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星雲派
袁月隨意入座,叫來小二,見那小二臉色古怪,料他也和胖掌櫃一般,心中微微不快,有意鬧著他玩。他笑嘻嘻看著,東扯西扯聊個不停,話語之間偷加了幾道菜名,鬧得小二不得不仔細聽他說話,臉上大苦。
此時袁月扮為女兒身,兀自秉持著平時習性,坐姿東倒西歪,沒半分矜持,實是不像個女孩人家。
很快熱騰騰的佳餚上桌,袁月喜叫一聲,碗筷就手,大口咀嚼,口水亂噴,狼吞虎嚥起來,極是吃沒吃樣。
旁人不知他是男非女,因此各各眉宇倒豎,心中暗罵他的不檢點。
不過袁月吃到半途,就感覺一直有道刺人目光,轉頭瞪去,正好瞧在司馬烏爾身上。
司馬烏爾像是嚇著般,趕緊收回目光,又不時瞟來一眼,喃喃道:「我聽說中原的……姑娘們長得貌美如花,皓齒明眸。原是還有些許期待,如今看來,只道是騙人的。」
袁月握起小拳頭示威,不管口中還有食物,罵道:「你這人看甚麼看?沒見過本姑娘這般如花似玉的女孩?哼,先說好,本姑娘冰雪聰明,可很清楚你們大人拐騙的小把戲,是不是想吃抹乾淨,事後不認人?哼,哼!小心我讓你好看。」
他隨口胡扯一堆罵言,話中一句「你們大人」,倒是把在場兩道士、司馬烏爾通通罵了進去,令他們又吃驚又無奈。
袁月本欲還想再說,突然「啊」的一聲,似是恍然大悟般,面露懼色,旋即一改前態,嬌滴滴道:「我……我、童言無忌,說話沒大沒小,不是故意的,你們、你們千萬不要見怪,哈哈,不要見怪呀。」
說罷,低著扒起飯,不敢再張口他言。
司馬烏爾見袁月說話瘋瘋癲癲,一下怒一下笑,簡直古怪至極。他搖搖頭,不願再理,低頭勘了酒,抽抽鼻子,端起酒杯,仰脖一口氣喝幹,酒入溫腸,只覺喉頭和虎口流淌一陣溫熱,酒香繚繞不止。
「這便是中原的酒?香是香了,卻不怎地烈,和咱們那兒,哼哼,咱們那辣又烈,那可才叫酒……」他邊笑邊搖頭,勘了酒一口氣喝幹。
便在此時,忽聽得酒館門外傳來一陣騷動聲。
那胖掌柜似在與人爭執,雙方你一言我一語,愈來愈激烈,接踵而來是摔東西和咒駡聲,過了一陣,聲息頓消,傳來數人登上二樓的步伐聲。
只見兩名青袍少年率先上樓,其後跟著一名黑袍青年,三人衣款同式,腰丈配劍,顯是同派門人。黑袍青年飛快看了來客一眼,目光見著司馬烏爾,嘿然一笑,接著停留在袁月身上。
袁月哼了一聲,鬧起脾氣,道:「這都第幾回啦,樓下那胖大哥一回,方才又一回那,這回又來……你們看甚麼看,沒見過漂亮姑娘不成?」
那黑袍青年冷目一掃,也不在乎袁月的瘋言瘋語,向一名青袍弟子道:「這醜娃兒好大的口氣,不知是男是女?」
那弟子蹙眉道:「這……這……師兄,八成是女的?」聲音中滿是不確定之色。
黑袍青年不由譏笑出了聲,招呼兩名弟子入了座。
袁月目光剛凝,一瞧見他們身上的衣袍,心中一跳,壓下反唇相譏的衝動,邊是凝神細聽聞他們的談話,邊是偷偷打量那三人。
那張不男不女的醜臉,浮現一抹警惕之色。
事關瀛海島,他不可不慎。
尤以這些人闖入瀛海島,意在『那柄槌子』上。
袁月仔仔細細看了三人,只見方才那應答的青袍弟子,粗眉大眼,身形消瘦,面如黃紙。另一名青袍弟子小眼鼻挺,長髮披肩,膚色黝黑,臉色甚是陰鬱。而那黑袍青年鼻尖上頭有一胎記,又大又圓,宛若一顆黑珍珠,極是顯眼。
那削瘦弟子道:「小二!勞煩你先上些酒。再來五斤牛肉,兩隻雞,還上些蠶豆,花生。快些啊,咱們三人可餓了整整一天。」
小二似乎一眼認出這三人身份,神色略有鐵青,不敢耽誤人家,連忙諂媚道:「星雲派幾位爺,小的這就拿酒來。」小跑下了樓。
那披髮弟子看來年紀最輕,不情不願道:「吳師兄,咱們吃完這頓飯,真要去找那位……那位喇嘛大師?」
吳師兄道:「找!怎麼不找?掌門他要咱們找那喇嘛,咱們便找。我道那喇嘛就是囂張跋扈,傲慢得很!喏,當初咱們在那破島,不就和那喇嘛說了,三日後撫仙大婚,那喇嘛也答允要去會會范老先生,嘿嘿!屆時撞歪了他牛鼻子,可不好鬧個大笑話?」
他話說完,啜了口茶水,見披髮弟子兀自滿臉懼色,愣了半晌,笑道:「有為,你用不著擔心。如果那喇嘛又來找你麻煩,師兄會替你做主,就看他是道理硬,還是咱們中原人拳頭硬!」
有為聞言,這才臉色好轉,道:「師兄威武!不錯,那、那……他那臭西域人再厲害,還能比咱們中原高手厲害?」言語之中,大有西域武者不如中原武者之意。
不多時,小二端盤低頭走來,送上酒水、牛肉、花生等物。
有為經那吳師兄開導,抿了心事,性子大好,不由壯起膽子,接連幹了幾杯酒水,讚道:「好,好,不愧是撫仙的好酒!去他媽個臭喇嘛,不想了!來,師兄,您也喝罷。」說著替那吳師兄倒酒。
那吳師兄哈哈大笑,接過酒杯,一口幹盡,道:「不過我聽聞那西域喇嘛千里跋涉到中原,是為尋那⋯⋯那⋯⋯嘿嘿,那東西。那喇嘛來中原苦等五年,就為了等瀛海島破界,尋那把⋯⋯那東西。」
有為驚呼一聲,道:「師兄,那槌子⋯⋯」
吳師兄忙道:「噤聲!」接著左右看了看。袁月匆忙低下腦袋。他嘆一口氣,才續道:「那喇嘛五年來朝思暮想,做夢都會夢到那東西,早是饑渴難擋,前幾日一破界,那可比找到糖的娃兒,跑得比誰都快,結果卻什麼也沒尋著,真該讓你們瞧瞧那臭喇嘛的模樣,哈哈,哈哈!」
他壓低聲音道:「不過據說,那喇嘛最近從西域請來了一個漢人,是他們西域人的中原大使,你們想,可不妙哉?一個中原大使,竟是由一個中原人來擔任。」
有為早看不慣那喇嘛,聽得那喇嘛尋不著槌子,當是大快人心,當即低聲叫好。後面師兄說的話,便沒有聽入耳中。
那東如忍不住道:「吳師兄,師弟,人家畢竟遠來是客,這般……不太好罷。」
吳師兄不置可否笑了一下,道:「東如,不是師兄有意為難那喇嘛。你可還記得那喇嘛是怎麼侮辱有為?他當時說:『中原人,你大可放心使劍攻罷!老衲絕計不用任何兵器,你們中原人祖先不總愛說,殺雞焉用牛刀?可不就是指現在這情狀?』那喇嘛年紀也不輕,自栩武功不俗,哼,欺霸有為可有什麼好神氣?」
他說到激動之處,聲音愈發響亮,二樓來客都聽得清清楚楚。
「那喇嘛若是和咱們掌門一比,嘿嘿,可就微不足道了!他倒也不為自己想想,囂張跋扈之人,可有什麼好下場?你們說,一個西域外來人,憑什麼髒了咱們中原的豐饒大地?」
有為連忙應和,道:「就是!正是!」
袁月聽得直搖頭,心忖:「果然,當日島上破界,連西域都派來人馬。他們口中的喇嘛確實有些過分了,不過這些人以偏概全,自沒好到哪去。無論西域人、中原人,均有好壞之別,難道就有中原人比較高貴,西域人比較貧賤之別?」
不禁替西域人打抱不平,心念一動,想起這附近不就有一名西域人?
果見那司馬烏爾在一旁聽著,臉上漸有慍色。他縮著肩膀,雙手緊緊握拳,喃道:「哼,好中原,好中原,倒是你們的好中原!誰稀罕你們的好中原了?自視甚高,自命不凡……司馬烏爾,你萬不可胡來,不可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