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武俠】畫槌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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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1-17 01:24:03
2023-01-17 23:20:06
加油!
2023-01-18 02:24:32
2023-01-18 18:28:44
多謝支持!
2023-01-18 18:28:58
您好呀朋友~
2023-01-18 20:00:07

第三十章 逍遙定心訣(2)




 
對武者而言,劍、刀、槍、戟、斧等外功路子,皆有跡可循,只要依循前人之路而走,修練起來並無大礙,比起內功是要簡單多了。而內功的難處,在於「心境」二字,瀛海島先民創立「逍遙定心訣」,是為島民遭逢大苦大難之際,定心穩性而用,他們深諳道家精學,清楚定心穩性,就是培養心境的最好法子。
 
這「逍遙定心訣」,正是為此存在,似袁昊這等心性善變、時而脆弱時而堅定的孩童,「逍遙定心訣」的效用較之大人,更為顯著。
 
袁昊憶起的大難,乃是在撫仙派遭吳犬戎以武功挾持的情境,他固然厭惡吳犬戎此人,卻不得不承認對方武功高強,他真有想法,當能輕易奪去自己性命。那「若是」的雜念一起,無數念頭紛湧而上,也就沒完沒了。
 
所幸袁昊一念詠「逍遙定心訣」,『心齋』之法立時發揮效用,很快定住性子,調理紊亂心神,定心訣促使的平靜和昇華,正是使心境得以提升的關鍵所在。
 
逍遙定心訣的「心齋」,其效用,正在此處。
 
袁昊紊亂的心境一定,當覺輕鬆不少,邁開步子行了一會,來到撫仙鎮內主街。
 
此時已值正午時分,撫仙街逵的氣氛卻甚凝重,路上來人三三兩兩,四處巡視的衙役尤多,和前日熱鬧非凡的景狀,簡直大相逕庭。
 
那些衙役手上拿著懸賞令,一雙雙如猛虎般的眸子瞧著路上行人,只稍瞧見形跡可疑之人,就上前盤查幾句,和懸賞令對比幾番,要不惡言相向,要不翻箱倒柜,行為倒如個偷兒賊兒,嚇得行人要不躲入酒樓店家,要不根本閉門不出。
 
袁昊明白他們是來捉捕自己和都爭先,方始有些心虛,走了幾步,又想自己險被吳犬戎捏斷手臂,白白痛失七百萬武幣,又平白無故遭人通緝、蒙受冤屈,可謂惡事連連,一個脾氣沖上胸來,忖道:「本小俠我救了整個撫仙派,感謝都不夠,還想捉人?哼,我就直直地走,想抓便抓。」壯起膽子,走到大街中央,邁步向前,步履雖不大,卻走得分外豪氣干雲。
 
那些衙役目光掃來,見袁昊年紀不大,雖然身形矮小,可分明是男娃兒,長相也不似懸賞令上的女娃兒那般醜怪,看了幾眼,不覺有甚麼可疑之處,經過之際,喝道:「滾開,小娃兒不要擋路!」
 
袁昊理也不理,瞧不瞧他們一眼,逕自走自己的康莊大路。
 
有一衙役見袁昊態度如斯無禮,粗眉大皺,喝道:「你這娃兒聽不懂人話,是不是?」說著,就要往腰間長劍摸去。
 
袁昊哇的一聲,跳開一步,舉目向那衙役瞪去。
 
只見眼前幾名衙役,那怒容滿面的最是年輕,身形亦最是魁梧,硬是比其餘衙役高出半顆腦袋,可他面容削瘦,戴著頭盔,一雙粗眉大眼蘊含怒意和鄙夷,同瞪過來。
 
那年輕衙役怒道:「小子,你瞪甚麼?」
 
另一名年老衙役忙阻止,道:「丹古天,算啦,孩子不懂事,你怎地也不懂事?跟一個孩子計較起來,若是讓許大人得知,你非挨上大板不可。」
 
那丹古天道:「挨板便挨,又有甚麼好怕?難得墨竹小姐肯出力幫忙,咱們可得盡快捉了那瀛海島罪民,以好……好讓墨竹小姐刮目相看。」說話之間,一提到「墨竹小姐」四字,目中滿是憐愛和崇拜,不由露出一絲笑意。
 
那衙役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怪不得,我還道你今天做起事來怎地格外粗魯,原來是為了那墨竹小姐,嘿嘿,咱們的臭小鬼也有春天啦。」
 
那丹古天一張臉紅了起來,搶道:「不關墨竹小姐的事,我只是……只是依許大人命令列事。」可說話聲卻是溫柔起來。
 
其餘衙役竊笑起來,顯在笑話那丹古天。
 
袁昊心忖:「甚麼墨竹小姐,我走我的路,又礙著你們了?大道無人,還不是被你們逼了走?你們可以走,我為何就不能走?哼,那甚麼墨竹小姐若是眼瞎了,才看上你這等人。」
 
當下不願和那些衙役計較下去,可一股性子起來,更不屑和他們往同方向而去,身子一轉,往反方向而行。
 
走了一會,發現街逵百姓漸漸多了起來,抬頭看去,各路酒家、飯館、小攤二樓滿是人潮,遠遠就聽得人聲鼎沸,觥籌交錯、吆喝聲不斷。
 
正當袁昊猶豫該去哪一家店面時,目光不由停在一家酒店前。
 
但見這家酒店的通紅酒旆迎風揚動,甚是熟悉,招牌寫著「小仙樓」三個大黑字,柜前那胖漢依然在敲著算盤,整張臉兒的肉擠成一團,可不就是前日的那家酒館?
 
他嘿地一笑,走入店內,聽得樓上不時傳來觥籌交杯的聲響,又見柜前那胖漢笑得合不攏嘴,便知托衙役的福,行人多不敢上街,因此生意極好。
 
袁昊朗聲道:「胖哥哥,我想吃飯!」
 
那胖漢原本還沉浸算盤當中,忽聽得這聲響,嚇了好大一跳,但他憑藉多年來掌柜的經驗,知是客人上門,跳了起來,肚腹那肥肉不停跳顫。
 
只見他臉露諂笑,道:「當然好,當然好,客官想吃多少飯,咱們都有……」目光循聲一探,見眼前是個穿著布衣,灰頭土臉的男娃兒,像極了乞丐兒,話鋒赫然一止,臉上罩上一層寒冷。
 
胖漢喝道:「哪裡來的乞丐,這兒可不是要飯的地方,去,去!別妨礙咱們做生意。」
 
袁昊微微一愣,低頭瞧了眼自己的打扮,伸袖往臉上抹一把,見袖口滿是泥灰,臉上尷尬一笑,想道這八成是在谷堆山不甚弄了髒的。他道:「沒事的,沒事的,胖哥哥,我不是乞丐,我有錢的。」
 
胖漢聞話,上下打量袁昊,目光中大是不信,道:「你真的有錢?先說啊,我這兒可不接受吐了骨頭不認帳這回事,你要是敢,我就……我就……」他這人本就心熱,當初司馬烏爾不領他情,也不敢說出甚麼重話,只是心底發牢騷。
 
袁昊嘻嘻笑著,也不生氣,從囊中空間戒指取出武幣,放在柜檯桌上,道:「喏,胖哥哥你瞧,這是一千武幣,我可以吃飯啦?」
 
胖漢見上那白花花的武幣,頓時眉開眼笑,連忙哄道:「可以,可以,小乞……小朋友快快上樓,想吃甚麼就叫小二啊,咱們有魚、有肉、有菜、有果的。」他上前一步,殷勤招呼袁昊上樓。
 
袁昊上了樓,果見酒館二樓坐滿來客,亦和前日那冷清情狀大大不同。
 
幾名江湖派中弟子打扮的青年打量過來,不知是不是見來者是個娃兒,便收回目光。
 
袁昊暗暗竊笑:「倘若這些撫仙店家知道是我和都爭先幫他們大忙,也不知會不會招宴咱們。」找了一處角落,喚了小二點了花生、茶水,還有水煮鯉魚、香蔥炒蛋、店內推薦的菜樣。
 
過了一陣,小二托著花生、茶水上桌,聽得他桌來客叫喊,應了一聲,低頭快步行去。
 
袁昊吃了幾塊花生,突然低頭算起盤中有幾塊花生,想道:「二十五……二十八……三十五……哈哈,正巧三十五塊,吳狗子威武。哈哈,哈哈!」他細細吹涼茶水,輕啜一口,只覺心脾一陣暖和舒暢,正待再喝。
 
忽聽得身後有桌傳來聲響:「你可知道昨日撫仙派發生的大事?」
2023-01-18 20:00:21

第三十一章 墨竹小姐





這話來得突兀至極,袁昊暗暗吃驚,輕輕放落送到嘴邊的茶杯,想道:「難不成這些人知曉判官槌的事情?不對,不對,武律道盟不可能不知判官槌的嚴重性。莫非是那些江湖來人尋不著判官槌,因此懷恨於心,偷偷洩漏消息?」



一想判官槌的事情如以敗露,爾後行動起來定會有難處,歎口氣又道:「唉,他們也不想判官槌是道寶,既能突然出現我手,定是有靈性,既有靈性,落入湖中,豈會想不到『溜之大及』四字?槌子不想出來,就算他們翻了整座谷堆山和撫仙湖,也絕計尋不著。」



袁昊搖搖頭,當下又惱又煩,可想來複去,這等攸關性命的大事,實不能由他自己一人決策,偷偷往後望了一眼,兩耳凝神細聽。



只聽一名聲音沙啞的大漢道:「你是說武律道盟發下通緝令的事?哼,外頭盛傳是魔教攻伐,范老先生武功高強,天底下可哪裡有魔教膽敢孤身攪亂撫仙派,想也知道是騙人的。我看啊,定是他們作賊心虛,不敢說出來罷啦。」



那青年神色一緊,忙勸道:「大哥,別說了,武律道盟的事兒,可不是咱們能隨意猜測的!小心……小心,小心……唉,看我說成甚麼了,不是武律道盟的事兒,而是咱們撫仙鎮的事。」



那大漢疑道:「咱們撫仙能有甚麼事?你莫非想說,前些時日在這小仙樓打起架的江湖莽漢?全撫仙可都知曉啦!」



那青年搖搖頭,喝了口茶,道:「大哥,你又不是不知,我對江湖莽漢的事根本不上心。衙門那兩幅臨摹的通緝令,你可知道是誰畫的?」



袁昊聽得前面之言,明白他們口中「江湖莽漢」,定是指自己戲諷吳犬戎,武屠夫大打出手的事情,雖說那日葉道源向武律鐵戒立了誓,可紙包不住火,天曉得是讓店中小二、還是柜前胖漢傳了出去,而且還傳遍整個撫仙。他心中沾沾自喜,愈想愈是痛快,那等大快人心的事情,再來多少次都不嫌少。



可當後面「通緝令」三字入耳,袁昊頓時一驚,腦中天馬行空,想法赫起:「太好了,太好了!我若能尋到那畫師,讓他撤了畫,豈不就能再化成袁月,四處招搖撞騙?」更是屏氣凝神,細細再聽。



那大漢道:「我怎能知是誰所畫?唉,不得不說,那臨摹可真是……真是惟妙惟肖,那等絕妙畫功,也不知究竟是人還是鬼所畫。」



那青年神秘一笑,道:「其實小弟這回南下,承蒙武律保佑,得一絕世神畫,小弟這回找來大哥,正是為了大哥你啊。」緩緩自囊中取出一幅畫卷,剛拉開半捲,一股磅礡之勢,竟讓那大漢驚呼連連。



袁昊感受到那磅礡之感,猶似道氣流淌,又似甚麼看不著的無名之物,沖天而起,大是詫異,半扭過頭,欲想看畫,只見著一點痕墨,那幅畫黑白相間,有群巒飛鳥,似是山水墨畫。



他拼命探頭,又不得被他們發覺,因此只能略瞥見畫中之物。忽然間,竟從畫中感覺到一股詭譎之感,意識一陣恍惚,彷彿就要被拉去畫中,茫茫乎間如氣轉天地,周身有氣而浮如其中,一時之間,實是難以回神。



袁昊對丹青畫作不甚理解,可也能明白看出,那青年手中的畫作,絕非尋常之畫。



果聽那大漢驚呼一聲,抽了口氣,讚道:「神人也!神人也!這等畫作,惟天上才有。這山水,自有怡情,又有曠達,應是隱世高人之作。兄弟,你究竟從何得來此畫?」



那青年又笑:「我知大哥你愛畫如癡,才特意給你看的,要是他人,我可還不捨得。」他啜了口桌上熱茶,也不及著說,續道:「能得予這幅山水墨畫,想來也是一個緣字。」



那大漢一副可遇不可求之色,道:「兄弟,兄弟,快給你大哥說說,你究竟從何得來?」



那青年笑道:「大哥,小弟也不瞞你啦,其實這位畫師大人,不僅善畫山水之作,這位也畫臨摹畫作,嘿!瞧那懸賞令,刻畫細微,儼如呼之欲出,正是撫仙衙門特意請這位所畫。」



那大漢又驚又服道:「難怪,難怪!兄弟,那懸賞令上的惡人面目,無論神韻舉止、一顰一笑,皆和真人無異。唉!擁有這等高妙畫技,我還想是哪位神仙下凡,也只有那位先生,才有這般能耐。」



那青年哈哈笑道:「先生?大哥,那位畫師大人固然畫工超妙,卻還稱不上『先生』二字。」



大漢奇道:「此話怎麼說?莫非畫中有假?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那青年道:「不對,不對,畫師大人可是真真正正的妙手丹青。喏,其實前些時日,小弟我才和家裡娘們吵了一架,我心想這般下去也不是辦法,聽說咱們撫仙有位畫功驚人的畫師,特意登門拜訪,懇請畫師大人臨摹一幅家裡娘們的畫,好讓她消消氣,嘿!那娘們收了畫,如今高興得嘴都闔不上啦。」



那大漢「咦」了一聲,又問:「那位畫師既有這般功力,為何又說稱不上先生?」



那青年道:「畫師大人並非實力不繼,我當時瞧見畫師大人,只覺這人年紀太輕,甚至不及你我一半。不過這等話,我也不敢亂問。」



那大漢驚道:「此話是真是假?」



那青年道:「再真也不過。」



那大漢道:「你我一半……可不就只有十五來歲?十、十五來歲就有這般巧奪畫功,等會,等會,我聽說過這號人物!江湖傳聞有位名聲赫起的畫功師傅,功力超絕,有大唐『畫聖』遺風,莫非、莫非……」他「莫非」二字說了幾回,情緒激動,就說不下口。



那青年笑容滿滿,點頭道:「正如大哥所料,這位先生,承『畫聖』遺風,自開新辟,知道這位的撫仙人,都稱她『墨竹小姐』。」



那「墨竹小姐」四字一出,袁昊不禁心中大跳,差點兒就被剛咽下的茶水嗆著,咳嗽不止,眾人目光也隨之望來。這墨竹小姐,可不才從那丹古天口中聽來?而那鎮門前的懸賞令畫像,就是那墨竹小姐所作?



那大漢道:「原來這位小姐是撫仙人。」他轉而發笑,道:「話又說回來,小弟你這是騙到大哥我啦,那位既是小姐,怎地能稱呼人家先生?」



那兩人接著聊下去,可內容多半圍繞妻兒、父母等等無干之事,袁昊聽了一陣,愈聽愈覺無趣,索性便不再聽。



他重新倒了一盞茶水,低著頭,想道:「也不知那墨竹小姐究竟是何許人也,擁有那等超妙畫工,多半是丹青行家,眼功不會差到哪兒。咱們蛻去衣服,換了張臉,走在撫仙街上,誰也見不出端睨,可那位墨竹小姐呢?倘若讓她瞧出了甚麼,可就大大不妙啦。」



愈想愈是著急,如今敵暗我明,這般情狀,就好比某種桎梏,無形無感,卻令人心神不寧。當下,他更是恨不得立刻拔腿而出,翻過整個撫仙,尋著那位墨竹小姐。



便在此時,忽見那小二拿著託盤緩緩上前,道:「少爺,少爺,久等啦!」



小二這一口少爺少爺叫得極是諂媚,自是因為袁昊財大氣粗,點了許多店內招牌料理。



要知道平民老百姓一年所需也不過一千多一點武幣,可袁昊這一頓佳餚,就花了上千武幣。



這若不是有錢人家,那甚麼才是有錢人家?



那小二一張臉上汗水涔流,屢現殷勤之色,託盤上放著熱氣奔騰的水煮鯉魚、蒜香炒菜、蔥花炒蛋……一道道菜肴端上桌來,香氣四溢,蒜香、醬油、蔥花的誘人香氣很快地牽動袁昊久未進食的腹肚。



由於判官槌出來攪局,壞了瀛海島二人的計畫,更害得他倆在谷堆山整日徘徊,甚麼也沒吃到,只灌了一肚子的溪水,好是氣人。



當下美食在前,袁昊本欲直接動筷,大快朵頤,耳中卻聽得四周堪堪安靜下來,幾無聲息。



他微感奇怪,凝目看去,竟發現所有來客都相望過來,一雙雙目光,少說也有數十來人左右,整個二樓悄然無聲,場面甚是駭人。



原來這小仙樓來客多是些書生商人,或是遠行旅人,身分大多不高,是以眾人聽見「少爺」二字,都不由橫來一眼,目中戒慎恐懼,深怕一個不小心,說得甚麼話就得罪這位少爺,那可是自討苦吃,吃不完兜著走。



袁昊眼珠子一轉,忖道:「我又非是甚麼大少爺,這些人何必這般坐如針氈?」百般糾結之下,筷子也不敢動作,騰在半空,就在這時,他身為瀛海島島民的性子大發,又想:「我就是說不要介意,他們定還是會介意,這般可有甚麼用?罷啦,我做我的,他們做他們的,愛介意便介意。」



美肴當前,便由著自己性子,動起長筷,吃起這遲來好久的一餐。
2023-01-18 20:00:31

第三十二章 龐然大物





待填飽肚子,於眾人驚異目光抵下,付帳出酒館,外頭已是午後時分。



這時撫仙街逵竟堪堪熱絡起來,遠遠聽得攤販叫賣聲響,好不熱絡。



袁昊滿腹疑竇,隨人聲行去,發覺原本路上隨時能見的衙役,登時全沒了影,只見撫仙街上的百姓愈來愈多,不一會兒整條街逵擠得水泄不通,寸步難行。



所幸他個頭矮小,眼看路窄難行,彎下腰來,穿梭眾人腿邊逛邊遊,竟飛快無阻。旁人見著一個小矮子如只地鼠般,無孔不入,實也罕見,多看去幾眼。



或許是受街逵喜色洋洋的氛圍,袁昊心底明知不該,兀自童性大發,仗著腰包中的三百萬武幣,逢糖便買,見著左首一家賣乳糖的,大喜過望,上前直買了十來塊乳糖。



待結了帳,扔兩塊乳糖入嘴,一陣甘甜乳香流淌過舌尖、喉頭,滋潤腦門,當下只覺天底下的幸福莫過於此,那甚麼武律道盟、武律全然拋之腦後,似乎也不那麼重要了。



他再行少時,十來塊糖全入肚腹,手中無糖,尚感嘴饞,鼻頭微抽,又聞得一陣蜂蜜甜味,左右四顧,終於見著一家推著小販車的大漢,那小販車上掛著一串串通紅如珠的糖葫蘆,糖葫蘆隨著小販車上下顛波,透著一股誘人光澤和甜香,實感興奮難忍。



袁昊沖上前去,笑嘻嘻望著小販的大漢,道:「勞煩來一隻……不,兩隻糖葫蘆!」



那推糖葫蘆車的大漢點點頭,取了兩隻糖葫蘆,收了一枚武幣,推車便走。



袁昊隨人陣亂逛亂行,撫仙百姓往哪兒走,他便往哪兒去,不知不覺間,卻是走回方才那小仙樓,他不由一愣,隱隱覺得好笑。



便在此時,忽聞東南角傳來人聲騷動,旋即而來一陣笨重踏地聲,踏聲如悶雷,轟轟低響,每一步子,就如一道悶雷,震得撫仙人人胸中鼓動,好不難受。



袁昊循聲看去,見是一隊人馬行在道央,浩浩蕩蕩而來,為首那人騎著一頭足足有一丈高的龐然大物,臉上謙謙含笑,極是惹人矚目。



只見那龐然大物通體是毛,面目猙獰,形似野豬,獠牙如彎月倒豎,利牙如刃,足足有野豬數十倍大,簡直不像這世上之物。龐然大物兩隻眼睹佈滿血絲,瞧誰瞪誰,顯是憎惡難忍。



袁昊從旁看去,見它豬鼻哼氣,頻頻晃動脖頸,模樣甚是苦楚。他細細再看,發現那野豬頸處腫脹發紅,無數條勒痕歷歷在目,忽一道銀光迸現,透過烈日微閃銀光,似是個囚獸的鐵箍。



圍觀路人藏不住好奇,只聽有人道:「那是何物?如此駭人。」



有人識得深的,道:「那是妖族,是妖族!」



有人道:「妖族?」



又有人道:「不錯,確是妖族,中原可沒有這般大的畜生。」



有人又道:「聽聞妖族富通靈性,若非從小養之,想要捉來當妖寵,嘿,那是絕無可能!只怕是哪方闊家少爺的寶貝兒,咱們可動不起。」



袁昊連連眨眼,心道:「妖族!原來這就是妖族,我曾聽島主爺爺說過,妖族,那是和咱們瀛海島一樣,生活界域之中,不願受武律統治,只不過妖族的『域』是大域,咱們島的域,頂多算是小域罷了。」



這時忽聽有人喊道:「他媽的,讓開,讓開!誰要是不長眼,被踩了死,可怨不著人。」



袁昊就見一名白袍青年生得尖嘴猴腮,目光如豆,喝斥圍觀群眾,聲音中透著一絲驕貴之色。他身後尚有數十來人,其中有五、六人身著衣式相同的青袍,卻是星雲派的弟子。



袁昊一見那星雲袍子,腦海中湧現吳犬戎之面目,哼了一聲,微感不快。他雖以「逍遙定心訣」的心齋之法消弭心中懼意,獲得心境上的轉變,但定心訣卻非萬能,是以穩性而非去情,因此一觸物生情,厭惡之情固然深在,也就出於此理。



那星雲派弟子每一人臉上盡是阿諛諂笑,簇擁在形似龐然大物的巨豬身側。



這時騎著巨豬的那人,輕拍豬身,翻身下來。那些弟子當即湧上前去,團團圍住那人。但見那人是一名紅錦華美的青年,看來二十來歲,面如冠玉,溫文儒雅,手中摺扇輕搖,目中透著得意之色。



那紅錦青年到得小仙樓門前,佇足停下,看過門牌一眼,笑道:「就這兒。」



逕自將龐然大物留在道旁,信步走入酒館,身側旁人也跟了上去。



那龐然大物見紅錦青年進店,面目猙獰,豬鼻哼了口氣,雖面露惡色,卻沒多加反抗,趴伏在地,閉目養息了。可過得一陣,似乎受不了周遭眾人好奇的目光,低吼一聲,面目更惡,扭頭擺腰,瞪視而來,果真通得人性。



它掙扎一會兒,突然那頸處鐵箍叮的一聲,銀光又現,一道驚人氣勢爆發出來,又傳來叮的一聲,鐵箍迸光,它臉上吃痛,如洩了氣般,重新臥伏在地,動也不動。



那紅錦青年向旁點頭示意,一名星雲弟子當即走上柜前,對那胖掌柜道:「掌柜的,給我上最貴的酒、最好的肉,魚,要剛捕上的活魚;肉,要現宰的肉;蛋,要今天剛生下的雞蛋,至於酒嘛……不及三十年的不准上。是了,公子喜歡果子蜜餞,你這有沒有?」



那胖漢掌柜心下雀喜,有大貴客上門,忙款相迎,哈腰道:「有的,有的,咱們這兒應有盡有。」



那星雲弟子點點頭道:「那就都上了。」



那弟子話聲剛落,聽得二樓嘻笑怒駡聲不斷,紅錦青年眉頭一皺,又向一旁示意,這回換作那尖嘴猴腮的白袍隨僕,上前一步,粗聲粗氣道:「喂!掌柜的,給我把二樓淨空,咱們吃飯,向來是一夥人自己吃,可不和市井俚人合吃,也不想想整天吵吵鬧鬧,低俗吆喝個沒完。」



袁昊心中想笑,忖道:「你還不是滿口粗言粗語,好意思說他人?」



那胖掌柜聽了前面提及的蜜餞果子、好酒好肉等種種要求,心想這等公子爺吃飯,本就要求繁多,可賞錢自然要比常人闊氣不少,因此並無覺得不妥,可一聽得要驅離二樓來客,這畢竟來者是客,說趕便趕,恐是不妥。他又是困擾又是疑惑,道:「大人,這……這……」



那隨僕頭髮稀疏,身形微胖,白袍在身,搭上那張臉,實是令人說不出的噁心。只聽他冷笑道:「怎麼,要你趕人,便不樂意了,是不是?」



胖掌柜不及回話,一隻大掌已然拍來,啪的一聲,但覺腦袋一暈,整個人倒飛出去,背脊撞在牆上,樑上泥灰簌簌而落,險些就要暈去。圍眾當吃一驚,想不到那隨僕稍有不快便動了手腳,一點也不含糊。



但那夥人馬紛紛譏笑出聲,連那幾名星雲弟子同是再笑。
2023-01-19 20:00:05

第三十三章 境界




 
胖掌柜摀著頭,只感被甚麼猛然撞上,右頰生疼,腫紅起來。他甚是還搞不清楚情狀,就被打飛出去,待得譏笑聲入耳,這才明白過來,不由怒視隨僕,忙爬起身。
 
那隨僕性子暴躁,仗著背後有人撐腰,平時就不允誰多瞧了他二眼,胖掌柜眼珠子剛瞪,厲聲就喝:「你這賤民!瞪甚麼?老子給你面子,沒打死了你,莫要不知好歹,速速把事情辦了妥。」手腕一翻,只見空氣中茫茫乎似有氣流轉,接著掌心外推,直朝胖掌柜的方位。
 
眾人見他憑空對掌,方始聞得呼的一聲,卻左右無事,不禁奇怪,過又幾息,以為他是作怪瞎鬧的,本欲發笑出聲。豈料傳來「咚」地一響,周遭道氣微震,那胖掌柜肚腹一痛,「啊」的一聲慘叫,倒飛三步,腿一踉蹌,重新跌坐回地。
 
圍觀群眾見此,各各眼眸大瞪,齊聲倒吸冷氣。
 
憑空發氣!練氣而發!
 
體道境!
 
也不知這聲音打哪兒而來,圍眾有人臉色大變,有人暗暗讚歎,有人喋喋不休,一時間,整個小仙樓都對那隨僕的境界感到駭然,眾口囂囂,騷亂難止。
 
袁昊聽得旁人之言,臉色微變,他雖不喜武功,卻聽說過,那中原武者的境界之別,以古口訣一十六字區分:「執者十二,少沖三別,體道三氣,臻化三圓。」
 
那體道三氣,指的正是體道境。
 
他想不到眼前這尖嘴模樣的隨僕,武功竟要比吳犬戎高上整整一個境界。他仔仔細細瞧了那隨僕一眼,見他年紀不過三十來歲,容貌甚醜,若是他沒出這掌,定是誰也料不到此人是名體道境武者。
 
只見那隨僕滿臉得色,眸光大放,趾高氣昂睥睨著胖掌柜,身後那幾人的嘲笑聲更加響亮。
 
胖掌柜心中有火,兩隻肥手掌握得緊緊,可萬不敢發作,眼前那紅錦青年顯就是富家子弟,他這一發怒,對方背後的勢力一苛責上來,自己可招架不起。他不由向門外瞧來,圍觀眾人見他目光過來,無一不忙避目光,不敢和他相視。
 
胖掌柜臉上慘笑,明白自己這小樓的聲譽已然完了,緩緩起身,低頭上樓。
 
袁昊自門外看著一切,胸中實是替胖掌柜抱不平,當下有股衝動,是以沖上前動起嘴舌,罵得那群人啞口無言,臉色通紅,又或是使起小伎倆,好令群眾貽笑大方,那便快活至極。
 
不過細想一陣,那隨僕是堂堂體道竟武者,其餘人也顯會武功,自己連點三腳貓功夫都不會,實是拿他們一點辦法也沒有。他們發起怒來,一掌打死自己,自己不僅命沒了,那些人只會愈發囂張跋扈,目中無人,只是治標不治本,白費力氣罷了。
 
袁昊歎了口氣,這習武之道,雖然是弱肉強食,但這般毫無底線,仗勢欺人,以武逼人,比之小人還要詬人不恥。
 
過得少時,果真見胖掌柜將二樓來客通通趕了下來,那些來客于酒館二樓便聽得外頭騷動聲,大略知曉事情緣由,只感慨紈褲子弟誰也招惹不起,沒多加發難胖掌柜,默默下樓離去。
 
胖掌柜忍氣吞聲道:「諸位大人,還請上樓。」
 
那紅錦青年滿臉神氣,點點頭,道:「很好,辛苦了。華森,你也是。」一副皇帝賞賜臣子之姿,隨手給了數十枚武幣。
 
那華森躬身行禮,接過武幣,臉露諂笑,道:「不敢。」
 
胖掌柜不明所以,卻聽華森喝道:「還不快謝過公子!」說著,向街頭一陣瞪眼。
 
眾人嚇了一跳,對方可是體道境武者,離真正的高手只差一步,平民百姓,誰敢招惹?紛紛一哄而散。有行人瞧見袁昊還在看,心念一動,本欲拉他離開,可發現不管怎地拉呀扯的,袁昊就是不動,轉念之間,又放他不管。
 
袁昊忖道:「也不知打哪來的公子。唉,真是可憐那掌柜的,只得認命遭人欺辱……」他自認和胖掌柜算是有緣,知他這人心熱,是個大大好人,隱隱生氣起來。腦中突發異想,想了一計,道:「是了,不如這般好了,待下次破界,我去請島上老爺爺們教訓教訓這公子,偷他家中一百萬、二百萬,好替掌柜的報一箭之仇。」
 
見那華森回頭又瞪,袁昊忙縮起腦袋,不敢再留。
 
離行前,見那只一丈大的野豬,匐在地上,面有倦色,袁昊不知怎地將它和胖掌柜的遭遇連接起來,心生憐憫,歎了口氣,看了一眼手中剩下的糖葫蘆,猛地心上想法,道:「有了!有了!」
 
他找了方才賣糖葫蘆的大漢,買了好幾隻糖葫蘆,又跑回來,將糖葫蘆全留在地上,只拿一根,不舍道:「這世上太可笑了,沒有真心的大好人,卻有真心的大壞人。我走啦,保重。」說完,起身離去。
 
起初那一丈大的野豬面有不解,獠牙抬起,威嚇似的悶出鼻氣,可見那小身影放糖便離,目光流轉,又是不解又是困惑。
 
它通得人性,耳中回盪袁昊方才的話,凝目地上的糖葫蘆,香甜撫鼻,不知想到甚麼,血盆大口竟隱隱含笑,久無反應。
 
歷經方才之事,袁昊心神鬱悶,興致大減,無心再逛,一路向人煙較少的西邊行去,撫仙鎮最西處是大湖渡口,也是當初他和都爭先踏上中原的起點。這出島短短幾日,他確實見著許多千奇百怪之物,大開了眼界,可也對外面世界隱然有些失望,不知為何,他現下很想看看養育自己的那座島。
 
行到渡口附近,遠挑莫大的撫仙湖,湖水沙沙大響,遠邊巒山隱隱,豔陽底下,撫仙湖畔波光瀲灩,透著一絲空明。那一艘艘船舶井然有序排列開來,不時見著像是商家裝扮的胖、瘦男子走下船舶,渾身酒氣,臉上盡是喜色。
 
另一端有數葉扁木小舟,舟上漁夫嘴中吟唱俚歌,熟稔地整理漁網,將漁網中大大小小的魚放入魚簍。
 
袁昊見著一條條於魚簍中跳動的魚兒,頭尾擺動,濺起水珠,不知為何想起小仙樓的水煮鯉魚。霎時之間,腦海如遭雷擊般,嘴中「啊」的一聲驚呼,手中一松,那餘下的糖葫蘆落了下去,撲通一聲,直沉撫仙湖,隱沒湖底。
 
他這回「啊」的更大一聲,幾近慘鳴,想伸手下去撈,可根本見不著糖葫蘆的影子,一臉痛色,道:「糖葫蘆、糖葫蘆……我一口也還沒……啊,不對,不對,完了,完了!我方才只顧玩耍,只想買糖,全然忘了那墨竹小姐之事。這撫仙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我兩隻小短腿,這般躲也不是,找也不是,該如何是好?」
 
袁昊轉過身,就要拔腿奔回小仙樓,可一想那惱人的隨僕、星雲派、紅錦青年都在,就是現在回到店內,來客通通被趕了走,自己又該上哪找人問去?
 
他忍不住哇哇亂叫,拿起路邊石子不停扔入湖中,撲通撲通,湖畔蕩漾陣陣漣漪,似如不會歇止一般。他又悔又恨,悔的是自己竟然忘了這事,恨的是自己貪玩成性,顧著買糖,忘了大事要緊,一時之間,實不知如何是好。
2023-01-19 20:00:15

第三十四章 老漁夫





待得袁昊鬧了一陣,氣喘如牛,再也沒氣力扔石,這才安靜下來。只是他這一丟,竟一連丟了五十幾塊石子,但見周遭路面不見任何一塊石子,自然是全讓他丟入撫仙湖。



袁昊哀歎一聲,氣是消了,正想走回街上,腳剛踏出,卻覺小腿痠麻,顫抖不止。原來他剛才賭氣扔石,一會蹲下尋石,一會跳起扔石,他沒有武功根柢,這一來一往,兩腿實被折磨得緊,不過當時怒火正盛,自然沒多加在意。此時火氣一消,痠麻感立時沖了上來,他不由苦笑,坐在岸邊,凝望悠悠寂然的撫仙湖。



他往旁看去,見一整排扁舟無人,方才那還在整網的漁夫通通不見蹤影,卻不知,那些漁夫早被他亂扔石子的瘋癲模樣嚇了跑。



袁昊道:「怎麼辦?怎麼辦?好不容易有的線索跑了,尋不著那墨竹小姐,咱們如何安心藏身?」想來想去,心念漸亂,胸中一陣急躁,忽然想起那『逍遙定心訣』,趕忙拋去他念,在心中詠念:「若一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咦?」可心中煩燥之感並未消去,反而有種氣亂神煩,不減反增之勢。



他一雙眼瞪得老大,搖搖頭,苦笑道:「定是我念得不對了,定心訣是定心,怎會感到煩心呢?若一志,無聽之以耳……哇!哇!哇!」這回煩躁之感愈來愈強烈,一股冷冽之氣沖上腦門,方才明明已平復的情緒,竟是怒火又起。



他跳了起來,不知究竟怎麼回事,先前唸詠逍遙定心訣時,明明是愈唸愈感心定穩性,沉靜如大海般,可此次唸詠,卻是愈念愈感惱火,氣亂神煩,簡直都不定心了。



其實袁昊並不知曉,這「逍遙定心訣」,雖然有穩性定心的效用,于修練心法上更是卓有成效,可定心訣卻非尋常心法心訣,可以隨時隨地,反復唸詠,隨意而為。定心訣之所以有所大用,正是得在萬非得以的大苦大難的條件下,如若隨意唸詠,不僅會無功而返,更可能受到心訣反噬。



會有這般情況,正是因為「逍遙定心訣」運行起來,袁昊不過心神慌亂,並非身處大苦大難之中,因此才會愈唸愈感不對勁。



就在袁昊感到不解之既,忽見撫仙湖上有一葉扁木小舟,遠遠駛來,那葉扁舟舟盪湖心,巒山當前,孤影獨佇,自是有種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之感。



袁昊瞧見過去,那舟上漁夫低著頭,單手劃動船槳,順勢右腳一揚,左腳向前捉去,竟能四肢並用,靈活自如,好不厲害。



只見漁夫將魚網灑了出去,響起輕輕的落水聲,漁網大張,如只章魚捕食般愈散愈開,最後沉入湖中。



漁夫邊劃邊拉網,周行湖上一圈,當小舟快入港畔,左臂猛地一抬,漁網跳離水面,嘩啦啦一聲,一條條活蹦亂跳的鮮魚被拉出水面,四處飛濺的水花如星雨般點點而落,蕩漾起撫仙湖上陣陣漣漪。



那漁夫左臂飛快圈轉,漁網便在空中翻了半圈,網中鮮魚逕自從網口落了出來,直直堆落在小舟上。



袁昊暗暗驚訝,這漁夫看來平淡無奇,似個尋常百姓,可他使的無疑是武功路子。



這時那漁夫飛快翻找魚堆,像在尋甚麼似的,過了一會兒,整個人萎著身子,輕輕盪舟,連連歎氣,聲音聽來倦怠不耐。



當扁舟快靠了岸,袁昊奔前幾步,細細觀看那漁夫。但見那漁夫滿臉花白,頜下一叢稀疏白胡,長及胸前,身形骨瘦如材,頭佩斗笠,一襲草衣,將船槳輕輕放好,讓扁木小舟悠悠滑入岸畔。



不多時,老漁夫上了岸,取了條長繩綁住小舟,回到舟上,將一大一小的魚簍放在岸上,回頭整理起漁網。他飽經風霜的臉上,本已佈滿皺紋,此時不知為何又深皺了幾分。



袁昊將墨竹小姐之事、定心訣之事全拋在腦後,沿著岸畔走去,一路上看了少說五、六葉的小舟,那些漁夫的舟上都只有一個大魚簍,盛滿鮮魚活物。可現下老漁夫卻是一大一小的魚簍,他心中好奇,探頭過去,見著簍物,輕輕咦了一聲,只見那大魚簍裡頭無非是魚、蝦、貝類等活物,可小魚簍竟清一色是綠殼烏龜,好不詭譎。



那老漁夫發現袁昊仔仔細細瞧著烏龜,輕輕抿笑,也不阻止。



待老漁夫整理好扁舟,拿簍要走,卻是微微一愣,回頭瞧來一眼,老目流轉,恍惚一片,不知在想些甚麼。他深吸口氣,再橫過一眼,旋即神態吃力地拎起兩個魚簍,唉呦唉呦地叫著,搖搖晃晃欲要離去。



袁昊聽那「唉呦」的聲音,心下油然不忍,連忙追去,道:「老爺爺,你為甚麼要特意捉烏龜?難不成撫仙的烏龜很值錢?」



老漁夫滿是皺紋的臉擠成一團,笑著搖搖頭,道:「不對,不對,這烏龜難捉無比,就是再值錢,老夫定也不會捉了。」



袁昊又問:「那是為何?」



老漁夫兩眼微瞇,遠遠挑望那頭深山群巒,像在回憶般,道:「倒也不是甚麼大不了之事,約莫在三日前,撫仙鎮為了范小姐婚宴張燈結綵,忙得不可開交,鎮內卻來了一位道姑。這位道姑身子嬌小玲瓏,卻偏要身著大藍袍,那大藍袍本就不合她身,時常在拖地,弄得袍子底邊東黑一塊西黑一塊,逕自毫不在乎。那位道姑平時沉默寡言,不怎麼說話,可一開口定會料事如神,算甚麼中甚麼,連連說中十幾人的事兒,無一有錯。咱們這才知道,這位道姑精通天人之道,懂得星象之法,很是佩服。」



說到此處,頓了一拍,袁昊急欲想知,忙問:「然後呢?那位道姑怎樣了?」



老漁夫微微發笑,道:「有一日,老夫碰上那位道姑,她開口就說:『漁夫漁夫,水利萬物而不爭,滋養萬物而不自恃,難得有緣,容貧道說上一句,所謂系鈴還需解鈴人,你只消捉整整一百隻綠烏龜,時候到了,自然會碰上解難人。』嘿,老夫確實心有煩惱,又想這位道姑懂天人之道,這才拚死撈烏龜,但……但,唉,你瞧這烏龜撈了整整一早,只有五隻、六隻,天曉得得捉到何年何月。」他話著,臉上是半喜半憂之情狀。



袁昊眉宇微皺,想道:「捉一百隻烏龜,那可得花多少時間?我曾聽島主爺爺說,江湖上的道士多不可信,就是道姑也一樣,而江湖上自稱道長、道姑的何其多,怎能隨意相信呢?唉,這位老爺爺糊塗啦!」



他自小於瀛海島上聽島民描述江湖道士如何招搖撞騙、行不義之舉的種種事蹟,早將道士、道姑列為心目中的可憎物件。只是這回出島,最先讓他遇著的道士卻是武屠夫、葉道源二人,他們俠義肝膽,有情有義,一時間令他忘卻了那份可憎之情。此時聽聞老漁夫之遭遇,心中想起飛雲派二人,不由對那道姑更加不滿。



袁昊忖道:「騙這等老爺爺,可有甚麼好的?話又說回來,這位老爺爺那般相信那道姑,我該拿甚麼法子說服他,好較他再受騙上當。可我,我總不能……總不能說出瀛海島之事罷?」正當他躊躇萬般,又聽得那唉呦唉呦的聲音。



原來那老漁夫提著兩個魚簍,已然走遠,可他走一會兒拐左,走一會兒歪右,頻頻悶哼,臉色發紅,魚簍一高一低,一步並一步往前走去,顯是吃力至極,走沒幾步,早是滿頭大汗。



袁昊聽得那聲音,於心不忍,快奔上前,道:「老爺爺,需要搬到哪兒,晚輩幫你罷!」



老漁夫回頭盯著袁昊,良久良久,才道:「不用,不用,老夫可還沒那般不中用,小家夥,你趕緊回家去。」可說話間,那花白老臉莫名通紅,看來難受至極。



袁昊胸中熱血上湧,倔強脾氣上了來,忖道:「你瞧不起我是小孩,幫不了甚麼忙,是不是?好,那我偏要幫!」管也不管,上前一步,方想搶過那大魚簍,卻突然一愣。



只因他身子矮小,那大魚簍雖說不大,可也足足到他腰肉附近,如若硬拿,大有可能會摔翻那大魚簍,可就前功盡棄。他思慮片刻,一抬頭,見老漁夫瞧了過來,臉上微微一紅,拎起那小魚簍便走。



老漁夫當是看出袁昊的小心思,只道:「小家夥,往這兒。」抬起大魚簍,朗笑起來。
2023-01-19 20:00:25

第三十五章 白楊林





兩人並肩而行,過了鎮門,怪哉的是那些站哨衙役並不阻饒,反倒一見是老漁夫過門,紛紛如臨大敵般,又似看見甚麼可敬可怖之物,避開目光,只管放行。



袁昊儘管滿腹疑竇,心中也安心不少,倘若又要讓萬象唯識珠問話一回,難保這回嘴一溜,露了甚麼餡,那可大大不妙了。



他倆向撫仙鎮郊外行去,不久見著一大片白楊林,林中有條細路,只足以讓一人通行。



老漁夫先行走過,袁昊跟在其後,不停左顧右盼,那些白楊林離小路愈來愈近,小路愈行愈窄,繁密的枝葉鋪天蓋地般罩了下來,成了小道涼蔭,很是特別。



袁昊抬頭瞧著,一陣徐風正巧拂過,白楊林發出沙沙聲響,那繁茂林蔭隨之起舞,綠蔭搖曳,周遭彷彿堪堪暗了下來。



再行一陣子,忽覺一道亮光射來,眼前豁然開朗起來,只見白楊林中是塊腹地,一旁有自山腰涓涓流淌下來的清澈山澗,澗旁有一圈小花圃,中央是兩綠竹屋,樣式簡陋,左邊那竹屋較小,門邊有幾個大水缸,右竹屋則大了一些,竹門虛掩房內。



老漁夫將魚簍中的魚、蝦、貝紛紛倒入大缸,又把袁昊那小魚簍的綠烏龜倒入另一缸,事情完了,笑道:「小家夥,當真是謝謝你啦,替老夫省下不少功夫。這陋居沒什麼東西可以招待,不過倒可請你喝杯茶。」



袁昊本是沖著脾氣來幫忙,事情一完,無意久留,因此再三推辭。可老漁夫執意要留人下來,他心想再回絕下去極是失禮,只得點頭答應。



老漁夫臉上皺臉糾成一團,笑盈盈拿出兩張凳子,便進屋備茶。



袁昊一落座,忍不住好奇,放眼打量這塊腹地,不一會兒,目光就直向右邊那大屋瞧去。其實當他一入這白楊林,就對大竹屋很是在意,隱隱之間,只覺那大屋中有什麼在吸引著自己。



只見那大竹屋以竹門虛掩,正面雖瞧不著裡頭,可從小竹屋望去,竟隱約能見屋中擺設,但見大竹屋內放著幾幅畫作,一張床,和一個簡單妝奩,乍看之下,似是閨家女子的房間。



過得少時,老漁夫端來茶水,這一老一小便你一句我一句,閒聊起來。



老漁夫見識睿達,猶似一本古今奇書,說甚麼都能引人一陣心奇,一會兒說傳說秘事,一會兒說西域森林中的神祕生物,一會兒又說西域再往西的異地之事,袁昊年紀尚小,對這等奇妙趣事很有興趣,自當聽得好不快活。



待老漁夫說到一個段落,啜了一口熱茶,忽道:「小家夥,你不是撫仙人,你是從哪兒來的?」



袁昊正想喝茶,被這話問得唐突,大吃一驚,手一抖,茶杯差點落了下去。他連忙接住茶杯,可裡頭茶水早已潑了滿地,所幸熱茶並沒有潑在他腳上。



他想都沒想會被問及此事,臉色一緊,道:「我……我……」



老漁夫淡淡一笑,道:「別緊張,老夫只是好奇罷了,咱們撫仙人都曉得,撫仙烏龜可不是甚麼黃金白銀,哪裡能值多少武幣?」



袁昊戒心大起,暗道:「遭啦,原來是我當時問烏龜之事,露了大大破綻。」腦筋一轉,本欲轉移話題,可見對方始終含笑,頗是無害,其淡然之舉,實和瀛海島島主爺爺有幾分相似,心中戒備莫名消去大半。



嘴上竟是不由道:「確實如老爺爺所說,晚輩不是撫仙人。」



他這話一出,登時反應過來,大感駭然,急想:「完了,完了!袁昊啊袁昊,你是腦筋抽了風不成?你、你平時愛訛詐他人,什麼時候不說真話,偏偏挑這時說了真話?」



那老漁夫也是微微一愣,大是料想不到袁昊會說出真話。



袁昊甚是清楚,他和都爭先沒多少武功底子,也再無保命神丹,從今爾後自當戒慎恐懼行事,不得再強出頭。而于判官槌一事,早已讓武律道盟的多數人恨上心頭,正因如此,說甚麼也不得再露出些許破綻。



想到此處,默默又起戒備,方才不慎說漏了嘴,讓老漁夫見出破綻,幸是沒說出自己究竟是哪裡人,只回答關於是不是撫仙人這問題,還算留了一份心眼。



老漁夫不說話,靜靜望了過來,啜了口茶,良久不發一語。原本臉上的淡淡笑意,卻是愈來愈深,愈來愈明顯。



袁昊被他瞧得渾身不自在,只覺心臟砰砰狂跳,不知為何有些焦急難耐,難以定住性子。



這白楊林雖說離撫仙鎮不遠,但綠蔭小道路窄難行,加之林中幽然一片,本就人跡罕至,此時二人皆不發話,耳中惟剩遠邊青山傳來野禽的聲息,更顯闃寂之狀。



對袁昊來說,現下這情況,尷尬無比,簡直比迫他習武還要痛苦百倍。



又過一盞茶時間,老漁夫突然喃喃道:「年紀正好……和那老傢伙的孫兒……似乎也行,不……」話音極低,袁昊沒聽見他說了甚麼。



他頓了一會,開口道:「小家夥,倘若你這幾日無事可做,想不想和老夫捕烏龜?」說著,老臉怪異一笑。



袁昊微微一愣,忖道:「捕烏龜?是了,那騙人道姑只說捉一百隻烏龜,也沒說不能一人捉烏龜。可……可我也不知究竟會在撫仙鎮待上多久,止不定今晚、明日,或是下個月才走,都爭先說走,咱們就得走,誰也不知能留到何時。我一口答應老爺爺,事後沒了影,雖說無人會知,卻是大大的不守信用啦。」



對武者而言,悟道愈深,修為愈高,壽命自然不能和常人相比擬,十年光陰,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誰也不曉得武律何時會指派道盟大力搜查,倘若大宋、大理王室也牽扯其中,屆時四面八方皆有敵人,袁昊、都爭先惟一能信任的,只有彼此,因此他們絕計不能只待同一個地方。



袁昊想到此處,臉上流露歉色,道:「老爺爺,晚輩……」他本要說「晚輩瑣事纏身,不克相助,實感慚愧至極。」但話不及出口。



只見老漁夫已然起身,道:「你若肯幫忙,老夫定有厚謝。」說話間,從懷中拿出一個空間戒,竟是隨手拿出一大把白花花的武幣。



袁昊眼盯著那白花花的武幣,想起自己那三百萬武幣通通替都爭先還債去了,心中大苦,如今身上兩袖空空,一毛也不剩,往後都不知怎地過日子,一聽幫忙捉烏龜就有武幣可拿,可謂天上掉下來的大餅,令他糾結萬般。



他平生最痛恨說話不算話的小人,況且老漁夫年紀都一大把,處居這等陋屋,這些武幣,指不定是他長年累月辛苦貯下來的持家之財,豈能收得安心?想了想,還是忍痛道:「老爺爺,晚輩真是沒有辦法。」



老漁夫嘴中「喔」的一聲,竟是一副毫不意外之色,道:「你當真不能幫忙?」他說這話時,語氣堪堪高了起來,睿智的眸中竟隱隱有幾分欣喜雀躍之色,臉上笑容變得神神秘秘。



他這個反應,實又大出袁昊預料之外。



老漁夫又道:「罷了,用不著現在拒絕老夫,待捉足一百隻為止,都不算晚。」說完這話,手負背後,轉身入屋,道:「小家夥,你等一會兒。」



袁昊儘管心中覺得詭異,還是靜靜等待,過了一陣子,老漁夫取出一捲深綠色畫軸。



那畫軸紙背已然泛黃,紙邊微皺,顯是陳舊老物。



老漁夫拿著那畫軸,花白臉上流露緬然之色,柔聲道:「這是老夫珍藏二十餘載的畫作,平時捨不得拿出來,小家夥,你我有緣,就讓你瞧上一瞧。」



袁昊眼珠子一轉,明白過來,目光直直盯著那大竹屋,問道:「老爺爺,那大屋可有人住?」



老漁夫臉上微愣,眉宇間閃過一絲不安,搖頭復笑,道:「不錯,那是老夫孫女的住屋。」



袁昊心道:「是了,是了,若非如此,怎地會有女子用品?話又說回來,那小仙樓大漢、那墨竹小姐,還有老爺爺孫女,莫非這撫仙之人,個個都愛畫如癡?」而憶起那墨竹小姐,心底愈發無奈,自己貪糖貪玩,白白錯失尋覓墨竹小姐的大好機會,又該怪與何人?



只見老漁夫小心翼翼取下畫軸上的細繩,畫軸一拉開,下個瞬間,袁昊感覺到一股長江大河之勢,直直迎面撲來,不由倒抽冷氣。
2023-01-19 23:02:37
2023-01-20 20:00:12

第三十六章 畫作



只見眼前是幅水墨山水畫,畫中四面八方皆為重巒疊障,深谷山嶽之間,霧靄時而朦朧,時而伴嶽恃而存;畫的正中央是一處崖邊,有一道深邃的倩影,彷彿要衝破厚實的雲霧之牆,是以天蒼一片空明開闊,那倩影長髮披肩,左手撐著竹杖,右手上持著一柄小槌,戴著斗笠,眼前不知究竟在挑望何處,自有一種豪氣干雲、天下萬物殊途同歸之感。



袁昊胸中一陣感慨,見那倩影身後有一片留白處,冥冥中覺得畫中那女子似躍然紙上,彷彿在邀約自己,胸中莫名激起一股好強之氣。



他滿臉通紅,吁了口氣,顫聲道:「好畫,好畫!」想了一陣,覺得這世上難找足以形容此畫之讚詞,只好再道:「好畫。」



這幅畫風格回異,畫中真假參半,那磅礡氣勢卻是騙不了人,實是世所罕見之作。



袁昊再瞧過一眼,忽然對這山水畫頗有種既視感,只覺自己好像在哪見過,可想了一陣,卻不想個所以然。眼見老漁夫將山水畫捲了起來,一陣惋惜感席捲全身,大是愁然不已。



只聽老漁夫笑問:「哪裡好?畫總有優劣之分,小家夥你既說這是好畫,可這畫哪裡好?是畫山的功力好,還是畫雲的功力好,又或是畫人的功力好?」



袁昊微微一愣,腦中嗡嗡大響,眉宇微蹙道:「這……老爺爺,晚輩、晚輩不清楚。」



老漁夫聞言,眸中略感失望,笑意如漆般緩緩剝落,皺眉道:「別晚輩來晚輩去的,聽都聽厭了!這兒只有你我,何必管他的禮俗?」



他續問:「小傢伙,既然說不清楚,又怎地能說是好畫?」



袁昊頓感羞愧不已,幾乎抬不了頭,他方才會一口讚道那山水的好,是因畫中人物一副彷彿要於天下間找尋夠格和自己同游的豪傑,其豪情壯志之感,令人折服、動心,回過神之際,那「好畫」二字便脫口而出,哪裡有想那麼多?



他抓抓頭,道:「老爺爺,晚輩、我只是……覺得這畫有些古怪。」



老漁夫「喔」了一聲,微微睜圓眼,似感興趣道:「哪裡古怪?」



袁昊感慨道:「我說了您可別笑我。我覺得這畫中那女子,好像活生生的人,邀我一同遊山玩水。我若是、若是不答允……」



老漁夫道:「不答允會怎地樣?」



袁昊突然臉露不服之色,哼了一聲,道:「我若是不允,畫中那人定會笑話於我。我堂堂小男人,怕他個屁?去就去,有什麼好怕的?」



豈知話一落下,只聽得老漁夫「嗯」的一聲,聲音聽來又是歡快又是荒謬。



袁昊小臉一紅,低著頭,料想是要被嘲笑,不敢見老漁夫臉上之色,只顧笑道:「我、我不懂畫……說起琴棋書畫,我是樣樣不通,哈哈,哈哈,看不懂畫也是正常的,老爺爺別見怪,別見怪。」



老漁夫久久沒有回話,霎時之間,清風徐來,又只聽得白楊林發出的沙沙聲響。



袁昊好是尷尬,根本不敢抬頭,因此沒見著老漁夫那如盯上獵物般的猙獰神色。



過得少時,只聞老漁夫哈哈大笑起來,聲音暢快,道:「小傢伙,你很不錯,很不錯,說起來,老夫連你叫什麼名都不曉得。老夫姓竹,名雲堂。」頓了一拍,又道:「你大可喚老夫一聲竹爺爺。」



袁昊還是懂得敬老尊賢之道,忙起身行上一禮,道:「晚輩袁昊,見過竹爺爺。」



竹雲堂點點頭,道:「這幅畫,老夫讓好多人瞧了許多次,畫中之意為何,老夫和你一樣,既不懂畫,哪裡能懂什麼畫中之意?可每每聽來的答應,卻總是千篇一律,冗長矯情,自以為是,全是他媽的狗屁不通!」他說這番話時,中氣十足,愈說聲音愈是響亮,說到最後,更是氣勢凜然,聲音痛快。



待袁昊終於抬頭,竹雲堂朗笑道:「但你和那些蠢蛋不一樣,你這答案,很對老夫脾氣,很好。」眼神之中,全是讚賞之色。



袁昊連番被誇讚,性子一大起,也是笑道:「竹爺爺,莫要小看了您口中的那種人,倘若這畫的主子不是您,而是個女子,那些人定會稱讚個沒完,只求得女子回眸一盼,我袁昊豈會是幹這等鳥事的下流之輩?若是只想讓女子看自己一眼,何必那般麻煩?直接將畫偷了去,那女子還不殷勤追你而來?」



竹雲堂拍腿叫好,道:「不錯,不錯!這招妙極,小人諂媚百句,不得美人一眸子,活該,活該!」



他又留了袁昊好一陣子,這回二人談笑之間,再無方才禮儀得當的情狀,倒似朋友之間的相處,無話不可談,笑聲不止。



而袁昊本也不是說話得體之人,當下見竹雲堂這般通俗違禮,也是了然,放開膽子,和他大談闊論起來。



這一老一小連幹了好幾壺茶水,兀自聊得喉嚨都要啞了,還是不肯停歇,只覺對方實是難得可貴的坦蕩之人,待得天色漸晚,竹雲堂這才不舍放袁昊離去。



眼見袁昊矮小的身影愈來愈遠,直到不見蹤影,竹雲堂始終凝目白楊林的道口,嘴中喃道:「是他的話,應該是了……」



※※※



袁昊回到撫仙鎮,天色漸暗,撫仙鎮上依舊人潮眾多,來客絡繹不絕。



其時,有人點亮因大婚張掛起的紅燈籠,第一盞燈火既起,接踵便是第二盞、第三盞……不久,整條撫仙街逵便紅紅火火一片,景狀唯美,自又是鬧得一陣沸沸揚揚。



袁昊見這些撫仙百姓嘴中有一句沒一句喊著「范小姐萬歲!」、「撫仙萬歲!」,歡呼聲此起彼落,登時萌生一股慚愧之情,他和都爭先為了處理判官槌之事,鬧得撫仙派雞犬不寧,貯積良久的道氣散去不少,大大影響了撫仙派的氣運聚凝,撫仙百姓卻還不知,那婚宴勢必得延期舉行。



瞧這些撫仙百姓樂得模樣,袁昊愈發不好意思,低頭快步而過,深怕和那些撫仙人對上一眼,更添歉疚。他愈走愈急,接著拐了彎,遠遠就見得一家客棧前,佇足一道熟悉身影。



那人十七、八來歲,方臉劍眉,一雙虎眼所及之處,要是有地痞膽敢和他多對一眼,咽喉發出一絲不滿悶聲,定會被他狠瞪過去,被咽喉發出像是野獸發怒般的哼聲嚇走。



只見他臉上甚是不耐,那雙虎眼更加駭人,路上行人無不低頭行過,那人卻不是都爭先又是何人?



袁昊上前一步,見他左頰紅腫,有道五指掌印,不由奇問:「姓都的,你的臉是怎地一回事?」問話之時,不由發笑出來,是以邊笑邊問,氣得都爭先臉色通紅。



都爭先臉上不快之色更甚,怒道:「他媽的,小孩子管那多做甚麼?這叫榮譽傷疤,懂不?那臭娘們,老子橫行賭界十年,甚麼高嶽深淵沒見過,就沒見過那等厚顏無恥之輩,真是……真是我輩楷模!」他撫著臉上掌印,一臉恨得牙癢癢之色,可話中卻滿是敬佩之意。



袁昊聽來不解,道:「你究竟是想罵人還是想誇人?」他腦袋一轉,驚覺過來,道:「你這賭……賭,賭蟲!又去賭了不成?不是說要收集情報,怎地你就只知道玩樂,我可是顧及大義,為了咱們未來拼命收集情報。」



他說這話時,臉上全是莊嚴之色。



都爭先翻翻白眼,道:「得了吧,咱們認識多久,你甚麼性子,我難道還不清楚?定是你瞎貓碰到死耗子,運氣好罷了。不說了,先進去。」



兩人走進客棧,付了武幣,來到二樓客房,將行囊一扔,便即落坐,旋即喚了小二叫些菜肴,先是有一句沒一句哈哈打笑,待小二端上所有菜肴離去,快步離去,兩人勁自沉默下來,分頭關了房門、窗牖,回頭落坐。



只聽都爭先率先道:「你那邊如何?」



袁昊想了一會兒,還是將今日于酒館中聞得的畫師之事細說一遍。



都爭先起先聞話還是面不改色,爾後眉宇一挑,接著臉色數變,道:「這麼說來,咱們若是不儘快找出那墨竹小姐,難保有一日上街讓她瞧見,最後被識破身分?」



袁昊點頭道:「不錯,可撫仙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那墨竹小姐八成也不住鎮內,畢竟擁有那般畫工,定會一傳十,十傳百,咱們進鎮怎麼可能會不知?」
2023-01-20 20:00:39

第三十八章 地牢





迷迷濛濛間,袁昊醒轉過來,卻是被一陣惡寒驚醒。



他睜開眼睹,眼前黑漆漆一片,甚麼也見不清楚,只能依稀見著有一扇鐵門。那鐵門也不大,正好一個人身左右,門上有個縫孔,透出一絲微微亮光,除此之外,四周皆難以見物,空氣潮濕,似乎還透著一股怪味兒。



這方醒之既,尚自搞不明白情狀,正想撐地起身,竟覺四肢沉重無比,猶如遭重物狠壓于地,連根指頭也動彈不得。



不過袁昊倒是對這種不得動彈的感觸,很是熟悉。當初在島上時,只要惡作劇過分了,島民勢必會請他吃上類似招數,有時一個時辰,有時二個時辰,令他周身穴位堵塞,動彈不得。



他拼命扭動脖頸,勉強見著正面以外的角度,細細打量,隱約能見四周像是牆壁之物,綜觀以上幾點,這便明白過來,此地定然是個地下暗牢。他不由納悶,腦海快速運轉,憶起昏厥之前,所發生的種種事情,他和都爭先先是遭幾名大漢捉住,綁了便走,可他一路上不停大叫大鬧,引來撫仙百姓循聲關注,又狠咬幾名大漢的粗臂,惹得他們一陣惱怒,突然背部一疼,至此往後,就了無意識。



如今醒了過來,竟是身在陰暗之地。



印象中,那些大漢皆是賭坊來人,會貿然闖入房內,全因都爭先欠債未還,前來催債,爾後那姓李的女子發現他倆身上根本不足三百萬,是以才一聲令下,成群壯漢蜂擁齊上,動手抓人。那姓李的女子既然把人捉至牢房,又點人穴道,定是為了要將袁昊二人賣了,好還賭坊欠債。



想到此處,心下愈來愈急,可不就是說,現下的這般窘境,只有任人宰割的餘地?



袁昊心忖:「都爭先不在,我可得自己想法子,自救小命,再謀救人之策。」



他不甘活活遭人賣去,儘管動也不得,還是絞盡腦筋想法子,身子亂扭亂動,輕動嘴巴,發覺勉能歙張,心中大喜,正想出聲喊話,卻是咽喉一緊,一點聲息也發不出來。



正所謂期望愈高,失望愈大,這一下樂極生悲,令袁昊好是惱怒,暗罵道:「他媽的!他媽的,賭坊便賭坊,建甚麼狗屁地牢?唉,我一個可愛的小娃兒,他們竟能狠心點了啞穴、周身穴位,當真不是人。」



想來複去,又是無力又是後怕,自己堂堂一個小男兒,為了償還賭債,難道真要淪為他人階下囚,就此苟且偷生,豬狗也不如?好生委屈和不服氣,悲從中來,漸感心緒奔湧,隱隱眼眶發燙,有些想哭。



便在這時,忽聞身後傳來一陣打呼嚕聲。



袁昊聞得鼾聲,猛地吃驚,一時難知身後那人是何人,是敵或是友,這些日子鍛鍊而來的防範心頓時大起,急了起來,幾欲想回身,依然無法動彈。



忖道:「那人又是誰?他媽的,他媽的,究竟是哪路王八蛋點了我……啊,對,對,是那群賭坊之人,真他媽王八蛋!等我找到他們,定要……定要……」這「定要」想了幾次,也不曉得自己能做出甚麼事,那群大漢身形健碩,力大無窮,自己一個瘦小的小娃兒,不諳武功,哪裡能找他們甚麼麻煩。



過得少時,耳中聽得那鼾聲兀自打著呼嚕,四周還是連一點嬴弱微光也不得見,袁昊生平從未遇過這等情狀,心中愈發難安,便胡思亂想起來,他想起都爭先說那女子是柜主之後,可既是瀛海島盟友,又怎地要這般對待自己?



他又悔又怕,愈是胡發亂想,那惟有任人活活宰割的無力感,愈是刻骨銘心。一時之間,只覺整個天地猶似都倒垮下來,自己儼然像是暴風雨中被大浪亂打的獨木小舟,一陣淒涼乏力充斥全身,眼眶堪堪紅了起來,竟也將那瀛海島的逍遙定心訣渾然忘得精光。



那套逍遙定心訣,乃是瀛海島島民於大苦大難之際,詠道家精微深奧之語,漸悟古之大道的精隨,以達修心、修神、修氣的境地。但大苦大難絕非刻意為之,如同佛法講求「緣」一字,惟在大難臨頭當下,才能見逍遙定心訣的窮奧。



袁昊這回出島,自然少不了島民一番耳提面命:愈是身處大難,更要靜觀其變,定性修心,于修練上可以事半功倍。可瀛海島民實也清楚他性子頑劣,雖半貶半褒說他人小鬼大,但在心性方面,兀自稍嫌不足,難以于窘境中修行逍遙定心訣。



袁昊抽噎了幾聲,忽然一愣,想道:「我可是堂堂瀛海島島民,右腳踢武律,左腳踹法則,怎地、怎地可以這般說哭就哭?要是讓島上的人知曉,我可得被笑一輩子。」想到此處,一股倔強之情萌發,強忍熱淚,喘了口氣,稍稍冷靜下來。



他眼珠子一陣亂轉,這時左臂傳來一陣寒涼之氣,半邊臉頰輕輕一傾,觸碰地面,霎時間,一陣冰寒刺骨便及傳遍全身,嚇了好大一跳,原來自己就是被這寒冷之意驚醒。



但虧這冰寒之意,腦袋終於冷卻下來,細細一想:「那位小姐抓了咱們,于情於理上,那是公事公辦,卻無不妥。可如若她真是咱們瀛海島的盟友,就是欠了債,也不會將咱們賣掉還錢的。」想到此處,心緒漸安,突然油然起一股怒火。



又想:「都爭先那該死的混帳又在哪兒?他爺爺的,都說小賭怡情,莫要大賭,他非要、非要……若是讓我找到他,定要……罷啦!如今我還是先想辦法脫困,都爭先的事兒,晚些再算。既然是欠債未還,自然想辦法還錢便是。」



這時,只聽得身旁有聲音道:「姓袁的,現在可是大半夜,你他奶奶的,你可不可以安靜點,老子還要睡覺。」這聲音甚是耳熟。



袁昊微微一愣,想轉頭卻轉不過頭,可不就是都爭先的聲音?



袁昊呼吸急促起來,深深吸了氣,又趕忙吐了氣,以表明激動的心境。想道:「原來一旁那人就是都爭先,他也被捉來這鬼地方。」



眼見都爭先探頭過來,臉上流露困色,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樣,又是佩服又是生氣,心想都是這人搞出這些鬼花樣,可在這般窘境,竟還能有驚無恐,平靜以對,這般超然無畏的態度,果真不愧是出過一次島的人。



都爭先哈哈大笑,道:「你這小怪童,方才是不是哭了?嗯,你在島上可不是很厲害?整天搞怪,連島主老頭兒也敢搗亂,沒想到你膽子這般小。方才聽你哭了起來,我只道你碰上心境轉折之地,那逍遙定心訣有大用,所以閉口不說話,豈知你這怪童只顧哭,甚麼都忘啦。哈哈哈,這事兒回島上我定要好好宣揚一番。」



袁昊一聽,臉上脹得通紅,頻頻哼氣哼聲,他平時自然會和都爭先爭個沒完,可當此之際,自己遭人點了穴,不得開口說話,且未來命數,尚未明瞭,卻無半分心情和他打鬧。



而事已至此,他總算領悟「悔不當初」四字真解,倘若自己當初在島上好好學武,自立當強,豈會毫無招架之力讓人綁了就走,淪落到這般窘境?
2023-01-20 22:2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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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1-21 01:50:02
2023-01-21 15:22:33
好的
2023-01-21 15:23:33

第四十章 背叛



(除夕夜提前更新,祝大家佳節快樂)



都爭先嘿的一笑,回道:「若虛,妳若是不甘願,大可讓他回來,他既然於此,想必知道咱們身分,也沒必要瞞著他不可。」他這一口「若虛」叫得親熱,親暱之情,不言而喻。



袁昊認識他甚久,從不曾聽他這麼叫過別人,只覺古怪至極,猛地背脊一涼,打了個冷顫。



李若虛卻是嚇了一跳,隔著鐵門,驚忙道:「不能,不能!絕不能告訴他。」



都爭先道:「這是為何?」



若虛支吾其詞,道:「他……他,不能讓他知曉二位身分,他不是本閣之人,並不是協力者。」



都爭先先是一愣,旋即臉上微緊,道:「他不是協力者?那他是誰,李柜主可知道此事?」



李若虛並不答,過了良久,才唯唯諾諾道:「他……他……他是……」這「他」字重複幾次,就說不下口。聲音中似有幾分無奈,幾分愁然,且漸低漸沉,最後又不聞話聲。



都爭先心中愈發難安,當聽得李若虛反應,只覺腦中嗡得一聲,腦袋一痛,連退了二步。他眼盯前方,明明李若虛就隔在鐵門之外,可彼此之間,彷彿被一條深壑隔得老遠,如天南海北,甚麼也看不清楚、聽之不得。



那趙公子既非絕千閣弟子,又不是李若虛本家之人,為何能隨意出入絕千閣牢房,又是誰同意那趙公子這般肆無忌憚?箇中緣由,都爭先豈能不知?



他腦筋轉動,臉上流露怒色,道:「妳、妳們……若虛小姐,絕千閣這是何意?」



李若虛久久沒有應答,這時只聽喀啦一聲響,鐵門緩緩打了開。



袁、都二人陡然見亮光射來,不由眼睛吃痛,瞇得老細,過得少時緩了過來,這才見是一道倩影佇立面前。



李若虛左手提燈,長及蠻腰的褐發,緊致裝束透著穠纖合度的身姿,可一張瓜子臉略帶陰色,柳眉微微豎起,身邊並無任何隨從。



袁昊、都爭先都微微一驚,原來方才聞得數道腳步聲,除了李若虛外,全都是那趙公子的人。



李若虛目光一低,不敢向都爭先瞧去,將手中燭籠燈輕輕放下,手撫在袁昊背脊,飛快點了膻中穴、啞穴,解開封穴。她轉頭過去,見都爭先始終瞧著自己,只好道:「那位……那位趙公子乃當今大宋晉王的世子。」



袁昊穴道解了開,登時一躍而來,本想回頭撲往都爭先,和他拼命一把,但聽得李若虛這話,不由吃驚,忖道:「那姓趙的,竟是趙家皇室之人?」



只聽都爭先不由吸了一大口氣,他臉上接連數變,從驚駭到失望,從失望到憤懣,神色凝重,兩眉倒豎起來。他心思刁狡,剛聞此話,就明白是怎地一回事,闔眼片刻,猛然一睜,嗓子顫抖著道:「妳們絕千閣,這是何意?回答!」



聲音剛出,這「回答」二字,喝得大聲,整個地牢嗡嗡齊響,晃動不停。袁昊、李若虛二人齊齊大吃一驚。



這些年相處下來,袁昊從未見過都爭先像這般發怒,而且怒火還是直指一名女子,當下本欲勸說幾句,都爭先目光隨意瞟來,怒氣難擋,雖是即瞟即過,可已嚇了他好大一跳。他卻不明白,李若虛方才那話,所代表意義,實非甚麼簡單小事。



瀛海島和絕千閣合作已有數百載之久,當年絕千閣于中原各地聲譽極響,各方賭坊全然不是對手,但所謂明爭不得,那便暗奪,絕千閣雖有廣大聲譽,實如紙老虎般,勢單力薄,並無硬朗後臺,因而面臨其餘賭坊聯手攻伐,若非瀛海島先代出手相助,如今根本不會有「絕千賭坊」的老字盛名。



瀛海島與絕千閣雖沒有立下繁瑣盟約,可絕千閣提出眾多要求,瀛海島是無一不答允。至於瀛海島先代只提出一項要求,「提供藏身之地」,即提供破界入中原的島民,一個安身立命的場所。



如今絕千閣任由大宋王室的子弟肆意通行,儘管沒有將袁昊、都爭先瀛海島的身分抖出來,可其中之意,早已昭然若揭。



都爭先緩緩走近袁昊身旁,深吸一口氣,強壓心頭之火,道:「李若虛,瀛海島還能相信絕千閣?」



李若虛低著頭,臉色慘白一片,貝齒緊咬下唇,道:「父親他……他想解除和貴島的合作關係。」



都爭先哈哈冷笑,道:「好一個見利忘義的老字賭坊,咱們瀛海島只是路邊小石子,要就拿起,不要便扔,好,好!」他笑聲極為響亮,聲音猶如受傷野獸的低吼,沉痛難忍。



李若虛頭低得更下,長髮已然快遮住整張臉,也不見她有反駁,過了半晌,才道:「儘管你們瀛海島民各個武功高強,可畢竟每十年才能出一次島,對咱們絕千閣很是不利,且這回出島的,是都少俠和這位小朋友罷?父親認為沒必要為了二位,抱著違背武律的風險。因此父親他……他……」這話說到此處,就說不下去。



都爭先原以為絕千閣捉拿他倆入牢,是因為自己欠錢未還,同時瀛海島和絕千閣實乃暗地結盟,明面上無法張揚關聯,于情於理上,出此計策,雖說受了點苦頭,卻能避人耳目,保他們二人安全,一方面也好方便行事。豈知絕千閣這回捉他倆二人,並非如自己所想那般簡單。



此行破界出島,他倆二人武功極差不說,方始就招惹武律道盟五霸、東邊既有常年大敵武律,西面則也有大患,此等窘境,足以稱上是瀛海島創島以來最為艱難無助的一次。而中原境內惟一能鼎力相助的絕千閣,竟打算因一時利害不合,決意廢棄昔日盟約,轉而投敵,置他們於不顧。



這要都爭先如何不心寒?如何不悲憤?他認為值得信賴的盟友、戰友,竟想背叛他們。



他只感胸中遭人狠狠鑿出一個大洞,一陣心寒,難以自己,痛快大笑,道:「因此絕千閣柜主決定將咱們交給武律?還是大宋國主?可如此一來,李姑娘為何要捉了咱們,還要放咱們出來?」他聲音漸冷漸遠,原本還一口「若虛姑娘」,轉而變成「李若虛」,最後終於變得「李姑娘」三字,大有就此兩清之意。



李若虛聽出都爭先話聲冷意漸甚,愈發客氣起來,明白是因絕千閣打算背信棄義之事。她只覺一陣發顫,也不知是自心中還是身子,深吸口氣,道:「父親有事前往汴京一趟。要我捎話給二位:念在百年舊情,李某感慨萬千,今日放二位離去,一年內絕不捉拿二位,委決如斯,下次相逢,非友即敵。」



她想了片刻,接著道:「父親他……也是好意,半年後便是少年大會,各派廣招新門弟子,二位、二位若是能擠身名門正派,受武律道盟栽培,咱們絕千閣是……自然不會敢動二位。」



都爭先哼了一聲,道:「李姑娘,咱們是中原人口中的瀛海島民,不敬狗屁武律,不鳥狗屁法則,不入世人之輩,哪個門派敢收咱們?」



李若虛起先不答,可見著都爭先一臉鄙夷之色,眸子微瞇,不由慍怒道:「瀛海島二位天資聰穎,足智多謀,若虛愚昧,難悟二位高見。」



都爭先正氣頭上,冷笑道:「過獎,過獎!瀛海島向來不喜聰穎、多智等話,因此高見二字倒也不必,不過若說是足智多謀,如何比得上貴閣遠見明察,哈哈,哈哈。」



袁昊於旁見二人隱隱鬥起嘴來,似要一觸即發,想了一會兒,道:「加入武律道盟,倒也沒什麼不好。」



此話一出口,只見都爭先、李若虛目光紛紛射將過來,一人大感不解,一人細細審思,盡在琢磨他話中之意。
2023-01-21 15:23:44

第四十一章 違禮拜師



(除夕夜提前更新,祝大家佳節快樂)

袁昊見都爭先臉上又是困惑又是無奈,明白他神色之意,他倆身為堂堂瀛海島島民,和武律為對頭冤家,本就不該多有牽連,怎還能學甚麼道盟武功?



可他哼了一聲,道:「怎麼?島上那些老家夥,沒說不可加入中原門派,咱們既然武功低微,那倒不如接受李姐姐好意,學點武功,防身保命,卻有何妨?何況這位李姐姐不也說了,一年內不捉捕咱們,是罷?」目鋒一轉,改為望向滿臉疑竇的李若虛。



都爭先最痛恨背信忘義之人,眉宇一皺,想道就是迫不得已,如此接受武律道盟的栽培,心中未免有些疙瘩。他想了一會,只覺還是不妥,本想發話,可袁昊突來一眼,臉露壞笑,當下心有靈心,知他要想搞怪,便打消念頭,靜靜觀望。



李若虛一雙妙目凝在都爭先身上,點點頭,道:「不錯,這點我可以保證。父親說了一年之期,那絕千閣一年之內絕不會動二位一根寒毛。」她倒不把方才的話當一回事,只道袁昊年紀尚小,童言童語,如何能信?



袁昊道:「李姐姐,咱們還欠貴閣多少武幣來著?」



李若虛美眸微睜,不明白袁昊為何突然提及這個,略一思索,才道:「若是扣掉二位身上的空間戒,還有十一萬九千八百武幣。」



一提及空間戒,袁昊臉露痛色,道:「反正咱們二人武功低微,貴閣一年內也不會捉咱們,那這十一萬九千八百武幣,還要不要還?」



李若虛道:「那自然是……」她話未說完,柳眉微蹙,便止住不說。江湖道義,講求誠信二字,這欠錢無論金額多寡,就是一塊武幣,自然還是要還的,可袁昊這麼一問,說者指不定無心,聽者卻是有意。



李若虛身為絕千閣下任柜主,自小就在賭坊長大,對於訛詐、欺術一事,格外在行,她聽得袁昊這話似乎有詐,長年謹慎慣了,更不敢一口答覆下去。絕千閣和瀛海島已非昔日盟友,乃現下中原大敵,如若拖延欠債不還,不慎讓人知曉和瀛海島之間關聯,怕是對絕千閣大為不妥。



袁昊笑道:「李姐姐,妳大可安心,咱們這十一萬九千八百武幣,自然會在一年內還清。不過有一條件,距離那甚麼少年大會也還遠著,咱們無處可去,這一年之間,咱們要待在撫仙,好為往後做打算。倘若一年之期到了,咱們沒有如約還清欠債,願遭狗屁……呸,願遭武律天打雷劈,劈成烤小鳥。」這「烤小鳥」三字剛出,李若虛偷瞟都爭先一眼,見他臉露無奈,輕輕嬌呼一聲。



都爭先以為袁昊有什麼計策,當聞此話,不由大失所望,心道:「這就是姓袁的想得好法子?唉,果真涉世未深,和人談條件,可有這般容易成的?何況絕千閣既要棄咱們於不顧,咱們幹甚麼一定得待在撫仙不可?」心神一動,已然想好幾個可行之策,就等李若虛發話,好辯得她無話可說。



可良久良久,卻不聽李若虛說話之間,他微感詫異,抬頭看去,猛吸一口冷氣,只見李若虛螓首低垂,俏臉微微一紅,亮光映出那嬌嬌欲滴的姿樣,猶如百合綻開,自當有柔美典雅之感。



他愣愣望著李若虛,一時之間,竟看得呆了,甚麼計策、甚麼怒火全忘得一乾二淨。



袁昊見二人沒有開口,好是神氣起來,道:「太好了,太好了,姓都的也不反對,那咱們說定啦,這一年之內,咱們就待在撫仙,絕計不出貴閣視線之外,也好償還欠債。」



李若虛不知為何,突然臉露喜色,躬身行禮,道:「小朋……袁少俠好氣度,江湖道義,講求誠信二字,若虛佩服。這一年之間,袁少俠若有所求,還請但說無妨,若虛會盡可能助二位一臂之力。」她聲音堪堪高了起來,不在以「小朋友」稱呼袁昊。



袁昊眼珠子一轉,道:「李姐姐這麼說,可就太抬舉咱們了。錢財於咱們瀛海島雖是身外之物,但所謂物盡其用,還是有道理在的。那十一萬九千八百石,對貴閣來說只是筆小財,可相信貴閣也不會白白浪費。李姐姐方才問我,有何所求,現下就能一提?」



李若虛經過這次談話,明白這袁昊果然不是普通孩童,對於江湖道義、誠信之事,比諸真正中原武者還要清楚,態度自然敬重起來。道:「袁少俠請講。」



心中也不怕他提甚麼過分要求,想道:「這袁少俠不知有何所求,不過別看他這樣,只不定會說出甚麼大出意外之外的要求。」



果然袁昊嘿嘿笑了起來,道:「咱們做個交易,到那甚麼少年大會前,咱們有整整半年,李姐姐要不教教咱們二人武功,好讓咱們防身保命,你說,好不好?」



這話一出,都爭先、李若虛齊感大駭,根本料想不到,袁昊會提這個要求。



李若虛一雙美眸瞪得老大,似乎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般,頻頻眨著眼。她身為下任柜主,見過這世上有太多不合理之事,就連她自己,也有許多含恨終身的心事,可就是從未聽過,有人央求未來大敵傳授武藝的。



都爭先更是忙回過神,見袁昊似詭計得逞,笑得不停,嘴一張,就道:「我草!」現下此刻,只有這二字能表達他心中之驚異。



原來,袁昊前面所說的那些話,全都是為了央求這句話鋪成下來的,正常孩童,哪裡會想那麼多,做這麼多步的預判?



李若虛沉下臉,冷聲道:「荒謬!袁少俠,咱們已非盟友,而是大敵,一年之後,不是你死便是我死,可哪裡有敵人教授敵人武功的怪事?今日捉拿二位,主要是你們大亂撫仙派,害得撫仙派氣運折損,武律道盟人心惶惶,倘若不把你們捉來起來,天曉得你們瀛海島會不會又去大亂范小姐婚宴。」



袁昊一聽這話,抓抓頭,那大鬧婚宴之事,確實是他們做得過了。心中想道:「是了,咱們向來是隨心而為,難怪絕千閣要捉咱們,他們若想撕毀盟約,定要想盡辦法制止咱們。不過話又說來,那范老爺爺可真沉得住氣,都發生那等事情,還打算讓婚宴辦妥。唉,也不知飛雲派諸位、靈瑤姊姊們如何了,他們可是大大好人,希望別被責難才好。」



轉念之間,腦海閃過搶奪槌子之事,依舊歷歷在目,又想:「那石濤和臭喇嘛此次沒得著判官槌,勢必還會重新再來。武律道盟中也不是沒有暗藏心思之人,如今安安分分,只待大宴完了,又會掀起一場腥風血雨之戰。」



便在此時,都爭先沖上前,抓起袁昊,不顧他喊叫,帶到牢房角落,小聲道:「姓袁的,你瘋了不成?你怎地提那般要求?你瞧咱們現在身在何處,咱們若是再相信絕千閣,難保下一次就不是牢房,而是腦袋搬家。」



袁昊橫了他一眼,道:「你會武功嗎?」



都爭先一愣,心道:「以瀛海島老頭們看來,執者境十脈的武者,可算不上會武功。」嘴上就道:「不會。」



袁昊歎了口氣,續道:「咱們現在無能為力,外有武律道盟、武律、西有法則、再者可能還有大宋王室,兩個武功低微的小子,要何如撐上十年?唉,那甚麼狗屁少年大會,咱們若是甚麼也不準備就前去,難保又會發生意外。姓都的,我可是後悔得緊,以前我絕不信甚麼武功,只覺那是粗人活。可現在想來,若能好好習武,也用不著落到這般地步。」



如今他閉上眼賭,都會想起方才被點了穴道,渾身動彈不得的乏力感,那宛若天塌下來也無處可躲的惶恐和淒涼,實是難受至極。



可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對袁昊來說,後福,便是對武功的另眼相看,以及為了生存而力爭向上的進取心。他會對李若虛提此要求,原因就在此處。



袁昊又道:「與其遵從狗屁禮法,維護狗屁尊嚴,莫名其妙死去,不如就投敵習武,反正正邪兩相厭,咱們島民兩手空空,萬不得已,也就爛命一條。何況李姐姐也非甚麼萬惡之人,更算不上敵人。他媽的,如若有朝一日,大難不死,我定要回到島上,狠狠踢那些騙自己出島的老人的屁股。此仇不抱,勢不為人。」
2023-01-22 03:1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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