【玄幻武俠】畫槌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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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6 18:17:25

第五百零三章 法則神蹟





***



「呵呵呵……雖然其他人也是江湖中的異類,不過……果然很特別。」



老者雙手負後,臉上笑容十分古怪。



「接下來打算怎麼做?迫於……我不會再出手。」



倒懸銀瀑水聲響亮,隆隆大響,彷彿要蓋過深谷的談話聲。



也不知老者聽到甚麼話,大笑起來,以老邁口吻道:



「甚好,甚……這就是……心意?如今老夫總算能說,你終於……今後……怎地做,全憑你……意。」



他走向墓旁的矮屋,進屋又出,手上多出一柄帶鞘長劍。



空氣中瀰漫著瀑布的水霧,難見日光而冰冷的氣息,似乎讓長劍劍鞘散發一抹抖擻的流光。



「緣分實在奇妙……想不到幾經輾轉,會在你手上。」



在他眼中映出的,是身披黑絨厚衣之人,微微躬背,一張蒼白死臉說不出的怪異醜陋,眼珠子乍看動都不動。



他接過長劍,微微歪頭,並不說話,似以肢體表達不解之意。



「呵呵……那曾是第一代判官……『她』的佩劍。當時追隨判官的人們,稱這柄劍為『判官劍』,呵呵……她當時對老夫發脾氣,抱怨自己好不容易想好名字了。」



他靜靜聽著,發出饒有興致的嘿嘿笑聲。



「你身上的衣裝……是判官的某位紅顏為他所織之物,就給你了。時候差不多,你去吧!」



死臉厚衣之人遲疑一會兒,背好長劍,擺擺手,轉身快步離去。



在他右腰懸著的木槌子,隨著腳步前後搖晃,與雪白劍鞘輕輕相撞,發出規律而清脆的聲響。



***



茫茫迷霧與黑暗能量封鎖著天地,一股肅殺之氣籠罩湖畔,霜雪兀自緩緩飄落,毫不在乎頻頻傳出來的嘶吼與悲鳴。



聖教騎士圍著一個大圈子,靜守大轎四方,離得大轎最近的騎士手按腰劍,神情充滿榮耀,以及些許緊繃,目光四掃,不放過任何細微動靜。假使一發現不對,他們想必會二話不說拔劍撲去,以法則之名制裁不法惡徒。



在他們看來,這世上不存在所謂劍下的「無辜亡魂」,膽敢接近於此的,通通不過是「愚蠢害蟲」,殺不足惜。



轎內的法則少女靜閉雙眼,手托右腮,那既稚嫩又成熟的臉龐,發出均勻呼吸,似在歇息養神。



迷霧某處,持續傳來高亢激烈的砍殺聲,寒風挾著刺鼻的血腥味,飄至湖畔。



就在此時,一道由遠而近的哭嚎聲,引起聖教騎士無情咆嘯與喝斥,打破湖畔詭譎的寧靜。



法則少女微微蹙眉,睜眼問道:



「尼爾登,怎麼回事?」



「大人,其實是……」



尼爾登快步靠近大轎,低頭正準備說明。



只見一名失去左臂的大漢渾身是血,一跛一跛往大轎靠近,狼狽哭喊道:



「拜、拜託了,讓我見一見法則……法則大人!」



「說了不許靠近。」



「混帳!」



「後退!」



「你這中原人想幹甚麼?」



聖教騎士大怒拔劍,爆發少沖境的殺氣——或許是受到血腥味影響,激起戰士的本能,騎士們的脾氣變得異常兇暴。



那大漢嚇得「噫」的一聲,雙腿踉蹌一倒,本就因大量失血的臉色變得更加慘白,褲檔流出不明液體,空氣中飄來一股並非鮮血的騷臭味。



聖教騎士認出眼前大漢是蕭順的手下,但目光依舊冰冷,不肯收起殺氣。



那大漢沐浴在鄙夷與敵意的視線下,臉色一會紅一會白,屈辱地咬咬牙,道:



「我……我們是同伴吧?救、救救我們……那,那女人根本是瘋子,她……她根本不是人!」



「呵呵,妾身對這話很感興趣。」



轎子裡傳來咯咯笑聲。



只見尼爾登恭敬地掀開大轎的簾子,伸出另外一隻手,法則少女探身而出,舉止優雅地遞出小手,讓尼爾登引導,下了轎子。



法則少女睥睨著那斷臂大漢,見他右肩、左小腿、右臀都被連皮咬下一大塊肉,露出駭人白骨,身下流個不停的鮮血灘,已然宣判了大漢的死期。



法則少女那雙超越人智的眼眸,宛若看透了大漢的內心,神祕笑道:



「原來如此,靈瑤藝陣呀。妾身若沒記錯,那『藝陣』需要集結四瓊之力,才能啟動。呵呵……那小姑娘不知使了甚麼手段,果然了得。」



「法則大人,蕭二當家他不幸……不僅二當家,嗚……還,還有其他弟兄都、都……」



「想要妾身出手嗎?」



伏下腦袋痛哭的大漢身軀一震,愣愣抬頭,看向血如泉湧的左臂,臉上登時露出強烈的憎惡之色。



然後,下定了甚麼決心般,碰碰地用力磕頭,嘶吼道:



「小的……小的已經不成了,只盼下輩子替法則大人做牛做馬,以報今世大恩。懇請……懇請您替我等弟兄報一箭之仇!」



法則少女輕笑走上前,款步踏入血灘,毫不在乎汙血濺到白玉般的小腿,她伸出小手,一股肉眼可見的黑暗能量瞬間凝聚,漸漸壓縮成球體,最後形成一個丹藥大小的黝黑丹球。



「妾身喜歡忠誠的人。從今天起,你就是聖教的一份子,張開嘴。」



大漢猶豫片刻,昂脖張嘴,法則少女輕輕餵下黝黑丹藥。



丹藥剛入大漢肚腹,他只感丹田微微發燙,那熱意很快轉變成一股磅礡的黝黑道氣,瞬間撐大他的經脈,從體內噴湧而出,形成小型旋風的繭,包覆他四肢百骸。



法則少女舉起右臂,輕輕轉腕,那黝黑道氣滲進傷口,黑暗的能量高高鼓起,最後「化成」大漢的血肉,以一種難以理解的方式「再生」他失去的左臂。



本來必死無疑的傷勢,眨眼之間,竟復原如初。



大漢驚愕滿臉,目睹奇蹟——不,死而重生的神蹟發生。



聖教騎士見此,雙手合十,單膝跪地,紛紛發出狂熱而盛大的歡呼聲。



更甚——



「我……我這是……少、少、少沖境?」



大漢握了握拳,感受通體驚人的力量與道氣,逐漸與血肉融而合一。



嘴角不自覺上揚,扭曲的狂喜笑容。



跨越執者十二脈的厚牆,破繭而出的力量,那本是區區賊寇一流的自己,修練一輩子也不可能達到,屬於強者的世界、地位。



法則少女轉身走向神轎,道:



「去吧。為你的弟兄,為你的朋友,用你自己的手報仇。讓妾身看看,你的覺悟。」



大漢望著法則少女倩影,目光全是崇拜之光,以大禮跪拜,道:



「多謝法則大人賜恩!小的不會讓法則大人失望。」



法則少女咯咯笑著,又道:



「妾身很期待。那小姑娘都用了藝陣,妾身若無動於衷,為免對她太失禮。」



她說著,目光轉向漫天流轉的黑暗能量,黑雲似乎比方才少了大半,輕輕一嘆。

「中原是『她』的地盤,『結界』果然撐不久,動靜遲早會被靈瑤宮的人發現。尼爾登,命你速速拿下那小姑娘,找出槌主。」



「是!謹遵大人之意。」



尼爾登低頭回應。



當他起身轉頭,其餘聖教騎士用不著他提醒,已飛快整備完畢。



——神旨已揭示。



那麼,身為祂的劍與盾,縱然前方是地獄,也無須遲疑。



尼爾登等人把目光投向自願領路的中原人,目中更加狂熱。



——無須懷疑。怎能懷疑?



神的奇蹟就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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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21:24:32
2023-09-20 19:36:55

第五百零五章 竹令謙不顧危險的真話





「——哇!」



身在寨子的竹令謙,吐了一口熱血,摀住豐滿的胸口,跪坐在地。



世界彷彿天旋地轉,黑白顛倒。



嗆鼻的燒焦臭味很快拉回了竹令謙的意識。



恢復色彩的世界,是一片火紅燎原的人間煉獄。



她抬起慘無血色的螓首,盯著半空蠢動的黑雲。



當毀滅的黑光降下,她第一時間察覺所有畫物被一瞬消滅。



巨大的能量衝擊席捲四周,可怖的火浪波及山巒,把無數巨木連根拔起,餘威摧殘著本就陷入半毀的寨子。



僅僅是衝擊的餘波,就讓老百姓徹底失去戰意。



亂成一團的尖叫和哀嚎此起彼落,對未知事物的恐懼與混亂瞬間壓垮這些軟弱的老百姓。



——這還不是全力。



竹令謙的武者直覺,靜靜訴說著這殘酷的可能性。



盤旋在天邊,隆隆作響的黑雲還在積累道氣與能量。



不僅如此——



「咳、咳⋯⋯陣被⋯⋯藝陣被⋯⋯」



以她自身道氣佈下的「靈瑤藝陣」,連同畫物,通通被那黑光消滅殆盡。



維持靈瑤藝陣需要高張力的道氣,而隨著藝陣被黑光直面粉碎,道氣反噬回竹令謙身上。



寨前的藝陣迷霧以肉眼可察的速度消散。



聖教讚頌法則的歡呼聲,伴著焦味的空氣傳到寨內。



「所、所以我早說根本贏不了!」



「是誰啊,說、說什麼能贏,那可是與武律齊名的法則!」



「我、我還不想死⋯⋯」



「嗚嗚⋯⋯娘、爹,沒救了,沒救了⋯⋯」



百姓陷入更深絕望,死期將至的錯覺,夾雜不安、後怕、怪罪的情緒,通通投到竹令謙身上。



——為什麼我們非得碰上這種事?



——憑什麼不是別人而是我們?



寂然的空氣充斥著憤懣和敵意。



「畫、畫瓊小姐!」



「霧被⋯⋯霧快要⋯⋯」



稍有江湖歷練的數名男人,從慌亂中恢復冷靜,先後奔來告知現狀。



小福兒遠遠見著竹令謙吐血不起,邁開小腿,奔到竹令謙身邊,豆大的淚珠落個不停,道:



「畫瓊姐姐,妳不要死、妳不要死!」



「聽⋯⋯咳,咳!聽⋯⋯話,無論發生什麼事,妳⋯⋯不可以出來。」



竹令謙邊承受老百姓的非難目光,邊輕聲回笑,可深鎖的柳眉和血跡斑斑的薄紗,卻讓那笑聲聽來十分苦澀。



她輕拭小福兒臉頰的淚水。



「畫瓊姐姐⋯⋯」



畫瓊壓下痛色,道:



「沒事的,會沒事的。說好囉,乖乖待在這裡,不可以出來。」



縱然受人謾罵排斥,亦飽受鑽心刺骨的反噬之苦,她兀自如常,既堅忍又淡雅,不怒不悲。



她拿起落到一旁的黑毫毛筆,抹掉嘴邊鮮血,搖搖晃晃走出寨門。



此時此刻,竹令謙忽然有點明白袁昊的感受。



但也只是心生感觸,袁昊是袁昊,而她是她。



不過稍稍明白了袁昊一直以來的矛盾感受,讓竹令謙有些高興。



靈瑤藝陣殘存的些許道氣,勉強延緩了霧氣消散的速度。



「得⋯⋯快、快⋯⋯咳!」



竹令謙忍著反噬痛苦,運開輕功,向霧的另一頭奔去。



大地在燃燒,半空中的黑雲仍散發著危險氣息。



竹令謙提起奔了不久,見周遭迷霧已散得一乾二凈,路的前方不遠——有一夥人馬抬著大轎,同時往寨子方向而來。



來人正是聖教騎士一夥人。



聖教騎士見有人靠近,紛紛拔劍以立。



卻聽大轎裡傳來甜美的喝止聲:



「住手,不許傷那個小姑娘。」



聖教騎士們互望一眼,稱是收劍,退到左右,以冷然銳利的目光瞪著竹令謙。



「數日不見,畫瓊小姑娘,這些日子我十分念著妳呢。」



竹令謙吁出一口氣,舒緩胸口痛麻感,道:



「能讓法則大人如此掛心,實讓小女子誠惶誠恐。」



「畫瓊小姑娘,妾身也是有些心急,不慎傷到了妳。原諒妾身吧,妾身不是有意的。」



「法則大人此言差矣,小女子是為保衛門派與老百姓而戰,毫無不滿。且這點小傷,尚不礙事。」



「好氣魄!不過聽妳好似真的無事一樣,妾身反而更過意不去。尼爾登。」



尼爾登點頭稱是,讓一名聖教騎士雙手奉上一個手掌大小的精緻黑玉盒。



「這是我聖教的聖癒丹,以妳少沖後期境界,服下此藥後,不出數日便可痊癒。」



竹令謙靜靜凝視那黑玉盒,並沒有伸手去接。



大轎裡頭再次傳來法則少女的咯咯笑聲,聽來十分愉快。



「呵呵⋯⋯妾身親口送的東西,妳敢不接?」



周圍聖教騎士更是釋放出「趕緊接受」的氛圍與眼神。



「法則大人的好意,小女子受之有愧,豈敢接受。」



「小姑娘放心好了,此聖癒丹的調製方法,與她的丹藥大同小異,中原武者服用也不會有事。」



竹令謙聽對方說到這般地步,繼續拒絕反而卻之不恭,收下那黑玉盒子。



這時,她注意到聖教騎士多以不善的目光瞪來,更有人釋放出強烈殺氣,彷彿是想目睹她感到後怕似的。



換而言之,就是想強調誰是勝者,誰又是敗者。



她心中明白,當自己說出那句話,當法則聽到那話,當刻到來時——雙方必定會展開殊死之戰。



而受了不輕內傷的自己,絕不可能贏過在場的聖教騎士。



倘若大打出手,等待她的只有死亡。



毫無疑問,她自己也打從心底承認。



靈瑤畫瓊確實敗給聖教。



作為中原武者,害門派蒙羞。



可是——



竹令謙再次吁了氣。



可是——



「法則大人,有一件事小女子不敢瞞您。」



她還是打算說,不會逃避。



這絕非是身為靈瑤畫瓊的責任感驅使下的行動,也不是作為中原武者對西域聖教的反抗。



而是,信賴。



在名為竹令謙的「人」,與之相處的每一日,每一時,每一刻。



「是關於當代槌主?」



「正是。」



法則少女嬌笑不止,黑暗的氣息再次湧動,道:



「說吧,妾身洗耳恭聽。」



「當代槌主,是不會臣服於您的。」



頃刻,惡意劇烈膨脹。



半空的黑雲湧動,比方才更加暴虐的黑暗能量毫不掩飾憤怒之火。



死亡儼如伸出無形的手,緊緊掐住竹令謙漂亮的頸子。



法則少女周身散發犀利殺意,眼中閃過瘋狂的黑暗,以失去情感的腹音道:



「小姑娘,妳是想說那女人贏了妾身?」



「呵呵,妳認為妾身不如她?」



「妳想說妳們中原人贏過妾身?是不是!是不是?答話!」



她最後一句話,幾乎是以尖銳得讓人雞皮疙瘩的怒音說出口。



竹令謙被法則少女的狂亂氣勢與驚人惡意逼得頻頻後腿,摀住隱隱作痛的胸口。



臉色兀自僵硬慘白,但平靜的眸子卻炯炯有神。



「不 ⋯⋯不僅如此,當代槌主,他是個怪人,天下大怪人。他也⋯⋯不會,不會臣服武律!」



此言一出,肆虐狂嘯的道氣微微一變,散發困惑的亂風。



果然——法則少女一臉不解地看著竹令謙。



「小姑娘,妳到底想說什麼?」



「咳⋯⋯當代⋯⋯判官,恨不、恨不得消滅您和武律!」



說出口了——但絕非虛言。



這是竹令謙透過每日觀察,認為最真實、最適切,袁昊的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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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18:35:12

第五百零六章 力抗聖教





消滅。



誰?可笑。當代判官他,說了甚麼?簡直不可理喻。難以理解。愚蠢,匹夫之勇。誰消滅誰?



法則少女像是聽到甚麼無法理解的話,小巧眉毛微微挑起,眸子半瞇,薄唇揚起嘲笑般的笑意。



焦灼空氣流淌著一股短暫而奇妙的氣氛。



但很快——



「妳這女人胡說什麼!」



「法則大人乃是不滅不死的至高存在。」



「妳這異端!」



「殺了這女人!」



理所當然爾,所有聖教騎士陷入癲狂般的暴怒。



對西域聖教而言,膽敢「挑戰」祂的神權,其本身行為就構成不可饒恕的大罪。況且,竹令謙的話是更加嚴重、更加瘋狂——



連想也不敢想,對著神祇般的祂,舉起大不敬的弒刃。



伴隨數十道失望的狂吼聲,殺氣與道氣徹底爆發開來。



原來聖教騎士均對眼前這名置生死於度外的少女另眼相看,他們無意違抗法則的命令,不過以一名騎士,以同為肉身之人的身份,他們認同少女的覺悟,視她是值得全心全力對待的好敵手。



無關男女之別。



無關中原西域。



透過肢體、呼吸、眼神,「人」與「人」的心聲,進而達到某種程度——習武之人超越言語的互相理解。



縱然她是他們侍奉之神的潛在惡敵,是那個中原江湖的靈瑤宮畫瓊,由敬佩而萌生的好感,眾聖教騎士實在不願無視、欺瞞自己。



然而,靈瑤畫瓊卻踐踏了騎士們對她的唯一好感,觸碰絕不能容忍的逆鱗。



忽聽有人扯開嗓子大罵:



「夠了!在法則大人面前,竟敢口出狂言,老子忍妳很久了!死女人,給老子納命來!」



少沖境的氣勢與黑暗能量陡然爆發,就見一名大漢提刀縱身殺來,衝得又急又快,一副深怕讓人搶得先機似的。



畫瓊看對方打扮認出是雪元虎的手下,暗暗吃驚那群賊夥何時多了一名少沖境好手?



眾敵環繞,她不克多想,當下以靈瑤宮流水般的身法退開大步,那大漢死纏不放,狂怒般的刀法不停劈向竹令謙腦袋。



竹令謙蓮足一退再退,其時,左右各自竄出一名聖教騎士,挺劍疾刺。



她目光平靜,左手指頭扣著二個白墨瓷瓶,輕輕甩手,分別往左右一拋。



那二名聖教騎士同為少沖武者,當即一改劍招,提劍刺向瓷瓶,瓷瓶承受不住劍擊,應聲碎裂,瓶裡的白墨登時漫天飛濺。



「艾爾文,唐斯,快退開!她要……」尼爾登猛然一吼,話不及說完。



竹令謙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黑毫毛筆凌空一蘸,吸飽白墨,倩影急轉,筆尖一提,邊躲著來自四面八方的圍攻,邊完成形貌粗陋,身型小巧的飛鷹和白狼畫作。



一揮而就。



那些畫物形貌雖然不夠傳神如真物,僅散發著少沖初期、執法十二脈左右的氣息,不過這全是一瞬之間發生的事。



就見那艾爾文、唐斯反應不及,便被畫狼咬斷腳踝,絆倒在地,飛鷹趁機啄瞎他們雙眼。二人的驚聲慘叫響徹整片林野。其餘慢一步成形的畫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紛紛撲咬上去,給予獵物致命一擊。



敵眾我寡的危急關頭,竹令謙知自己身法一滯便是死,畫筆一停亦是死,死亡一但邁開追趕的腳步,竟是又急又快。



聖教騎士見有同胞身亡,憤怒地發出咆嘯,攻勢愈發猛烈,而竹令謙的臉上兀自淡然一片,彷彿只是在靜靜畫作,而非身陷圍困死境。



倩影飄逸,筆法如風,大袖飄飛,蠻腰傾旋。



她整個人儼如一顆轉個不停的陀螺,不知疲憊地,舞著、跳著、畫著。



「這、這女人到底搞什麼鬼?」



「快躲!」



「不對,別再讓她動筆!」



數十名聖教騎士邊吼邊動,很快包抄上前,一名騎士趁著畫瓊剛轉身子,突刺一劍。



畫瓊聞得破風聲響,又見左右有騎士響應而動,彎動柔軟的身子,展開靈瑤宮飄逸身法,掠出人陣。



然而。



「——嗚!」



無論轉得再怎地賣力,陀螺終會失去動力,停止轉動,然後垂下狼狽的腦袋。



竹令謙摀著胸口,吐出二口熱血,她內傷復發,道氣不暢,劇痛瞬間從丹田傳遍全身。



嘶啦一聲,左肩的劍創傷口——不及躲開的劍擊撕裂衣袖,劃開吹彈可破的雪膚。衣物迅速被鮮血染紅。



流暢不息的筆勢,唐突停了下來。



眼看竹令謙受傷停筆,聖教騎士們叫喊道:



「好機會!」



「得手了!」



竹令謙忍痛苦吟,強硬提起道氣,再次以靈瑤宮的飄逸身法滾出半圈,避開襲招,皚皚白雪般的白墨再次於天際飛舞。



畫物如雨後春筍般不停湧出,殺退逼近的聖教騎士。



法則少女冷冷觀望一切,慍怒道:



「妾身膩了。尼爾登,殺了她。既然槌主不能為妾身所用,那就殺了槌主,奪走槌子!」



尼爾登低頭稱是,拔出背後巨劍,釋放與竹令謙不分軒輊的少沖境後期道氣,步步逼近。



『果然還是來了。』



竹令謙在心中微嘆一口氣,她最忌諱之人,始終不是眼前的騎士,而是時時守在法則少女身邊,背負巨劍的「聖堂騎士」。



一察覺背後強大的氣息毫無隱藏之意,竹令謙薄紗底下的貝齒咬著下唇,思緒一轉,竟運起湛藍色的本源道氣,不顧內傷,邊嘔血邊作畫。



她下筆更加神速,轉瞬完成五柄畫劍,輕輕連點。



那五柄畫劍像是被賦予了意識和自我,散發少沖境後期氣息,騰空飛竄,化作飛劍,攻向尼爾登。



尼爾登不為所動,低喝一聲,赤色本源道氣纏繞雙臂,以連續的高速斬擊粉碎所有畫劍。



竹令謙素來平淡的臉上微變,似沒料到畫物竟會如此輕易被消滅,正想運氣退開,卻是眼前一陣金星亂冒,雙腿踉蹌發軟,身子搖晃。



「哈哈哈,死女人,終於撐不住了吧!」



「不可留情,這是法則大人的命令。」



尼爾登伸手制止包圍網愈縮愈小的聖教騎士,親自走上前,深藍色的瞳孔流露一絲惋惜之意,道:



「女士,事出無奈,我等騎士也不願用這般戰法勝過妳。一切都是至高存在的旨意。妳傷勢嚴重,已經連內力都無法使用,還請乖乖認命。」



尼爾登周身本源道氣進一步昇華,一股異於卻相似於「內力」的某種力量,纏繞他粗如鐵塊的手臂,並高高舉起巨劍。



竹令謙平靜看著巨劍,側頭挑望某處一眼,她終究被死亡追上腳步,微嘆口氣,冷淡道:



「要是你們也和某人一樣,看不起我就好啦。」



尼爾登聞話,橫了一眼那名滿臉得意,大聲獰笑的中原人。



「女士,在下等人絕不敢小瞧妳。請放心,在下會盡可能不讓妳感到痛苦。」



就在他即將對這名異域少女降下至高存在的審判時。



異變陡生。



大地隆隆鳴響,震盪的空間晃動得厲害,就見一股無比磅礴的璀璨紫氣,沖天而起,直突黝黑雲霄,隱然間,發出「咚」的一聲悶響,空間再次一震,驅散來自黑暗的死亡氣息。



法則少女俏臉微愣,飛快抬頭,嬌軀激動地顫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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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6:43:58

第五百零七章 放火之後是山崩?





璀璨紫氣漫天流轉,逐漸渲染整片蒼穹,彷彿雨過天晴,混濁空氣變得清新宜人,雲霄降下祥和暖光,微風挾著盎然生機,徐過一度陷入死寂的大地。



充滿生命律動的輕風,讓天地響起悅耳的萬籟之聲。



那黝黑道氣和黑雲則像過街老鼠似的,對紫氣唯恐避之不及,消散得又急又快。



當尼爾登、聖教騎士眼觀天空異象,還搞不清楚發生甚麼事時,只聽法則少女咯咯笑個不停,道:



「呵呵……終於,終於,你終於肯出現!」



她話音頓時傳得極遠。少時,山的另一頭傳來回音,眾人這才發覺,她的話音——竟在微微顫抖。



激動、妒忌、渴望……法則少女眼中透著由諸多情緒混雜而成的癲狂。



「怎麼,堂堂判官,這是在害怕妾身?你不是要消滅妾身嗎?妾身就在這裡。」



尼爾登擔憂道:



「大人,依小的愚見,敵暗我明,應優先找出槌主所在。」



法則少女似若未聞,自顧自道:



「躲了這麼久,妾身以為你不會現身,正愁該怎麼找人。呵呵呵……原來這小姑娘對你如此重要。」



竹令謙同樣眼凝紫天變化,見紫氣漸漸積累在舊寨斜前方的山腰,突然像是察覺什麼,悄悄以顫抖手腕迅速畫成一隻形貌歪曲的畫虎。



那頭畫虎作成,並未撲向聖教騎士,而是伸脖挺向竹令謙,穩穩撐好她身子,讓她乘於大背,蹬地突出包圍。



「隊長!」



「不好,人要逃了,快追!」



有二名聖教騎士發現竹令謙打算乘虎而逃,其餘聖教騎士急忙回神,紛紛提氣追去。



尼爾登沒有出聲喊住其餘騎士,那是理所當然的正確行動。不過修長的黃眉頭卻愈皺愈深,作為縱橫沙場多年的老將,他感到不對勁。正確說來,是高高豎起的汗毛正發出警訊。



有甚麼——某種未知的東西正在醞釀。



尼爾登抬起腦袋,盯著如水流動的紫色雲霄,一道電流般的危機感竄過渾身上下,心跳愈來愈快,莫名的恐懼感油然而生。



是甚麼——在哪裡?



尼爾登目光順從大吼大叫的直覺,定睛一處。



就見畫瓊乘畫虎逃竄的方位,斜後方有座明顯半崩塌的小山,小山的山腰深深凹陷進去,積累著異常大量的紫氣。那凹陷地方,全然不像是經風吹雨打形成的自然風貌,反而像極了外力所致。



——外力?



尼爾登陷入困惑,感覺快抓住什麼重要線索。



其時,大地宛若一頭從冬眠中被驚醒的野獸,龜裂開來的深淵傳來十分不高興的沉重地鳴。



微微震動,不停搖晃。震動的頻率愈來愈長,晃動的力量愈演愈烈。



「回——回來!快回頭!」



尼爾登恍然大悟,聲嘶力竭吼道。他終於明白,盤據在心頭的不安究竟為何物。



「隊長?」



「靈瑤畫瓊,妳怕了不成?妳給老子站住!」



追到半途的聖教騎士不解地回過頭,而那得到少沖境力量的雪元虎殘黨倒是毫無顧忌地狂追不放。



忽地,異常大量的紫氣迅速凝結。



「大、大人,失禮了!」



尼爾登不忘自己本分,回頭架起巨劍,以肉身擁著法則少女。



然後——



轟!



無儔巨力得到解放,轟穿了半毀小山。



山搖地動,地殼深處發出近似悲鳴的咆哮。



尼爾登心中不安的真面目是——山崩。



被巨力貫穿的小山轟然而倒,因半融化雪水而鬆動的泥石,挾著驚天動地般的勢頭,誓要吞沒一切。



駭人地鳴激起漫天黃沙,無數林木被連根拔起,崩落的土石宛若洪流般吞噬不及反應的聖教騎士,一路衝到斜坡下方的平坦處,才稍有趨緩之意。



從山崩發生到聖教騎士被吞沒,僅僅是一瞬之間。



直到大地終於平息,飛揚的黃沙與細雪同舞一段時光,視野才恢復清明。



鑽入鼻腔裡的塵土讓尼爾登咳得難受,他灰頭土臉回過頭,看著眼前慘狀,呆愣地沉浸在喪失同胞的悲憤之中。



除他以外的全數聖教騎士,通通被土石淹沒。



法則少女掙脫尼爾登懷裡,由於有尼爾登以肉身保護她周全,渾身上下僅一頭漂亮黑髮覆著薄薄灰土。



她同樣驚魂未定,久久無法自己。



饒是傳說中的法則大道,縱然身負翻天覆地之能,受西域尊奉為神祇。但「祂」從來沒有以「人類的肉身」親身體驗過大自然的無情反撲。



「少女肉身」發自本能的恐懼情感,讓肉體不受控管,更甚讓情感逆流向法則,深深震撼了祂。



祂第一次知曉何謂凡人的恐懼心。



「尼爾登,信、信徒呢?妾身忠實可愛的⋯⋯信徒呢?」



「大人,他們恐怕已經⋯⋯」尼爾登悔恨地低頭道,說到一半,便不敢再說下去。



山崩一口氣奪去聖教數十條少沖境武者的性命,這一切實在發生得過於突兀。



尼爾登不禁心生懷疑,莫非這是有人刻意而為的山崩?這念頭剛閃過腦海時。



忽聽得不遠處傳來十分生氣的抱怨聲。



「你⋯⋯你這個人,我該怎麼說你。放火不夠,現在連山崩都敢拿來玩?」



尼爾登循聲看去,見說話之人,居然是那個至死也面不改色的靈瑤畫瓊。



此刻,她罕見地有些激動,言行舉止散發一種「拿你沒辦法」的氛圍,既生氣又無奈。



尼爾登慎重地瞪著眼,並非瞪向畫瓊,而是她的身邊——莫名出現的身影。



只見那人個子矮小,彎腰弓背,形似老者,一身厚重黑絨大衣,臉上覆著有如僵硬死肉般的可怖面具,默默朝畫瓊伸出手。



畫瓊低頭哼了一聲,蒙著面紗的臉龐,似乎流露出淡漠之外的情緒,抓住對方的手起身。



「這鬼點子是你⋯⋯不,也只有你敢把靈瑤畫瓊拿來當誘餌。」



那覆著面具的黑衣人以有些古怪的沙啞聲音道:



「如今在這世上,只有妳曉得我會怎麼做。也唯有妳曉得那座山的事,所以,那個⋯⋯我相信妳。」



那人的語氣透著一抹悲涼和慌張之意。



畫瓊沉默片刻,瞄了尼爾登一眼,嘆息道:



「當是哄孩子呢!我才不會上當,這事回頭再和你算帳。」



「⋯⋯我知道了。」



那黑衣人聳聳肩,轉頭凝視尼爾登和法則少女,右手伸入大衣,從腰間取出一物。



「那、那⋯⋯那是!」



法則少女瞪大雙眼,一時渾然忘我,臉上頓時沒了失去信徒的悲痛,全是貪婪之色。



映入眼簾的,是她朝思暮想、魂牽夢縈數百年之久的東西——槌子。



隨後,她像是明白甚麼,憎惡地皺起少女的臉龐,渾身散發黝黑道氣。



「是你!槌主,就是你嗎?就是你,殺了妾身的信徒?」



那黑衣人嘿嘿冷笑,槌子輕輕敲著肩頸,道:



「看來不必自我介紹。沒錯,法則聖教的狗兒,本小⋯⋯本判官見一人殺一人,見一對殺一對。」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判官槌之主,當代判官,袁昊。



作者的話:明天有事不在家,停更一日。《判官覺醒篇》大概剩不到幾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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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6:4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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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23:08:48
2023-09-26 18:44:07

第五百零八章 判官戰法則少女





「要開始了。光陰更迭⋯⋯該來的終究會來。」



「甚好。這一代判官的覺悟,老夫會親眼見證到最後。」



在距離山崩發生之地稍遠的一座茂林陡崖,一男一女佇立危崖邊,凝望風雲變色的天際異象,臉上不見絲毫驚愕之狀。



載浮載沉的璀璨紫氣與陡然又起的黝黑道氣,此刻正廝殺互咬,儼如兵刃相接的武者,天際就此一分為二,誰也不讓誰。



「唉……這樣真的好嗎?」那女子——儀容端莊的老嫗,輕聲嘆息問道。



話音之中,盡是深深的憂心之意。



那名男子——似老非老的老翁以輕笑聲作為回應。



「不必擔憂,妳沒見槌主方才引發的山崩?不費吹灰之力就消滅如此數量的聖教騎士,此等機智與膽量,不愧是『槌子』親自挑選的當世能者。」



「那孩子確實很聰明,正因為太聰明,才會被困住,幸虧他最後能走出陰霾。這都是另一個孩子的功勞。其實……其實那孩子,不必逼迫自己接受的。」



「唯有經歷鍛打的意志,方能綻放耀眼光輝,這是槌主應當面對的考驗⋯⋯還是說,妳認為他們的覺悟不過是徒勞?」



「你……我不是這個意思。他們每一個人,都是難得的好孩子,口口聲聲說為了自己,何嘗不是為了他人。當代的這孩子,雖然口是心非,但也是個好孩子。」



「他下定決心要承接擔子,那我們這種背棄世俗之人,自然沒有插嘴餘地。」



「就說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但妳從方才就想暗中出手吧?妳藏在左臂內側的『道針』,我閉著眼都能感受到道氣在害怕。」



老翁感受從旁射來的怒目,看也不看,靜靜抬起手,就見空氣中流淌的道氣低低震鳴,或閃或避,離得極遠,明顯不願靠近二人。



老嫗頓怒,左手拿起一枚纏繞黑、白二種氣息的翠綠細針,以針指向老翁鼻尖,道:



「你……好啊!姓笑的,不過三十二年不見,我看你是翅膀硬了,成天只會頂嘴!」



道氣彷彿對那翠綠細針——不對,是對如陰陽般的黑白二種氣息感到懼怕,紛紛退避三舍。



「妳、妳⋯⋯怎麼了?為甚麼發脾氣?」



「木頭!那二個孩子要是出了什麼意外,我⋯⋯我就拔光你頭髮,還有,不許你擅自恢復!」



聞得前話,那老翁不知是不是想像自己禿著腦袋的模樣,一瞬露出無奈之色,當聽到後話,他眼中更是浮現絕望。



很快她收回惱怒目光,又一副憂心忡忡模樣,道:



「只盼那二個孩子能夠平安無事。」



咧咧大響的暴風,一陣接著又一陣,更加壯大加深老嫗的不安。



***



無窮盡的漆黑道氣彷彿要凍結空氣,象徵死亡的黑暗氣息散發威嚇般的怒意。



率先有所行動的,不是他人,正是法則少女。



她並未發起任何實質攻招,而是突兀地以深不見底的境界氣勢鎮壓全場。



「愚蠢。實在愚蠢。」



猶如天威之怒的沉語,迴盪在眾人胸臆與腦海。



袁昊、竹令謙臉色大變,一股凌駕尋常武者的氣勢威壓,襲向不分敵我的所有人。



在那一剎,整個天地頓時黯然失色。



「大,大人!」



「嗚!」



「⋯⋯嗚!」



在場武者只感胸口大窒,呼吸困難,雙腿似灌了鉛一般,連動動腳趾也做不到,直直僵立不動。



超越凡人智勇所能想像的至高神秘,終於忍受不了傲慢無禮的凡人。



真正的法則神威,大道之怒。



「他們都是妾身忠實的僕人,妾身的人,你也敢動?」



莊嚴嚴峻的少女話音,扼殺一切情感,在場所有人不由產生一種必須下跪拜服的逼真錯覺。



盡管動彈不得,尼爾登還是靠著強烈的虔誠心,用力咬破嘴唇,強迫自己雙手合十,露出恍惚的表情,感動道:



「這是⋯⋯是,啊啊⋯⋯法則在上,法則在上!」



然後管也不管肉體傳來的哀鳴,靜靜磕下頭,額頭緊緊貼在地面,叩拜神跡的降臨。



「嗚、咳⋯⋯咳,少⋯⋯小心!是體道⋯⋯咳!」



竹令謙上氣不接下氣,她第一時間看出法則少女的境界,忍著內傷痛楚,勉強動著唇嘴提醒袁昊。



體道境界。



但竹令謙一時提不上氣,沒有接著說——是體道境,卻有凌駕於臻化境之上的氣勢威壓。



法則少女款步走向袁昊,有些詫異地回頭瞟去一眼,她停在袁昊面前,執著的雙眼只容得下判官槌。



「那是屬於妾身的東西,交出來。不然的話⋯⋯」



她森寒地說著,不停提升境界的威壓感。



袁昊在死皮面具底下倒抽一口涼氣,整個人似被嚇了傻,沉默半晌,承受不住法則的威壓,伏下視線,顫聲道:



「妳、妳⋯⋯想怎麼樣?」



目光閃躲,低聲下氣,全然方才霸氣、自信的語調。



法則少女不答,以殺氣騰騰的冷笑作為回應,袁昊腦袋垂得更低,深怕與她四目相交。



生死關頭,方能見得本性。



法則少女冷哼一聲,方才口氣恁地囂張,此刻看到雙方實力懸殊,便是一副懦弱怕死模樣,看來當代判官,也不過爾爾。



「妾身對你的賤命不感興趣,只要交出槌子,妾身可以考慮饒你和那小姑娘一命。」



她聲音興致缺缺,目中透著一絲鄙夷。



「這⋯⋯不⋯⋯沒門!這絕對不行。」



覆著僵硬死肉般面具的袁昊,旁人無法從他表情看出端倪,但能從他語帶躊躇的聲音,聽出他十分動搖。



「——交出來。是死是活,你自己決定。」



少女昂起驕傲的下巴,伴隨有些尖銳的宣告聲,漆黑道氣節節攀高,空氣壓抑至極。



沉鬱密集的雲層壓得極低,蒼穹不間斷地發出危險轟鳴。
2023-09-26 18:44:33
超脫常理的絕對威壓一刻也不停緩,靜靜等待袁昊的答覆。



只見他苦思甚久,連連嘆息,呻吟不止,然後終於開口,道:



「若、若是⋯⋯若是我交、交出槌子,妳會說會算話?」



尼爾登、竹令謙驚得睜大眼。



法則少女眸中閃過狂喜的精光,溫聲道:



「當然。妾身保證。」



「那⋯⋯那⋯⋯不、不,那怎麼可以⋯⋯可是我、我⋯⋯」



話一滯,又遲遲做不出答覆。



法則少女耐心漸漸耗盡,急不可耐哼了一聲,二話不說伸手欲奪袁昊手中的判官槌。



當二人距離愈來愈接近,幾乎近到能感受對方呼出帶著花香的熱氣之際。



本該如個稻草人一樣,受境界威壓而手腳桎梏的袁昊——嘴邊揚起陰險笑容。



「那⋯⋯那就吃本判官一槌!」



紫氣入槌,猛然抬槌!



「什⋯⋯」



法則少女滿臉錯愕,感受紫氣襲體,愣了一瞬,趕忙轉動手臂,漆黑道氣化作有形之物,一道堅實厚牆憑空浮現,擋住袁昊去路。



「少擋路!」



袁昊用力揮動槌子,積累凝縮的璀璨道氣得到釋放,一口氣爆發開來,哐的一聲,狠狠砸穿漆黑道氣形成的厚牆。



「嘖,不成嗎。」



見偷襲一招落空,暗惱錯失大好機會,不打算追擊上去的袁昊,語氣有些不甘地道。



尼爾登瞪大沉著的藍眼,映入眼簾的情狀,甚至讓他忘了膜拜法則的偉大,繼續讚美祂的威光。



法則少女逃過槌擊,當下呆愣無語,不過投向袁昊的目光冷意更甚,像是看著甚麼骯髒東西。



偷襲。那是赤裸裸的卑鄙伎倆。



無疑是地痞流氓打架才會使的下三濫招式。



因此聖教二人才會難以置信,震古鑠今的判官槌之主,竟是學著市井流氓使些小聰明手段。而且他使起卑鄙手段駕輕就熟,顯非是突發異想之舉。



竹令謙在旁暗暗感慨,縱然得到傳說中的道寶,袁昊還是那個袁昊,那些不堪入目的伎倆想用就用,兀自毫無顧忌。



法則少女再次釋放威迫的氣勢,眼中多了幾分戒備之色,道:



「交出槌子!」



「我呸,交你大爺!」



當下氣運槌中,粉碎一個又一個畫作實體的道氣攻勢,並沉槌於腰,由上而下打出一槌,登時打碎籠罩半空的漆黑道氣。



他已非從前那個胡亂揮動判官槌的自己,他先後從第七代判官學到判官槌的真正用法,而笑老翁進一步傳授判官槌的槌招。



如今的他可以挺起胸膛,篤定地表明自己已然悟出這個道寶(判官槌)的正確使法。



竹令謙、尼爾登忽覺身子一輕,擺脫了境界壓迫的桎梏。



「卑鄙無恥之徒,不許靠近大人!」



尼爾登當即跳起身,想到同胞就是死於此人之手,怒從心頭起,運起赤色本源道氣,手握巨劍斬向袁昊。



竹令謙閃身來到尼爾登面前,挺著蒼白臉色,下筆成畫,數隻飛禽猛獸作成,勇猛地撲殺過去。



尼爾登邊斬殺畫物,邊怒罵道:



「一幫畜牲!」



「休想過去。」



數隻畫狼又成,以無數畫物的性命為代價,趁尼爾登心急大露的破綻,傳神的鋒利獠牙咬破皮膚,傷及他粗壯的左臂肌肉,血流不止。



尼爾登用力繃緊手臂,怒嘯一聲,赤色本源道氣一發,氣勁震碎畫狼。



他不顧汩汩淌血的手臂,以雙手持劍,巨劍纏繞著本源道氣,並釋放出更加強烈的氣息。



「畫瓊女士,這是最後警告,請讓開。」



「小女子早有聽聞,這就是西域聖教的內力——不,是叫『鬥氣』吧?」



竹令謙秀眸一閉,吐出口氣,然後當再次睜開眼時,周身藍色本源道發生質變,內力同樣改變顯現的畫物。



就見畫物外貌並無太大不同,但它們的一舉一動變得更加詭譎難測,彷彿內力為它們注入了生命與意識,可以自我思考並有所反應。



竹令謙咳了一口血,畫筆橫揮,畫物盡出!



法則少女小巧可人的臉龐因愕然而扭曲,她死死盯著判官槌,詰問道:



「原來你一直假裝上當?」



「嘿哈哈哈,本判官演得不錯吧?還是這種法子好用,嘖嘖,百用不膩,屢有奇效。」



袁昊渾身道氣十分充沛,他再也不必像之前那樣,動不動就拿自身道氣揮用槌子,還要小家子氣節約用氣。



只要天地健在,道氣猶存,他便能隨心所欲揮動槌子。



眼看龐大的漆黑能量襲來,袁昊雙腿全力施展「泥鰍功」,以些微之差溜過,槌子再次凝聚紫氣,以判官槌粉碎來自四面八方的漆黑道氣攻勢。



「妾身的攻擊居然……妾身可是!可是……」



袁昊見法則少女一臉難以置信的模樣,冷冷道:



「體道境又如何?妳雖是『法則』,但不過是『法則』的分身,『法則』的一縷力量,豈會是判官槌的對手。」



心中則暗道:



『小破槌,你與諸位前輩的大敵就在這裡,不必客氣。這些狗羔子跑來砸場子,也不看看本判官同不同意。』



槌子彷彿聽見這心聲似的,賣力地嗡嗡響動,釋放更多的紫氣,與漆黑道氣抗衡。



而袁昊的話,讓在場另外三人大感震驚。



法則少女神色陰沉道:



「你為甚麼……」



「嘿嘿,『前輩』都告訴我了。那具肉身,就是聖教替妳準備的祭品吧?妳以那具肉身製造大量分身,遊走各地,怪不得當日有另一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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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6:42:07

第五百零九章 當代判官的無恥打法





「法則」、「武律」兩域大道與歷代判官爭奪判官槌的鬥爭可以上溯數百年前,這事連身為瀛海島民的袁昊都一無所知。



法則少女不知判官幻境的事,只聽出是前任七位槌主中的某一人暗中透風,小臉一黑。



歷代七位判官均已不在人世,縱然她是西域的大道,擁有無上智慧與力量,卻是拿一個死人毫無辦法。



「……呵,就算知道又如何?失去這具肉身,妾身也不會死亡。」



「是啊,本判官也這麼想。如此一來,用不著本判官動手,早有前人這麼幹了。」



袁昊嘆息道。



他口中的前人,自然是指他打從心底敬佩的真正大俠,前七任的判官槌主。



法則少女冷笑一聲。



「不過……本判官正好認識一個可能會知道的老傢伙,本判官會不惜一切代價問出消滅妳的方法。」



袁昊不知道的是,當他如此大聲宣告時,在某處高崖上的某位老人家,聞得這話,不禁連打了三個寒顫,又打了一個噴嚏。



一旁老嫗嘲笑似的橫去一眼,那眼神就像在說「你這大木頭活該倒楣」。



法則少女那如精雕般的鼻子哼了一聲,以輕蔑的目光瞪著袁昊,道:



「你還有心思想著以後?妾身只是願意,你以為自己還能活命?」



她說話間,體道境的氣息化為一陣殺氣烈風,逼向袁昊。



袁昊哈哈一笑,左手伸前,輕輕向左一揮手腕,周身紫氣啪的一聲,像是憑空打了一記巴掌,把那氣勢滔滔的體道境烈風拍成碎風,最後消散無影。



他耳聽身後交戰聲,放心地把背後交給竹令謙,接著揮槌回擊,一左一右一中,咚咚咚三道震碎空氣的巨響,不斷提升槌威和勁力。



全力催動紫氣的判官槌子,讓袁昊的執者境力量硬生生拔高一個境界,發揮出少沖境初期的威力。



法則少女此時雖僅有「圓融」境界,但要對付境界最低的袁昊,應當綽綽有餘。



然而,當雙方交手二十餘招過後,勉強發揮「少沖境」威力的袁昊,居然與「圓融境」的法則少女鬥得不分伯仲。



法則少女很是鬱悶,尤其當她見到判官槌毫不客氣砸向的位置,不外乎都是極為卑鄙無恥的要害處,一陣羞怒。



稍有尊嚴的尋常武者根本不會這麼做。



可是袁昊毫無所謂,說幹就幹,還一副「妳能奈我何」的痞樣,氣得法則少女大翻白眼。



源於肉身的本能讓法則少女心生抗拒,不得不避袁昊的下三濫招式,她躊躇無數回,但每一次都是無奈退步。



當下她以漆黑道氣擋下窮追不捨的槌子,另一隻玉手打算趁機攻向袁昊的破綻時。



忽聽袁昊喊道:



「想打架本判官奉陪,不過妳好不容易壓抑的氣息露出馬腳囉。」



法則少女瓊臉頓時一僵,臉上第一次浮現焦躁之色,手上漆黑道氣全消,慌張舉目望著遠邊,不知在顧慮甚麼,整個人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袁昊沒放過這大好機會,泥鰍功踏出,一溜煙竄到法則少女左脅,飛快甩動手中槌子,判官槌如星般砸將而出。



法則少女感受槌威襲體,背脊竄出冷汗,大驚回神,以圓融境道氣隔開叛官槌,扭腰向右橫跳。



袁昊哪會放過這大好機會,左手飛快抽出銀雪般的長劍,大喝道:



「看好了,這就是判官劍法!」



法則少女聞言一呆,心中驚疑不定,數百年來只聽聞判官有槌法,殊不知還有劍法?



袁昊左腕一抖,銀白劍鋒斜斜急刺,快一步封住法則少女退路。



法則少女甚是提防袁昊口中的「判官劍法」,見這乍看普普通通的一劍封住右路,也不敢硬接,轉而蹬地後撤。剛退了三大步,深鎖的眉毛突然鬆緩,雙目迸出屈辱之火,嗔怒道:



「你——你又說謊?」



「妳說對啦!」



根本沒有甚麼判官劍法。



是謊話。



袁昊又撒了一次大謊,他既知對方最在乎的事,轉念一想,隨口在劍法前套上「判官」二字,對方十有八九就會上當,而結果正如他所想。



他泥鰍功大步展開,比起方才,這回欺入法則少女懷裡,離得更貼近一步。



亦是——無法避開的距離。



頃刻,空氣傳來咚的一聲震盪。



一陣結實感觸透過槌柄傳回袁昊的手心。



緊隨在後的,是骨頭清脆的碎響,以及劃破天際的失聲尖鳴。



「啊!」



法則少女吐出大口鮮血,左手撫著微微凹陷的左腰,嬌軀半跪在地,像隻受了傷的野獸,眸裡閃爍的熊熊火光彷彿要燒到整張臉上。



「大人!滾開,該死,通通滾開!」



尼爾登與竹令謙筆下的畫物纏鬥,難以脫身,只能著急地發出怒吼,斬落撲殺過去的畫物。



竹令謙以如水般柔和的內力架開鬥氣巨劍的斬擊,蓮足後撤,後背輕靠在袁昊背上,白皙的頸子因激烈動作而泛著一絲紅潮。



「不行,靈瑤(我的)畫陣被你們破解,這事不能就這麽算了。」



她瞇起那淡然的眸子,不悅地嘟噥一句。



當下妙筆飛舞,一抹咳出的血,邊以內力畫成的畫物,無論是神韻還是境界,都遠遠勝過道氣畫成的畫物。



尼爾登就算以鬥氣奮力斬殺畫物,但好不容易消滅一隻,竹令謙又飛速畫好三隻,當前者斬殺了十隻畫物,後者黑毫筆一蘸白墨,竟是剛完成第三十三隻畫虎。



雙方交戰五十來招,就見周遭畫物愈來愈多,它們也不去干擾袁昊、法則少女,而是就這麼盯著——眼前唯一的獵物。



法則少女聽得嗡嗡槌聲逼近,搖搖晃晃翻身一躲,右手運起大量漆黑道氣,漆黑道氣附在手掌,化作比人頭還大的尖銳爪狀,倉促撕裂空氣,抓向袁昊腦袋。



袁昊喔了一聲,左手作勢橫擋,腦袋後仰,再次以泥鰍功閃過黑爪,逃之夭夭,他邊逃邊笑,笑得像偷著了雞的偷兒似的。



一面出怪招偷襲,一面以言語譏諷,再時不時轉移對方注意,得逞後極不要臉的奸笑不停,種種無恥行徑,惹得受傷的法則少女又驚怒又不解。



法則少女摸著斷裂的左肋骨,聲音像是從咬著的銀牙縫裡硬擠出來,道:



「你這無禮之徒!竟敢……竟敢傷害妾身尊貴的肉身。」



從嬌小身子湧出的無盡道氣伸出如觸手般的蠕動之物,四處亂衝亂撞,鑿裂地面,削斷山壁,打穿山脊。



灰雪塵土四起,那觸手所過之處,當真是狼藉遍野。



袁昊邊躲避觸手,邊正色喊道:



「這樣好嗎?妳偷偷潛入中原,不就是怕被另一個人發現妳的行蹤。」



法則少女當即又愣,那接近暴走邊緣的道氣猛地停止下來,迅速縮回體內,歸於平靜。



法則少女眸子透著濃烈的戒備和憎惡,往東方瞥了一眼。那雙眸子彷彿越過群岳百川,看向某個以凡人肉眼不可能看見的存在。



正如袁昊所說,法則少女之所以遲遲不發揮體道境的力量硬奪判官槌,或是乾脆殺人了事,無非是想低調行事,大事化小,偷偷帶判官槌回到西域——這才是她的主要目的。



這裡(中原)畢竟不屬於她,而是另一個人的領域(地盤)。



否則的話,區區執者境的袁昊哪有可能傷得了有如神祇的法則?



身為大道的自己(法則),假若過多干涉道氣,那同為大道的「她」,自然會察覺端睨,屆時兩域免不了又會掀起一場慘烈死鬥。



法則少女只能想像到兩敗俱戰的場面,數百年來的二域激鬥,皆是如此,無一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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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45:21

第五百一十章 妳不是大道





兩域大道鬥了數百年,卻從未有過實質意義的勝者。對祂們而言,無法徹底消滅對方,成為世間唯一的大道,那孰勝孰敗,一切就只是枉然爾爾。



法則少女並不希望忠心耿耿的信徒枉死沙場。



就這方面來說,法則少女認為盤踞中原的「祂」,想法與自己不謀而合,正因如此,數百年間,兩域才能維持著緊張且微妙的平衡。



時而爆發戰事,時而偃兵息甲。



不過,其實尚有另外一個原因,讓少女不敢全力動用「法則」的力量——



法則少女吐出口氣,試圖麻痹自我,壓抑肉身被傷的憤懣,沉聲道:



「槌主,妾身可以保證,只要交出槌子,你殺害信徒的事,讓這具肉身失去純潔的事,妾身都可以既往不咎。」



失去純潔——袁昊抽抽嘴巴,這話左聽右聽,總覺得有哪裡不大對。



「威脅不成,就改曉之以利?」



「槌主,妾身只不過是……」法則少女深深吁了口氣,伸出右手,道:「膩了打打殺殺的日子,多粗俗。」



「我呸!這話誰說我都信,就是不信妳,妳這冒充大道的假貨。」



法則少女瞳孔微微放大,發現竹令謙、尼爾登看了過去,臉色微沉道:



「妾身不明白你的意思,妾身即是真正的大道。」



忽地,只聽「嘿」的一聲,判官槌彷彿明白袁昊心意,徜徉天地的紫氣突然聚攏過來,以袁昊為中心,形成道氣的小型龍捲風。



槌子發出共鳴般的嗡嗡聲響,那龍捲風轉動速度愈轉愈快,呼嘯的風聲裡頭竟傳來袁昊滲人壞笑聲。



「妳這種莫名其妙的東西,也敢自稱大道?」



法則少女深深看著袁昊,察覺竹令謙、尼爾登以一種驚恐目光望向袁昊,她挺起平得可憐的胸鋪,微抬下頜,凜然道:



「槌主,你在胡說甚麼?這世上除了妾身,再沒有另一個大道。」



她言下之意,倒是把另一個自稱大道的存在踢到一旁,宣言自己才是唯一的大道。



可是她愈要強調自己是大道,愈是讓袁昊心生不快。



或者說,但凡是瀛海島民,聽到她這席話,無不會感到無比震怒,氣得要上前與之拼命不可。



「——古之大道。」



這話聲毫無起伏,但一落下,當是擲地有聲,引來他人矚目。



法則少女臉色大變,倒抽好大一口冷氣,一張精緻小臉陡然變得猙獰無比,那眼神彷彿想說甚麼,又不敢說;彷彿要厲聲斥責,又不敢罵。



袁昊見她驚恐模樣,心中偷樂,怪笑道:



「妳以為這世上無人知道何謂真正的大道?妳與武律聯手排擠瀛海島民,號令天下人唾棄他們,追殺他們,不僅僅是因為判官槌,還有一個更深的原因吧?」



法則少女愕然,看向袁昊的目光除了一開始的敵意,又多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狂怒,以及淡淡的自卑。



在袁昊死臉面具的冷眼目視下,法則少女額上浮出晶瑩剔透的薄薄冷汗,氣息粗亂。她只覺通體發癢,猶似赤身裸體站在袁昊面前——不,她甚至錯以為連皮膚和血肉都被刨開。



隱藏在內心深處一隅,某個早在數百年前就該遺忘的傷疤,正被對方挖掘出土,攤在陽光底下。



「大道豈來好惡之心?妳們卻有好惡之心;大道無形無體,妳們卻能憑依肉身,用妳們聖教的話,大道是崇高的一,怎地可能冒出二個大道?本判官一直想親口問問,無恥地假冒大道數百年,號令群豪,爭奪判官槌——妳和武律,到底是甚麼人?」



身為瀛海島民的袁昊從小修習道家經典,深知孕育天地之母,世間萬物的意志,促成世界形成的根源,常人毫不知情也並不在乎的無形存在,武者時常掛在嘴邊歌功頌德的模糊存在,上天,即是所謂——



「大道」。



無名天地之始,所以為天地根源。



有名萬物之母,所以為眾物之母。



天地不仁——袁昊小時候曾天真以為,這句話是罵大道不仁不義,此實被儒者「仁義」影響的天大謬誤。



管他中原人、西域人、飛禽或猛獸、草木亦石子,都是大道孕育之子,因此無所優劣分別,平等地對待天下萬物,既然如此,大道本身就包含「仁」的概念,因此不必整天把「仁」掛在嘴邊,也就「不仁」了。



這正是瀛海島民寧可背負罵名,也不願服從「武律大道」、「法則大道」的原因,他們三不五時就會罵上二大道幾句,隨地一吐濃痰,以示心中滿滿不屑。



只見法則少女臉頰莫名慘白,又莫名通紅,眼珠侷促不安地轉動,瞪著袁昊的目光如同注視一頭可憎穢物,失聲吼道:



「住口!妾身是,是大道,大道即是妾身,真正的大道!」



像要證明自己確實就是「大道」,她不僅對著袁昊,更對竹令謙、尼爾登發出喝斥般的聲明。



袁昊只感肚腹湧起無名怒火,當下破口大罵道:



「放屁!像妳們這種連人也稱不上的惡物,才不是大道。」



瀛海島民。



江湖。



中原西域。



自己和那已然不在的摯友,遵照島規破界出島,一路艱苦行走江湖,努力活過每一天,只為完成島民先烈的遺志。



縱然遭人不諒解,遭人冷言辱罵,還是極力地、賣命地,用渾身是傷的身軀維持二域和平。



袁昊很快理解心頭怒火的源頭——那是對一直以來冒充大道,間接害死摯友的怨恨。



他一舉判官槌,咬牙切齒道:



「本判官要替瀛海島民一吐這積累數百年的惡氣!」



「閉嘴,閉嘴!給妾身閉嘴,你這……你好大膽子,妾身饒不了你!」



法則少女驚怒至極,自身存在被當面拆穿、否定,竹令謙和尼爾登甚至停下打鬥,前者對「祂」投以一種怪異的打量目光。



對祂而言,那目光比之大敗給武律、奪不得判官槌、祭品肉身被傷,都要來得羞辱百倍。



猛聽祂癲狂咆嘯,終於不顧一切動用「法則」的力量,暴虐無儔的漆黑道氣登時沖天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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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8:21:47

第五百一十一章 槌法中的第一快槌





此刻,「法則」之力徹底解放,顯露出真正姿態。



但見祂(法則)無窮無盡的漆黑之力貪婪地啃食日光生機,並非大道而似大道的威壓沉沉降下,黑壓壓的觸手翻騰蠕動,整個世界突然陷入一片混沌。



凌駕天地,支配萬物,封鎖了空間,連時光也被靜止下來。



異域,領域,儼如末日降臨。



崩裂的碎石和草木緩緩懸浮到半空,一股浮力撐起袁昊與法則少女,把二人高高彈飛。



法則少女臉色慘白,冷汗不止,她咬著銀牙一揮玉手,混沌蠢蠢欲動,伸出黑壓壓的觸手,輕輕接住落下的她。



另一方面,撐過幻境霧海的殘酷磨練,慣了被判官槌打上高空的袁昊,就見他不慌不忙穩住身子,熟稔地翻身落地,化開落地的衝擊力,同樣毫髮無傷。



晃眼間,無邊的黑暗如潮水般湧入視野,黑漆漆的觸手吞噬著世界萬物,怪哉的是,卻是不見竹令謙、尼爾登二人身影。



墮入黑夜的孤寂世界,連風也被扼殺,彷彿只有法則少女和袁昊二人。



袁昊發覺自己身在一個詭異的混沌世界,猛地一陣膽寒,本能地感到排斥,暗暗大罵法則果然不是什麼好東西,盡管他也不知眼前瘮人之物到底是什麼。



他憶著笑老翁說過,歷代判官槌主,只有第一代槌主他老人家正面與二大道交鋒過,並成功重創二大道,其餘六代槌主,與逐步壯大勢力的道盟、聖教抗鬥到老死,終生均未能一睹二大道真容。



難道眼前瘮人之物,就是其中一名大道的真面目?



喀啦⋯⋯



就在這時,忽見法則少女的肉身漸漸支離破碎,發出像是陶瓷碎裂般的脆響,如蜘蛛網的裂痕以胸口為中心,遍及手腳、脖頸。



剝落的肉身碎片失去重量,輕若鴻毛,隨著混沌的道氣緩緩騰升。



這正是——祂約束自我的另一個理由。



法則之力,區區凡人肉身無從承受,她適才與袁昊過招拆招,用的亦是力量的「殘渣」,一但動用原原本本的法則之力,肉身便會迅速崩壞。



袁昊微運道氣,這又感到一陣古怪,低頭不停握拳又鬆拳,確認那異樣感的真面目。



法則少女見他模樣,祂緊蹙忍痛的眉毛微舒,櫻桃小嘴儼如裂開一般,獰笑道:



「呵……呵、呵呵,呵呵呵!現在發現已經晚了,在這裡,道氣都是妾身囊中之物。沒有妾身允許,誰都不得使用道氣。」



無法使用道氣的異空間。



換而言之,少沖後期境界以下的武者,在這空間裡,幾乎與不會武功的凡人毫無二異。



盡管肉身已被暴虐的混沌道氣毀得殘破不堪,法則少女兀自強笑道:



「失去道氣,妾身倒要看看你怎麼使判官槌。」



可袁昊聞得這話,當下只眼珠子轉了一圈,問道:



「喂,畫瓊姑娘人在哪?」



法則少女一愣,冷聲道:



「死到臨頭,你還有心思管別人?」



不等袁昊開口答話,接著道:



「冒犯妾身的大罪,槌主,這全是你咎由自取,妾身才是……這世上惟一的大道!」



祂伸起龜裂右臂,世間的混沌道氣如皮球膨脹,凝聚掌心,顫動空間的能量蓄勢待發。



無止盡的憎惡在蔓延,對著世界裡的唯一異物(袁昊)散發殘忍的殺意。



少沖後期以下的武者在此空間無法使用道氣,而法則少女卻能毫無限制使用道氣。



等同是凡人對上擁有無窮無盡道氣的異樣存在。



祂嘲笑的目光射到袁昊身上,打算靜靜見證他在絕對力量面前陷入絕望——並在臨死之前,領悟這就是惹怒大道的後果。



然而。



嗡⋯⋯



嗡嗡⋯⋯



嗡嗡嗡⋯⋯



本應失去任何聲音的寂然世界,響起不該存在的聲響,讓法則少女愣了一會。



一抹璀璨紫光迸現,微弱的光芒輕輕緩緩地貼在袁昊身旁,驅散潮湧般的混沌黑暗。



紫光所在——判官槌發出平穩嗡響,那嗡響如共鳴,不久,磅礡紫氣呼之欲起。



第一次,整個世界發出撕心裂肺的悲鳴。



法則少女睜大眼眸,動著慘白唇嘴,失聲道:



「怎、怎麼可能!這裡可是妾身的領域。」



袁昊同樣不清楚為何自己可以使道氣,不過是抱著試之一試的心態,想不到「自己的道氣」是不能用,轉念之間,卻發現「判官槌的紫氣」依然可以用。



並且,手中的槌子正發出莊嚴的顫動聲。



那聲音宛若心聲,迴盪在袁昊腦海——槌下去就對了。



他二話不說催動所有紫氣,槌至右身臀旁,判官槌發出至今以來最歡快激動的嗡響,強烈嗡響震得手臂晃動不停。



被拖入法則之力顯現的異空間,獨自面對近似大道的可怖存在,無法使用道氣和定心訣,袁昊不免感到一絲後怕,但很快感到右手傳來的暖意。



他在死臉面具下板起臉孔,奮力咬著牙齒,知道自己不是一人面對法則。



判官槌掌握在手,歷代判官意志永流內心。



判官槌的震動聲響,甚至影響整個混沌世界,發出如同規律的心跳聲。



「給妾身死!」



法則少女對判官槌的嗡響感到顫慄,手一揮下,積累的混沌能量凝縮成手掌大小球狀,能量激射而出!



轟——!



混沌能量筆直襲來,就在能量即將吞噬袁昊時。



「槌於東始,這就是槌法第一招——」



異變發生。



紫氣屏息。



槌發無聲。



眼看袁昊整個人影被混沌能量吞沒,法則少女大喜過望。



——贏了。判官槌終於是妾身的。從今以後,只有自己才是世間真正的大道。



數百年來從未有過的興奮之情充斥胸臆,渾身十分火燙,思緒沉浸恍惚之中。



但法則少女只高興到一半,心跳忽而漏了一拍,發覺好像哪裡不對勁,直到一股電流竄入腦海,接著不亞於肉身崩壞的劇痛,從右身迅速擴散開來。



一切突然開始加快。



「——啊!」



莫名而來的劇痛讓她視野一黑,倒吸涼氣。



當祂往下定睛一看,這不看還好,一看之下竟見自己右身空空如也,右腕連同整隻手臂消失無蹤。



鮮血泉湧而出,混沌能量一瞬潰堤,失去控制的巨大能量如同撐破了皮的皮球。



猛烈的衝擊波撼動天地。



法則少女還搞不清楚情狀時,一道黑影已然頂著衝擊波,欺身逼近。她不由瞪大雙眸,混沌般的觸手蠕動而起,正要襲擊而來。



袁昊擺好架勢,回想著笑老翁傳授自己的唯一槌招,由第七代判官所創,判官槌法的快槌。



「先發制人」的槌招,其名為——



「紫氣槌來!」



槌如狂風,不——在出手的剎那,甚至超越了聲音。



在袁昊話音傳到法則少女耳裡的前一刻,亂槌已至。



挾著璀璨紫氣的槌身砸入法則少女左胸,胸骨盡碎。



劇痛再次拍醒茫然的法則少女,下一道快槌又貫穿祂下腹,打碎祂的丹田。



一槌,二槌,三槌⋯⋯



猶如暴風的不間斷槌擊,挾著驚人力勁,一口氣砸碎法則少女如風中殘燭的殘破肉身。



「住……住,妾身……是……」


袁昊佯裝沒聽見法則少女的求饒聲,順著方才的聲音,紫氣如大江流瀉,死命出槌,砸死對方正好。



隨著快槌連發,滲人的觸手抽搐掙扎,混沌空間產生一道又一道的龜裂,刺眼白芒從龜裂處斜斜竄射進來,照得地面黑白斑斕,終而承受不住,應聲崩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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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22:50:26
袁昊有虐待狂,虐待少女
2023-10-05 19:27:56

第五百一十二章 姓都的當初說得沒錯





混沌黑夜盡去,世界迎來明媚蓬勃的亮光。



漫天細雪不知何時停了下來,灰濛濛的厚雲像被戳出一個裂口,天降曙光,溫柔地灑在遭逢山崩的寨前路道。



灰雲緩緩飄散,天空的裂口愈破愈大。



袁昊回過神來,發覺自己佇立在厚雲裂口的正下方,刺眼光芒讓他不得不瞇起眼睛,明明短暫不見,卻不禁感到十分懷念。



就在這時,一股惡意波動隨風蕩來,露出了獠牙。



法則的氣息!



袁昊臉上登變,緊握判官槌,提起十二萬分精神,飛快轉頭看去。



充滿詭譎怨念的法則之力碎片,滿地盡是。



只見那些碎片緩緩侵蝕著大地,混沌黑氣不斷逼近袁昊的腳踝,但一沐浴在溫暖天光下,混沌碎片突然狼狽地顫動,接著發出一陣怪聲,碎片失去形體,化為一團無名粉塵。



一陣清風徐過,那些粉塵被輕輕帶起,也不知會吹往何處。



掌心的判官槌發出輕微震動聲,槌身閃過一絲紫氣,輕輕撫過袁昊手臂,像是在說「一切不成問題」,然後重新陷入沉寂。



袁昊僵立許久,見地面的混沌黑氣堪堪消散,總算鬆了一大口氣。



他抹了抹冷汗,收了判官槌,喃喃道:



「龜爺爺的,本判官可不想再去那甚麼領域玩一回。」



此次與法則聖教交手,對方背負諸多不利條件,又對判官槌所知甚少,在種種因素下,無法動用全力奪槌。反觀自己是湊齊天時、地利、人和,幾乎把性命賠上去,終於僥倖勝過對方。



「唉,贏是贏了,但下一次、下下一次呢?不只有那法則,還有武律⋯⋯姓都的說得不錯,當務之急,是隱藏蹤跡,盡力提升境界。」



境界實力,會大大影響判官槌的威力。



本來判官槌就是極為古老的道寶,武者境界愈高,道寶所能發揮的力量自然愈強。



袁昊自知就算有傳說中的道寶操之於手,以自己執者境界,依然不是當世高手們的對手。



袁昊昂頭望向遠邊雪峰,遙想當初都爭先邊罵自己,邊說著「歸隱山林,提升境界」的事情,胸中發燙,懷著一絲懷念、感激和愧疚之情。



「姓都的,你好好看著,本判官不僅會活到瀛海島重開界域。若虛姐姐的事,你也不必擔心,一切包在我身上。」



判官槌發出有些不滿的嗡嗡顫動。



袁昊微微苦笑,輕輕一拍腰間槌子,道:



「不錯,我還有你呢。」



當下遠遠凝望靈瑤雪峰,大抵辨明方位,嘴邊碎罵法則居然把自己到扔這裡,依著大路行回山寨。



走過離寨子不遠的湖畔,見滿地淤泥四濺,狼籍般的鞋印一路往寨子方向而去,料想聖教那夥人馬當初就是聚集於此。



「袁昊!」



忽聞一道喊聲傳來,袁昊抬起目光,遠遠就見一道倩影飛也似的而來,一展飄逸如水的輕功,渾身淤泥不染,後頭似還跟著二個人影。



袁昊心頭一寬,取下死臉面具,正想迎了上前。



豈料那倩影一個箭步率先過來,繞著他轉了一圈,接著兩隻玉手啪的一聲,用力夾著他臉頰,又揉又掐,一雙妙目更是愈逼愈近,仔仔細細把他全身看了好幾來回。



肌膚透著香汗的熱度,淡淡體香挟著一絲泥味和血味,擅自竄入袁昊鼻腔。



那雙慧黠妙目看不出喜怒哀樂,淡然如水,眼也不眨,只是一直、一直、一直地盯著袁昊。



「妳幹什⋯⋯幹什麼?嗚,掙、掙脫不了。該死,放手,喂,快放開!我、我要喊啦。妳再不放手⋯⋯非禮!非禮啊!」



袁昊掙脫不得那明明看似白嫩柔弱,實則力大無窮的兩條胳膊,這才無奈地想起來,對方境界實力遠勝自己,在她面前,自己簡直是隻手無縛雞之力的小麻雀。



——果然,實力境界才是重則之重。



他暗歎一聲,心想甚麼破槌子、破槌法,在境界面前,屁都不是,而技不如人,又落入他人之手,還能怎地辦?



當下兩肩一聳,佯裝頹靡廢人,就任由對方揉啊捏的,反正一條粗命死不了。



良久,那倩影鬆手退開二步,輕輕眨著眸子,道:



「回答我,你是真的袁昊嗎?」



袁昊怪道:



「還有假的⋯⋯哼,是誰敢假冒本判官?令謙姑娘,告訴我是誰!本判官這就是去賞他一槌子。」



竹令謙吁了好長好長一口氣,道:



「看來不會有錯。西域法則再厲害,也學不來這張嘴和性子。」



「我聽說你被抓入法則的領域,還暗暗擔⋯⋯嗯,沒有被『奪舍』就好。」



來人還能是何人,便是竹令謙。



「奪舍?甚麼奪舍?」



「——這點讓這個老木頭來說。」



一道略顯生氣的女聲幽幽傳來。



這時,就見那兩名稍晚到來的人影,是一名老者與老嫗。後者看著袁昊,臉上慈祥露笑。



「孩子,你竟是獨自擊退法則的分身,不愧是判官,也幸好你平安無事。不然⋯⋯哼,某人就等著辦。」



說著,慈祥臉面一板,冷冷瞪著身旁老者,伸手用力擰了對方的耳朵。



老者的右耳被擰了大半圈,他整個人疼得眼飆熱淚,卻只是哈哈乾笑,賠個不是。



那老嫗怒道:



「和我說有什麼用,捨命冒險的不是我,去對那孩子說!」



袁昊眨了眨眼,看了看二老,詫異道:



「婆婆?臭老頭?你們⋯⋯咦?等等,婆婆妳認識這臭老頭?好啊!臭老頭,你當時果然在騙我。」



老嫗——笑婆婆一改怒容,上前輕輕撫著袁昊腦袋,替他理平亂翹的頭髮,嘆息道:



「孽緣罷了,不值一提。不說這老木頭,孩子,你當真被法則抓入領域?法則有沒有拿你怎麼樣?」



語氣十分憂心。



袁昊眼珠子一轉,細想法則少女確實說過那裡是她的「領域」,於是點點頭,竹令謙、笑婆婆臉色略為凝重,而一旁的笑老翁則別過目光,時不時才敢看向袁昊一眼。



看到這番情狀,縱然不知那領域究竟為何物,結合竹令謙、笑婆婆的話,袁昊很快得出答案。



只見他臉色一沉,輕輕越過笑婆婆,擺著惡人大步逼向笑老翁,惡狠狠道:



「老頭,你知道那領域是甚麼?」



笑老翁那似老非老的臉上泛著一絲苦笑,道:



「知道是⋯⋯咳,知道。」



「那東西危險嗎?」



「不危險⋯⋯」



袁昊瞪著眼道:



「那奪舍是什麼意思?本判官武功是不行,書還是讀了不少,你個老傢伙休想誆人。」



「⋯⋯咳、咳,咳!」笑老翁連連咳嗽,像極了一個病懨懨的老者,全然沒了當初那隱士高人的模樣。



他話沒完,接著道:



「⋯⋯只要,嗯,槌主這不是還活蹦亂跳?沒被傷到就好,嗯,不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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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7 18:18:59

第五百一十三章 不一樣的笑老翁





袁昊用不著動腦去想,就聽出笑老翁話中有話,擺著臭臉道:



「臭老頭,你好好說話,領域是什麼?」



從笑老翁知情卻尷尬的反常態度,極沒高手風範的點頭哈腰,就可猜到那「領域」似乎是個龍潭虎穴之地。



事關法則、西域聖教的任何事情,都足以影響整場戰事成敗,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覆,因此哪怕是一粒米、一粒沙都不能放過。



他尋思了好幾回,再三確認後,他十分篤定——這老傢伙從來沒有提過這件事。



想到這裡,袁昊更是氣得臉上一黑,右手悄然摸到判官槌,做好打算:



『這老傢伙不說出點狗屁道理,一槌砸了過去,正好出出這口惡氣。』



笑老翁正想答話,卻發覺左側投來一道冰冷犀利的目光,不禁乾笑一聲,道:



「這⋯⋯槌主,那領域說來道去,其實就是界域的一種,唯有武律、法則方能使用的特殊界域,不過是浪費大量道氣創造出來的異空間。」



「還有呢?你的『但是』呢?」



袁昊哼了一聲道。



他生性好玩調皮,不怕犯禮俗常規,從小除了學習道學,更秉持博覽群書的精神,深諳偷搶拐騙等江湖流氓的黑招,又有名師(都爭先)從旁指點,心思早已不像同齡少年少女純潔無邪,知對方還有話沒吐出來,瞪著眼睛,靜靜等待下一句話。



果然笑老翁苦笑一聲,道:



「但⋯⋯咳,咳、但是!那領域⋯⋯畢竟是她的地盤,『領域』會侵蝕他人心智,凡是進入領域者,要不活著加入聖教,要不死無葬身之地。她八成是盤算把判官你永遠關在領域,直到你完全被同化,亦或乾脆強搶判官槌。」



始料未及的真相,讓袁昊大吃一驚,瞪大雙眼,眼珠子彷彿要跳了出來。



他咬咬牙,已然開始暗運紫氣,打算一槌子砸向笑老翁,當下吐出了一口氣,勉強壓抑怒火,道:



「老頭你⋯⋯哼,那奪舍是怎麼一回事?」



笑老翁汗如雨下,轉動僵硬頸子,不敢看向袁昊,嘀咕道:



「被同化的人,肉身雖還是那個肉身,但真正的自我卻已被消滅,剩下的空殼肉身,自然就成了法則的囊中物……前幾代判官,稱這為『奪舍』。」



袁昊道:



「老頭,你這些話⋯⋯不會也是前幾代前輩告訴你的?」



只見笑老翁微微一愣,一副「你怎麼知道」的意外表情。袁昊面無表情舉起槌子,紫氣嗡響——絲毫不像開玩笑的樣子。



笑老翁急忙一改口吻,可憐兮兮聲音道:



「槌主啊,老夫⋯⋯老夫年紀也大啦。人大不如前,整日忘東忘西,明明是不久之前的事⋯⋯唉,這些日子絞盡腦汁,想辦法盡快傳授槌招給槌主你。槌主,沒能及時告知此等大事,實在過意不去。」



一旁笑婆婆見笑老翁低頭認錯,話音誠摯,目光冷意漸緩,溫柔輕拍他的左肩,困擾笑道:



「孩子,婆婆也想請你原諒他。為了判官槌、槌主、武律法則的事,他實沒少操心。」



「阿雲⋯⋯」笑老翁感動地抬起目光。



笑婆婆幽幽一嘆,道:



「你個老木頭,這事說起來,不只是你,我也有責任。」



聽聞笑婆婆的解釋,本來袁昊也想點頭答允,乾脆地放笑老翁一馬,但嘴張了一半,愈想愈覺不對,眼珠子一轉,頓時恍悟,心忖:



『龜爺爺的!口口聲聲說是因為傳授槌法才忘了,這不是反過來怪我學得太慢,才害他來不及說。這、這老頭,得了便宜還賣乖!』



他偷偷斜眼瞟去,笑老翁在笑婆婆溫聲勸慰下,連連搗頭,嘴邊流露一絲似有若無的狡猾笑意。



袁昊自從認識笑老翁以來,素來只看到他身為隱世高人的莊嚴形象,全然不知當他褪下高人形象的假面,竟是如斯不要臉。他氣得當即想上前找笑老翁麻煩,卻被竹令謙伸手拉住。



竹令謙慧黠眸子笑得一瞇,道:



「你不是還活得好好的?走吧,還有事等著咱們善後。」



袁昊腹誹不已,那是多虧法則對判官槌所知甚少,對方或多或少也瞧不起他的境界,因此才能打得對方措手不及,倘若再打一回,要想騙過滿心警惕的法則,談何容易?



四人回到舊寨,竹令謙親口告知消滅西域聖教人馬、雪元虎殘黨的消息,老百姓紛紛歡聲叫好,喜形於色,流下又激動又感激的熱淚,從今爾後,他們終於能放寬心過日子,再也不必整日擔憂有賊寇侵擾。



讓老百姓更加驚喜不已的是,竹令謙親口說要帶他們所有人到靈瑤宮,再由宮中弟子護送到各自村落。



原本高興壞了的老百姓想拿出乾糧辦一場無酒無肉的小宴,不過道氣幾乎用盡的袁昊、受反噬內創的竹令謙相繼婉拒,拖著疲憊身軀,回馬廄歇息去了。



眼看功勞最大的二位功臣都無意參加,老百姓彼此互看,自討沒趣,這場小宴自然不了了之。



順帶一提,袁昊一開始極為不解並反對與竹令謙同寢,卻被對方淡淡嘲笑道:



「我一個女孩子不怕,你一個男人怕什麼?」



「而且,你打得過我嗎?」



登時讓袁昊沒了脾氣,說不出話。



隔日天明不久,竹令謙輕輕拍醒累得不想動彈的袁昊,伸手想塞一塊餅子到他嘴裡。



心頭大患暫時了除,又自認這些日子過於勤勉的袁昊,揮開伸過來的餅子,翻過身子,不打算理會竹令謙。



竹令謙笑了一聲,一隻蓮足輕輕抵在袁昊後背,腳尖像是一隻滑過水面的蜻蜓,緩緩滑到下方側腹,忽地施力一抬,踢在一處穴位。一股疼痛感如電流般竄過袁昊全身,痛得他「哇」的大叫,瞬間跳起身,惡狠狠瞪向竹令謙。



竹令謙毫不在意道:



「咱們走吧。」



袁昊睡眼惺忪問道:



「走去哪?」



竹令謙淡淡輕笑,只說了一個「書」字。



袁昊當即醒了過來,道:



「書⋯⋯那本神書?」



竹令謙點頭道:



「那些草莽偷兒、聖教騎士滅得差不多,沒了礙事之人,須盡快尋回我靈瑤宮神鎮派之寶。至多再過二日,我得護送那群老百姓到貢嘎雪山。」



袁昊不禁想像在坍塌寨子的碎石子小丘尋一本二掌寬的書,滿臉麻煩地退了幾步,但這點動靜哪裡逃得過竹令謙的妙目?



忽見她回頭盯了過來,靜靜地、淡然地施加壓力,袁昊打了個哈哈,義正嚴辭道:



「姑娘此言有理。不過,姑娘是不是忘了,尚有一名聖教騎士下落不明。本判官擔憂那宵小心恨妳我,欲對寨子的大夥不利。不如這樣,妳我分頭行事,本判官負責照應大夥,這樣一來,姑娘也可放心尋貴派神書。」



竹令謙毫無反應,兀自凝目不放,她目光毫無威迫之意,動人眸光閃爍玩味的光芒。



可正是這般淡漠反應,讓袁昊備感壓力,臉上笑容僵得幾欲抽筋,喉嚨似被火燒一般,又渴又痛。



半晌後,她像是想起甚麼,輕輕嗯了一聲,緩緩開口道:



「說起來,你還不知道那名騎士,尼爾登先生⋯⋯已經死了。」



袁昊一呆,眨了三下眼,反應過來道:



「死了?是令謙姑娘妳⋯⋯」



「不是我。我當時因為畫陣被破,而受反噬之苦,不是他對手。」



「難道是老頭……不是吧。」



「嗯,不是笑前輩。」竹令謙搖頭道。然後像要補充似的,接續說道:



「也不是笑婆婆。」



袁昊皺眉想了想,還是不明白是誰殺了那名武功最高的聖堂騎士,怪道:



「那⋯⋯那是誰殺了那西域人?」



「是法則,那名少女殺的。」



竹令謙道。



她告知二老一聲,拉著袁昊來到土石淹沒的路道,撥開一處僥倖未被山崩波及的叢草,一具冰冷屍首就橫在裡頭。



袁昊看了一眼那屍首面貌,正是那少沖後期境界的尼爾登。



「你仔細看他傷勢。」



袁昊依言細看,察覺尼爾登一頭金髮竟白了大片,皮膚乾乾扁扁,臉頰明顯瘦了一大圈,眼耳口鼻均有血漬,一路蔓延到胸口正中央的傷疤,漆黑血漬散著一抹惡臭,緊緊黏著在那傷疤。



竹令謙聽袁昊微微抽了口涼氣,道:



「當時你被法則抓入領域,這位尼爾登先生與我纏鬥了一十三招後,天空突然竄出一隻觸手,吞噬他的道氣、精血。我見他情況不對,封住他丹田四周的穴道,不料毫無用處,他一口氣喘不過來,就莫名而死。那觸手也很快消失無影。」



「依笑前輩的意思,那隻觸手,就是法則下手的最好證據。」



袁昊只覺正巧吹來的寒風令他渾身一抖,咬牙道:



「這不是她的手下?她為什麼⋯⋯」



話說一半,那句「她為什麼要這麽做?」就說不出口。



竹令謙興致缺缺看了一眼,捉住袁昊的手,轉身就道:



「那好,咱們走吧。」



袁昊愣了愣,「啊」了一聲,抽抽嘴巴道:



「這個人死了,也就是說⋯⋯」



竹令謙笑道:



「你就沒必要守著寨子,來幫忙找神書。」



那面紗底下的絕世容顏,綻放出一個神采奕奕的雪亮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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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9 18:56:44

第五百一十四章 後會有期





光陰似箭,轉眼就到老百姓離開舊寨的日子。



這日天色剛由黑轉淡,鳥唳響遏行雲,東面二座殘雪未融的壑谷之間,遠遠就見地平線迸出白黃色曙光,映得殘雪銀光耀眼,彷彿倭國特有的鋒銳刀刃般一口氣斬斷了黑夜。



小福兒等老百姓老早收拾好隨身家當,以及少數從舊寨搜來的鍋碗瓢盆、農活用具,老老實實聚在寨門前,與旁人有一句沒一句閒聊。



嘰嘰喳喳的低語聲,似乎讓黑夜莫名狼狽,天邊泛起大片大片的魚肚白。



過得少時,竹令謙與笑老翁、笑婆婆信步來到寨門口,就見她一彎柳腰,大大的衣袂輕擺,再三作揖,口中言著感謝之語,言行舉止恭而有禮。



老百姓偷眼觀望,見舉世聞名的靈瑤畫瓊居然對二名老人家拱手欠身,二老輕笑搖頭,雙手負後,也不制止,大有一種後生晚輩求教於得道高人之感。



他們心感訝然,不由多看一眼那二名神秘的老人家,暗自揣想他們的來歷。



竹令謙走向老百姓,正以眼神確認人數是否到齊時。



縮在人群裡頭的一名男人,與左右互望一眼,以肩膀撞來撞去,糾結地咬咬牙,最後鼓起勇氣,站出一步。



竹令謙飛快掃視一圈,最後定睛在男人身上,見對方呼吸紊亂,整個人激動得面紅耳赤,也不催促,而是靜靜等著對方主動開口。



其餘女人們古怪地打量那名男人,其餘男人則一臉緊張地瞄來瞄去。



終於,男人像是鼓起勇氣,用顫抖的聲音道:



「畫、畫瓊小姐,那個──」



精心整修過的康莊大道,像是指標般筆直地朝向貢嘎雪峰山腳下的村落,道旁兩側的光禿禿林木,此刻還鋪著昨夜降下的厚厚雪衣,但在暖陽曝曬之下,雪衣逐漸融化成雪水,露出又醜又細的枝身。



全是老百姓的長長隊伍,行於這條通往村落的康莊大道──倘若有商隊或旅人與隊伍擦肩而過,他們會愕然地發現,隊伍裡頭竟無一男人,盡是女子,而領頭在隊伍最前方的,竟是一名妙齡的絕俗女子。



只見一名嬌小少女穿梭人群,越過隊伍,蹦跳跑到領在前頭的女子身邊,一雙水靈靈大眼轉呀轉,眨呀眨,道:



「畫瓊姐姐,畫瓊姐姐。」



竹令謙見那少女像隻跟著母雞的小雞緊隨身側,莞爾微笑,伸手牽住那雙又溫又軟的小手,道:



「嗯,小福兒怎麼啦?」



「袁昊哥哥呢?他……他回家了嗎?」



小福兒轉動小腦袋瓜,左看右望,仍舊找不到袁昊的身影,失望地紅了眼眶,垂著頸子,低聲問道。



竹令謙左手背輕輕拭了小福兒滑落臉龐的豆大淚水,捏了捏小福兒臉頰肉,道:



「放心,妳袁昊哥哥沒有忘了與妳的約定。」



聽到這話,小福兒破涕為笑,道:



「真的嗎?畫瓊姐姐,這是真的嗎?」



「再真不過,他是因為有事抽不出身,所以好生威……託付我,一定要幫小福兒妳找到娘,不然的話……」



竹令謙說到這裡,柳眉微緊,想起昨晚臨別之際,那個人十分認真說著「小心本判官燒了妳靈瑤宮,再玩個幾回雪崩,看是妳靈瑤宮人多,還是雪山雪多」,然後逼著自己起誓,絕不能因為沉迷作畫而忘了小福兒的事。



竹令謙薄紗底下似揚起無可奈何的苦笑,忖想:



『靈瑤宮女弟子—─尤其我和另外三名姐姐,醉迷四藝,經常渾然忘我,不知節制。那個人……他倒是很清楚這點。』



「不然的話?」



小福兒歪頭問道。



「沒什麼,等安置好大夥後,姐姐會讓人幫忙找妳娘的。」



小福兒哇哇地又叫又跳,雙手緊緊抓著竹令謙的右手,小臉親暱地貼在她手背,道:



「謝謝畫瓊姐姐!」



竹令謙笑道:



「不客氣。是了,姐姐等會介紹一名妹妹給妳認識,妳倆年紀差不多,一定可以成為好朋友。說來,她和妳很像呢,都是妳袁昊哥哥出手救下的人。」



小福兒一聽這話,開心地蹦蹦跳跳,道:



「哇,哇,哇!好呀,好呀,姐姐,姐姐!她……她叫甚麼名字?」



其時,一陣捎來冷冽刺骨的寒風,輕輕拂過雲鬢和耳畔,一抹熟悉得讓人心安的優容氣息,彷彿化作無形無狀的手臂,攬臂緊擁著竹令謙。



倘若靜心傾聽,甚至能聞似有若無的絲竹之樂,共鳴共融的音色,徜徉於雲海山巔。



竹令謙抬起螓首,凝望已能一窺全貌的壯麗銀峰,懷念地瞇了瞇眼,轉回頭一瞥舊寨方向,面紗底下的櫻唇動了動,隨後道:



「她叫希顏,顧希顏。」



貢嘎雪山的冷風,依然故我地呼呼作響。



無聲話信,一閃而逝的溫熱吐息,繼續隨風飄向遠方。



***



明媚刺眼陽光透過門縫鑽入馬廄,像隻嗅到獵物氣味的獵犬般,歪歪斜斜爬向躲藏在暗處的少年。



只不過,無論光源怎地努力嘗試,始終無法觸及少年側臥的背影。



少年──袁昊懶洋洋躺在鋪好的稻草堆,正當他想轉過身子,上半身的肌肉猛地發出哀鳴,骨肉撕裂般的抽痛感令他抽了一口涼氣;接著下半身肌肉也不甘示弱發出哀嚎,抽痛感讓他又抽第二口涼氣,整個人蜷縮起來,痛吟不止。



劇烈的肌肉疼痛和拉傷,正折磨著袁昊的精神,並奪去他的手腳自由。



耗盡起身的氣力,袁昊又乾脆地倒回稻草堆,低聲罵道:



「龜……龜爺爺,她居然使喚一個打跑法則的大恩人整整二天,還有沒有天理?她、她簡直不是人!」



說罷,恨恨閉上眼,不禁回想起那段心酸無比的日子。



當日袁昊被竹令謙抓去充當人力,他自知逃不出對方手掌心,認命同行,找尋埋藏在碎木破瓦底下的「靈瑤神書」,殊不知這一找,竟是直到天色全黑,星斗漫天,兀自毫無所獲。



眼看回程的日子愈來愈近,竹令謙愈發心急,出手壓制打算偷偷溜回去的袁昊,強迫他一同露宿破屋,隨手取了掘土而出的斷樑破木,生起小火。



二人肩膀相貼,以道氣活絡體內血氣,但袁昊畢竟境界低微,道氣量遠遜於竹令謙,根本不可能運轉整晚道氣,萬般無奈下,袁昊又拿判官槌催動紫氣,抵禦寒風侵肌,並拼命挖呀找的。



然而二日過去,依然不見「靈瑤神書」的影子。



疲憊已極的袁昊見素來罕有明顯喜怒的竹令謙,瓜子臉上罩著一層怒意,嚇得他連日來的滿腹不快,頓時煙消雲散,唯恐被怒火牽連。



竹令謙轉了轉慧黠秀眸,靈光乍現,當即想到袁昊會暫留於舊寨,向笑老翁學習剩餘判官槌招,打起商量的名義,「懇求」他幫忙尋找靈瑤神書。



袁昊哭笑不得,滿口答應,但也要求竹令謙立誓,完成與小福兒的約定。



「唉,也不知挖出那靈瑤神書,得花多少時日。」



他輕輕挪動身子,深怕動到酸痛的肌肉,其時,耳根一動,側過腦袋瞪向木門,撇撇嘴道:



「怪了,這都要正午了,令謙姑娘她們還沒走嗎?」



本應空無一人的舊寨,此時此刻,不知為何傳來些許吵雜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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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11 17:17:49

第五百一十五章 奴隸





袁昊有心探個究竟,剛走出馬廏,一股熱息便撲面過來,眼前景狀頓時讓他傻愣在原地,腦袋嗡嗡作響,不知該作何反應。



只一群袒胸露背的大漢穿梭於斷垣殘壁,充滿活力的吆喝聲直入雲霄,吸引大片大片的白雲,替他們遮蔽正午的毒辣烈日。他們三兩成群,又是合力搬開斷木破瓦,又是挎著鏽跡斑斑的斧子外出而去,又是劃地開墾荒蕪農地,忙得不可開交。



亦有一夥人聚在灶房前,不知討論甚麼,忽有一名粗漢推開其他人,在大鍋加入山泉水,青菜蘿菠一塊扔入燉煮,惹得其他人兩眼一瞪,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這些大漢縱然累得汗流浹背,坐倒在地,也絲毫不減滿腔熱忱,談笑聲不絕於耳。



袁昊目視一算,大約有三十來人左右,盡是不諳武功的尋常老百姓,仔細再瞧幾眼,認出這些老百姓的面孔。



「怪了,是他們,這些人怎麼沒與令謙姑娘一塊走?」



整個舊寨除了男人,還是男人,卻不見竹令謙、小福兒等婦孺女子。



「袁大哥!」



與此同時,一名秀氣少年剛忙完手邊粗活,回頭見到袁昊,眨了眨眼,喜得一跳,飛奔到他跟前,像隻忠心耿耿的家犬,搖著狗尾巴,等待主人出言誇讚。



少年個頭瘦小,比袁昊矮了半顆腦袋,一副敦厚天真模樣,眉棱頗是突出,眉毛底下的臉龐尚存幾分稚氣,身材纖瘦得有如女孩人家。



袁昊驚道:



「我記得你是靈瑤宮弟子,君……君……」



「袁大哥,我、我叫君子揚。」



秀氣少年──君子揚換下那身靈瑤宮衣物,一身粗麻衣,伸手抹了抹臉上髒灰,秀氣臉龐紅通通的,十分崇拜地看著袁昊。



袁昊有些禁不住對方純真視線,深怕自己會汙染了他,下意識退開半步,別過臉去。



「……咳,君兄,你怎麼會在這裡?」



君子揚親切笑道:



「袁大哥,叫我君子揚就好,請你不必如此客氣。是我懇求畫瓊師姐,留我在這。」



「你不回去自己的門派,待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幹甚麼?」



君子揚以為袁昊這是要趕自己離開,哭喪著臉,低聲下氣道:



「袁……袁大哥,我會乖乖聽話的,不管要我幹甚麼雜事都可以!請……請不要趕我回去。」



袁昊見他極為自卑的反應,困惑地挑挑右眉,道:



「既然畫瓊姑娘答應讓你留下,那就是你自己的決定,這裡不是我家,你想留就留,想走就走。」



君子揚目光游移,嘟噥道:



「但是我……我、我,我怕你會生氣。」



袁昊哼了一聲,聳聳肩道:



「我確實很不高興,你們這些名門大派弟子,一個個都不是甚麼好東西。」



「啊!你、你果然在生氣?對不起,對不起!請不要生我的氣,請不要打我……我、我會聽話的。」



君子揚嚇得臉色發白,眼淚打轉眼眶,雙手抱著腦袋,像隻剛出生的小鹿般,顫抖得十分厲害。



袁昊闖蕩江湖迄今,見識過不少奇葩武者,至於那道盟五霸等名門弟子,多是仗著自家正道威光,傲慢待人,蔑視他派,欺下瞞上,劣跡不可勝數,他素來看不慣那些名門弟子,見一個就想打一個,靈瑤宮雪家子弟、雪元虎更不是好東西,想不到竟還有像君子揚這種缺乏自信卻良善的名門子弟。



他好奇地打量著君子揚,忖想:



『原來靈瑤宮也不盡是雪家、雪元虎那種人,這小子膽兒是小了點,不過並不像是壞傢伙。話說回來,令謙姑娘把他留了下來,是想告訴我不許偷懶?唉,那女人……一扯到丹青啊、畫的,誰也攔不住。』



「袁、袁大哥,你怎麼了?為甚麼臉色這麼難看?啊!難、難道我又惹你生氣了?」君子揚淚眼旺旺道。



他長相本就秀氣,個頭也不高,一陣軟語哭嚷下,那張臉紅潤憐人,梨花帶雨,袁昊甚至都快忘了他是個男人,反而愈來愈像個小姑娘。



袁昊搖搖頭,甩開雜念,指著那群漢子,問道:



「我沒生氣。對了,這些人為甚麼也留下來?」



君子揚跟著看向那群漢子,道:



「這個……還是讓他們親自說,大哥們,叔叔們,袁大哥他出來了,大夥快來,快來啊!」



那些老百姓聽聞這話,紛紛轉頭望來,見一臉莫名其妙的袁昊,當下放下手邊粗活,自四面八方聚集過來,感恩懷德似的不停喊著「袁少俠」、「少俠」云云。



就見無數漢子挾著火熱吐息,像是抹上一層亮油的健康肉身,相繼圍攏過來,把個頭較矮的袁昊、君子揚二人圍於垓下。



濃烈汗味飄盪在狹窄空間,一瞬間衝入鼻腔,薰得袁昊眼前一黑,難以喘過氣,險些就要暈去。



君子揚慘呼一聲,向袁昊投以求助的視線,奈何還等不到袁昊幫忙,已先一步被臭暈過去。



袁昊暗暗運起道氣,調整內息,僵著臉安撫激動的漢子們,讓他們退開幾步,總算能呼吸到新鮮美好的空氣,連喘幾口氣,道:



「你們……呼,你們為甚麼不肯回去?」



一名大漢摸摸鼻子,憨厚笑道:



「少俠,大夥不是不肯回去,而是不想回去。」



「是啊,少俠。」



「畫瓊小姐還在時,有句話俺實在不敢說,其實……回去了,那才是苦日子的開始。」



「唉,兄弟別說了。」



「就是!我連想都不敢想。你這一說,害我又、又想起村中那群死娘們。」



這群老百姓漢子齊歎一口氣,彼此像是找到同道中人般,開口抱怨便是一發不可收拾,仔細聽他們抱怨內容,竟無一不是痛罵自己村子的女人,讓袁昊暗暗納悶。



有年紀較大的中年漢子發覺袁昊神色微異,勸道:



「小夥子們,好好說清楚,這樣少俠才會明白咱們不肯離開的理由。」



其餘漢子這才看往袁昊,明白中年漢子的意思,摸著後腦苦笑。



「少俠,其實咱們這些人,是……是村中那些臭娘們的奴隸。」



袁昊驚道:



「奴……奴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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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12 09:47:58
2023-10-13 18:25:10

第五百一十六章 女人的江湖





那「奴隸」二字一落,氣氛霎時驟變,凝重氣壓籠罩現場,中年漢子苦著一張黝黑方臉,嘆息搖頭,其他大漢咬牙握拳,亦是滿面屈辱。



袁昊自知說了不該說的話,心中懊悔的同時,忍不住暗嘆一聲,這裡(靈瑤雪山)的事,他早從笑婆婆、竹令謙口中打聽到一二,想不到嚴重到這般地步。



用那二位的話來說,簡而概之──靈瑤雪山,此地是女人的地盤。



江湖道上常言:江湖是大夥的江湖,而靈瑤雪山是女人的江湖。



自來到靈瑤雪山,袁昊才明白這話深意,江湖女流不在少數,可是江湖終究男人為多,名門大派的掌門人也多是男人,靈瑤雪山一帶的姑娘天性強悍自主,見同為女子的武者平時沒少被男人欺負,因此起了同仇敵愾之心,對男人極不待見,加以蔑意。



袁昊十分憐憫地掃過在場赤裸上身的漢子,想起竹令謙怕他惹事是非,臨別前不停耳提面命,要他冷靜行事,萬萬不要與當地女流武者起紛爭。



『──袁昊,靈瑤宮的武功傳女不傳男,所以……本門創派以來,當地百姓受惠良多,久而久之,每個村子都有數十名武功遠勝男子的女子。在這裡,男人形同女人的所有物,你千萬要小心。』



或許是因為靈瑤宮與此事脫不了干係,竹令謙說出這話時的尷尬神情,要笑不是,要哭不得,當真只能說是「哭笑不得」。



袁昊當時聽竹令謙眼神閃躲,字句隱晦,不大明白「所有物」的意思,此刻聽這些漢子一說,驚悟過來,撇撇嘴忖想:



『龜爺爺的,甚麼所有物,說得那般好聽,不就是「奴隸」的意思?哼,敢做不敢當,算甚麼英……』



心中那句「英雄好漢」想到一半,便想不下去,她們不過是諳得一點武功的老百姓,說英雄不是英雄;她們是女人,說好漢就更加不是。



在廣闊無垠的江湖,女人是相對少數的弱勢。



在靈瑤雪山的江湖,男人是相對多數的弱勢。



不過,縱然靈瑤雪山女子的惡名流傳在外,仍有無數江湖漢子前仆後繼拜入靈瑤宮,就算不受待見,遭人鄙夷冷語,也甘之如飴,他們目的無他,自然是為一睹各有千秋的絕美四瓊,追求四朵異花的芳心,是以靈瑤雪山的漢子數量遠比女子還多。



在袁昊旁敲側擊下,不肯隨竹令謙一同離開的漢子們,這才動著僵硬的嘴巴,原來他們長年飽受村中女村長迫害,又不甘一輩子都被女子壓在頭上,暗中策畫逃亡計畫,雖然順利趁夜逃出村子,卻是迷了路,最後不慎落入雪元虎魔掌。



「呵呵呵……孩子,所以你於心不忍,決定留下他們?」



幽谷隱地,銀瀑隆隆大響,飛濺滴落的水滴,在碧色湖面上蕩漾層層漣漪。



大湖旁有個破木屋,屋旁擺著二張木椅,左首椅上坐著一名慈祥老嫗,她靜靜凝視碧綠湖畔邊的背影。



只見袁昊挺直背脊,閉目打坐,判官槌置於兩腿前端,隨著他平穩地一吸一吐,槌身輕輕嗡的一響,半空中流淌著淡淡紫氣,迸著璀璨金光。



初時,紫氣盤據袁昊天靈蓋,不肯進一步接近袁昊,但隨著他加快呼吸,紫氣像是受到吸引和催促似的,緩緩爬到後頸,纏繞肩膀、胸膛、手腕、小腿,最後滯於丹田。



袁昊輕輕沉吟一聲,表達催促之意的呼吸恢復平靜,眉宇漸漸放鬆,放任紫氣與軀體接觸,透過皮膚滲入血肉筋骨,與經脈道氣渾然一體。



「這就對了,槌主。不要心急,想像自己與它並無不同,不分彼此,不要試圖壓制它,你不是它的主人,它也不是你的主人。」



在袁昊身旁,似老非老的老者──笑老翁雙手負後,炯炯有神的老目盯著袁昊。



也不知袁昊有沒有在聽,笑老翁接著解釋:



「『紫氣』是天地初成之氣,是根源的道氣。你們瀛海島民透過定心訣萃成的純正之氣,就是次一等的根源道氣。紫氣,是萬千道氣之祖,正因有它,槌主你面對比自己高強的武者,才能屢屢化險為夷。」



「不過自那二個大道出現,紫氣就漸漸消失於世。如今,唯有你手中的槌子,可以催生最為純淨的紫氣。」



「槌主,你要用紫氣徹底袪除身上殘留的異氣,然後──以紫氣修練境界,如此一來,方能發揮判官槌的最大威能。」



過得一會兒,袁昊周身紫氣頓散,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嘴唇愈發殷紅,突然咳了一聲,吐出一口鮮豔中泛著微黑的血痰。



依著笑老翁指點,提起紫氣,引導氣的流向,然後放任紫氣逕自流轉經脈,調養內息。



袁昊感覺紫氣就似個純真活潑的嬰兒,充滿溫暖生機,卻甚難控制,一但有動用意念壓制它的念頭閃過,紫氣便會暴走衝竄,拉也拉不住。是以笑老翁才會說,只能安撫、引導,然後隨著洪流而行。



與此同時,他也拿不準紫氣、瀛海島道氣與尋常道氣的差距。



笑老翁聽了袁昊的困惑,沉吟片刻,豎起右手食指,道:



「依照境界不同、功力不同、道寶不同,無法一言以蔽之。不過,假若拋開一切,只比相同境界,尋常道氣的力量為一⋯⋯」



「那麽瀛海島民的純正道氣便是五。而判官槌催生出的紫氣⋯⋯」笑老翁五指大張道。他接著伸出左手,伸長五指,又道:「紫氣的力量則為十。」



袁昊驚喜萬分,問道:



「意思是,我可以一個人打上十個武者也沒問題?」



笑老翁苦笑道:



「槌主,武者勝敗,豈是只憑境界就能決定,倘若如此,槌主你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



袁昊撇撇嘴,掃興地繼續萃氣。



如此反覆數十日的正午,袁昊一個周行結束,吁了一口長氣,睜開眼,滿臉疲憊之色,還有一絲放鬆之感。



一旁笑老翁走上前,右手貼在袁昊後背,凝神內視,笑吟吟道:



「恭喜你槌主,你體內異氣已盡數袪除,多虧那二道異氣,你變得十分擅長引導紫氣的流動,正是因禍得福啊。」



袁昊翻翻白眼,這算個甚麼因禍得福?他發覺笑婆婆關切眼神,乾脆不理笑老翁,抹抹嘴邊鮮血,咧咧嘴道:



「婆婆,我不得不這麼做。聽說逃村男人被捉到的下場,要被強迫去……去勢。龜爺爺的,這裡的女人簡直瘋了。我若是不讓他們留下,這輩子怕是夜裡都要睡不好覺。」



他說到「去勢」二字時,猛地打了寒顫,雙腿微微內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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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14 20:13:30
2023-10-15 19:30:52

第五百一十七章 黑白無常的誕生





笑婆婆自然知道左近一帶女性的惡名,心裡盡管覺得她們確實過了火,但不打算多說甚麼,苦笑道:



「不管你做甚麼,婆婆都支持你。不過子揚那孩子,你使喚他陪著老百姓做些粗活,不怕畫瓊小姐知道後,為此生你的氣?」



袁昊哈哈笑著起身,揮揮手道:



「她把君子揚那小子丟給我,就是隨我處置的意思,管我是要讓他當山大王,還是採花大盜,她就是抱怨,我也不在乎。」



歲月荏苒,數個月很快過去。



當初那些不肯離去的漢子們重建整個舊寨,他們多年來深受村落女子的欺壓,不知不覺間,早已學得一身幹雜活的好本事,除了洗衣炊飯較為隨興粗魯,大多事幾乎難不得他們。



熬過諸多苦難,這些可憐漢子終於能過上自給自足的寧靜日子,但正所謂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紛爭,這寧靜日子並不長久。



他們偶而缺些甚麼,礙於無法輕易出門,就由君子揚、笑婆婆二人到左近村落替他們買齊辦妥,不少地痞流氓見這一老一小身纏萬貫,心生歹意,有一回找來不少打手,偷偷跟蹤二人,打算趁火打劫,哪裡知道這一切都讓笑婆婆看在眼裡。



笑婆婆牽著君子揚轉入偏僻小道,那夥地痞流氓想也不想追了上去,反被笑婆婆先發制人,打得措手不及,一個呼吸間,數十人便命喪黃泉。



僥倖逃過一劫的地痞流氓,見那老嫗武功之高,幾乎是一招致命,嚇得肝膽俱裂,落荒而逃。



那些地痞流氓吃了大虧,既懷恨於心又惶惶不安,有人暗暗替那老嫗取了一個親切外號,「殺人婆婆」。



惡名不脛而走,聽聞這外號的笑老翁對此大笑不已,惱怒的笑婆婆左腳輕輕一踢,便把他踢上數丈高的瀑布上方,驚得袁昊眼珠子快跳出來,張大的下巴則要掉了下來。



後來,當靈瑤宮上下沉迷四藝,以至於賊寇滋生,又興起數個不長眼的山賊勢力,率著賊夥攻打過來,也是笑婆婆和君子揚親自出面解決。



「殺人婆婆」的封號,聲名鶴起,靈瑤雪山的老百姓和武者都已知道,有名年邁老嫗善使暗器,招招封喉,專殺那些燒殺擄掠的惡寇山賊。



這些日子,袁昊幾乎不曾走出深谷,他沒日沒夜與紫氣心靈交融,一刻不停地提升境界,修練剩餘槌招。



當他學完所有槌招,境界大有進展,他估略一想,發覺自己已在深谷待上大半年。



「槌招傳授已畢。槌主,老夫已經沒有東西好教你。」



笑老翁難得以蒼老而感慨的語氣說道。



隔日,灰茫茫的天幕降下大雪,笑老翁、笑婆婆找來袁昊,二老靜靜立於雪地,滿頭是雪,幾乎讓人分不出哪邊是雪,哪邊又是真正的白髮,他們以平靜笑容迎著袁昊。



笑婆婆親手送上一件親自縫製的厚厚絨衣,那絨衣潔白如雪,袁昊接過大衣一看,似乎與身上黑絨大衣極為相似,一黑一白,宛若成雙成對。



笑婆婆像是安慰自己的孩子般,輕輕地抱了抱袁昊,溫柔撫著他翹起的黑髮,紅著眼眶,哽咽道:



「孩子,今後你要好好保重。」



袁昊聞言,驚得一呆。



「婆婆?」



笑老翁笑吟吟道:



「槌主,歷代判官槌意,是判官槌招的依丈。你能橫跨境界差距,重傷輕敵大意的法則分身,不是因為你是瀛海島民,不是因為你有判官槌,而是因為你的槌招擁有『槌意』。你明白嗎?」



袁昊茫然地看了看二老,最後點點頭。



「老夫雖已傾囊相授,但槌主須切記,有槌招而無槌意,也不過就是尋常的武功套路,惟有槌招得到歷代判官的槌意,判官槌法才算真正完整。」



「當日……槌招之所以能重創法則分身,正是因為有第七代判官認可你的槌意。」



袁昊愣了片刻,心中馬上明白這話的意思,如今揮動判官槌的自己,能夠正面與少沖武者抗衡,然而法則少女乃是更上層樓的體道境,照理而言,槌招或許能傷及對方,卻無法一招重創對方。



促使槌招威力突飛猛進的原因──正是有第七代判官的槌意。



笑老翁哈哈一聲,走了上前,頭上的厚雪紛紛而落,他輕輕拍了拍袁昊右肩,欣慰地吐出一口白霧,道:



「任重道遠,你已經是名副其實的槌主。今後你的路,就是判官的路,那個執筆的姑娘會親手畫下,我倆也會在某處靜靜見證。」



笑婆婆呵呵笑道:



「孩子,你和子揚都要保重,婆婆會想你們的。」



隨著她話吐出的白霧,在半空顫得微微扭曲。



袁昊心頭一緊,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刺痛著腦袋,眼前視野變得有些模糊,忙問道:



「你們……你們要去哪裡?」



其實,他知道的,他豈會不知道?



是時候到了。就在學完所有槌招的那刻,他其實就察覺到。



但他刻意忽略不提,佯裝不知情,以為可以拖延那一刻的到來。



只見笑婆婆與笑老翁只是笑著,默不作聲。



憤怒的雪風呼嘯而過,宛若離別之際的無語悲鳴,吹得許久許久,然後,一切突兀地停了下來。



灰茫茫的天空迅速放晴,暖洋洋的日光灑在銀白大地,方才冷冽刺骨的霜雪像是錯覺般,厚雪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化成水,滲入地面,或流入碧湖。



當袁昊眨動眼睛,再次睜開眼皮時──眼前已不見笑婆婆與笑老翁的身影。



他悄立良久,隨後才吐出一口重氣,早就看不見吐出的白霧,但心裡確信若是那白霧猶存,必然也會因為扭曲而變得難看。



袁昊珍貴地捧著白絨大衣,望著藍天白雲,咧嘴笑道:



「好啦,據說這附近還有不少賊子,不如就拿他們練練手……啊,是了,還有令謙姑娘託付的事。」



「話說回來,今後我不能隨意冒著判官之名行事,該好好想個假名。」



說罷,看了看手中和身上的黑白絨衣,靈機一動,嘿嘿笑了起來。



「黑無常,白無常……嘿,嘿嘿,好,很不錯,地府的黑白無常!本判官很中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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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17 19:18:35

第五百一十八章 踏雪村





「少俠,少俠、少俠!」



陡然間,一道略低沉卻十分恭敬的話音,把陷入回憶漩渦的袁昊拉了回來。



袁昊驚而抬頭,發覺斜陽落山,紅霞滿天,不知不覺竟又過了大半天。



他抬頭遠望,此時早已不見君子揚、書瓊、琴瓊等人的身影,身旁站著一名中年漢子,正擔憂地看了過來。



那中年大漢蹙著粗厚的濃眉,問道:



「袁少俠?」



袁昊懷念一笑,面前這名甚是有禮的中年漢子,正是那夥逃村漢子裡頭的年長者,其餘逃村者均對他敬謹如命。



自袁昊化名黑白無常的半年光陰,寨子的大小雜事幾乎都交由他一手包辦,袁昊、君子揚二人能不插手則不插手。



二人深知自己絕不會久留於此,往後許多事只能依靠這群漢子自行處置。



於是袁昊乾脆撒手不管,三不五時拉著君子揚四處襲擊寨子,美其名曰:練功。



賊寇魚肉那些可憐老百姓,袁昊則專門魚肉那群可惡的賊寇。



消滅賊寇的期間——他也不忘竹令謙的託付,抓來君子揚,二人合力刨土掘地,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找到埋在深土之下的靈瑤神書。



至於歸還神書給二瓊時,總不好說判官槌的事,他轉念一想,十分無恥地把責任都推給雪元虎。



袁昊仔細瞧了那中年漢子一眼,見他黑髮中摻著數根蒼蒼白髮,不由想起笑老翁二老,笑著拍拍那中年漢子的肩膀,道:



「我沒事。劉叔,今後你們不必再怕村子的女人,她們不會再追捕你們。」



當下把二瓊的話轉達給中年漢子。



中年漢子大喜,道:



「這太好了,如此一來,大夥可以安心出入踏雪村。多謝袁少俠和君少俠相助!」



那踏雪村——便是靈瑤雪山山腳下的第一大村落。



袁昊笑著搖頭,望著莊稼勤奮忙活,傾聽風聲中的喧囂聲息,閉上雙眼,遙想至今以來的種種際遇,善人惡人、武功俠心、責任自由——



想畢,深深吸飽一口氣,重新睜開眼睹,就此下定決心。



隔日天還未亮,灰濛濛的雪霧被曙光劃破裂口,那裂口愈來愈深,直到喚醒了大地。



袁昊靜靜盤坐於山巔的一塊扁圓石,眺望遠邊白雲紅日,只感往事如潮汐漲落,思念之情漸漸沉寂。



「這是我最後一次於此萃取紫氣。」



摸著腿旁滑潤平坦的扁圓石,袁昊平靜一笑。



他右手向一旁的雪堆伸了進去,拿起被掩埋的行囊、判官槌、雪中青芒,喃喃自語道:



「有書、琴二瓊親口保證,今後不必再擔憂雪家人前來騷擾,他們今後也能自行前往村落,寨子所有危境已除。我今後該何去何從?」



自笑婆婆、笑老翁二人離去,袁昊和君子揚從笑婆婆家中取了日常衣物,便和踏雪村漢子同住寨子。



此刻了去恩怨與重擔,君子揚亦隨二瓊回到門派,袁昊久違地孤身一人,無事一身輕,卻落得不知該如何是好的窘境。



袁昊腦海深處不由閃過和都爭先相伴的畫面,神情忽沉,搖搖頭道:



「袁昊啊袁昊,姓都的已經不在,你整天想甚麼呢。」



「我答允老頭,身為判官、身為島民,肩負前人遺願,是時候該離開,便走一步算一步,也比安於現狀要好。」



當下覆了黑無常的醜惡面具,趨往山寨,並未行入寨子,而是躲在寨門外,遠遠觀望那些踏雪村莊稼,輕聲道別,轉身就去。



白雲悠悠,山巒寂寂,鳥囀深林,邁開步子不久,途經碧湖,依平坦大路行去,忽聽得風聲中挾來一股喧鬧熱氣。



但見遠邊是連綿不絕的銀白險峰,貢嘎雪山,以雪山為背景,積了不少軟雪的平路前方不遠,就到那踏雪村。



「當務之急有二,一是找個門派,盡力提升境界,好發揮小破槌的完整力量;二是緊盯武律和法則,只要中原道盟和西域聖教一有動作,不管在哪,我非得親自走上一遭。」



袁昊邊走邊想,吐了口氣,吐出的白煙從面具左右飄到半空,不由愣了愣,道:



「是了,在貢嘎雪山,黑白無常也算小有名氣,我可不能再覆著這張面具和裘衣。」



取下黑無常的醜面具和黑貂裘衣,換上笑婆婆以往替他準備的絮衣,行去踏雪村。



踏雪村與一年之前毫無二致,女子依然為多,只是村子的規模又翻了一倍,盡是武者、商隊,人流如海,已然快要成「鎮」。



空氣中滿盈著不輸給酷寒霜雪的高昂熱情。



袁昊這一年來長高不少,不像過去一走入人陣,非要被無數雙臭氣熏天的腳腿又擠又壓,不動用泥鰍功,就只得隨著人流移動。



在村中轉了一會,正稀奇今年商隊數量出奇得多,既年輕又俊俏的男子更是不少,突然察覺有不少銳利目光盯了過來,儼然像是猛禽看上獵物般。



他不由忖想:



「唉,不出所料,這村子的女人果然沒變。」



想到這裡,沐浴在愈發肆無忌憚的目光下,不禁縮縮肩膀,繼續轉一會,終於找定一家飯館,大步而入。



忽地,一陣女子特有的低笑聲傳了過來。



只見飯館外、飯館內有不少女子凝目而來,正上上下下打量袁昊,有人看過一眼,就毫無興趣別開目光,有人興趣盎然輕輕笑著,和同桌女子緊貼一起,嘰哩咕嚕不知說些甚麼。



袁昊放寬心胸,無視那些視線,找了位子,叫道:



「小二!」



這時,一名清瞿的文弱男子聞聲而來,正諂笑哈腰要問話,見了袁昊似笑非笑的面容,微微困惑,猛地像是想起了甚麼,吃了一驚,嘴巴張著,就道:



「黑!黑……」



那「黑」字不及說下去,袁昊忙朝他一陣瞪眼,道:



「黑甚麼黑,我可不姓黑。」



那文弱男子會意過來,諂笑繼續道:



「是,是,袁少俠很白,白得很。」



袁昊聽到一旁傳來女子嬌笑聲,抽抽嘴巴,道:



「我也不白,我要是白,豈不成了小白……呸,少廢話,我要點菜。」



當下點了木單上的烤牛肉、二盤花生、饅頭、牛雜熱湯,那小二正要離開,以只有對方聽得見的音量說了幾句話,見他點頭,才由他去了。



袁昊用完飯,結了飯錢,並未離開飯館,而是嚼著花生豆,悠哉喝上幾壺熱茶,這一待,直是等到飯館都沒了客人。



那文弱小二忙完活,牽著一名膚白胸豐的少婦,再次迎上出來,這回臉上再沒有適才諂笑,而是發自內心的感激笑容,道:



「少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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