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武俠】畫槌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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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01 18:48:52

第四百六十七章 二瓊





那些偷偷觀探偷聽的八名粗漢,齊抽一口冷氣,他們不過是小老百姓人家,平生沒見過多少美人,只覺那四名白衣女子氣質已然十分出眾,令人忍不住遐想三分。



然而,姍姍而來的二名女子——其姿色,讓他們呆愣原地,忘了呼吸,忘了耕牛,忘了自己身在何處,連一旁監督的女子正在發怒,也渾然不知。



只見二女款步行經田旁,身姿輕盈,薰風隨至,八名粗漢臉上浮現癡迷笑容,魂不守舍。



二女無一不是國色天香之姿,一為綠,一為黃,綠衣女子背後負著瑤琴,眉若春山,猶似藏著春暖之風,顧盼流轉,楚楚動人;黃衣女子冰肌玉骨,眸中透著知性柔光,娉婷秀雅,兩袖袍甚寬,蓋住二隻玉手。



二名絕世女子各有千秋,無論氣質容貌,一眸一笑,亦非四女能夠比擬。



當那些粗漢回過神時,聽得那四名女子說話聲,胸中大感悸動,原來這二名仙女下凡般的美人兒,就是來自那貢嘎雪山。



琴瓊溫柔抱住那名同樣使琴的白衣女子,道:



「程月妹妹,我倆在一里外就聽到妳的琴音,嘻嘻,妳的琴藝又進步了,姐姐好高興。」



「多、多虧琴瓊姐姐平日的細心指點,妹妹才能於絲竹之道上更進一步。」



程月靦腆笑了笑,並未反抗琴瓊。



琴瓊更感歡喜,尖叫一聲,向一旁書瓊道:



「三妹,妳看,妳看呀,不愧是我書宮的好妹妹,這般憐人,這般可愛。」



書瓊像是受不了般,眼中透著些許無奈之色,輕輕捏著琴瓊左臉頰,道:



「大姐,別忘了咱們下山目的,況且……還有外人在呢。」



琴瓊聽到這話,往那些幹農活的漢子看去一眼,輕輕放開程月。



「好吧,三妹,咱們往哪兒走?」



書瓊指著東南方位的山丘。



「往此行數里,過了半個山腳,就是那夥賊子的山寨。」



一提及「山寨」,琴瓊皺皺眉,有感而發道:



「唉,靈瑤宮這偏僻寒地,居然也有人想當山大王,強取豪奪。」



「大姐,妳有所不知,妳口中的偏僻之方,這些年來少說出現過二、三個之多的寨子。」



琴瓊一聽靈瑤宮左近竟有二、三個之多的寨子,忍不住驚道:



「三妹,這……這,這等大事,妳們姐妹三人怎地都不和我說!」說著,有些生氣鼓起臉頰。



「大姐,姐妹們何嘗沒說過?一年半前,妳意外得到前朝樂師琴譜,一時樂得忘懷,飯都不肯吃,茶水也不喝,咱們說了甚麼,妳聽過即忘,這事咱們姐妹三人第一個和妳說的,妳瞧,妳果然記不得。」



琴瓊一聽這話,愣了愣,見四名宮中女弟子都瞪大眼睹看著自己,頓感羞赧,有些不甘嘟噥道:



「三妹,妳……還說我呢!妳不也一樣,五年前,妳見了當年草聖的墨跡,甚麼都不肯管。」



書瓊性子中自有一股雍容之氣,倒也不怒,微笑道:



「大姐,妳這是連另外二位姐妹也一併罵了痛快,妳我四瓊,若非癡迷琴棋書畫四藝,怎能成為靈瑤宮四大宮宮主?」



靈瑤宮以琴棋書畫分作四宮,四瓊各有其所長,倘若要以唇槍舌戰、據理力爭的口才比拚勝負,四瓊當中又有誰會是書瓊的對手?



書瓊固然專於書道,但書道所寫字句,大抵是詩文詠辭,她深諳書道精妙,滿腹經綸,比起另外三瓊,更加容易從字句中體悟出古人聖賢的深意,一出口即能成章,字字珠璣,能言善辯,不在話下。



琴瓊辯不過書瓊,一時半晌不知說甚麼才好,微微嘟嘴,別過臉示意認輸,這才惹得書瓊呵呵輕笑。



「三妹,事不宜遲,咱們也該……」



琴瓊話未說完,像是發覺甚麼,往一開始的來路望了過去。



四名靈瑤宮女子見不只琴瓊,連書瓊也看向相同方向,不禁有些好奇,循著二人目光跟著探去。



這不看還好,四女一看過去,露出一絲厭惡之色,低頭不願作聲。



眾女目光凝處,但見有人影由遠奔近,仔細一看,來人是五名年輕少年。



五名少年停在二瓊面前,一人走上前兩步,拱手向二瓊抱拳行禮,笑容可掬道:



「琴瓊師姐、書瓊師姐,恕咱們師弟五人來晚了。」



「見過琴瓊師姐、書瓊師姐!」另外四人慢一步抱拳行禮。



琴瓊眨眨眸子,目光一掃,見五人面白鼻挺,稜角分明,身著灰白色的靈瑤宮衣袍,看來衣冠楚楚,頗是俊俏。



「你們是『內宮』隨僕?還是『外宮』的弟子?」



靈瑤宮有內、外宮之分,內宮除女弟子和照料其起居的僕從,其餘人等不得進入;外宮則都是拜入靈瑤宮的男性弟子,無一例外。



那離得最近的年少弟子自信一笑,答道:



「是,在下雪傲天。去年剛拜入外宮,目前比武榜排名第八。」



「原來是雪家的師弟。」



琴瓊露出春風般的笑容。



另外四名雪家少年見了琴瓊嬌笑,臉上微紅,紛紛回以激動笑容。



能一睹靈瑤四瓊的一顰一笑,對靈瑤宮男弟子而言,那是何等罕有而寶貴的機會。



書瓊一聽這些人來自「雪家」,眼眸微動,端詳五名年少面容,不過十六、七歲左右,見他們臉不紅氣不喘的,不像是一路從靈瑤宮奔下山,問道:



「師弟,你們從哪兒跟來的?」



雪傲天始終含笑以待,他是五人之中的領頭者,其餘四人一句話不說,更顯他氣勢不凡,高居一等。



「不瞞書瓊師姐,在下等人一聽說二位要親手消滅盤據我靈瑤宮左近的賊寇寨子,就偷偷下山等候多時。」



「你們打算跟來?」



那雪傲天露出潔白牙齒,道:



「倘若二位師姐不嫌棄,在下五人願盡微薄之力。」



書瓊想了一會,臉上露出雍容笑意,道:



「好呀。」



雪傲天五人大喜,正要開口言謝之際。



「既然你們五人願意一塊去,不如就交由你們和四位妹妹,我和大姐就不奉陪。」



雪傲天臉色登變,似乎沒料到書瓊會說出這話,有些慌了手腳,不知如何應答,眼看她一手拉著琴瓊,轉過身子就要離去。



其餘四人也著急起來,那雪傲天急切叫住二道儀態萬端的背影,道:



「二位師姐,還請且慢!」



「雪師弟,還有甚麼事嗎?」



「聽……在下聽說,那幫惡賊武藝高強,人數眾多,只憑咱們幾人,怕是、怕是有些不妥。」



書瓊一雙知性眸子微瞇,彷彿想看穿雪傲天的心思,突然漠然一笑,道:



「我看你們武功最低也有執者十脈,區區寨子的賊寇,應該難不倒雪家諸位師弟。」



「這個⋯⋯」



「雪師弟,據我所知,這賊寨的消息早在一年前就傳到靈瑤宮,宮中無人願意接下這任務,最後落到程師妹四人身上。程師妹她們拜入宮中不足一年,碰上狡猾多端的賊寇,我二人深怕出了意外,因此才提議一同前去。」



雪傲天臉上通紅一片,更加答不上話。



書瓊說話到此,頓了一會,雪家五少年深深受其影響,呼吸也為之一窒。



「雪家跟隨我靈瑤宮多年,你們自幼於靈瑤宮長大,憑你們能耐,除除賊窩豈是難事?」



此話一出,雪家四名年少子弟彷彿做賊心虛般,低下腦袋,就算偷偷抬起頭,一和書瓊對上視線,又會尷尬地避過目光,哪還敢開口說話?



其實書瓊並未怪罪五人之意,僅是就事論事,不過在雪家五名少年聽來,被仰慕之人當面拆穿盤算,好比被最為鋒利的刀刃刺穿胸膛,令他們備感屈辱。



四名靈瑤宮女子心細眼尖,一一瞟過五人窘急神態,便知大概,眼中盡現鄙夷。



「我就覺得他們哪會這般好心,果真別有用意。」



「就是,原來是為二位姐姐而來。」



「瞧他們模樣,八成是被書瓊姐姐說到痛處。」



四女瞧雪家五少年各個渾身微顫,滿臉通紅,低聲笑話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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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02 17:22:59

第四百六十八章 黑無常和白無常





靈瑤宮所有女弟子奉四瓊為技藝的圭臬,無論出生顯赫與否,縱有輩份資歷,通通會喊四瓊一聲「姐姐」,以示絕對尊重。



女弟子如此,那些無法拜入靈瑤宮內門的男弟子,更對四瓊高山仰止,坐上琴心,視四女如天上星斗,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然而,只要是男性——或說是雄性動物,心中不免抱有憧憬,盼著自己有朝一日,能夠成為最特別的存在,在四瓊心中留下深刻印象,換來對方的回眸一笑。



雪傲天五人作為宮中男弟子,體內自然流淌著雄性動物的鮮血,以及深深愛慕之情,他正值年輕氣盛的年紀,自尊甚高,當著二瓊面前被女子數落,整個人宛若快要爆發的火山般,抖得更加厲害,眼看即要不妙。



其時,琴瓊曼妙的身影靈巧一動,臉上春風滿面,巧妙擋到雪傲天和四女中間。



「三妹,這有什麼不好,雪師弟他們有這好意,不如結伴同去便是。」



書瓊慧眸眨了眨,嘆息一聲,道:



「大姐妳覺得好就好。」



她心知自己這位姐姐作為四瓊之首,為人極是雅量,總是笑臉迎人,誰都不會對她心生反感,口出惡語。她所說之話視同宮主之言,姐妹們都會如實照做。



她目光轉到四女,問道:



「四位妹妹,妳們意下如何?」



四女儘管不願與雪傲天等人結伴為伍,但轉念一想,靈瑤四瓊平時除了傳授女弟子技藝外,鮮少拋頭露面,如今得以和其中二人結伴同行,無疑是天大佳事,多五名結伴之人,似乎也沒什麼不好。



四人齊聲道:



「謹遵姐姐們的意思。」



琴瓊呵呵笑了笑,向雪家五人道:



「有你們五人在,我倆自然放心,非到不得已,我和三妹不會出手,一切小心行事。」



芒刺在背的雪傲天五人聽聞這話,渾身如沐春風一般,很是受用,這可是琴瓊當眾誇讚男性,實屬少見。他們只覺與有榮焉,彼此互望,用力點了點頭。



「多謝琴瓊師姐、書瓊師姐成全!這開路一事,就不勞煩幾位師姐,交由我等五人來罷。」



雪傲天臉頰染紅,激動抱拳道。



二瓊點了點頭,四女也無反對,如此雪傲天五男、靈瑤宮四女,朝著東南方位行去。



二瓊走在最後,行進之間,離得前方九人約五步距離,盡可能放緩腳步,不去干涉宮中子弟的行動。



一夥人走了約半個時辰,過得山腳,映入視野的,是一片蔥蔥密林和一潭碧湖。



湖水清澈見底,魚兒優游自在,此時正午剛過,高高掛在天上的艷陽照耀而下,碧水蕩漾,波光瀲灧。



靈瑤宮附近有不少這種湖、池,乃是由貢嘎雪山的雪水融化流到山下,經數十、數百年積累形成。



「村中打聽到的消息,說是寨子就在這附近。」



琴瓊接話道:



「妳們書瓊姐姐言下之意是:小心行事,不要打草驚蛇。」



雪傲天九人點頭稱是,在湖畔左近尋了片刻,撥開叢草,果然發現一條窄路。



只見窄道泥濘不堪,約莫二個人身寬,窄道旁的草地被翻過一遍又一遍,踩得碎爛,在泥濘之中,留有大小扁寬的足印,粗略一算,至少有五十來種不同足印。



雪傲天五人抽出兵刃,五人均是使劍,二人走在最前,三人緊隨在後,時時關切四周動靜。



四女同樣拿出各自趁手兵器,靈瑤宮標誌性的——琴、棋和二隻毫毛。



琴瓊低聲道:



「三姐,看這樣子,那『黑無常』和『白無常』的寨子,人數實在不少。」



書瓊點點頭,道:



「『她』難得開口央求,妳我身為姐姐,這事可不能出差池。」



「傳聞那黑無常、白無常形貌可怖,一人善使古怪暗器,一人劍法,不知這二人究竟是什麼來頭。」



「而且『她』最後那番話,到底是甚麼意思?」



「『見到人,就知道誰是敵人』……難道這片山野,不只黑無常、白無常潛伏於此?」



書瓊遲疑些許,才低聲道:



「大姐,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沒和妳說。『她』跟我提過,這一年間,那黑白無常先後滅掉附近寨子,其中……也包括那雪元虎的寨子。」



琴瓊眸中閃過吃驚之色,低呼一聲,往前瞟了一眼,小聲回道:



「三妹,妳此話當真?是那個雪元虎?雪家叛徒?」



書瓊容顏上浮出不合時宜的微笑,道:



「想不到除了琴藝,大姐還記得雪家叛徒的事。」



琴瓊嬌嗔一聲,白了書瓊一眼,道:



「我當然記得!就是雪家那叛徒偷了咱們宮中的靈瓊神書,那可是記載至今以來,歷代四瓊一生所悟四藝的古書!」



「那雪元虎本領不怎地樣,卻對貢嘎雪山附近的地形極為熟稔,咱們派出不少人馬,還是捉不到此人。」



二瓊隨在隊伍最後談話,前面九名弟子離得不遠,僅不過數十步距離,稍有練武底子的武者,這點距離倒算不了甚麼,況且還是名門大派的靈瑤宮弟子?



因此二瓊的話,九人自然也聽在耳裡,無人敢打擾二人談話,一邊警戒周遭,一邊邁步前行。



走得一會兒,只見路道逐是由窄而寬,正好能讓三人並肩同行,泥濘地上的足印愈來愈多,深淺不同,有的足印深深陷入泥濘,彷彿用力踩踏入泥地;有的只留下淺淺一層足跡,猶如蜻蜓點水般輕輕滑過。



靈瑤宮一夥人清楚知道,武者功力高低之別,就反應在最細微、最微不足道的地方——行走間的步履力道。



再走少時,穿過泥地路道,鬱鬱蔥蔥的茂林迎來盡頭,刺眼的艷陽斜斜射了過來,眼前突然豁然開朗。



一座粗略搭建而成的寨門聳立於前,前門後不見任何人守門,彷彿根本不怕有人闖入寨內。仔細再看,寨門所用樑木質料粗爛,其中一根樑木歪歪斜斜,以至整個寨門歪了一邊,更加怪哉的是,一塊爛木門匾上刻著扭曲變形的四個大字。



眾人看了好久,才知是「大駕光臨」四字。



雪傲天五人突然佇足不動,臉頰微微扭曲,恨恨瞪著那匾額。



四名女弟子見五人遲遲不走,乾脆不管五人,率先一步而行,目光打探左右,甚是緊張,唯恐這是賊寇的計策。



四女一通過歪斜寨門,道氣已提到雙手,彼此相依相靠,縱有賊寇從旁殺來,也能四人互補,妥當應付。



書、琴二瓊看了看雪傲天五人,又望了頭頂匾額,眸中也透著一抹詫異,彼此互看一眼,曾幾何時,竟有寨子敢大剌剌放著匾額,還大方邀人入寨?



琴瓊似有所感,美眸飛快掃視左右一圈,小巧鼻子哼出鼻音,輕輕挑眉。



「三妹,妳發現了嗎?」



書瓊打斷琴瓊的話,雍容一笑道:



「大姐莫急,這是師妹她們的歷練。不到時候,我等不可出手。」



眾人行過寨門,來到一處空曠之地,很快又被眼前景致嚇了一跳。



但見空曠之地的左側有座小山,一條涓涓山澗流淌而下,無數草屋依小山而建,澗旁不遠處有塊二大塊田地,五、六名老、壯漢身穿短褐,正辛勞耕地,有人發現並指著靈瑤宮一夥,臉上一片驚訝。



靈瑤宮一夥人呆愣住,這哪裡是甚麼寨子賊寇?



琴瓊道:「三妹,妳瞧。」



指著那群幹著農活的漢子。



書瓊望著那些漢子,根本不像是殺人放火的賊寇,當下也不知該說甚麼,苦笑道:



「大姐,雪元虎死在那黑白無常手中,這點是不會有假的。」



琴瓊眨眨眼,望了一圈,察覺此地都是男子,聽自己這妹妹語氣如斯肯定,奇問:



「三妹,妳怎能篤定是那黑白無常所殺?」



「不是我篤定,這話也是『她』親口說的,而且雪家也出面打包票,一再保證雪元虎是黑白無常殺害。」



琴瓊道:「雪家?」絕美容顏上的疑色更深。



書瓊點頭,靠近琴瓊耳邊,道:



「一個月前,雪家人曾經找上師父她老人家,不惜向武律立誓,一口咬定『靈瓊神書』就是被黑白無常奪去。」見琴瓊眼眸瞪大,她神秘一笑,又道:「大姐,妳猜猜當時向武律立誓之人,是雪家甚麼人。」



琴瓊聞得這話,目光不由自主看了前方雪傲天五人,腦海閃過一種念頭,道:



「難不成是……」



書瓊彷彿知她所想,也知她要說出甚麼,道:



「正是如此。雪家一口咬定黑白無常是犯人,武律也沒有降下天罰,代表『靈瓊神書』的下落確實與那『黑白無常』有關,然而這地方,顯然並非尋常寨子,此事或許沒那般簡單。」



正當二瓊談論到一半,突然傳來一聲怒喝。



「找到了!好啊,你這該死的偷兒,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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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03 19:03:18

第四百六十九章 黑無常戰諸敵





聲音源自雪傲天五人,卻不知是五人中誰的喝聲。



其餘四人也好似碰見一生仇敵般,眼神透著深深蔑視,以及一絲囂張之意。



四女和二瓊聞得罵聲,循聲前探,見一處離得眾人最近的茅草屋,木門微敞,屋內探出一道身影。



只見此人微微躬軀,後背隆起,身上披著厚厚的純黑絨毛大衣,面容毫無血色,說不出的怪異醜陋,臉頰肌肉僵硬緊繃,儼然如死人般,一對眼珠子卻是轉動不停,靜靜打量靈瑤宮一夥人。



四女嚇得尖叫一聲,不住後退,不敢再多看一眼。



饒是見慣江湖大風大浪的二瓊,和那人對視一眼,心底也微微發毛,唯恐言行舉止有所失禮,齊想:



『此人面目猙獰恐怖,氣勢兇惡,又一身是黑,也就是那位『黑無常』了。』



雪傲天露出傲然冷笑,指著面前默然之人,道:



「黑無常,今日就是你這惡賊的死期!」



那黑無常嘆了口長氣,搖搖頭,雙手抱胸,輕倚在門邊。



雪傲天感覺到二瓊目光都凝在自己身上,心中當是一種說不出的得意和享受,刻意正色凜然道:



「不過,我等是靈瑤宮弟子,打打殺殺,非我等本意,你若肯乖乖交出神書,並磕頭認錯,我可以替你向書瓊、玉瓊師姐求情,饒你一條小命。」



「傲天少爺心善呀!」



「傲天少爺寬宏大量,有膽有識,不愧是雪家年輕後輩第一人。」



四名雪家少年於旁助威叫好。



四名女弟子眉梢均皺,本來她們對雪傲天等人不請自來,已頗有言詞,礙於二瓊就在身邊,不敢在二位姐姐面前冷語譏諷,此刻見雪家五人舉止做作,時不時偷眼觀察二瓊反應,如何不知這五人肚腹裡的盤算?



此處明顯不同尋常山寨,放眼望去,雖全是男丁,但無一不是尋常老百姓,多半不諳武功,也不見任何人提刀攜劍圍上前來。



那程月厭惡之心更深,正想斥責五人,左肩猛地傳來一陣冰涼滑嫩的感觸,嚇得她雙肩一縮,匆匆回頭,驚見是一隻玉手輕輕按在她左肩。



原來是琴瓊和書瓊來到身側,二人臉上含著淡淡笑意,各有不同韻味兒,惟一相似之處,是那絕美容顏中的一絲捉弄之意。



「噤聲,妳們看呀。」



琴瓊左手往前一指。



那黑無常發出一道低低笑聲,像是硬生生擠出來般,笑聲又啞又沉。



「嘿嘿,靈瑤宮除了四瓊外,再沒有其他像樣弟子?上個月你們雪家來勢洶洶,被本無常打回去,怎麼?苦頭吃不夠,還想討打?」



雪傲天等五人臉色一變,偷偷往後看一眼,見琴、書二瓊仍面不改色,暗暗心安之餘,頓感火冒三丈,目中滿是殺氣,不知是誰罵了一聲「找死」,五人一擁而上,團團將黑無常圍在垓下。



殺氣和道氣先一步而至,從四面八方壓向黑無常。



沐浴在五人道氣衝擊之中,黑無常卻毫無動搖,微側身子,仍然雙手抱胸,眼瞧雪傲天五人。



「被人說中了心事,就想殺人洩憤,果然紈褲子弟,都是一個樣。」



雪傲天低哼一聲,未持長劍的左手作勢一揮,其餘四人大喝一聲,道氣纏體,執者境氣勢爆發而出,引得四周飛沙走石,風嘯不止。



程月等四女感受刺痛皮膚的道氣,均想:



『這五人雖然滿腹算計,不懷好意,但武功確實不弱,四人達到執者十一脈,那雪傲天更是踏入執者十二脈。』



雪傲天以不滿十七歲年紀,能有執者十二脈境界,足顯他頗為不凡的資質。



只聽黑無常發出乾扁笑聲,彷彿毫不在乎般,看向二瓊道:



「仙姿佚貌,恍若天人,此等美貌應天上才有,想必二位就是靈瑤四瓊中的二人?」



琴瓊見這黑無常身處如斯窘困,分明下一刻就有可能遭受圍殺,兀自神態如常,說話不急不徐,眸子微亮,道:



「閣下就是鼎鼎大名的黑無常?」



「黑無常之名,更加不敢當了,那都是雪家人和……某位小姑娘擅作主張。」



書瓊輕啟朱唇,追問道:



「這麼說來,殺了雪元虎的人,難道令有其人?」



「不,那人確實是在下殺的。」



琴瓊忙問道:



「『靈瑤神書』呢?那本書可在你身上?」



黑無常頓了片刻,像是思索,又似在斟酌,正當他欲要答話。



就在這時,就聽雪傲天等人高聲吼道。



「二位師姐,萬萬不可聽信這惡賊的話!」



「說得對。」



「二位師姐千萬不可信了這妖邪之人。」



「那雪元虎雖背叛雪家,盜取神書,然罪不至死,此人下手十分狠毒,殺害雪家之人,根本不把靈瑤宮放在眼裡。」



雪傲天一心想在二瓊面前擺顯,好讓二瓊對自己刮目相看,當下凜然道:



「在下以雪家名義起誓,就是他偷了本派的神書。二位師姐請放心,在下早有準備,這就殺了惡賊,奪回神書!」



說著,手指放在嘴邊,仰天吹起長長口哨。
2023-08-03 19:03:46
下個瞬間,寨子周遭的林野傳來騷動的沙沙聲響,無數黑影穿過林野而出,縱身奔近,團團包圍黑無常。



只見約三十來名衣著打扮像是山賊的粗漢,兵刃於手,目露凶光,猙獰露笑。



空氣彷彿為之凍結,濃烈殺氣鋪天蓋地而來,殺氣所指方向,只針對著黑無常一人。



一旁忙於農活的莊稼見有山賊闖入,絲毫不見慌張害怕之色,彼此像是心照不宣,又像是早已習慣,放下耕活工具,安置好二匹老牛,慢悠悠躲入屋中。



雪傲天張開雙臂,朗聲道:



「劍鷹幫諸位!按照約定,這惡賊性命交給你們,我靈瑤宮不會過問此賊生死。」



一名兇神惡煞的刀疤大漢單手扛刀,橫了二瓊一眼,向雪傲天道:



「雪少爺,多謝你給在下等人一個報仇機會。」



「此人罪該萬死,方幫主不必言謝。」



那方幫主點點頭,舉刀長嘯道:



「小的們!當初這黑無常燒了咱們的寨子,殺了咱們的人,今日要他血債血還!」



「血債血還!血債血還!」



少說三十來名的武者怒吼,猶如悶雷作響般,聲震四極。



「二位姐姐!這……這該怎麼辦?」



程月四女臉色慘白,她們或多或少被劍鷹幫的殺氣和怒火所震攝,但主因仍是——成群男人們投來充滿邪欲的野獸目光。



彷彿想把她們脫抹乾淨似的,不停傳來的吞口水聲,不懷好意的嘿嘿笑聲,令歷練尚淺的四女十分後怕。



「妹妹別緊張,有姐姐在呢。」



「雪家人為了殺黑無常,居然引來別的山寨賊子,實是不可取。」



書瓊、琴瓊沐浴在男人邪念的目光下,仍從容如常,但話落之際——



靜謐而沉著的體道境道氣,從二人嬌軀散發而出,逼向劍鷹幫所有男人。



僅僅二個人,僅僅二瓊的道氣氣勢,輕易壓倒集結劍鷹幫三十人之力的道氣氣勢。



劍鷹幫一夥人驚得臉色猛變,再瞧著二瓊笑盈盈的嬌容,不由膽寒,紛紛收回無禮目光,不敢再多看一刻。



那方幫主也被二瓊的道氣嚇得一愣一愣,咳了一聲,又吼道:



「黑無常,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你還有甚麼遺言?」



黑無常鄭重看著方幫主,開口道:



「你們——是誰啊?無名小卒,殺了就殺了,本無常怎麼可能記得。」



方幫主大怒道:



「殺了他!」



隨著一聲令下,所有劍鷹幫武者衝殺上前!



嗤嗤嗤嗤嗤!就見五把挾足道氣的長劍,化作道道劍光,盪開空氣,以淩厲之勢逼向黑無常。



黑無常被五把長劍封住退路,無處可躲,索性動也不動,左腳只向前跨出半步,輕輕一斜,身影突而微抖,躬著背蹲低身子,連連閃動,輕易躲過五人直刺過來的劍招。



一名雪家少年見黑無常趁機要逃離圍困,喝道:「哪裡走!」長劍圈轉,運勁襲去。



黑無常嘴中「哈」的一聲,身影左搖右晃,動靜甚大,整個人看起來要倒下去般,引得雪傲天、劍鷹幫等人冷冷嘲笑。



惟二瓊目光往下一瞥,察覺這黑無常下盤穩健扎實,原來僅是上身在搖搖晃動,他猛地動作一大,居然躲過背後襲到的長劍。



那雪家少年料之未及,衝得過頭,勢頭太猛,整個人往前撲了空,摔了大跤。



「不說這些無名之輩,你們雪家一再找上門,上次饒了你們一回,你們還不肯死心,這回也是你們出手在先,就別怪本無常下手不留情。」



黑無常右腳踏在那雪家少年後背,與此同時,又有二人長劍迫近他右脅、右腹。他耳中聞得風聲,右足尖輕鬆往右一轉,臂上運勁,順勢將腳下之人向上一踢,踢往逼來的劍刃。



那些劍鷹幫武者見狀,臉上大慌,匆匆忙忙洩去道氣,撤開長劍,各自用空著的一隻手接人。



只見黑無常雙腿一蹬,分明往左而去,晃眼之間,竟出現在三人右身,欺身逼近。



他怪笑一聲,身上厚重黑絨衣鼓鼓飄動,左手腕不知拿著甚麼,下個瞬間,一股漆黑道氣奔湧而出,纏繞黑無常四肢百骸。



四女嚇得低呼一聲,漆黑道氣纏繞黑無常之身,他又身著黑絨大衣,搭上那蒼白僵硬的面容,遠遠觀著,當真如可怖至極的黑無常。



黑無常周身的漆黑道氣愈來愈盛,幾近遮住他半個身子,就見他手臂微微一動,一股無儔巨力憑空而生,直直撞將過去。



「小心!啊!」



「你!啊!」



「那是甚麼?啊!」



咚!



轟響,巨鳴。



緩慢得像隻烏龜,卻挾著彷彿要打穿空間般的可怖勁力的一拳。



伴隨「喀啦、喀啦」的無數聲響,驚聲尖叫響徹眾人耳畔。



無數落地劍刃,承受不住巨力,劍身通通碎成粉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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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04 18:56:43

第四百七十章 是四妹?





拳威已散,狂風還在呼嘯,滿地粉塵迎風飛揚,宛如是豔陽照耀下閃閃發亮的險峰銀雪。



直到餘波漸止,四周一片沉寂。



正對黑無常的劍鷹幫武者——尤其衝在最前頭的三人,以及受波及之人,盡數慘死拳威之下。



一拳,只不過一拳之招。



超過十名執者十一脈的武者,竟都落得胸骨深陷,肋骨崩裂,丹田盡毀,淒慘之狀如出一徹。



至於雪傲天五人則被拳勁震飛出去,二瓊忙上前探看,發覺五人雙臂骨折,並未傷及性命,只是暈厥過去。



黑無常一口氣奪走無數人命,身上黑氣依然未散,淡淡望著目瞪口呆的劍鷹幫武者。



那一拳,狠狠擊碎了劍鷹幫與雪傲天等人的癡心妄想。



重新落回現實的某種情感,遠遠凌駕於同伴被殺的憤怒之上。



那是——



「噫!」



「你、你,你這怪物!」



「別過來,別,別殺我!」



純粹的絕望。



「給你們一天時間,解散劍鷹幫,燒了寨子,愛滾滾哪,別再讓我見到你們。除非⋯⋯你們想見本無常在地府的好兄弟。」



黑無常嘿的一笑,他口中的好兄弟,自然是指民間自古流傳,統領整個地府的閻羅王。



被那一拳所震攝,恐懼扎根於心的劍鷹幫賊夥,瞧著那張死氣沉沉的臉孔,當下嚇破了膽,悲鳴連連。



然後——甚麼也管不著,扔下兵刃,倉皇而逃。



「快、快逃啊,逃呀!」



「我,我不玩了,甚、甚麼幫派,我不敢了。」



「無常大人饒命,小的這⋯⋯這就退出劍鷹幫!」



再怎麼不入流,好歹也是江湖武者,但正因為不入流,超乎常理之外的力量或能力,足能輕易摧毀這群無門無派武者的信心。



一人逃,數人逃,晃眼之間,數十人運起輕功,已逃得不見蹤影。



「你們!不許走,都不許動,都給老子回來,老子的話,你們敢不聽?回來!」



任憑被遺留下來的方幫主怎地叫喊,也得不到半點回應。



尷尬的雪山冷風,靜靜徐來,吹得方幫主渾身顫抖。



「你還愣著幹什麼,快給本無常滾。」



方幫主粗獷臉上流露屈辱怒色,陰沉道:



「黑無常,你給老子記著,總有一天!你會後悔放過老子!」



「是,好,嗯,本無常期待那天到來。」



方幫主聞話,氣得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只得灰溜溜逃去。



劍鷹幫一夥人才剛志得意滿而來,半個時辰不到,最後只剩那方幫主獨自一人的背影,格外蒼涼而可悲。



「好啦,無關之人走了,剩下諸位。」



收斂漆黑道氣,黑無常淡淡開口道。



短短數回出手,靈瑤宮眾女已然瞧得明明白白,盡管從未見過黑色的道氣,但這黑無常一使道氣——



執者十二脈境界就展露無遺。



黑無常的境界與雪傲天等人旗鼓相當,照理來說,人多勢眾的雪家人本無落敗可能。



然而無論是以一敵多的臨敵經驗、出招手法、道氣運轉速度云云,黑無常均是十分幹練老辣,乘機應變,變化無方,還有那聞所未聞的漆黑道氣,處處彰顯這黑無常的與眾不同。



「無論是那雪元虎還是這五個人,也就這點程度,不過——沒有下一次了。」



黑無常的話,沒有殺意,也沒有實質的氣勢威嚇,而是平淡的話語。



「事不過三,下一次,不管誰來求情,是靈瑤四瓊也好,靈瑤宮主也好,在下都會動手。勞煩諸位如實轉告給雪家人。」



像是在陳述一個道理,一個事實,不容質疑的語氣和態度。



程月四女聞話,眸光凝重,以為黑無常想拿雪傲天五人大作文章,藉機調侃靈瑤宮上下,有些不甘心道:



「閣下以執者十二脈境界,一人之力勝過三十人,確實十分了得。」



「請你不要太小瞧我靈瑤宮。」



「這些人不過是外門弟子,使的全然不是我靈瑤宮真正功夫。」



靈瑤宮內門女弟子中,就屬她們四人輩分最小 ,武功最低,她們縱然對雪傲天五人心有排斥,不過同為靈瑤宮弟子,事關宗門聲譽,一切馬虎不得,是以才出口替五人說話。



那黑白棋子、二隻毫毛筆、玉琴紛紛拿在手中,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閣下若想領教我靈瑤宮的真正實力,小女子願奉陪到底。」



「不,還是由我上。」



「妳倆別爭啦,人家和二位姐姐正看著呢。」
2023-08-04 18:56:57
黑無常眨了眨那死臉底下的眼珠子,發出古怪笑聲。



程月被那張毫無生氣的醜臉瞄過一眼,縮縮肩膀,將瑤琴抱在胸前,道:



「你……你想怎樣?我可不怕你的。」



黑無常搖了搖頭,道:



「不怎麼樣,四位用不著如此緊張。這五人雖是靈瑤宮弟子,然不過是徒有虛名,靈瑤宮真正精妙的武功,源自四藝之道,以四藝入武,此等武功,惟有女弟子可以習得。」



「過去,在下曾與靈瑤宮女弟子切磋過,因此十分明白靈瑤宮女弟子的厲害。」



他話一頓,抱拳續道:



「相信以諸位慧眼,都看出在下能耐,實沒什麼了不起。在下不會是四位的對手,更別說二瓊姑娘。」



四女見黑無常不同方才態度,極其謙讓,彬彬有禮,同樣是靈瑤宮弟子,對雪家五人十分不屑,卻對女弟子格外敬重,言語不敢有絲毫得罪,心中微寬,暗生善意。



「方才聽那些雪家人所言,想來也差不多時候,正如那小姑娘所說,貴派果真派人過來。」



這時,始終沒有干涉整件事情的琴瓊走上前,笑呵呵道:



「程月師妹,傷患要緊,勞煩妳們照看一下雪家五位師弟。」



書瓊也站到一旁,與黑無常相互對視。



四女僵硬點點頭,齊心協力搬動五人,邊摸邊釐清斷骨位置,以頗為精準的手法一一替昏厥過去的雪傲天等人喬正錯骨,折下幾根粗木枝,向聞動靜而前來觀望的老農要了粗布破布,做了簡易處理。



琴瓊仔仔細細觀察面前的黑無常,絕俗臉上流露笑意,上前幾步道:



「黑大俠,承蒙閣下如此看得起我靈瑤宮。雪家五人急於求成,得罪了閣下,不過閣下一出手就打傷這五人,雪家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黑無常喉嚨發出低低悶聲,沉默片刻,竟後退了半步,咳了一聲。



「區區小事,不足掛齒。雪家人敢來,在下就敢殺。」



琴瓊對他的肢體反應有些意外,連一旁書瓊亦是眨了眨眸子,滿臉不可思議,她們雖然看不出黑無常那張蒼白醜臉上的喜怒之情,卻能從他的舉止間,感受到一絲抗拒膽怯之意。



要知道靈瑤四瓊美名,享譽中原域外,多少男子心馳神往,只為蒹葭伊人,不辭千里來到貢嘎雪山。縱是稱霸一方的豪傑、朝廷權貴之士、異域豪族,所有人無所不用其極,金銀珠寶、功法道寶,紛紛奉上靈瑤宮,一切就為討四瓊歡心,盼能得到這四名絕美佳人的青睞。



四瓊無論所到何處,盡會引起無數男子瘋狂追求,還從未有男人會對四瓊冷漠以待,更甚是排斥、害怕。



黑無常的一言一舉,對看慣天下男子的琴、書二瓊而言,那是何等新奇和有趣。



「黑大俠,其實那『靈瑤神書』……」



琴瓊笑容可掬說著,刻意貼近一步。



黑無常不等她說完話,跳開一步,道:



「不敢當,不敢當,在下何能何德,『大俠』二字不敢當啊!」那毫無起伏的聲音甚是著急起來,漸漸沒了一開始又啞又乾的嗓音。



書瓊偷偷移動蓮足,悄無聲息靠了過去,唇嘴附到黑無常肩後,吐氣如蘭道:



「黑大俠,倘若你肯將神書還給靈瑤宮,這份大恩,我靈瑤四瓊絕不會忘。」



黑無常似沒察覺到書瓊的靠近,嚇了好大一跳,背脊猛然一挺,嘴中「哇」了一聲,卻哪裡還有那如凋零朽木般的乾扁聲音?



反之,傳到靈瑤宮眾女之耳的,居然是一道才剛變聲的沙啞男子聲音。



黑無常忙咳二聲,發出又啞又沉的嗓音,道:



「那……那……那甚麼神書對在下也無用處,這就還妳們便是。」



哪裡還騙得過靈瑤宮眾女?



原本程月四女不敢打擾二瓊,於旁靜靜觀望二瓊步步貼近黑無常,忽然聽得黑無常發出驚慌失措的聲音,凝神再瞧,本來佝僂的身影不知何時挺直了腰板。



「你……你,聽你那聲音,年紀也就和咱們幾個相當,好你個黑無常,竟敢裝神弄鬼。」



那辛師妹瞪著眼睹,指向黑無常。



其餘三人同樣眼中透著一絲不快的悶火。



書瓊笑著阻止似想上前扒開黑無常面具的四女。



「呵呵,妹妹們稍安勿躁,咱們見慣了裝模作樣的男人,阿諛奉承的男人,這輩子還沒見過膽敢裝成地府無常的膽大男子,很是有趣。」



她說著話,邊盯著愈發窘迫的黑無常。



「黑大俠,你剛才說『果然來了』,你早知道咱們會來?」



書瓊問道。



「⋯⋯是,前些時日,在下收到傳信,知道諸位會來。不過劍鷹幫和雪家人會出現,在下倒是不知。」



「是誰傳信通知你的?」



黑無常沉默片刻,有些意外道:



「二位沒有聽『她』說嗎?」



書瓊、琴瓊一臉納悶。



黑無常像是明白了什麼,喃喃自語道:



「那小姑娘⋯⋯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小姑娘?」書瓊微微瞇細了眼,逼近黑無常,問道:「通風報信的人,莫非我靈瑤宮門下女弟子?」



琴瓊也收起笑容,誠懇問道:



「黑大俠,你口中的姑娘究竟是我靈瑤宮哪一名弟子?」



黑無常重重嘆息一聲,指著二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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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別人,正是妳們四人中最小的妹妹。」



二瓊大驚,齊聲道:「是四妹?」
2023-08-05 06:47:18
黑無常做了主角
2023-08-05 18:44:32

第四百七十一章 靈瑤神書




「黑大俠,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為何師妹會⋯⋯黑大俠,可否請你說明清楚?」



黑無常雙肩一縮,退後半步,低著腦袋。



「既然她甚麼都沒說,在下也無可奉告。」



話落不久,他偷偷抬起目光,見琴、書二瓊眸光犀利,像在審視犯人般,突然巧笑嫣然起來。



宛若春之桃花與秋之黃菊同時綻放,瑰麗醉景,旖旎美滿。



只見二瓊一人在左,一人在右,從左右夾擊,慢慢逼近黑無常。



「黑大俠⋯⋯」



「小女子二人其實有事相求⋯⋯」



甜膩而軟綿綿的話音,令人遐想無限。



可是黑無常猛然蹬地後退,戒備盯著二瓊,儼如一隻受到驚嚇的野生動物,下意識又挪了一步。



二瓊見此,嘴中噗哧一聲,發出嬌媚動人的笑聲。



靈瑤宮四名女弟子也在旁呵呵低笑,一雙雙眸子透著玩味十足的精光。



這黑無常雖然面容醜惡,盡管動起手來沒輕沒重,不過在二瓊一番捉弄下,反而暴露他靦腆的少年性情。



黑無常禁不住二瓊軟語攻勢,乾脆佯裝啞巴,充當盲人,看不見聽不到,一副打死也不願開口的模樣。



書瓊道:



「不鬧你啦,黑大俠。四妹她認可了你,我二人自然相信她的判斷。」



書瓊幽幽一嘆,道:



「雖然不知四妹怎麼結識黑大俠,那『靈瑤神書』對旁人來說,不過是無謂之物,但對我靈瑤宮而言,卻至關重要。」



她續道:「一年半前,神書被那雪元虎盜去,我姐妹四人十分頭疼,也不是沒動過搜山滅寨的念頭,只是怕動靜太大,打草驚蛇,讓那亡命之徒逃到中原或域外。倘若如此,想再尋回神書,就猶似大海撈針,我姐妹四人恐怕只能含恨而終。」



琴瓊從黑無常左身探出頭,往上望向低頭不說話的黑無常,臉上含著春風般的笑容,接話道:



「老實與你說,此次除賊滅寨的任務,我二人之所以會親自下山,其中一個目的,就是找到並奪回遺失的神書。」



「所以,我姐妹二人很感激你。」



「嘻嘻,真的喲!」



黑無常滿臉無奈,這二名絕世美人玩了盡興,這回則開始動起腦筋,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時哭時笑,更是讓人為難。



他重重一聲嘆息,道:



「二瓊姑娘言下之意,在下俱已明白,在下願雙手奉還『靈瑤神書』。」



然後又退了二步,伸手制止不停想靠近的琴瓊和書瓊。



書瓊聞得這話,大喜過望,只見她神情散朗,渾身上下散發一股林下風氣,端莊行了一禮。



「多謝黑大俠!宮主若知道此事,定會十分感激黑大俠的公道大明。」



「是呀,嘻嘻,你願意還咱們神書,實再好不過,打傷雪家五位師弟的事,就不和你計較。」



琴瓊說這話時,見黑無常目光凝在自己臉上,不由吐吐香舌。



「琴瓊姑娘,是你們雪家人出手在先,在下迫於無奈還手,倘若雪家重振旗鼓……」



他話說到這,不再說下去,取而代之,渾身散發一股更甚方才執者十二脈的氣勢。



琴瓊眸子微微睜大,點點頭道:



「黑大俠,這事我和三妹會替你壓下來,雪家縱然心有不滿,知道神書是你奉還,今後怕也不敢胡找你麻煩。」



黑無常聳聳肩膀,散盡氣勢,不再用那乾啞沉聲,而是年輕嗓音開口問道:



「書瓊姑娘,琴瓊姑娘,那雪家人可沒那麼好說話,況且二位就如斯篤定,不怕我言而無信,隨口說說罷了?」



書瓊眨眨眼,笑道:「嗯,我覺得你不敢。」



琴瓊輕輕拍了黑無常肩膀,笑道:「你不會的。」



二瓊的美麗眸子中,透著深深的信賴光芒——那光芒並非向著黑無常本人,而是朝往相信著黑無常的「四妹」。



也就是,靈瑤四瓊中的「畫瓊」。



黑無常沉默片刻,有氣無力道:



「諸位稍待片刻,在下這就去取貴派神書。」



說罷,頭也不回走到稍遠一處的茅草屋。



不久,就見黑無常雙手捧著一個長形玉盒而回,那玉盒不過兩掌寬,表面平滑透亮,乃是翡翠所作。



他把玉盒捧上前,道:



「在下也不知此物是不是那神書,但那雪元虎確實將這玉盒隨身藏在懷裡。」



書瓊、琴瓊一見那玉盒,如見著故人般,眸中均露喜色,走上前,由琴瓊小心翼翼接過玉盒,仔細端詳玉盒側面,食指撫過,摸到一處精巧細膩的刻字,正是「靈瑤」二字。



她輕輕揭開玉盒,倏忽之間,一團不可思議的能量自盒縫呼之欲出,玉盒透著一抹溫暖暈光,暈光愈來愈盛,整個玉盒閃爍翡翠色光芒,熠熠生輝。



暈光漸沉,眾女只覺胸口一震,但聽一道叮咚琴音,似有若無,幽雅動聽,彷彿是隨風聲而來,又像隱於天地之間,繚繞於耳。



一旁四名女弟子聞得琴聲,個個神情陶醉,眼眸迷離,顯然無法自拔。



琴瓊、書瓊僅失神片刻,很快回神,定睛一看,盒內果真放有老舊書卷,書卷的紙皮又舊又黃,甚是破爛。



琴瓊忙關上玉盒,翡翠光芒消弭,重歸於靜,霎時間,只聞靈瑤宮四女高聲尖叫一片,又跳又笑,甚是樂不可支。



「呀!書瓊姐姐,我聽到歷代琴瓊的琴音!」程月欣喜若狂道。



「書瓊姐姐,我也是!」使毫毛筆的姓花女弟子道。



另餘二名女子喜形於色,同樣紛紛稱是。



黑無常耳中細聽,卻未聞任何聲音,怪問:



「甚麼琴音?」



四女見黑無常反應呆愣,當下妳擁我,我扶妳,抱在一塊,嬌笑不停。



琴瓊解釋道:



「這是靈瑤神書的神妙之處。傳聞這神書是初代宮主意外得到的道寶,此道寶無名,因此命名為『靈瑤神書』。神書中記載至今以來所有四瓊的技藝和心悟,惟有當代四瓊能引動神書,倘若由琴瓊催動,靈瑤宮弟子能聽見歷代琴瓊的琴音;由書瓊催動,靈瑤宮弟子眼中能見歷代書瓊的帖子,外人是無法聽見的。」



黑無常「喔」了一聲,對那聽不見、看不見的琴音畫字,多少感到沒趣。



「這也是為甚麼,神書對我靈瑤宮女弟子格外重要。」



琴瓊重新闔上玉盒,遞到書瓊手中,感激地看著黑無常。



「黑大俠奉還我靈瑤宮神書,大恩大德,無以回報。我二人會如實轉告宮主,警告雪家不得再次來犯,打攪大俠和⋯⋯這些『逃離村子的男人』。」



黑無常身上氣勢,第一次發生變化,像是細微的動搖之風,似有若無。



書瓊不知是不是察覺黑無常的變化,只微笑道:



「難道黑大俠以為我二人沒有發現?」



「三妹,說起來……靈瑤宮這陣子是不是經常接到附近村落有男人失蹤的消息?」



「呵呵,大姐妳也發現啦?怪了,黑大俠你這寨子一個女人也沒有,清一色是男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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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06 19:20:07

第四百七十二章 君子揚





只聽黑無常喉嚨發出沉悶聲響,不知是因為二瓊不停尊稱他「大俠」,還是因為二瓊分明察覺這寨子的古怪,又佯裝不知,二張漂亮瓜子臉蛋一副「還不快解釋一下」的表情,讓他無奈地垂下腦袋。



「……我等雖為山賊之身,但絕不是強奪濫殺之徒,生活於此的大夥,都是逃出村子的可憐人。」



書瓊、琴瓊美眸頻眨,似乎沒料到會聽見這種答案,不由互看一眼。



「在下一開始不打算管閒事,但這荒郊野嶺的,冰封雪蓋,要是放任那些人,用不著半天過去,他們就會活活凍死。」



琴瓊優雅施了一禮,笑意如春,十分開心道:



「原來黑大俠建此山寨,是為了保護我貢嘎雪山的百姓,有勇有義,才是大丈夫所為,小女子萬分欽佩。」



其餘女子投向黑無常的目光,也盡是一片讚賞和佩服。



書瓊同樣端莊行禮,道:



「怪不得這些人見到咱們,不肯停下手邊農活,也不覺後怕。這些人壓根不是賊寇,渾不知咱們是為滅寨而來。唉,我猜這些男人應該不願服從女性村長,因此被迫流落在外。」



「姑娘所言甚是,說來慚愧,在下一年半前遊歷到貴派附近,才知這一帶村落全是由女性擔當村中之長。」



琴瓊道:



「靈瑤宮以女子當道,宮中一切大小事均由女子決定,山下老百姓遵循靈瑤宮傳統,素來由女性主持大局,男人負責幹粗活。這『女尊男卑』的情狀,惟此地才有,黑大俠會感到新奇,也是難免。」



程月心中突有想法,來到二瓊身邊,道:



「二位姐姐,我想到一個好法子,此事不如由咱們上報給宮主知道,如此一來,黑大俠今後就不必再當山賊,無端遭人辱罵。」



此話一出,黑無常陰沉一笑,看了看昏迷過去的雪傲天五人,笑聲十分不屑和冷漠,並未應話。



琴瓊、書瓊二女察覺些許端睨,忙以眼神示意程月不可繼續說下去。



程月絲毫沒察覺二瓊的目光,愈想愈覺這是好辦法,欣喜道:



「這法子對大家都好,黑大俠,你覺得如何?」



正當二瓊微微緊張,現場氣氛為之一僵之時。



「老大,老大!糟啦,糟糕啦!」



忽地,一名瘦小少年邊奔邊喊,急三火四穿過寨門奔來,剛跑幾步,右腳一滑,重心微微不穩,險就要摔了大跤。



靈瑤宮眾女凝望奔到近前的瘦小少年,面白唇薄,十分秀氣,眉棱頗是突出,眉毛底下的臉龐尚存幾分稚氣,身材纖瘦得有如女孩人家。



他發現眾女,神情微僵,眼神流露一絲軟弱之意。



書瓊盯著少年衣著,和雪傲天等人一模一樣的外宮弟子衣袍,冷聲問道:



「你是我靈瑤宮弟子,為何會在此地?又為何稱呼黑大俠叫老……老……大哥呢!」



她只覺那「老大」二字粗俗至極,實說不出口,改口叫成「大哥」。



那靈瑤宮少年嘴中「啊」了好大一聲,顫抖的手指剛要指著書瓊,發覺不禮貌又放下,嚅聲道:



「我……我是……那個我……不是……」



黑無常別過腦袋,表現「與我無關」的態度,豈料那靈瑤宮少年淚眼汪汪撲了過來,死命扯住黑無常衣帶。



「老、老大……嗚,你幫幫我。」



抵不住那少年求情,黑無常嘆息一聲。



「君子揚,你說甚麼事糟了?」



君子揚這才像是想甚麼重要事情,臉上發白,急得哭了,道:



「老大不好了!村子都在盛傳,劍鷹幫那夥人打算襲擊寨子,我、我雖然怕得緊,武功又弱,但還是想助老大你一臂之力。」



靈瑤宮眾女見這少年模樣憨厚,吐出之言十分誠懇,不像有假,卻是忍不住低笑出聲。



「不⋯⋯不可以嗎?」君子揚聽得一旁笑聲,滿臉羞紅,低聲道。



黑無常搖頭笑道:



「你這次不當膽小鬼啦?那好,那劍鷹幫頭兒由你來殺。其餘人本無常替你解決。」



「咦!這、這,老……老大,我……我我我,可不可以……反悔?」



黑無常瞪著君子揚,拎起拳頭打在他後腦,罵道:



「你就是這般膽小怕事,當初才會被人欺負,棄於荒郊野外。告訴你多少次,身在這江湖,人善被人欺,還有,別叫我『老大』。」



「老,老大,啊!我……我不說就是……你千萬別生氣。」



二瓊彼此相望,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一絲困惑之色,齊忖:



『咱們宮中的弟子,為何會成了他人的跟班小弟?』



君子揚目光不由自主瞥了書瓊一眼,發覺她美目正望了過來,秀氣臉上更是通紅。



「哼,你心意固然不錯,但你缺乏血性膽兒!可惜那劍鷹幫已經不復在,不然拿來壯壯你的膽子,不失是個好法子。」



君子揚聽到這話,臉上由驚轉喜,又叫又跳道:



「他們不在了?太好啦,老大!劍鷹幫那夥人終於肯離開靈瑤雪山?」



「別叫我老大,誰說他們離開靈瑤雪山。」



君子揚聞言一愣,似乎聽不明白這話意思。



「因為他們來找本無常麻煩,本無常就宰了他們,嘿嘿,所以呢,他們確實『不在了』。」



「老大你是說,你把他們都、都……」



黑無常吊著眼,舉起拳頭。



「少廢話,還有,你叫再我一次老大,我就打爛你的屁股。」



君子揚哇哇慘叫,哭喪著一張臉,死命搖頭,他身材本就纖弱,比二瓊矮半顆腦袋,乍看而來,宛若雪山上處處可見的野白兔,又純真又可人。



其時,他莫名破涕為笑,歡呼道:



「老……你,大哥!這麼一來,你當初許下的諾言,果然實現了。」



「嗯?唉⋯⋯那些瑣事忘了就罷,你何必再提。」



「說甚麼呢!大哥,你無疑我靈瑤宮的大恩人!」



靈瑤宮的恩人?二瓊和四女眨呀眨眼,詫異地瞧向黑無常。



黑無常冷冷喝止道:



「閉嘴。你小子再多說一句話,我非要抽爛你屁股。」



君子揚臉上閃過一瞬後怕,淚水不停在眼眶打轉,但突然瞪著眼,道:



「不……不行!大哥,我過世爹娘曾教我,好人就該有好報。」



「你爹娘說得不錯,不過你可別會錯意,本無常不是好人。」



「不對,不對!大哥你說到做到,是男兒漢中的男兒漢!就是好人,天下最好的大好人。如果不是大哥你滅盡賊窩,接納無家可歸的男人,讓靈瑤宮的老百姓不必整日擔憂賊寇侵擾,靈瑤宮的醜態,早該被江湖正道撻伐。」



他話說到這,刻意頓了一會,嚴肅道:



「必須讓在場師姐們……整個靈瑤宮都該知道。這一年來,內宮弟子醉心四藝,負責張羅宮外大小事的外宮弟子敷衍了事,若非有大哥你,這一帶的老百姓理應橫死,靈瑤宮也會身名俱裂。」



與其說是說給黑無常聽,更像是在揭露賊寇滋生的背後原因。



而那原因就像一柄利刃,刃鋒——直指著靈瑤宮所有弟子。



聽到這裡,靈瑤宮眾女果然大吃一驚,數雙目光紛紛投到黑無常身上,看不出那張醜臉底下有何情緒,又正在想著甚麼。



二瓊突然恍然大悟——為何四妹(畫瓊)會與一個男人互有來往?



答案就在這裡。



在那乍看醜惡的面容底下,不是來自地府的惡鬼惡煞,而是一名懷有俠義之心的正直武人。



黑無常只是默默地,漠然地,暗中了結此事,深藏功與名——不論好壞,把一切攔到肩上。



正因黑無常甚麼也不說,不讓人看見他所做之事,君子揚的話,才令眾女深深動容。



是他,默默背負責任,而若沒有君子揚親口告知,恐怕今後也無人會知道這等秘辛。



「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多虧黑大俠暗中相助,我靈瑤宮才不至於成正道唾棄的罪人。」



琴、書二瓊面容染紅,又羞愧又感激,當即施了大禮,四女跟著恭敬行禮,久久不肯抬頭。



「這是我等四瓊的失職,一昧醉心四藝,反而疏忽了武者立世之道。這些賊寇宵小,想必是武律大道對我等的懲罰。」



琴瓊接著書瓊的話,正色道:



「小女子代宮主及靈瑤宮所有弟子謝過黑大俠。大俠重恩,沒身不忘,來日必以禮相報。」



黑無常忙稱不敢,眾女再三言謝,才肯抬起顏面,不過一張張俏容彷彿烙印著愧疚,愁眉不展。 



君子揚見黑無常受人尊敬,尤其還是堂堂靈瑤四瓊中的二人,笑得開懷,問道:



「大哥,如今你實現了諾言。你打算卸下那張面具嗎?」



琴、書二瓊感激於心,終於明白畫瓊為何與黑無常暗有來往,目光盯著那張醜面,忖道:



『這位黑大俠果然是覆著面具示人,只是這面具和臉皮幾乎緊貼一一緻,肉眼看過去甚難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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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07 19:17:30

第四百七十三章 我姓袁





君子揚的話,讓黑無常那張醜惡面具背後的目光大是動搖,腦袋一低,陷入沉默。



「大哥,你怎麼了?」



黑無常搖頭嘆息,整個人似洩了氣的皮球般,霸氣盡失,精神頹然,駝腰垂肩。



君子揚見黑無常模樣,又道:



「大哥,你已經完成與婆婆之間的約定,相信人在他方的婆婆也會為你感到開心。」



黑無常身軀一震,過得良久,吁了一口長氣,手覆面具,緩緩揭下。



靈瑤宮眾女睜圓眸子,端詳黑無常的面貌。



只見在那醜面具底下,藏著一張年紀甚輕的少年容貌,約莫十六、七歲年紀,眉宇間散發一股灑脫之氣,然而在那深邃目光之中,宛若暗藏無盡的苦悶悲愴,終日無處宣洩,最後深深烙印在臉膛。



因此遠遠觀來,少年顯得格外穩重成熟,不似尋常少年,倒像個失意落魄的中年漢子。



琴瓊、書瓊盯著那面容好一會兒,只感有些熟悉,卻又說不出所以然。



「黑大俠敢問尊姓?我姐妹二人尚未請教。」



黑無常躊躇道:



「在下姓袁,區區無名之輩罷了。」



「咦?你……」



「袁?」



琴、書二瓊臉上一呆,彼此互望,重新看向黑無常時,均是一副有話想說又不知怎麼開口的樣子。



君子揚、程月等人不解二瓊的微妙反應。



原來二瓊一聽到黑無常姓「袁」,不約而同遙想起當日在撫仙派發生的種種往事。撫仙宴會上,她們結識那名同樣姓袁的少女,操使著傳說中的槌子道寶,而此少女竟是傳說中的中原、西域大敵,瀛海島民。



琴瓊臉上常保的動人笑容緩緩一變,深鎖眉間,更顯嬌憐。她不知為何帶著一絲期盼,問道:



「黑少俠,可認識一位使槌法的小姑娘?」



書瓊見黑無常一臉古怪納悶,解釋道:



「昔日往事了。我和大姐曾認識一名妹妹,她亦姓袁。她給我二人感覺,與少俠你十分相似。」



她二人既見到黑無常真面目,想他年紀比自己都小,是個十六來歲的少年,那「大俠」自然說不得,改成稱呼「少俠」。



「喔?天底下竟會有如此巧合之事,敢問二瓊姑娘,那位姑娘相貌如何,武功又是如何?」



二瓊細細觀探黑無常的神態,過了數息,很是失望地搖搖頭。



琴瓊嘆息一聲,手撫右頰,道:



「真是,那位好妹妹相當與眾不同,很得我們姐妹喜愛,她當年選擇不告而別,只怕是……只怕是……唉,只盼她平安無事,一切仍好。」



書瓊同樣有些寂寞道:「大姐,似袁月妹妹那般聰明伶俐的奇女子,能言善辯,更悉知明哲保身之理,她不會有事的。」



「說得也對,袁月妹妹年紀雖小,已明白許多處世之道。」



「若是誰去尋她麻煩,只怕是會吃不完兜著走。」



「唉,不知道袁月妹妹人究竟在哪呢?」



旁人耳聽二瓊訴說對「袁月」的相思之情,儘管不知對方究竟是誰,卻是人人都能感受到二女那信賴、惋惜交織的複雜思念。



唯獨黑無常聽著二女一口長一口短喊著「袁月」,臉頰開始微微抽動,像是死命忍受什麼般,一副心頭大癢之狀。



他咳了一聲,道:



「那小姑娘人在域外,不會回來了。」



「你怎麼知道?少俠果然認識袁月妹妹?」



書瓊知性眸子閃過精光,步步逼近。



黑無常又咳一聲,流下幾滴冷汗,道:



「我……我是說或、或許?」



「這樣啊,少俠的語氣聽來十分篤定,我還以為少俠知道袁月妹妹的下落。」



「真可惜,袁月妹妹若能拜入我靈瑤宮,憑她那一張口若懸河的嘴,三妹妳『秋谷』的頭號弟子,只怕是要換人啦。」



「大姐,袁月妹妹是不錯,但小菊兒不會輸的。」



「嘻嘻,我的好三妹呀,袁月妹妹人在哪都不曉得,妳就急著胳臂往著裡頭彎。」



黑無常看著二瓊揶揄打鬧,不知該做何反應,只感為難之情更勝一切。



他確實不清楚二瓊口中的「袁月」下落,就算使盡折磨他、逼問他,答案也不會改變,畢竟——



袁月這個人,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是傳聞中的瀛海島民,為了便於潛入撫仙婚宴,喬裝打扮而成的虛構身分。



琴瓊道:



「只盼袁月妹妹沒事。」



「這與那位袁月姑娘有何關聯?」



「少俠不知道嗎?那位袁月妹妹,就是其中一位瀛海島民。」



書瓊回以雍容笑容道。



黑無常臉上頓時一僵。



琴瓊接續道:「一年半前,絕千閣通報朝廷,發現瀛海島民的蹤影,此事一經朝廷公開,轟動江湖一時,人人都說那萬惡島嶼之民,終究踏上中原之土。」



黑無常暗暗心悸,忖想:



『她們是察覺我真實身分,一心耍著人玩,還是當真不知我是誰?倘若她們真心要抓我,獨自逃離此地應該不成問題。』



當下佯裝無事,又想:



『她們是在說袁月,不是說你,不得露出馬腳。自那之後過了近二年,她們不會認出你就是袁月,更加不會知道一年前大鬧黃家大宅的袁昊尚存於世。』



黑無常他——思緒紊亂,埋頭苦思,全然沒注意到靈瑤二瓊的目光時不時會瞟了過來。



約過了半炷香時間,雪傲天五人總算恢復意識。



「君師弟,你要不要隨我們回去?」



二瓊商量一會兒後,由書瓊親口問道。



君子揚見書瓊走到面前,滿臉通紅,先是大喜,本想開口答話,卻像想到甚麼,回頭望向黑無常。



黑無常心頭一暖,笑罵道:



「如今誤會解開,還留著當甚麼山賊土匪。君子揚,今後好好練功,別再讓人小瞧。」



君子揚眼眶一紅,道:



「老大……那你要多多保重,我、我還會來看你的。」



黑無常重新覆上面具,點點頭。



靈瑤二瓊心中俱已明白,畫瓊之所以託二人跑一趟,目的並非是為了消滅賊寇,而是為了與黑無常合流,取回遭人竊去的「靈瑤神書」。



二女再次謝過黑無常,帶著程月眾女、醒來而失魂落魄的雪家五人,告辭而去。



黑無常望著逐漸遠去的靈瑤二瓊、君子揚身影,直到他們變得比米粒還小,諸多往事,猶如電光般不停閃過腦海,稍縱即逝。



「畫瓊姑娘,神書奉還妳二位師姐,我也算遵守了約定。」



「笑婆婆,那些山寨賊窩通通讓我剿了一遍,妳大可安心。」



「老頭子……我——」



右手一攤,一股黑色道氣流轉,就見本來空無一物的掌心,黑色道氣凝聚,突然有一物瞬間變大變長,吸收黑色道氣,堪堪現出原形。



那是——槌子。



木色槌子和槌身在明媚陽光照耀下,折射出薄薄亮光,像是具有生命和智慧般,靜靜釋出穩定的力量波動。



黑無常靜靜獨佇,回想起當日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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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08 18:42:35

第四百七十四章 笑婆婆





混雜泥土的濁水,味道既腥又苦。



唯獨那味道,想忘也忘不掉。



閉上眼睛,放空思緒——



那天,那日,那個場景,恍若昨日。就像牢牢映在眼皮裡面般,填上昏沉而清晰的色彩。



天旋地轉的世界,吃力睜開的眼,吃入好幾口混著髒泥的濁水,又吐了幾口血。



反覆,反覆,然後不見盡頭。



滔滔濁流的另一端,依稀有一道身影載浮載沉,如無助的浮木愈漂愈遠。



「咳、啊⋯⋯」



他心急如焚,無力咬著舌頭,滿嘴鐵鏽味喚醒恍惚的意識,維持僅一瞬清明。



暴漲而冰冷的江水,緊緊纏繞著僵硬的四肢,不停拖入水下。



最後,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個身影」消逝於視野之中,被瘋狂的濁水吞噬。



他憎恨著自己的無能,又急又悲,什麼都做不了。



胸前的創口被濁流壓得悶痛,張大嘴巴用力吸著空氣,而又灌了好幾口濁水,終於氣力盡失。



在失去意識前一刻,腦海迸現光的軌跡,軌跡像是道路般無限延伸,盡頭——是當初在夢中見到不可思議的旖旎景緻。



旖旎景緻的彼端似乎傳來不知是誰的嘆息聲,好像有誰正在盯著自己,黑暗彷彿找準時機一般,猛然襲來,徹底斷絕了意識。



也不知過去多久,一道溫柔而緩慢的歌聲,那歌聲似如古老歌謠,表達某種情感。



意識正從冰冷深淵拉了出來。



他——袁昊聽著歌謠,昏昏沉沉醒轉過來,那歌聲愈發清晰明朗。



只見映入眼簾的是陌生的陳舊木樑,白茫茫的熱氣奔騰,身下是暖烘烘的灶坑,那鐵鏽腥味、爛泥澀味不復在,轉而代之,是一股刺鼻難聞的草藥味。



袁昊發覺身上覆著厚厚被褥和毛毯,剛想動動手腳,卻痛得發出沙啞的呻吟。



古老的歌謠聲一止。



「孩子,你總算醒了。」



一名老嫗的面容緩緩靠了過來,臉上含著寬厚笑容。



袁昊勉強抬起脖頸,脖頸以下僵硬一片,毫無知覺,動著乾啞的喉嚨,道:



「⋯⋯我⋯⋯」



一個字剛說完,再次氣力用盡,喘著粗重呼吸,咳嗽不停。



意識險些又墮入黑暗。



那老嫗笑了笑,動作緩而輕重新讓袁昊躺回灶炕,道:



「你這孩子不知招惹了誰,竟是同時被二名高手攻擊,若非這二名高手所使武功一為柔一為剛,二股異氣抵消彼此大半勁力,你早已一命嗚呼。」



「不僅如此,你體內有一股很特別的道氣,保護著你周身經脈不被二股異氣摧殘。」



袁昊呆愣愣聽著對方說話,腦中嗡嗡作響,下個瞬間——



像是想到什麼般,不顧傷勢疼痛,強坐起身。



「都⋯⋯都⋯⋯他!啊!啊!」



劇痛如電流般傳遍四肢百骸,肌肉發出前所未有的哀嚎,扭曲著身子。



老嫗見袁昊身子搖搖晃晃,眼看就要摔了下去,一隻如枯枝般乾扁細瘦的手輕輕伸出,重新安置好袁昊。



袁昊只覺另一隻重繭老手輕輕撫著自己臉頰,彷彿深怕會弄痛他般,動作既溫暖又輕緩,溫熱的掌心貼在額頭。



「孩子,老身不知你發生何事,但你眼下還是好好養傷,有甚麼事想說,等你傷好再說也不遲。」



袁昊嘴巴張了張,當覺喉嚨腫痛,唇角龜裂,竟是連話也說不來。



本想照著老嫗的話,乖乖躺回灶上,然而一經啟動的思緒開始運轉,就再也停不下來,與李正志二人激戰的情景,歷歷在目,根本揮之不去。



他心痛如絞,呼吸急促起來,難以想像的虛無感充斥胸臆,濕潤的雙眼燙得難受。



若是平時的袁昊,必不會放過這大好機會,早已運起「逍遙定心訣」,定性心境,進而讓自己的武者心悟更上層樓。



不過此時此刻,他寧可甚麼都不想,甚麼也不做。



甦醒過來的思緒正控訴著——



都爭先死了。



他已經死了,活不成了,是被自己害死的。



是你(袁昊)殺了他。



「咳⋯⋯咳,都⋯⋯咳咳!」



老嫗聽袁昊啜泣聲由小轉大,由緩轉烈,乾啞喉嚨擠出無助的悲吟,她也不出言勸慰,只是如個母親般繼續撫著袁昊的額頭。



袁昊哭得累了,意識逐而沉去,迷迷糊糊間,好像聽到那老嫗對他說了甚麼。



當再次睜開眼時,想到都爭先被自己害死,再次失聲痛哭,直至昏睡過去。



第三次睜開眼時,發覺鼻腔奇癢,一股濃烈的草藥味正刺激著鼻腔,而通體上下溫溫熱熱,一股暖流流經四肢百骸,痛意減緩不少。



不見那老嫗蹤影,灶旁不遠傳來劈啪作響的柴火聲。



外頭不知從哪兒吹來的風聲,呼呼低響,屋內木樑發出細微聲響,清晰可聞,更顯周遭寂然一片。



袁昊腦袋昏沉,頹然凝望半空,良久,臉上倏地扭曲,冷汗狂流,當下只感呼吸困難,一陣反胃難受,略一內視,發現正如老嫗所言,經脈內有二股異樣道氣並存,這二股異氣一柔一剛,時而激烈相抗,時而趨緩分離,遲遲沒有散去。



隨著二股異氣愈演愈烈,袁昊痛得頭暈目眩,胸口猶如被萬劍穿心,可是他如今連萃氣的力氣也沒有,實拿二股異氣毫無辦法。



咬牙忍痛想了片刻,兀自無果,乾脆閉眼歇息,不再多管,那二股異氣總算勢頭漸緩,重歸平靜。



袁昊不知睡去多久,這回睜開眼來,發覺刺眼朝陽從門縫竄入屋中,屋內透著一絲光暈。



他眼珠子打量四周一圈,悶哼一聲,歪歪腦袋,吐出一小口血,斜眼看著地上濃濃黑血,重嘆一聲,躺回炕上,蜷縮身子。



少時,他有些口乾舌燥,艱難側過身子,見炕旁放著一個木盆子,抬眼一看,盆中裝有些許清水,勉強伸出顫顫巍巍的手取盆,正想送盆到嘴邊,哪知這一動,胸傷又痛,手指頓時無力,木盆一翻,冰涼刺骨的清水直是灑了一身。



袁昊無力叫了一聲,引來一陣啼笑皆非的笑聲。



「孩子,你傷勢未癒,便等不及調皮搗蛋啦?」



那老嫗推門走入屋內,左手提著一木籃子,籃子內傳來誘人香氣。



袁昊抽抽鼻子,肚腹不由咕嚕大響,又引得那老嫗呵護般的輕笑聲,重新端來一碗清水,送到袁昊嘴邊。



袁昊三兩下喝乾碗中清水,乾涸的喉頭得到滋潤,又忙要了二碗清水,通通入腹,終於舒了一口長氣。



「這碗水不會跑了,不用心急。」



直到此刻,袁昊第一次仔細觀探這老嫗的面容,但見面前這名老嫗,盡管年老色衰,滿臉皺紋,儀容卻甚端莊,整整齊齊的銀髮高盤,飽經風霜的眸子含著寬容笑意,散發一抹賢淑之氣。



那老嫗從木籃子中拿了饅頭、熱粥、肉乾、青菜豆腐云云食物,舀了一匙熱粥,輕輕吹涼,遞到袁昊嘴邊。



「來,好孩子,你也餓啦,婆婆這就喂你。」



袁昊喉嚨咳了幾聲,想著自己連木盆也拿不穩,躊躇一會兒,也就接受老嫗好意,似個嗷嗷待哺的雛鳥般,張嘴等著老嫗喂食。



待填飽肚子,又休息一個晚上。



袁昊恢復些許氣力,躺在炕上,歪過腦袋,感激道:



「老婆婆,晚輩這條命是您救來的,這份恩義無以回報。」



話音不大,仍是有氣無力。



老嫗好似不在乎的「嗯」了一聲,道:



「孩子,聽你這一口江湖口吻,你是武者?」




「是。」袁昊不等對方問話,他接著有些著急道:「老婆婆,恕晚輩多有無禮,敢問這兒是何方?晚輩又睡去多久?」



老嫗笑了笑,瞇了老眼,像是回憶般道:



「你昏迷整整三日,好不容易逃過一死。當日老身撿你回來,你身上傷勢極重,又飽經雪山寒風摧殘,甚麼時候一命嗚呼都不奇怪。至於此處,是貢嘎雪山。」



袁昊吃驚不小——並非吃驚自己僥倖而活。



他盯著老嫗身上縫補過無數次的厚厚絮衣,確實是禦寒打扮,腦海閃過三道曾有一面之緣的倩影,忖道:



『此地當真是貢嘎雪山?那個靈……靈瑤宮?』



老嫗見袁昊沒有說話,道:



「孩子,你不用擔心,說是貢嘎雪山,也是附近山腳的村落,『靈瑤宮』不常下山,你不必擔憂。」



袁昊一愣,瞧見老嫗臉上仁慈溫柔之意,登時心中一陣溫暖,想道:



「是了,我聽說靈瑤宮素來很排斥男人,要是被靈瑤宮知道我這男人的存在,天曉得她們會怎地待我。」



想到這點,不由渾身一寒。



「婆婆知道你們江湖武者恩怨紛多,不會過問太多,好孩子,你叫甚麼名?」



袁昊暗暗鬆了口氣,其實他從方才就在思量該如何和老嫗解釋才好,當下恭敬道:



「晚輩姓袁名昊。敢問婆婆尊姓大名?」



老嫗呵呵笑道:



「孩子,這附近的村人都叫老身『笑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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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08 21:12:57
在Penana追故中 幾好睇 幫推
2023-08-09 17:43:44

第四百七十五章 發誓不管閒事的袁昊





光陰流轉,袁昊這一待,就是大半個月過去。



這大半個月來,袁昊惜字如金,甚少開口說話,除非有必要,亦或笑婆婆親口詢問,他才勉強說了一、二句,若非如此,他甚至能整天都不開口說話。



假使曾經認識袁昊的人在此,見他如今這副模樣,必然會瞠目結舌,以為外頭就要下起紅雨。



一日正午剛過。



笑婆婆內視袁昊身上傷勢,慈和老臉微微皺起眉頭,發覺他內傷速度癒合緩慢,經脈毫無生氣,除了二股外來異氣,一丁點道氣也沒有。



笑婆婆替袁昊換了敷藥,端來熬好的煎藥茶。



「孩子,這對你身子有意,慢慢喝。」



袁昊有意無力應了一聲,卻不見任何動作。



笑婆婆見他臉無血色,雙眼呆滯,鼻息微弱,簡直和半個月前毫無二致,不由嘆息一聲。



「孩子,你為何自封經脈,不肯調養傷勢?」



袁昊轉動眼珠子,無精打采答道:



「婆婆,人死就是死了,我這傷治或不治,有何差別?」



「孩子,天底下沒有比性命更貴重之物,你不能這般看輕自己的性命。」



「婆婆⋯⋯妳就別管我了。」



「不行,是老身撿到你。聽話,喝下。」



袁昊拗不過勸,撐著上身,接過煎藥茶一口吞入肚腹,舌頭上傳來又熱又辣又苦的感觸,可臉上兀自表現不出情緒,宛若成了一具失去感情的木頭人偶。



笑婆婆惻然,心中大失所望,原來她在煎藥茶中偷偷加重劑量,想說能讓袁昊臉上產生些許變化。



她十分明白袁昊傷得最重之處,並非異氣並存的經脈,也不是血肉模糊的筋骨皮肉傷,而是——



心靈。心傷。



縱然能治好內傷外傷,但無論如何也治不好來自精神的創口。



笑婆婆沒有問及袁昊心傷細節,只知他是被二名當世高手合力重傷,落入江水。



心靈的痛楚,唯有憑當事人自行跨越。否則傷痕永遠不會消逝,只會愈發嚴重,終成難以磨滅的心魔。



「孩子,婆婆趁雪融之際,出門採些草藥,你在家好好休息。」



笑婆婆嘆息一聲,不指望袁昊開口回應。



當她換上一身粗皮裘衣,拿著竹籃子,正準備出門,驚見袁昊手拿雪白長劍,坐在牆邊候著她。



「婆婆,這深山野林的,怕是剛有餓醒的野禽,我隨妳一塊去。」



笑婆婆本想制止他,然而見袁昊一臉認真,隱隱帶著懇求之意,實忍不下心拒絕。



「好吧,那婆婆不阻止你,但你要答應婆婆,運轉體內道氣,顧好身子。否則在這雪地之中,憑你傷重腳力,必會十分吃力。」



袁昊點頭答應,笑婆婆取出一件絮衣,替他披上。



「婆婆,我不過是草芥小民,不能穿這種上好衣物。」



「你是傷病之身,可不能涼著了。」



笑婆婆笑了笑,不管袁昊反對,硬是替他穿上禦寒絮衣,攜了他手,推門而出,慢悠悠踏著腳步,一路向東走去。



外頭景緻和昨夜大相逕庭,天際萬里無雲,陽光明媚,滿地銀雪熠熠生輝,清風拂過,涼爽之意沁入心脾。



走了幾餘里路,袁昊漸漸氣息紊亂,雙腿痠軟,行速愈來愈慢,步步艱難,舉臂一抹,已是滿臉大汗。



他發覺笑婆婆刻意配合他步履速度,更加愧疚,當即運轉數十日來不曾運轉過的逍遙定心訣,眼前突然金星亂轉,身子微晃。



是體內二股異氣——屬於李正志與定寧的道氣正呼應著自己的道氣。



不過虧得運轉了定心訣,受損而乾涸的經脈經道氣滋潤,活躍起來,身上痛楚好轉不少。



除了胸口持續傳來不適感外,有了道氣加持,袁昊逐漸習慣在雪地行走,緩慢跟上笑婆婆的步伐。



袁昊有意催動更多道氣,忽感一陣椎心之痛,自胸口而起,痛楚傳到全身經脈,又從經脈傳回胸口,痛叫一聲,忙停下催氣。



笑婆婆聞聲趕了回來,關心道:



「孩子,你哪裡痛嗎?」



袁昊挺著蒼白臉色,搖搖頭示意沒有,喃喃自語道:



「那二股異氣一日不除,我恐怕是一日不得催動道氣。唉,這不過幾里路程,我卻如走了數百里路一樣,實是丟臉至極。」



笑婆婆假裝沒聽見,老臉堆起滿是皺紋的笑容。



此時烈日當空,周遭積雪緩緩化成雪水,滲入大地,地上變得泥濘不堪,濕滑難行。



袁昊歇息一會,繼續向東邁步,踩著泥地行出數步,突然一個不留神,左腳大滑,身子搖搖晃晃,眼看即要摔得滿身是泥。



「小心!」笑婆婆喊道。



情急之際,只見袁昊下意識腳尖轉動,輕輕一挪,竟是承勢滑步,一溜煙滑了三、四步遠距離。
2023-08-09 17:44:05
當下「咦」了一聲,愣愣盯著雙足,暗想:



「這、這是……泥鰍功?怪哉,我沒道氣可用,怎地能使泥鰍功?」回頭望著泥地上的滑動足跡,心中恍悟過來。



「是了!當初竹爺爺傳授泥鰍功,就是在淤泥田地,我雖無法動用道氣,但雪地融化而成的泥地,正如泥鰍生活之地,只須依著泥鰍功的要旨,不必動用道氣,也能使之。」



想到這點,腦中謹記泥鰍功「游戈擠身」的要訣,右腳試著往前半步,果然穩穩溜出二步左右距離。



一切猶如當初所學那般,正是「泥鰍功」的步法。



「哈哈,婆婆,妳看!」



袁昊驚喜過望,本以為失去道氣倚仗,自己再無法使武功,想不到自然而成的泥地,反而因禍得福。



笑婆婆心也詫異,不過看愁眉苦臉至今的袁昊終於開懷露笑,她更是欣慰,提起道氣追上袁昊。



有了「泥鰍功」可使,袁昊健步如飛,暢行無阻。乍看之下,就像有個靈活的小胖子於雪地上奔得飛快。



這行速大大加快,不多一會兒工夫,就來到一片碧湖空地。



只見大多積雪已然化成雪水,流入碧湖,地上淤泥漸漸凝固,草木均露,足見此地厚雪融化得更早。



袁昊見那花草樹木露出面目,省得花時間掘地挖雪,然而他根本不識草木,肉眼觀察下來,也不知哪株草哪朵花有毒無毒,笑婆婆又要摘什麼草藥。



「孩子,你在這裡等婆婆,千萬不要跑遠。」



也不知是不是看穿袁昊為難的想法,笑婆婆說完,逕自仗開輕功往林野深處而去,速度比剛才還快上一倍有餘,很快就不見人影。



「好厲害的輕功,比之那定寧也絲毫不輸,婆婆果然⋯⋯是不出世高手。」



袁昊久未出門走動,腿腳一陣疼痛,找地方坐下歇息,剛想喘口氣,其時,耳邊傳來一陣沙沙聲響,草木正窸窣翻動。



當下大是警覺,右手按劍,蹲低身子,就見一隻又白又肥的雪兔蹦跳而出。



白兔雙頰蠕動,正自咀著鮮草,一雙紅寶石般的眼睛正靜靜看著袁昊。



袁昊眨了眨眼,同樣觀察著雪兔的一舉一動,咧嘴笑出聲,那雪兔似被這不懷好意的笑聲嚇了一跳,渾身一激靈,蹦跳要逃。



「龜爺爺的,肥兔送到嘴邊,不吃是傻鳥,到了本小俠手掌心,你個肥白兔還想逃?」



猛撲上前,但撲了個空。



原來那雪兔趁機一跳,竟從袁昊雙臂縫隙中竄了出去,跳開幾步,扭臀回頭,瞧來一眼。



袁昊隱隱覺得那雪兔眼神頗為鄙夷,氣罵道:



「小畜生!枉費本小俠看你可憐,稍有留情,很好,很好,你可別怪我啊。」



又奮力撲上去,這一來一往數回,費了不小氣力,總算捉住雪兔。



雪兔雙耳被抓,高高拎了起來,小小肥軀凌空掙扎。



袁昊拿了一塊石子,往雪兔腦袋連敲連砸,雪兔肥軀一抖,很快不再動彈。



「哈……哈哈,哈哈哈,你個小畜生,終究要落入本小俠肚裡。」袁昊邊喘氣邊笑道。



他如今道氣盡失,經脈空空如也,所有武功都不得用,幾乎與尋常老百姓無異,加之此地泥濘漸漸變得乾硬,泥鰍功無法再用,是以捉隻野兔也得使盡渾身解數,狼狽不堪。



不知不覺間,自貢嘎雪山吹徐而來的刺寒風聲中,發出一道沉悶嘆息。



袁昊頹然坐地,看著手中雪兔,臉上哭笑不得。



「唉,武者能夠橫行於世,全仰賴道氣和一身武藝,要是沒了這些倚仗,武者也只是人,連隻野白兔都不如。我得趕緊恢復⋯⋯」



他話未說完,手抓胸口衣襟,只覺心痛如絞,臉上又悲又怒,道:



「袁昊啊袁昊,你還要武功幹什麼?你還想繼續使用武功?維持二域和平?瀛海島職責?哈哈哈哈哈⋯⋯屁個職責!屁個和平!」



「連、連⋯⋯性命都保不住,是你害死他!你還想怎麼樣?」





他仰天大吼,吼聲迴盪半空,卻沒有傳得多遠。

沒有人能回答他,沒有人會應答他。



寒冽的雪巔之風突然變得像是女子的淒厲苦訴,刺耳而瘋狂。



正當此時,一道慘叫聲從不遠處傳了過來。



袁昊幾乎是聞聲跳起,手按腰間長劍,一切動作幾乎是下意識之舉,但臉頰很快一沉,滿臉怒色,搖搖頭道:



「別管閒事,別管閒事!管他中原、西域人是死是活,從此與你袁昊有甚麼關係?」



恨聲說罷,吐了一口口沫,不願聽慘叫聲再次入耳,轉身要離開此地。



「師、師兄,你們怎麼能⋯⋯這是背叛門派,背叛四位師姐啊!」



那悲鳴般的慘叫聲又起,嗓音急顫。



袁昊聞言,踏出的步子硬生生停了下來。



「君子揚,你小子別不識好歹,礙事!」



「你一個排行榜外的無能,乖乖照做就是,多嘴個屁!」



「也不想想平時咱們待你如何,你不知感恩,居然還拿那四個娘們壓咱們?」



接著,數道伴隨冷笑的威迫喝聲,以及神似藤條狠狠抽動的聲響,響徹靜謐的林野。



「師兄……啊!我沒……啊,啊!師兄饒命,饒命!」



袁昊眉頭跳動,不知想些甚麼,只聽得悲鳴挾著抽噎哭腔,那皮肉被抽打的駭人聲響,一聲大過一聲,力道逐而加重。



半晌後,重重一聲嘆息,往聲音方位悄然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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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09 23:00:46
學成出山,闖蕩多年。回來仍是泥鰍功。
2023-08-10 19:24:21

第四百七十六章 雪元虎





「諸位師兄,你們怎能這麽說那四位!那⋯⋯那四位對我等門下子弟關懷備至,你們怎能、怎能……」



尚未變聲的少年話音中含著痛苦,奮力大叫道。



豈料這正義凜然的話語,換來的卻是一眾人的不屑嘲笑。



「呸,那四個女人雖然美得驚人,但正因為有她們,區區女人才敢壓在咱們男人頭上。」



「哈哈哈,敬愛?君子揚,你胡說八道甚麼,拜入門派的男弟子,哪一個不是為了那四個女人?」



「那四個女人,情同血肉姐妹,君師弟,你我都曉得,只要盼得其中一人青睞,猶如得到另外三女之力,以及整個門派的支持。」



「君師弟,你就不要裝了,你喜歡書宮那女人的事,外宮子弟有誰不知道?」



此起彼落的笑聲,充滿敵意與冷漠,門派殘酷的真面目,令那叫君子揚的少年一陣默然,似乎深受打擊。



「只要雪兄能找到那雪元虎,請他歸還『神書』,那些高傲女人也不得不拉下顏面,對咱們千恩萬謝。」



那君子揚仍說不出話來,半晌後才嚅聲道:



「我、我……師兄……」



悄然躲在叢草後方偷聽的袁昊,見那群說話之人,均是和他年紀差不多的少年,容貌俊秀,身上披著各色羽氅,看來花枝招展,在華麗羽氅下的裝束卻是相同的門派衣袍。



他們神采飛騰,面亮膚潤,舉手投足間,流露傲氣,顯是一群有錢人家的子弟。



那群弟子圍成一圈,一名更加年幼的少年被一眾人圍於垓下,渾是髒泥,整個人被打得皮開肉綻,鮮血直流。



少年低垂腦袋,哽哽咽咽,模樣甚是可憐。



『我怎能覺得他可憐?難道姓都的不可憐?哼……哼,這小子是死是活,都與我無關。』



袁昊臉一沉,內心酸楚,把那少年受到欺凌的情狀與都爭先的死相互比擬,頓時覺得沒什麼大不了。



忽然,那夥少年邊是大罵邊是打人,強拉君子揚起身,拖著他前行。其中一名少年來在眾人最前,一行人吵吵鬧鬧向茂林深處走去。



袁昊不禁心疑,尋思:



『看這些大少爺裝扮,應該是哪個大門派的弟子,莫非⋯⋯是靈瑤宮?不過她們不是討厭男人?話說這荒蕪人煙之地,他們打算去哪?』



想了想,決定跟去瞧個究竟。



那些靈瑤宮弟子都是執者境武者,道氣盡失的袁昊本該追不上他們行速。



萬幸的是,愈往深處而入,四周林木鬱鬱蔥蔥,陰冷潮濕,幾乎遮掩住烈日,積雪才剛融得一半,路面已泥濘不堪,甚是難行。



一夥人行速緩慢,而袁昊有泥鰍功可用,是以就算沒有一絲一毫的道氣,仍能追上他們。



行得不久,空氣中突然飄來一陣濃烈酒氣,伴隨陣陣嬉鬧叫囂的聲音,粗俗而豪邁。



袁昊眼前恍惚,有種自己彷彿回到了群英樓的錯覺,悲從中來,呼吸微亂。



茂林很快迎來盡頭,前方頓時豁然開朗,就見一片空曠草地聚集無數粗獷漢子,圍著火堆,正自飲酒作樂。



臨山而建的數排簡陋屋前,十來名手腳被縛的囚人,七橫八豎,發出低低哭聲。



——山寨。



一瞬間,這個想法閃過,並佔據袁昊腦海。



他雙眼一亮,左看右望,半個月來沉痛鬱悶的心緒難得萌生一絲打趣之意。依著過往經驗,熟稔地躲在一個既不遠也不近的位置,正好能聽到寨子內的談話。



『這莫非就是傳聞中的山寨?龜爺爺的,闖蕩江湖這麼久,這昂還是第一次見到真正的山寨。』



那群凶神惡煞的漢子見到一夥少年不請自來,笑聲頓止,靜靜盯著他們。



也不知是不是感受到空氣散發出的凝重感和敵意,方才還大放厥詞的靈瑤宮少年,各個縮頭縮腦,不敢往前一步。



那最前頭的少年走上前,抱拳僵笑道:



「諸位大哥好,我是雪家人,是來見元虎二叔的。」



此言一出,那凝眾氣氛突然一改,成群粗漢轉而露笑,紛紛道:



「我還道是誰,原來是頭兒的家人。」



「嚇死老子,還以為是靈瑤宮那群臭娘們找上門。」



「別胡說,咱們頭兒也是靈瑤宮出身,你這老王八說靈瑤宮壞話,小心吃不完兜著走。」



那雪家少年的緊張神色明顯一緩,道:



「諸位大哥恁地客氣,靈瑤宮女尊男卑,在下從小看不慣,這壞話自然沒少說過,總有一天,定會讓那靈瑤四瓊好看。」



他說這話本沒有其他涵義,不過一夥山賊卻不住發出淫穢的笑聲,紛紛誇讚他說得好。



「說的好,不愧是我雪家人,好志氣!好男兒!」



洪亮笑聲自山寨另一方位傳來,立時壓過眾山賊的聲音。



只見一名四十來歲的矮小漢子,大腹便便,眸光射人,昂首闊步走了過來,他每走出一步,身上緊繃的錦衣就會發出細微聲響,彷彿快要撐了破般。



眾山賊看到那矮漢,舉著酒杯,齊聲高喊:



「頭兒!」



那姓雪的少年轉過頭,喜得迎上前,道:



「元虎二叔!」



雪元虎喜笑顏開,眼睛瞇得快看不見,拍拍那雪家少年右肩道:



「你是勇兒吧?嗯,一段時日不見,你又長了個子,好,好,二叔給你零花錢。來人,去取些武幣出來。」



「二叔,小侄今次拜訪,其實是有事想求二叔幫忙。」



雪元虎拍拍壯厚的胸口,哈哈笑著道:



「勇兒恁地見外,你的事就是二叔的事,快快說了,看是你想搶哪家姑娘,還是要殺誰,二叔和你保證,通通替你辦好。」



「多謝二叔,其實……其實小侄今日是來借那『神書』一用。」



那「神書」二字一落,現場氣氛倏地降至冰點。



所有山賊像是聽到甚麼可怖的事,神情又呆又怕,手中酒杯通通滑出掌心,叮咚響個沒完,杯中酒水灑了滿身滿地,兀自誰也不在乎。



這時,那雪元虎神情豹變,矮矮胖胖的壯軀纏繞強大道氣,沙石紛飛,林木沙沙而響。



只聽他歇斯底里吼道:



「神書是老子的!那些娘們是老子的,誰都不許拿走,誰都不許跟老子搶!」



強烈的道氣激盪,狂風恣肆,甕碗崩碎,噹啷大響,一窩山賊、雪勇等執者武者通通跪伏於地,面色痛苦,發不出半點慘叫。



袁昊一見情況不對,當即撲倒在地,忍著體內異氣鼓動的不適感,運轉定心訣,咬牙低罵:



「龜爺爺的,少……少沖境。」



就在一片慘叫與哀求交集的聲音漩渦之中,忽聽顫巍巍的聲音罵道:



「住、住……嘴,你這壞人,偷兒,臭賊,不許你出言侮辱那四位,侮辱……四瓊師姐!」



雪元虎聞言轉過頭,含著殘忍怒火的目光瞪視匍匐在地的少年,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剛才受人欺負的君子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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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11 19:02:27

第四百七十七章 畫瓊





這「氣勢激發」的把戲,竅門在於凝縮經脈內的道氣,並瞬間朝外釋放,武者之間經常用此伎倆試探虛實,嚇唬震攝。



多虧混跡群英樓的日子,袁昊早把氣勢激發視為理所當然,一見那雪元虎舉動,就知他的意圖,明白以氣勢激發的波動擴散速度,自己根本躲之不去,索性趴地不動。



待雪元虎的氣勢波動蔓延,隔了數息,勢頭、威力漸漸衰弱。



正當袁昊要悄然起身,忽然眼前一陣金星亂轉,經脈大痛,腦袋深處猶如鳴金擊鼓般,叮叮咚咚響個不停,體內二股異氣竟逆湧而上,衝至胸臆喉間。



他忍不住未癒創口的劇痛,痛叫出聲,回過神時,身子又軟倒下去。



雪元虎本意是嚇嚇蔡勇罷了,讓他不敢再提「神書」一事,並無傷人之意,氣勢一發,怕傷及侄兒,又暗暗收斂三分力,察覺動靜,喝道:



「誰在那裡!」



一個箭步踏出,手上不知何時拿著一柄長劍,縱身殺到。



袁昊大駭,拔腿想跑,但二股異氣猶如受到雪元虎氣勢影響,徹底甦醒,猛然激盪,一霸道一陰柔的道氣瘋狂摧殘體內經脈,根本邁不開步伐。



『壞了,壞了!』



情急之下,袁昊勉強往右滾出半圈,驚人劍壓自耳畔劃過,登時激起漫天泥土和塵埃,就見本來他所在位置,被蘊含少沖勁力的劍刃打出一個可怖劍坑。



「無膽鼠輩,哪裡逃!」



雪元虎沒放過耳中探查到的動靜,劍刃抽離泥土,再次刺入叢草。



袁昊胸口劇痛,剛才勉強閃避,已是一口氣提不上來,當下輕輕嘆息,雪中青芒隨手往叢草一拋,橫倒在地,靜靜凝望天空。



——儼如認定自己將命該於此,拒絕逕自運轉的定心訣,放棄求生念頭。



嘴角鬆弛,微微揚起解脫的笑容。



『姓都的肯原諒我嗎?是我害他而死。他甘心嗎?』



『瀛海島的職責怎地辦……若虛姐姐呢?他甚麼也沒說,不,當時那般情狀,他哪裡能說?都怪我。』



『姓都的,我不明白啊。你會怎麼做,我又該怎麼做?罷了……反正我就要死了,甚麼俠義、甚麼職責,我已經……累了。』



自出生以來,袁昊第一次認為活在世上是既悲苦又無力的慘事,第一次萌生「死了也好」的想法。



駭人的劍刃破風聲迫近。



閃爍幽芒的長劍刺穿叢草,先一步指向明確方位,蕩開空氣,為了貫穿袁昊腦袋而來。



袁昊放棄般閉上眼睹。



然而。



「……?」



死沒有降臨,也沒有疼痛。



不僅如此,劍刃的破風聲突然消失,不聞任何動靜。



袁昊困惑地睜開眼睛——



斜斜灑落的日光,映著同樣斜斜止下的劍刃。



劍刃抖得厲害,那是使力過猛的徵兆,卻無法再越雷池一步。



有甚麼東西,遏止了劍路,硬生生擋下蘊含少沖境力的劍擊。



與此同時。



「妳這女人是誰!」



雪元虎十分警戒的話音,化作無形喝波,透過雙耳衝入腦袋。



搞不清楚的袁昊突受喝聲襲腦,腦袋大暈,一陣天旋地轉,分不清東西南北。



但在視野的正中心,深深映入他眼簾的——是極北凍地的純白,是無盡深淵的黑暗,是嬌盈的倩影。



充滿矛盾的白與黑彼此相融,隨風搖曳,彷彿黑中有白,白中有黑,形同「陰陽」。



「令……令謙姑娘?」



袁昊恍惚之間說出這話,在他記憶深處,曾經見過黑與白相兼相融的倩影。



不過,他很快發現不同之處。



「二個男人,一個不會說話,一個認錯他人。沒禮貌。」



簡直要凍結他人身心般的冷冽話音,十分動聽,帶著些許險惡之意,刺入袁昊胸口。



袁昊痛吟一聲,手按胸口,冷汗狂下,當是異氣又受牽動,再次活躍起來。



就見雪元虎猛地向後大退,拉開距離,如臨大敵般,周身釋放殺氣。



「你受傷了?」



那冷冽話音中的險惡之意似乎微微一變。



倩影無視雪元虎的殺氣,轉動身子,一陣梅花暗香浮動。她輕輕一抬袁昊側臉,仔仔細細端詳,目光流轉,不知想些甚麼。



袁昊愣愣抬頭,就見面前來人是個薄紗掩面的少女,青絲如瀑,眸若冷雪,難以見出其喜怒之意,一身不同竹令謙的黑白衣裳,卻與靈瑤宮弟子衣袍有幾分神似。



「似你這種又聰明又狡猾之人,那雪家叛徒沒能耐傷你,是誰打傷你?」



靈瑤宮少女輕聲細語,深怕弄痛袁昊似的,動作十分輕柔。



袁昊意外受人搭救,心裡是五分失望,五分感激,不過少女的話令他十分愕然,納罕道:



『看這姑娘年紀,不過與我相差一、二歲,但她是靈瑤宮弟子,怎麼一副知道我是誰的態度?』



正當他思索著是否與這名靈瑤宮少女有一面之緣時。



忽聽雪元虎發出冷冷笑聲,道:



「竟敢無視老子?嘿嘿,好一個性格高傲的女人。你這娘們似乎不想讓人見妳容貌,不過卻藏不住那凹凸有致的身子,屁股又圓又大,很對老子胃口。老子也許久沒嘗女人。」



這汙穢的話語,勾起其他山賊的陣陣歡呼和淫笑聲。



山賊一擁而上,充斥慾望的目光,上下打量著那靈瑤宮少女。



「小的們!誰要是捉住這娘們,老大我重重有賞!不只如此,等老子玩膩了,這女人就隨你們玩弄。」



雪元虎的宣告,引起成群山賊至今最熱烈的回應。



君子揚看著那蒙著薄紗的少女,愣了片刻,突然發出一聲尖叫,臉色忽喜忽憂,指著對方,顫聲道:



「你們不得無禮,這、這……她可是……」



面對來自四面八方,彷彿要扒開她身上衣物的貪婪目光,靈瑤宮少女並未退縮,反而嬌軀一挺,釋放出驚人的戰意與氣勢。



沖天而起的道氣,產生異樣質變,如同雪峰霧靄,堪堪瀰漫開來。



山賊團夥發出一陣慌亂驚呼聲。



只聽那靈瑤宮少女輕啟薄紗底下的唇嘴,淡然道:



「雪元虎,你好歹是我靈瑤宮外宮弟子,或許沒見過我本人,也該聽過我名號。」



雪元虎詫異於周遭道氣變化,哼了一聲,運起少沖道氣,驅散雪霧,臉上霸道一笑。



「妳很了不起?憑甚麼老子要知道妳名號?不過……等老子扒開妳面紗,老子會在床上好好聽妳說。」



那靈瑤宮少女搖頭,左手向後一甩,一柄通體雪白的長劍落到袁昊身前,正是方才袁昊扔到叢草的雪中青芒。



「堂堂火燒峨嵋派的袁少俠,就算受了點傷,自保性命這點小事,應該不成問題。我有話要問你,不準死,馬上就好。」



少女說話間,纖細右腕取出一隻細長而黝黑的毫毛筆,蔥指端筆,露出白皙手腕,平指前方。



因她道氣而產生的雪霧,突然收攏,凝縮筆尖,黑毫毛筆像是蘸飽了墨水,筆尖染白。



雪元虎臉上霸道之色,第一次發生變化,他先是傻傻愣住,霎時汗如雨下,目中含著驚恐和不信,肌肉猙獰跳動,道:



「那……那是黑筆!白、白墨!妳……妳、妳莫非是畫……畫……」



那靈瑤宮少女不等他說完,淡然答道:



「話說回來,我是前些年正式繼承名號,你這早早叛離靈瑤宮的賊人,確實不會知道我是誰。我正是靈瑤宮第四瓊,畫宮之主,『畫瓊』。」



道氣霜雪飛揚,黑筆白墨暈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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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12 18:37:27

第四百七十八章 畫訣筆招





接在強大氣勢之後的清麗話音,很快引發一陣恐慌。



恐慌很快轉變成近似暴動的悲鳴聲,絕望深深烙印在所有賊寇蒼白臉上。



「她⋯⋯她說什麼?」



「她就是靈瑤四瓊!」



「頭、頭兒!咱們該、該怎麼辦?」



雪元虎肥臉一沉,破口大罵道:



「閉嘴,一個年紀差不多老子一半的小娘們,你們怕甚麼?誰敢再嚷一句,老子一劍殺了他!」



山賊們聞得這話,見雪元虎滿臉怒意,嚇得噤住聲音。



殊不知,受到壓抑的靜默,更利於恐懼滲透人心。



靈瑤四瓊成名許久,那名號本就是代代相傳之物,江湖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甚至遠在數千里之外的法則之地,精於四藝的西域之人,不惜不辭千里來到靈瑤雪山,就為拜謁傳聞中的四女。



以靈瑤一帶作為根據地的山賊草寇,長年生活於此,對於靈瑤四瓊的存在,就好比對待「武律」一樣,心中常保敬意,只可觀而不可褻玩焉。



如今高高在上的四瓊之一,畫瓊出現在賊夥面前,釋放出驚人道氣,他們豈能不慌?



眼見那些山賊惶恐情狀,袁昊暗暗看了畫瓊一眼,忖想:



『原來她真的是靈瑤畫瓊,與令謙姑娘齊名的⋯⋯丹青高手。』



畫瓊平淡道:



「我本是下山見一位隱居於此的前輩,想不到碰上你這盜書叛徒,今日我就替雪家清理門戶,奪回宮中神書。」



黑筆一立,筆尖凌空。



彷彿妙筆真能生花,下筆如風,皚皚白雪般的墨跡勾勒,呈現出的正是——花。



一幅以天為畫紙的花景,映入眾人眼簾。



只見花景分立,猶似四季之變,春蘭、夏荷、秋菊、冬梅,爭妍鬥豔的四花,彷彿跳脫時空拘束,同時綻放。



正當眾人被栩栩如生的花景吸引,甚至渾然忘我之際。



雪元虎卻咆哮一聲,渾身氣勢高漲,挺劍急刺向那四朵墨花。



蘊含少沖勁氣的長劍飛快,即將觸及墨花——



當人人都以為脆弱的墨花就要像泡沫般被撕裂、刺穿。



噹!



帶有回音的清脆亮響,迸起崩裂的點點星火。



被震開的是——雪元虎手中長劍。



「妳怎麼可能擋下老子⋯⋯」



雪元虎肥臉因錯愕而扭曲,他剛還覺得這畫瓊年紀甚輕,武功必然不如自己,哪知卻是這種結果。



墨花完好無損,而剛才還未顯露出來的強烈道氣,自花身溢出,繚繞不散。



墨花不停吸收道氣,從一開始手掌大小,愈變愈大,轉眼變得比人腦還大的「巨花」。



「少沖中期。看來你叛逃的這些年,功力並沒有落下。」



像是替雪元虎解釋般的話音,讓人聽不出半點喜怒。



雪元虎從花中氣勢感受到壓迫,又聽得畫瓊的話,大感羞辱,提起大量道氣,長劍劍刃陡然增擴一倍,正是少沖境界才能使的「道氣凝化」。



如電光般的猛烈劍招,撕裂空氣,壓縮亂風,氣浪滾滾,單方面凌虐著四朵墨花。



跟隨雪元虎的賊夥從未見過如此凌厲狂暴的劍招,他們振臂歡呼,再次露出擰笑。



少沖境武者憤怒的猛攻,讓君子揚等靈瑤宮弟子滿臉絕望,失去血色。



然而,任憑雪元虎劍速再快、劍威再猛——



在那猛攻之下,四朵墨花兀自完好無損。



畫瓊更是一步都不動,一步也不躲,逕自畫畫。



雪元虎消耗大量道氣,當下氣喘如牛,顫慄後退,喝問道:



「妳、妳這娘們是怎麼回事,妳到底是什麼境界!」



武者境界之中,惟有高過自己境界者,才能造成實質的威壓感。



而那份威壓感,無時無刻都在影響著雪元虎。



畫瓊不理不答,纖腕持續運筆,僅過一息,就戛然而止。



四朵墨花儼如擁有了生命般,凌空轉動,洋溢芬香。



畫畢,筆落。



「畫訣‧花姐妹。」



黑毫毛筆尖輕點,白墨一吐,四花便如陀螺旋轉般,紛飛而出。



綻放紛飛的墨花,瑰麗無限,並非襲向雪元虎,而是朝往一瞬間被花景吸引住目光的成群賊夥。



雪元虎急叫道:



「快躲!快躲!」



可任憑雪元虎如何大吼大叫,目酣神醉的賊夥動也不動。



下個瞬間,就見觸及墨花的山賊猛被一股巨力高高撞飛,轉了數圈,重重摔在地上。只見他們摔得頭破血流,鼻血狂流,臉上兀自帶著恍惚笑容,身子一顫,兩眼翻白,失去意識。



忽聽「啵」的一聲,一朵墨花爆開,白墨四濺,其餘三朵墨花接連「啵」的一聲爆開,白墨潑灑,染白大地,像極了覆蓋大地的白雪。



三十多名賊夥,不過眨眼之間,盡數全滅。



畫瓊仍一副氣定神閒模樣,停筆佇地,僅僅使了一招。



把一切盡收眼底的袁昊,抽了口氣,心中又震驚又感慨,忖道:



『好了不起的筆功,好神妙靈動的筆招,這就是靈瑤畫瓊!』



直到此刻,呆呆愣住的雪元虎才知後悔莫及,他不該小看年紀輕輕的畫瓊,不該認為自己有機會擒住靈瑤四瓊,就此一舉成名,而傲慢之心,確實讓他吃到苦頭。



就見他一咬牙,當即縱身後跳,準備要逃。



「我不會放你離開,把『靈瑤神書』還來。」



哪知畫瓊快他一步行動,閃身來到雪元虎斜右方,黑毫筆點到他右小腿和大腿。



雪元虎繼續後退,以劍架擋數筆,突然露出得逞奸笑,劍勁一收,使力側蹬,衝向君子揚等人方向。



雪元虎身型臃腫,行動乍似笨重,但他仗開輕功,速度竟快如電閃,連畫瓊也追不到。



畫瓊回頭,淡然臉上第一次出現震驚之色,喊道:



「諸位師弟!」



君子揚等人不過是執者境武者,一陣慌張間,雪元虎已然迫近面前。



「勇兒,過來叔叔這邊!」



雪勇聽得雪元虎喊聲,又見他朝自己而來,不由一陣後怕,拉過君子揚,順手推向雪元虎。



雪元虎微微吃驚,不僅是他,畫瓊、靈瑤宮弟子也是一驚,他一把抓過撲到面前的君子揚,長劍抵在他頸上。



「不許過來,妳這娘們敢動一步,老、老子就殺了這小子!」



畫瓊倩影一頓,眸子微瞇,周身釋放十分危險的道氣和敵意。



「你敢傷我靈瑤宮弟子試試,我四人不會放過你。」



雪元虎知道畫瓊口中的「四人」,指的便是她們靈瑤四瓊,方才畫瓊略略施展的絕妙筆功,早讓他嚇破了膽。



此刻真正顯露出的敵意,讓抵在君子揚脖前的長劍不停顫抖。
2023-08-12 18:37:38
「妳、妳是少沖後期!他媽的,我雪元虎堂堂大丈夫,豈能栽在妳這種小娘們手裡。只要老子能完成……他們約定好了,屆時我就是靈瑤宮之主!甚麼靈瑤四瓊,甚麼四藝,通通是老子的東西!」



雪元虎不停後退,歇斯底里說著話,漸漸與畫瓊等人拉開距離。



君子揚掙扎叫道:



「畫瓊師姐,快動手,請不必顧慮我、我……」



「你給老子安靜!」



雪元虎手中劍刃輕易劃開君子揚喉嚨皮膚,淌下一絲細血。



「師弟!」



「妳、妳不許動!不許提筆。」



畫瓊靜靜而立,眸光閃爍,放下黑毫毛筆。



「好,哈哈哈……很好,就是這樣,只要妳不動,老子就不會傷這小子性命。」



就在雪元虎邊獰笑邊後退之時。



袁昊趁所有人不注意,繞了一大圈,偷偷溜到雪元虎身後叢草,屏息窺探,緊緊握著雪中青芒。



『你為何想出手?』



心聲。



左腳剛想蹬地而出,右腳卻像深陷泥濘般,不聽使喚,一左一右彼此拉扯,陷入天人交戰。



『救人有甚麼用,你為甚麼救他?你與那君子揚素昧平生,你救了他一點好處也沒有。』



內心深處,有一道既含糊的聲音,不厭其煩問著、問著。



袁昊甩甩腦袋,放空思緒,怎地也甩不掉那如雜念般的心聲。



『你是——為了甚麼而出手?』



袁昊心臟漏了一拍,呼吸變得紊亂,眼前世界再次天旋地轉。



『你想玩大俠遊戲?你想得到他人讚頌?你想完成瀛海島職責?還是說……』



尖銳而冷酷的指責(心聲),不停重擊袁昊的心靈。



腦海浮現都爭先替自己擋下致命掌招的畫面,最後瞥過來的眼神。



那眼神——



『夠了吧,你還沒學到教訓?』



袁昊胸臆酸楚,亂箭攢心,無法思考下去。



舉到中途的雪中青芒無力地垂下。



其時,畫瓊的話音傳到袁昊耳裡。



「雪元虎,你確實有那本事盜出『神書』,但自你盜去神書,我一直思考,你為何要盜取根本用不了的神書,是不是誰在背後指使你盜書。」



此話一出,雪元虎只冷笑不答。



「不過,只要這麼想:『有人迫切需要神書』,答案便呼之欲出。」



「會對本門神書如此重視,天底下只有一群人。指使你盜取神書的人,是——『法則聖教』吧。」



法則聖教!



這四字一出,袁昊不禁瞪大眼睹。



靈瑤宮弟子頻頻傳來倒抽冷氣。



就見雪元虎猙獰笑色愈發激動,貪婪大笑道:



「不愧是靈瑤畫瓊,聰明過頭的女人,果然不好對付。確實是聖教要老子盜書,那又怎樣,神書在老子手上,人質也在老子手上,靈瑤宮,終究是我雪元虎的!」



「雪元虎,『武律』與『法則』勢不兩立,你這是背叛整個中原江湖。」



「哼!甚麼不兩立,和老子一點關係都沒有!誰能給老子想要的,老子就投靠哪邊。」



雪元虎又退一步,道:



「高高在上的畫瓊師姐,妳不想知道老子為何要說這些話?」



「你在等幫手。」畫瓊淡淡道。她話音不見任何慌張情緒,又道:「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理由。」



雪元虎目朝左前方看去一眼,朗聲道:



「聖教諸位,老子終於等到你們。」



畫瓊等人吃了一驚,循著方向回頭。



「那是唬人的,老賊要跑了!」



袁昊大步衝出叢草,邊是提醒畫瓊,運轉微弱道氣,忍著不適,雪中青芒挺劍一刺,劍指向雪元虎扣住君子揚的左臂關節處。



「是你!」



雪元虎沒料到盤算竟被瞬間識破,大感惱火,右手長劍運勁,斜削向袁昊左胳膊。



袁昊這一劍,意在迫得對方必須鬆手放人,否則以他正向後倒退之勢,無論如何閃躲,雪中青芒的劍鋒必能快一步刺穿他左臂。



但少沖武者憤怒之下的劍招,速度之快,勁力之猛,簡直超乎袁昊想像,更加反應不及。



噹!



忽然間,一隻簡陋外形的潔白飛鳥撲在雪元虎劍刃,以鳥身擋下劍擊,散去力勁,接著啵的一聲,飛鳥化為一灘白墨。



雪元虎恨恨瞪了袁昊一眼,左臂鬆開,掌力一吐,把君子揚推向畫瓊,趁畫瓊接住君子揚而產生的一絲破綻,全力仗開輕功,逃竄而去。



「師弟,你還好嗎?」畫瓊關心道。



君子揚被畫瓊一把接住,臉上窘迫一紅,掙扎退開,抱拳道:



「多謝畫、畫瓊師姐救命之恩,都怪我,放跑那盜書叛徒。」



畫瓊輕聲一笑,搖了搖頭。



「不必介懷,那叛徒意在奪取靈瑤宮,不會輕易離開,而且救你性命之人,不是我,是袁少俠。」



說罷,邊往袁昊方向一看。



這不看還好,一眼看去,突見袁昊臉無血色,撫著胸口,吐出二大口鮮血,踉蹌一倒。



「少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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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13 19:39:47

第四百七十九章 噩夢





迷迷糊糊間,袁昊似乎聽到人的說話聲。



意識飛遠、中斷,當重新睜開眼時,發覺後背溫暖一片,胸口劇痛緩和不少,起身回看,發覺一張眼熟的炕床。



外頭天色已然暗下,茫茫霜雪正呼嘯不停。



此地顯然不是雪元虎的山寨,因為對袁昊而言,眼前一切並不陌生。



這時,只見一名老嫗從牆邊轉角走了過來,雙手捧著熱氣騰騰的碗。



「孩子,你終於醒了。來,婆婆熬了湯藥,趁熱喝下。」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一早才與袁昊分別的笑婆婆。



袁昊臉上深皺,盯著那碗味道刺鼻的深綠色湯藥,道:



「婆婆,我不打緊,不敢勞煩婆婆。」



「別和婆婆客氣,來,張嘴,婆婆餵你。」



「不⋯⋯好苦!好燙!婆婆,我不用⋯⋯好苦啊!」



湯藥一被灌入口中,舌頭頓時又苦又辣,經長時間磨合並熬煮的精華苦汁,瞬間衝上鼻腔,直達腦門。



袁昊不知從何生出氣力,跳起身來,順勢翻下床。



笑婆婆一隻手臂比電閃還快,比靈蛇還敏捷,精準而輕柔抓住想要逃跑的袁昊後頸,一提一翻,把他重新壓回炕上。



「良藥苦口,來,一口氣喝下去。」



「啊——」



任憑袁昊怎地叫苦,笑婆婆只當沒聽見,強硬迫他喝完整碗苦汁湯藥。



「呵呵,好不容易撿回一條性命,卻險些死在少沖武者手裡,婆婆可不會慣著壞孩子。」



袁昊斜倒在炕上,只覺肚腹似在翻騰,整個人昏沉乏力,突然胸臆緊繃,創口抽痛,一時呼吸不得,用力咳嗽不停。



笑婆婆眼露憂色,輕輕拍著袁昊的後背。



一股微弱道氣輕輕流經袁昊體內經脈。



「孩子,你身上內傷變得更嚴重。要是這樣下去⋯⋯」



袁昊聳肩一笑,絕口不說自己是因救人而傷勢加劇。



「婆婆,生死有命,您老千萬別放在心上。」



「唉,傻孩子,婆婆當然知道生死有命,但你這孩子不是看開生死,而是完全不把性命當一回事,簡直與送死無異。」



笑婆婆見袁昊微微一呆,像是想到什麼悲事,突然神態黯淡,極是傷心,只差沒有落下眼淚、哭成聲來而已。



笑婆婆輕輕握住他手背,道:



「那雪家叛徒,他不會因為你身上有傷就手下留情。今日,要不是婆婆的一位朋友正好來見婆婆,此事後果不堪設想。」



袁昊猛地回神,震驚地望著笑婆婆,不停眨眨眼。



「你以為婆婆不知道?呵呵,婆婆那位朋友把一切都告訴婆婆了。」



笑婆婆的聲音充滿驕傲和喜悅。



袁昊扭過頭,不肯看笑婆婆此刻的神情,也不願讓她見到自己——



那被憤恨扭曲的嘴臉。



那充斥滿腔怒火的心。



他強迫自己轉換思緒,試著思索婆婆口中的朋友是誰,轉念之間,想到畫瓊曾說過自己是下山來見一位隱居前輩,莫非她指的就是笑婆婆?



這日睡至中夜,屋內燭火盡熄,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惟有均勻輕細的呼吸聲傳來。



袁昊拉開被褥,逕自蜷縮抱膝,背靠牆邊,低頭盯著腳趾頭。



冷月自窗牖悄悄溜入屋內,柔光斜斜灑在倚在不遠處的劍刃。



袁昊看著那劍刃,劍柄黝黑,劍鞘銀白透亮,起身抽劍,獨佇昏暗屋內。



那長劍劍身宛若極寒之地的皚皚銀雪——雪中青芒微微迸現不可思議的柔光。



少時而去,一陣混雜水聲的鼻音愈發粗重。



「姓都的,你……我,我……從今以後……我該怎地辦,誰……報仇!可是若虛姐姐……」



原來這些日子,袁昊每每睡到中夜,腦海總會浮現那日場景,鐵鏽腥味揮之不去,胸口劇痛復然,就在千鈞一髮之際,都爭先都會替他擋下致命創傷,最後同他落入濁水。



有一日,他甚至夢見都爭先睜著猙獰大眼,成了水裡浮屍,或又漂至岸畔,成了野獸肚腹腐肉。



他大感後怕,怒吼衝上前,或推開都爭先,或死命殺向李正志、定寧二人,奮力改變夢境,但不管怎地嘗試,夢境中的都爭先終是難逃一死。



無數夢魘交織扭曲,袁昊嘗試多少回,都爭先的死狀就有多少種,彷彿他的死已是定數,旁人無從改變。



然而,不論都爭先面對哪一種死法,迎來人生的末路,他從未對袁昊露出一絲一毫的憎惡厭色。



只是以極有瀛海島民風範的達觀笑容,迎向死亡。



並露出與那日如出一徹的眼神。



「——」



喀的一聲,心中有什麼裂開了。壞掉了。再也無法癒合。



袁昊忍受不住大叫一聲,扔開雪中青芒,奔出屋外。



屋外細雪紛降,寒風咧咧,星月不存,白茫茫的世界覆蓋萬物,根本看不見盡頭。



宛若整個世間僅存他一人。



剛踏出一步,雙腿便深深陷下,原來地上積雪已到小腿高度。



奔沒幾步,整個人氣喘吁吁,雙腿直凍得發抖,逐而脫力。



袁昊用力咬破嘴唇,血流滿嘴,鐵腥味火燙至極,吼道:



「報仇!此仇不報,他、他……他怎能瞑目?」



事到如今,他不敢說都爭先已死,卻也不敢說他還存活。



「江湖人人不讓咱們活在世上,如此絕情,憑甚麼我們島民要救他們?」



熱淚不住地落,不解的怒嘯聲迴盪半空,寒風愈烈,引得飄雪凌亂紛飛。



「武律要咱們死,法則想咱們死,誰都恨不得咱們快快去死,哈哈哈……哈哈!」



「管他中原還是西域,我幹甚麼捨命救他們?天下蒼生,與我們何關!」



咆哮,嘶吼,長嘯,吶喊。



唾棄著武人的俠心與俠義。



袁昊的眼中,浮現李正志、定寧最後露出的惡意神情。



——就是他們,就是這些自詡正道的俠客。



激昂如火的恨意包覆身心,即要達到鼎盛。



喉頭低吼著,不住吐血大叫,直至沙啞。



想要以聲音蓋過風雪,把心中那憎惡傳達出去。



至少,只有一個人也好,只要讓某個人知道也罷。



「——好孩子,婆婆把你撿回家這麽多日,還沒問過你呢。」



清晰而緩慢的聲音,壓過了冷風烈雪。



袁昊愣愣回過頭,不知何時笑婆婆已在身側,老臉浮現溫柔慈悲的笑容。



「你口中的人,思念的人,是你甚麼人?」



「婆婆,我的……我的朋友,絕無僅有的好朋友,他……」



袁昊嘴巴半張,想要解釋,卻又語無倫次,眼眶發燙,忙用右胳膊擋在臉上,淚竟不住淌下。



一切有關都爭先的回憶轉瞬閃過,一切喜怒哀樂,二人始終形影不離,可是此時此刻,再也不見都爭先的身影陪伴在旁,悲從中來,一時也不知該說甚麼好。



笑婆婆溫柔擁袁昊入懷,摸到他的臉頰,苦笑道:



「孩子,你為了好朋友,連身子都不顧啦。婆婆不清楚你和你好朋友發生甚麼事,但你的好朋友,不會樂見你凍死於此。」



袁昊聽聞這話,試想若被都爭先知曉此事,是不是會惹他又氣又笑?一會兒氣袁昊沒頭沒腦跑了出去,一會兒笑他凍得瑟瑟發抖,似個剛出生的小鹿般,模樣十分可笑。



想到這裡,禁不住也笑出聲來,那笑聲固然還悲,多少有些釋然。



袁昊和笑婆婆肩並肩坐在床炕,聊得許久許久,話題無一不是他和都爭先的過往事情,那些冒險、那些笑料,說得半途,眼眶又紅。



一旁笑婆婆只是慈笑傾聽,輕輕撫著袁昊腦袋,不曾開口打斷話。



這夜,袁昊睡得極沉,隔日睜眼醒來,他靜靜坐在炕上不動,不知想些甚麼。



笑婆婆端著白碗走來,碗中散發著和昨日不大一樣的中藥味,道:



「孩子,這碗藥湯⋯⋯」



袁昊不等她說完,二話不說喝下藥湯,當下口中一陣火辣辣的刺激感,直至翻滾入腹,那刺激感轉而變得溫潤,簡直像要包覆住袁昊受創的通體經脈,四肢百骸說不出好受,吐出一口舒暢的熱氣。



「這藥湯是用貢嘎雪山融化的雪水和百靈草熬製而成,只須再服用半個月,你身上大多傷勢必能痊癒。」



袁昊撫著胸口,微一內視,那二股異樣道氣果然並未消散,當下也沒有多想,笑道:



「笑婆婆,您老人家的湯藥比甚麼神丹都要有用百倍,我身子都好啦。」



笑婆婆笑了笑,道:



「好孩子,好孩子。婆婆和你說一件事,你若不樂意直接拒絕便是。」



「婆婆請說。」



「婆婆那位忘年之交,昨日送你回來時,曾說想與你見上一面。」



袁昊一聽這話,猜想笑婆婆那位友人既是畫瓊,八成是為雪元虎和聖教的事,當即道:



「笑婆婆,我正好想見一見您老人家的那位朋友。不知那位可有說要約何時何地相見?」



笑婆婆苦笑道:



「這個⋯⋯其實婆婆沒料到她會如此著急。」



「婆婆,莫非您那位忘年之交急著今日見面?」



袁昊笑問。



「孩子,她⋯⋯已經來了,人在屋外。」



「原來如此,她在屋⋯⋯咳!甚、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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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14 19:12:18
然而對現在的袁昊來說,被人稱呼為「俠」,簡直與屈辱無異。



他——實已恨透了俠。



因為它,害得都爭先失去性命,所謂俠,不過是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方便傷害人的利具。



畫瓊望向笑婆婆,對方苦著臉搖頭,她挑挑眉道:



「少俠,我有事與你說。」



袁昊聽她又叫自己「少俠」,心下不悅,斷然道:



「不必,我和妳無話可說。」



「是嗎?此事恐怕由不得你,那些聖教之人侵入中原,無非會破壞中原、西域二域和平。」



袁昊聽到「二域和平」四字,臉色猛然一變,那是——他和都爭先,他們瀛海島民經常掛在嘴邊的話。



呼吸急促起來,心跳聲愈來愈快。



他人不可能知道,尤其是素不相識的畫瓊,絕不可能會知道!



『那不是多麼罕見的字眼,是個武人多少會有那方面抱負,她隨口一說罷了,不可能的。』



然而,畫瓊隔著薄紗透出的似有若無微笑,彷彿狠狠抽了袁昊一巴掌。



冷風灌入屋內,吹得袁昊冷汗狂下,微微打了寒顫。



不知何時,笑婆婆和君子揚二人已步出屋外。



大大敞開的屋門,無涯雪地迸射虛幻飄渺的白芒,笑婆婆牽著抹淚的君子揚,離得屋子甚遠。



氣氛凝重的屋內,就剩對峙的二人,靜靜凝望彼此。



空氣中瀰漫一股試探的意味。



「我原以為只要有百靈草和貢嘎雪峰的雪水,足能遏止你內傷惡化,不過……看來你的傷勢,不僅於此。」



「那百甚麼草和雪水是婆婆的好意。」



「是百靈草,此草藥生長在雪峰以北最險峻的高地,長年萃取天地最純正的寒氣,不論服用或外敷,對治療傷勢都有大用。是我靈瑤宮煉製療傷丹藥的珍貴草藥。」



畫瓊不理會像在鬧脾氣的袁昊,淡淡陳述百靈草的諸多效用,眸光流轉,話鋒一改,道:



「你的傷口看似癒合,實則根本沒有好轉。」



袁昊道:



「妳知道甚麼,婆婆的藥十分有用,我身上創傷已好了七、八成。」



「只限『皮肉傷』,是吧?」



畫瓊伸出蔥指,輕輕滑過袁昊胸口,如羽毛搔癢般的感觸令袁昊臉頰微微失守。



「我不是指單純內外傷口,而是——你的心,破了好大好大一個洞,無法癒合。」



平靜的話音,比剛才都要低沉,似乎有些哀傷。



袁昊只覺莫名其妙,蹙眉哼了一聲,揮開畫瓊手指。



「甚麼大洞,我胸口要是有大洞,早就一命歸西,還能站在這與妳說話?」



只見畫瓊陷入短暫沉默,目光轉到屋外,喃喃道:



「罷了,索性就用那事來……」



根本不想管畫瓊在想甚麼的袁昊,端起笑婆婆泡好的熱茶,吹涼熱氣,正要啜一口潤喉。



「少俠,你隨我來。」



「不要,我在……燙、燙啊!」



二話不說,強硬拉著燙了一嘴的袁昊往屋外走去。



畫瓊那乍看纖細的白皙手臂,蘊含著少沖境力量,稍一施力,袁昊根本無法反抗,一路被拖到笑婆婆面前。



「笑前輩,可否把君師弟託妳照料一會?」



「這……老身倒是無妨。」



「相對的,袁少俠借我一用,正好『那事』需要人手。」



笑婆婆像是明白了甚麼,微微一笑。



「原來如此,老身明白了,那就有勞畫瓊小姐,孩子,路上小心。」



畫瓊點點頭,提醒君子揚要好好聽笑婆婆的話,玉手翻轉,抓住袁昊後領,仗開輕靈身法。



周遭景致宛若慢了下來,諸峰眾景映入眼簾,不過下個瞬間,景致稍縱就過,而且愈來愈快,一切變得模糊不清。



二人一路向北疾馳,不久來到數里之外的某峰山腳。



袁昊一路掙扎,罵道:



「喂,臭女人快放手!」



畫瓊不理。



「妳、妳這女人!聽好,妳再不放手,我就詛咒妳以後結婚生孩子沒屁股!」



袁昊發覺畫瓊根本不理自己,於是開始口出穢語,把這輩子聽過所有難聽話,通通罵了一遍。



直到到了一處平坦山腰地帶,畫瓊蓮足一停,右手順勢一甩,把袁昊用力甩向地面。



袁昊一陣慘叫,翻出幾圈,臉面與地面親密接觸,滿嘴土味。



「妳幹甚麼!」



「這話是我要說的,你……你這登徒子!那種話你居然敢說,還、還是說我,不可原諒。」



畫瓊臉上微微泛著紅暈,嗔怒瞪向袁昊。



袁昊可是知道女人發起脾氣是甚麼德性,他本以為畫瓊不同尋常女人,對這些粗俗之話不以為意,哪知她不過是一忍再忍罷了,她終究也是名女子人家。



眼看畫瓊步步逼近,拎起小巧可愛的拳頭,當下十分緊張,趕緊轉移話題:



「對、對了,這裡是哪?」



畫瓊嘆氣一聲,放下拳頭,臉上很快恢復素來淡然模樣,道:



「這裡是雪元虎其中一處據點。喏,你的配劍。」



她另一手扔來雪白長劍,便是雪中青芒。



「這是要做甚麼?」



袁昊接了長劍,愣愣不解道。



「看還不明白嗎?除賊,據他那些手下聲稱,那盜書叛徒少說有數十個據點,咱們一個一個消滅,總能揪出人。來搭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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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15 19:28:58

第四百八十一章 聖教騎士





袁昊一聽要他幫忙除賊,當即想到畫瓊十有八九是為奪回靈瑤神書,以及左近村落老百姓的安寧,頓時心生厭惡。



畢竟,這正是他現在最看不慣、打死不願去做的「俠義之舉」。



他皺起扭曲的臉,冷冷瞪視畫瓊,像要發洩怒火,粗暴地甩開她手,表達自己的拒絕之意。



但畫瓊一副不明白似的歪歪頭,彷彿在問「為何鬆手?」,空蕩蕩的玉手仍半舉著。



你不去嗎——那雙平靜的漂亮眸子如此發出無聲的詢問。



袁昊咬咬牙,握緊拳頭,那噩夢般的回憶一瞬閃過腦海。



——都爭先已經不在了,被害死了,自己沒必要再做這些事。



「要除賊妳自兒去,別把我拖下水。再會⋯⋯不對,這輩子咱們永遠不見!」



說罷,轉過身,毫不猶豫邁開步子,依著崎嶇小道下山。



畫瓊盯著——安安靜靜盯著那離去的背影愈來愈小,直至再也看不見,始終一語不發。



滿腔怒火無處宣洩的袁昊快步而行,低頭走了一會,發覺呼吸漸亂,汗水不知不覺沁濕衣衫。



來自雪峰的寒風打在身上,當是一陣刺骨難受。



他吁了口氣,不由放緩步伐,放眼望著陌生的四周。



「唉,我實在太不小心,那女的輕功十分奇妙,一不注意就被她帶到這荒郊野外。記得她是往北而行⋯⋯」



此時還未過正午,明媚陽光從東面射來,寒風之中,路面的山影微微搖曳。



袁昊眨了眨眼睛,眼凝前方許久,再三確認不是自己眼花看錯。



「咦?這是⋯⋯」



只見亂石林立的山路寸草不生,乍看光禿禿一片的明路,隨著紅日推移,折射的光芒竟改變軌跡,斜後方的群峰化作遮蔽天日的壁壘,聳立厚影巧妙地藏起整條山路。



倘若從遠處不仔細探看,必然不會知道此處有一條天然屏障下的隱路。



袁昊垂下目光,不知在思索什麼。



「看了這個,你還是要走?」



突然,平淡——依稀略顯寂寞的嗓音,傳到袁昊耳中。



袁昊渾然不知背後有人,嚇了好大一跳,當即拔劍回身,定睛一看來人,臉色忽沉。



「妳不是要除那夥山賊,來幹什麼。」



袁昊收了劍,斜眼瞧著側對自己的畫瓊。



畫瓊凝望整條被山影蓋過的山路,道:



「這條天然而隱蔽的窄山路,是個下手的好地方。少俠覺得呢?」



袁昊微微一驚,畫瓊的話,居然和他所想不謀而合。



這條山路——佔了極大的地利之勢。



雪元虎會在附近設寨子,定然是為了控制這條山道。



「據我打聽,這裡是雪元虎最常埋伏商隊的地點,無數可憐老百姓遭強搶擄掠,妻離子散,命絕於此。」



「那、那又怎樣。」



「很多人會死,不,已經有不少人死在這裡。」



「那⋯⋯與我無關。」



畫瓊側轉過身,正眼看著袁昊,誠懇而認真的眸子眨也不眨,靜而緩的吐出字句。



「袁昊,你真的不在乎嗎?」



袁昊止住呼吸,規律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你明明很在乎,不然你不會露出那種緊張表情。」



「我⋯⋯」



「笑前輩很擔心你。」



「笑婆婆?」



「你為什麼迷茫?為什麼悲傷?為什麼生氣?是甚麼事,讓你打算眼睜睜看著雪元虎逍遙法外?」



畫瓊的聲音,第一次流露出鮮明的失望之意。



袁昊不知為何有些動搖。



而她的話語更如同敲響大銅鐘的敲鐘槌,在袁昊胸中產生無數漣漪。



該怎麼做?



要怎麼做?



袁昊佇立原地,半晌後,吐出一口重氣,道:



「我現在無法動用道氣,一個毫無功力的執者武者闖入山寨,這不是找死嗎?」



一聽袁昊答應下來,畫瓊輕輕點了頭,聲音有些歡快道:



「這你放心,我不會讓一個無法使武功的人冒死消滅山賊。」



袁昊撇撇嘴,心中壓根不信這話,自己可是莫名其妙被帶來這裡,莫名其妙冒死滅賊。



二人原路而返,再次行到山腰處時。



突然畫瓊腳步一停,抬頭望天,剛邁出步子的袁昊不解地回過頭。



「怎麼?」



「有人在接近——前方跟後面都有,快躲!」



少沖境後期的五感,本就不是執者武者可以比擬,何況袁昊無法使用道氣,五感精度遠遠不如先前。



只見畫瓊目光飛快一掃,不等袁昊回應,玉手一捉,拖著袁昊躲藏在一塊巨石背後。



巨石足有二個人身高,只不過巨石——或許應該稱為柱石,卻是僅有一個人身寬。



袁昊、畫瓊無論如何挪動身子,均無法一次藏住二人。



耳聽二方人馬的腳步聲紛至沓來,愈來愈近。



袁昊這時也聽得山上和山下的人聲與腳步聲,估量一算,居然有百人之多。



他在畫瓊耳畔低聲道:



「那雪元虎有百餘人左右的手下?」



畫瓊輕輕「嗯」了一聲,耳朵有些紅,道:



「不、不清楚,但上山而來的那群人裡,有我探不出虛實的高手。」



袁昊一驚,畫瓊可是少沖後期境界,連她也探不出虛實,難不成對方有體道境、臻化境境界高手?



——凌亂的腳步聲和整齊的腳步聲愈來愈近。



袁昊縮了縮身子,突見畫瓊舉止莫名忸怩,不像她素來淡然模樣,不停縮身子,退開腳步。



「喂,別動,妳那大袍子又黑又白,很是顯眼,會被人發現。」



畫瓊聞言,低頭糾結少時,闔上雙眸,玉臂微開,忽地緊擁袁昊。



「哇!妳⋯⋯」



「你、你安靜。」



緊貼。盡可能挪縮身子,讓二人身子重疊。



袁昊臉頰貼在畫瓊鎖骨,唇嘴吐出灼熱的呼吸,令畫瓊平靜的玉臉染上紅暈,身子微微一顫。



不久,在山腰平坦之地,二隊人馬彼此交會。



袁昊二人屏住氣息,悄悄探出目光。



就見從山上下來的人馬眾多,他們衣著邋遢,口吐粗語,毫無紀律,猶如一盤散沙;反之山下上來的人馬較少,人人衣裝整潔,沈默寡言,堅守紀律,堅若一塊磐石。



孰優孰劣,一眼就知。



袁昊總覺得山下那群人馬的衣著打扮甚是熟悉,一時又想不到曾在哪裡見到過。



其時,袁昊右手手掌心傳來一陣搔癢感。



低頭看去,原來是畫瓊以指尖在他掌心寫字代口。



「是聖教,他們果然在這。」



袁昊震驚,經畫瓊一提,腦海中的熟悉感果然與當日見過的聖教之人連繫起來。



「少俠,聖教恐怕是有備而來。」



袁昊抓過畫瓊另一隻如軟玉般的溫暖小手,以食指寫字問道:



「是妳說的高手?」



「一、三……五名,聖教此次派出五名『騎士』,甚至有一名別有聖教聖徽的上級『騎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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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16 19:20:29

第四百八十二章 藏身處





「騎士?上級騎士?」



「嗯,這是聖教的特有稱呼,與我們武者十分相似。」



袁昊聽得一頭霧水,畫瓊並沒有繼續說明,他心有明悟,便沒有追問下去,而是學她凝神探聽聖教人馬的動靜。



六名聖教騎士身著純白板甲,頭盔底下露出一對看不出情感的眼睛,板甲在陽光照耀下,迸著詭異的刺眼亮光。



山賊人馬站出一名削瘦漢子,尖嘴猴腮,雙肩高聳,張嘴即在諂笑,露出二顆外翻的大門牙。



此人張開雙臂,像是表達歡迎之意,左右手的食指、中指、無名指頭分別戴著三只銀戒指和三只金戒指,衣著打扮顯比其餘旁人好上不少。



「歡迎,歡迎!聖教的諸位,在下等人終於盼到你們。」



尖嘴猴腮的漢子熱情招呼,身後其餘人亦跟著大拍聖教馬屁,歡聲一片。



然而,聖教騎士至始至終默然一片,冷冷睥睨一眼,便失去興趣似的,再也不看他們。



氣氛一度陷入僵硬的互望,尷尬無比。



那尖嘴猴腮的漢子臉色為難,突然想起甚麼般,張嘴就道:



「願、願崇高的法則之光普照大地!」



說了一段意義不明的話。



但聽到這話的聖教騎士,忽然有了反應,眼中迸出欣喜的光芒。



「啊啊!願法則之光普照你我!」



「原來閣下是我聖教在中原的教徒。」



「哈哈哈,閣下早說啊,我等就不用如此冷淡對待夥伴。」



與方才大相逕庭的態度,風度而謙虛的舉止,讓山賊團夥一時反應不過來。



只見一名別有聖徽的中年騎士取下頭盔,露出金褐色的清爽柔髮,信步上前,輕甩長及小腿肚的白披風,爽朗一笑,用力握住尖嘴猴腮漢子的手。



「在下尼爾登,我等聖教騎士團,奉命前來支援元虎‧雪大人。本教門徒陷入危難,我等騎士作為守護之劍,縱然要跋山涉水,橫跨劍山火海,也不會輕易放棄任何一名教徒。」



「尼爾登大人,在……在下姓李名不庸,多謝諸位聞訊馳援。」



「不庸先生不必客氣,同教信徒受難,豈能視若無睹……喔,我都忘了,在你們中原,姓氏要在前才對,李先生,對吧?」



李不庸有些驚訝對方的口音,忙稱不敢,討好笑道:



「先生二字不敢當。」



尼爾登轉動深藍色的眼珠子,掃視左右,問道:



「閣下,雪元虎大人人不在此?」



「唉,都怪那靈瑤宮,這幾日動作頻頻,甚至派出靈瑤畫瓊,雪老大為求謹慎行事,在寨子恭候諸位。」



尼爾登聞言,目光往後頭五名騎士看去一眼,輕輕說了聲「是」,很快轉回頭,煞有其事道:



「原來如此,靈瑤宮何等罪孽深重,竟敢傷害我聖教門徒,總有一天,法則將降下制裁之火。」



「這萬萬使不得!我等還想為聖教出一份心力,見證聖教一統中原江湖,控制了靈瑤宮,對聖教百利而無一害。」



那李不庸喊得激動,話聲傳到袁昊、畫瓊耳中,卻聽出另外一種意思。



『雪元虎一心奪取靈瑤宮,不惜背負罵名,暗中與聖教合作,那姓李的漢子是雪元虎心腹,自然知他想法,不會願意聖教一把火燒掉靈瑤宮。』



其時,畫瓊牽起袁昊的手,以食指寫道:



「他們要走了,咱們跟上去。要小心,那『聖堂騎士』功力與我不分軒輊,其餘『騎士』也有少沖初期境界。」



袁昊看了畫瓊一眼,緩緩點頭回應。



聖教除了六名騎士,還有隨行的十餘名人員,陸陸續續登道上山。



畫瓊二人等了少時,運起極其微量的道氣,一路追跡上山。



山路迂迴起伏,羊腸小徑無數,聖教人馬跟隨李不庸等人轉了許久,袁昊二人就跟著轉了多久,穿過二峰之間的深谷,通過一條隱於山影的陡路,終於見到山寨的影子。



就見一處日光難見的深谷陡壁之巔,有炊煙昇起,山寨就藏匿於此。



山寨座北朝南,正對聳立群峰,背靠萬丈深淵,蕭瑟寒風從谷底傳來哀怨般的聲響,莫名有些可怖。



聖教人馬行入寨子不久,袁昊、畫瓊二人躲到一處崖峰高處,借山影遮蔽身子,仔仔細細觀察著山寨。



畫瓊妙目邊看,邊道:



「果然有哨位,東、南、西三處,各有二人。」



袁昊拿著木枝,在地上畫起山寨構圖,聽了畫瓊的話,在東、南、西三處位置打了一個記號。



「畫瓊姑娘,聖教是為了甚麼潛入中原?」



「不知道,他們自己說要解救門徒。」



袁昊翻翻白眼,聽出畫瓊對聖教的來意毫無興趣,無奈道:



「瞎話誰不會說,我還想在武律、法則頭上撒一泡尿呢。」



畫瓊柳眉微蹙,哼的一聲,輕輕拍了袁昊手掌背,道:



「髒鬼,不許亂說。你覺得他們另有目的?」



「那雪元虎曾說過他盜取靈瑤宮神書,是受聖教指使,聖教又為甚麼要盜取妳們的神書?」



畫瓊微微愣住,良久後,卻是搖了搖頭。



「老實與你說也無妨,『靈瑤神書』雖有神書之名,卻非甚麼了不起之物,裡頭記載之物,只有歷代靈瑤四瓊的四藝感悟。」



「歷代四瓊的感悟?」



「不錯,四瓊之名是代代傳承之物,每一代四瓊交接後,前一代四瓊會把四藝感悟寫入神書,供後世弟子參閱。因此對靈瑤宮女弟子以外的人來說,神書不過是一本普通的書,聖教託人盜取此書,不辭千里而來,一切行動實讓人費解。」



「難道……聖教有靈瑤宮的女弟子?」



畫瓊柳眉皺得更深,有失素來淡然模樣,嚴厲道:



「不會的,本門女弟子不會背叛宗門。」



袁昊冷冷嗤笑,道:



「妳怎能篤定不會?這狗屎一般的江湖,好人極少,壞人紛多,妳能一口咬定所有靈瑤宮弟子都是懷著尊敬四藝的心拜入靈瑤宮?」



「你……」



不知為何,看著現在的畫瓊,袁昊只覺十分火大,火大到肚腹儼如快燒起來一般。



「就說那些雪家弟子,他們一副不懷好意之樣,擺明是覬覦靈瑤宮女弟子——妳們四瓊的美色和地位。這點事情,我不信妳看不出來。」



「別說了。」



「我不說,妳就要繼續視而不見?盜書之事,那雪元虎企圖掌握靈瑤宮的原因,是為了甚麼?」



「別說了!」



「嘿嘿,我偏不,妳以為天底下所有男人都會乖乖聽妳們的話,但本小……咳,本人袁昊就不會!」



啪!



一聲清脆聲響,令袁昊身子微微一頓。



幸是周遭山谷風聲不絕,在風聲掩蓋下,脆響聲並未傳到山寨。



但畫瓊看著自己舉起的右手,明白自己做了甚麼,眼中浮現一抹愧疚,道:



「我、我……我,對不起。」



袁昊挺著紅腫的左臉頰,吐出一口血沫,毫不在乎道:



「妳既打了我巴掌,算是欠我一份人情,等妳回到靈瑤宮,務必管好妳門下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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