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馬房,熟悉的馬嘶和異味,范普仁與凌晨月一路上往最深處前進。穿過一格又一格的馬廄,二人找到了Carla所說的母馬。
躍動的猩紅靜脈,如出一徹的馬胎,由其說是復活倒不如是再鍊成。
這樣可不行。
「…唉。」范普仁取出一個小竹筒,筒中裝著的可不是甚麼水銀,而是日本平安時代,把惡鬼之首酒吞童子毒死,對幻想生物極度致命的「神便鬼毒酒」。
凌晨月接過神便鬼毒酒接近母馬,把竹筒對準馬口後將之倒至其中。我在這兒可以馬上聞到香甜的酒味從馬兒身上散發出,「神便鬼毒酒」對人類來說那是貨真價實的美酒,但幻想生物來說便是劇毒。
對不起,我不能放開你,晨月。
凌晨月與范普仁凝視著馬兒開始痛苦地掙扎,嘶叫,然後腹中的人形開始扭動,恍如要聽到其慘叫聲一樣,最後靜止不動,血脈再無詭異的紅光發出。
「求下你…晨月…冷靜!」
「嗚嗯!!嗚嗯!!」我繼續抱住晨月,掩住她的口。
然後,時機到了。
「ITS MAGIC!!!哈哈,哈哈哈!!」
「噠!」
伴著馮爵士一下彈指,眼前的母馬溶解成軟泥,腹中也沒有甚麼恩奇都,只有一堆落葉隨風飄去,接著整間馬房化成朵朵花瓣,勁風捲向那邊的兩個贗品,待二人放下擋風的手後便發現自己站在跑道中央,連馬房也是假的,眼前只有除了那二人之外的第七期眾人和溫主任。
我放開晨月,她看看那邊的我,又看看我本人:「點解…阿仁你…」
「……對唔住,晨月。」我道歉,「由頭到尾都係局黎,我呃左你,恩奇都已經連骨灰都葬好,唔會復活。」
我未見過一個人露出這樣的表情,晨月不但眼白白看著恩奇都第二次被殺,更加發現自己最後的希望是一場夢幻泡影,而且還是我撒的謊。她好像感到甚麼劇痛一樣倒在地上掩著胸口,明明想哭,喉嚨卻只能發出沙啞的嘶嘶聲,全身發抖,雙唇發青。
「晨…」
「點…點…解你要咁殘忍對我…」我才踏出一步,凌晨月雙眼暴凸,瞳孔收窄地往後退再躍起。
溫主任咬牙切齒地說:「你睇下你地做左咩黎,詩詩,珮珮。」
齊集的第七期,缺少的正是二人。
化身的最大缺點就是化身成某人,化身成誰也好—自己的存在也會消失。
「……」那邊的凌晨月和范普仁閉上眼,接著淡淡光暈高速掠過二人全身,范普仁與凌晨月的外殼褪去,在剎那之間二人就變回了詩珮二人。
「竟然係你地…」文師兄錯愕地說。
不只文師兄,所有人都極度震驚。
對我們每個人來說,詩珮都是體貼的大姐姐,特別是我,芷瑜,阿七,我們三個都是麻瓜,在這陌生的魔法社會中詩珮始終為我們護航。
…即使聽到叛徒就在我們第七期之中已略略感到是二人,始終需要兩個同樣擁有一模一樣化身能力的魔法師,最佳解就是兩姊妹吧。
但…我不願接受,明明是這樣照顧我們的詩珮二人…!!
「由頭到尾都係局黎?阿仁。」詩珮望向我,「唔單止我地…連阿月你都呃埋,你真係好殘忍,阿仁,你點可以咁對佢?你有冇諗過佢感受!?」
就二人的立場來說該生氣的是這點嗎?
「唔係咁樣點釣你地上勾。」我說,「我…我都唔想咁做。」
晨月被震驚和痛心止住了動作,她現在只是站在遠處掩著臉搖頭。
「你地到底係咩人,點解連Kelly既金晴火眼,獵戶座既結界都分唔到你地既化身,你地…隱瞞左幾多野!」
「我地可以係任何人。」光芒一閃,二人化身成溫主任,文師兄, Carla, 阿七,最後變回自己的樣子,「當中既原理,我地又有咩原因要同你地解釋…」
「係兩個人之間互相模仿,係咪?」我打斷詩珮說。
「…嘖,只係區區麻瓜。」
那天到二人的房間,其中一邊是混亂的,另一邊是齊整的。但是在片刻間,齊整那邊馬上也變回混亂,說明二人根本不是甚麼一模一樣,而是不斷地在模仿對方。
「模仿…」
「溫主任,係科學文明之中,人工智能有一個概念。」我望著如鏡象一樣的二人,「叫"生成對抗網絡"。」
生成對抗網路的最大特色,在於有兩個網路同時存在。
兩個網路會互相學習,對抗,在對抗之中不斷進化,自我改良,最終完成目標。
舉例說目標是畫出梵高的畫 ,有負責造假的「膺造者」,與負責識別的「鑑定者」,兩個人工智能網絡同時存在。
一開始,膺造者的畫當然明顯與梵高相去甚遠,鑑定者指出作品與梵高的相異之處後,膺造者加以改良,然後鑑定者再次指出與梵高真蹟的相異。然後在兩個網絡之間執行成千上萬,甚至上億,上十億者的的膺造和鑑定。
透詔膺造者與鑑定者不斷互相對決,然後進化,兩個網絡便分別成為梵高的「最強膺造者」和「最強鑑別者」。
這就是生成對抗網絡的原理。
「我知道咩黎,阿仁。」
我繼續說下去,看著詩珮同時變得愈來愈難看的表情我就知道我說對了。
「佢地有少少唔同,因為無論詩詩定珮珮,佢地既目標都係相同:模仿對方。」
「模仿對方…?」
生成對抗網路最擅長的就是生成材料,網路上有技術就是利用這玩意生成出根本不存在世界上的人臉。
那麼如果有兩個生成對抗網絡,其生成目標是「對方」
「如果兩個網路都以模仿對方為目標,結果會點?詩詩不斷模仿珮珮,珮珮同時不斷模仿詩詩,但係雙方既模仿對象同時都模仿緊自己…自己同時亦模仿緊對象,形成德羅斯特效應的循環,對抗生成既結果就係兩個完美既膺品。」
甚麼是真,甚麼是假?
但真與假之間再無任何差異,還有所謂的真假嗎?
世界上沒有完美的膺品。
因為完美重現本尊的膺品就是本尊,而不再是膺品。
頭腦略不靈光的芷瑜和阿七已經放棄思考,但聰明的溫主任已經理解了。
「呢個就係孖生姊妹陸詠詩,陸詠珮既真相,佢地從來都無講過自己既職業係咩,因為佢地既職業…就係複製對方既存在。」
同音同像的複製,而不再是模仿。
「呢樣野,正係你地…所有人樂見。」詩珮說。
「點會…」
「記唔記得個日阿仁你係我地間房,見到我同詩詩張個邊有唔同,你點講?」
「…唔該。」我繼續打量房間,「原來你地都有唔一致既地方呀,仲以為你地真係咩都倒模咁,嘿嘿。」
「你好驚訝,原來孖生姊妹都有唔同。」
「每個人一見到我地,就覺得我地一模一樣。」
「就算我地本質上有分別,只係外表相同,佢地都覺得我地只係相同存在。」
「每個人都係咁樣。」
「每個人都覺應該咁樣。」
所以那天整齊的床間突然變亂,是因為被我發現了相異之處,而馬上修正嗎。
到底是有多介意別人的看法。
「你地解釋啊,點解你地話你地要點就點?」
「解釋唔到。」詩珮再次異口同聲地說,「就算解釋,人地好似會失望咁,而且係咪每個新遇到既人都要解釋?佢地見到我地心靈相通個時,先好似終於滿意咁…阿仁,係你既角度,我地由頭到尾都係同一個人係咪?係咪就係你想睇到既野?」
…無可否認。
我從頭到尾,都直接稱她們二人為詩珮,大概所有人也是吧。
正如哥哥是保護者,姐姐是照顧者,妹妹有點任性,弟弟會耍白痴,男性應該強壯,女性應該感性……而孖生姊妹,就應該一模一樣。我們對其他人的定型,成為了別人肩上不知不覺的擔子。
「明明你地係溫柔到咁在意人地會唔會失望…點解你地要背叛天文台。」溫主任拉回正題。
「我地只係為左佢收集情報,無打算傷害任何人。」
「恩奇都唔係人咩?!!」晨月高聲質問。
「咁只係因為你唔知道個隻野既製造過程。」
言下之意,即是詩珮知道吧。
但是說起收集情報,現在回想起的話詩珮與我們所有人也談得來,聽說連我們杯葛博士那混蛋時也是姊妹和他聊天,又來勸我和阿七不要這樣待他。
但是—如果說是情報收集的話也未必做太多了吧。
比方說我被夏隊長烤焦了頭髮後,姊妹二人有需要細心地為我剪頭髮嗎?
我在晨月門前大鬧,差點被其他人的咒語轟飛前,有需要請我入房間開解我嗎?
阿七即將兩個月的合約即將完結時,有需要這樣鼓勵他嗎?
已經受到多重打擊的晨月氣得發抖,往空中一握召出鐮刀:「我要你後悔講出呢句…!」
「我地從來唔後悔自己做過既事。」詩珮其中一個往後走兩步。
「正如當年挑戰隻弼馬瘟一樣。」二人前後重疊,就這樣看是前面的一個擋住後面的一個。
「只係…我地有各自做事既理由,只係因為理由唔同,立場唔同…只係咁樣。
但…弼馬瘟?不就是西遊記的孫悟空嗎,完全一致的同像同音,莫非說…!
「霍!!」
「噹!!」
詩珮已不復存在,前後重疊的二人化成了同一個人,以鐮刀揮刀砍擊的晨月被詩珮舉起一模一樣的鐮刀擋住!火花爆開閃爍,定眼一看那邊兩個都是凌晨月,連召喚出來的武裝也是一模一樣!
果然…是六耳獼猴!
「吾名為凌晨月!Ἄτροπος!」
兩個凌晨月同時宣告真名,接著兩條金線分別出現在兩者面前。
第四幕:萬物皆明不自知
完
強敵來襲:同音同像雙生六耳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