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說「知道自己不是世界中心」「很多時努力也沒用」「即使沒用也會努力」的那一種說法。
但對我來說最有體會的成長…是接受自己只是個平凡人這事實吧。
小時候覺得自己在某方面其實出類拔萃,稍稍學得快一點就覺得自己可能是某方面的天才,甚至曾經幻想自己能成就甚麼,帶領甚麼潮流,做出某種驚人之舉…這種可笑的幻想。
有時真的挺討厭那個過去的自己。
當然,在午夜或獨處時回想起就只是黑歷史罷了,連社交網站間中提醒你N年前曾上載這東西,也要承受著恥辱感點進去刪除掉,想著自己為甚麼會做出這種愚蠢之舉。
所以最有體會的成長還是發現自己其實只是個普通人,只是個凡人。
接受自己的平庸,接受自己的平凡,處世便會簡單得多,快樂得多。
但是……總有些事,正因為凡人才能辦得到吧。
***
我記得第一次見到凌晨月時是那年的十月三十一日,也就是萬聖節。
凌晨月與我想像中大不相同,她的稱號是死神,她穿著斯文的灰黑色襯衫和黑絲短裙,加上棕色的高根短靴使她和醫院大堂的環境格格不入。
「死神079」,天文台的資料是這樣說的—獵戶座天文台是香港的魔力觀察機構,在萬聖節這些魔法活動高峰期會調動魔法師處理更活躍的事件,例如是混在人群中的妖物,借濃度上升的魔力進行禁忌儀式的巫師之類。
離題了。
死神隊的死神身為死亡的象徵,本來我以為會是陰森的老太婆,大概是中國的盂婆或是日本的掛衣婆之類,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少女。
「凌小姐?」我走過去問。
她一回頭看到我,嚇得馬上縮後兩步:「你…你睇到我?」
「點解我會睇你唔到?」我苦笑。
「我施左盲點咒…噢,你係天文台既人…」發現自己出醜的凌晨月低頭說。
「係,我叫范普仁,係獵戶座天文台既見習觀察員。」
她看著先是一呆,然後說:「我…唔係想話你,但係點解你第一次見我就講自己真名我聽?你係…麻瓜?」
魔法師們似乎對被人得知自己真名相當諱言。
「呀,我又唔記得左,不過我的確係麻瓜。」我說。
麻瓜—又一個世俗作品反攻真正魔法社會的說法。
「咁…我叫凌晨月,係死神。」
「嗯,似乎我地係拍檔,咁以後請你多多指教…喇?」我打算握手,結果凌晨月後退了兩步。
這就很尷尬了。
我無奈地聳聳肩把凍在空中的手收回來:「死神啊…」
這傢伙到底是怎樣?
「…唔好…意思,我唔想同人太多接觸交流。」凌晨月低頭說。
我走過去按下升降機冷冷地嘲諷她:「太多?哦?係呀?唔係你講我都真係睇唔出喎。」
本來我們身為天文台的觀察員都有一個拍檔,雖然日常我們會支援其他魔法師,但遇上好像萬聖節這樣的特別日子,或是天文現象觸發的魔力活躍期,一般都會與拍檔組隊行動。與我同為第七期臨時觀察員的人早就與拍檔混熟了,只有我一人從未見過自己的拍檔,也就是眼前的這位死神。
這混蛋連訊息也是已讀不回。
「叮~」升降機到達,我與凌晨月進𨋢,她好像生怕我會對她幹甚麼的躲得老遠,醫院因為要用升降機運送病床,她還真躲得夠遠。
害得我也要認真用升降機的倒影作鏡子檢查儀容了,不至於嚇人成這樣吧。
沒問題啊。
升降機門打開,一張病床被兩個護士推進來,直接無視凌晨月就這樣挪過去害她被撞得悶哼一聲,只好趕緊再往牆壁縮…她還在維持盲點咒?沒這需要吧,又不是在施法又不是在跟蹤,她只是單純不想被人看到。
「叮~」
升降機門打開,我們到了,我離開升降機說:「凌晨月,頭先…嗄?」
身邊空無一人。
回首一看升降機內,只見凌晨月被病床和護士夾著動彈不能,除非她開口叫護士借借,雖說她可能會被突然出現的凌晨月嚇壞,但也不至於…
升降機門關上。
「呢份工真係無個正常人…」我扶額搖頭。
又等了五分鐘左右,升降機上了去後又回來這層,她大概是等人家出𨋢後才再按回來吧。
「講句唔該借借有幾難?你其實識唔識講野?」我問。
「識…對唔住…」
這不是問題,是反問…算了,我不想解釋。
我是魔法活動監測機構「獵戶座天文台」的臨時觀察員,日常要和各種千奇百怪的魔法師接觸交流,而凌晨月是死神,所到之處一定死人,我們本來就是南轅北轍的崗位吧,但雖說這樣她也是接觸過的人中最奇怪的。
我與她走到男病房門前,急症室的白醫生已經在那兒等我們,當然她也是魔法師。
「哈囉~萬聖節快樂~」白醫生說。
「萬聖節都要當值真係辛苦晒你,白醫生。」我點點頭說。
「咁呢啲時候先更需要解咒師既。」她的職業是解咒師,專門處理因為魔法巫術來醫院求助的人。
「遲左少少,唔好意思。」
「哦,唔緊要,十分鐘啫,不過好在你地約既係我,唔係沈醫生。」白醫生引路,護士們看到是她也讓開,「呢位就係死神079?你叫咩名?真名假名都好,用數字稱呼其他人唔禮貌。」
「我叫凌晨…」連續兩次自我介紹使凌晨月幾乎要社交恐懼症發作,說到最後一個字已經連我也聽不見了。
「你叫凌晨呀,真係特別,咁我都講我真名你聽啦,我叫千雪。」
「我唔係叫凌晨…我…係…」她欲言又止,但太遲了。
據我所知,白千雪可是「星環階」的解咒師,甚至被冠以香港最強解咒師的惡名,身為解咒師根本不會有人願意和她共事,這是她這對凌晨月這樣好的原因嗎?還是她對每個也是?為甚麼她不自行解決而是要死神到場?
我識趣把這一堆問題藏在心中,有些問題是不應該問的,這也是成長。
「呢單車禍係今晚發生,有架的士衝左上安全島鏟人,其中一個傷者送左黎我地呢度,本身醫生已經宣佈左佢無得救。」白千雪開始解說,「但係…當佢屋企人見緊佢最後一面既時候,分流站既測魔儀有左反應,佢既傷口開始極速癒合。」
「長生不滅。」
「無錯。」
這回到我不明白了:「咩叫長生不滅?」
凌晨月解釋:「魔…魔法文明中,並無所謂既長生不老,而係分成三個種類,注意係種類,唔係級別。」
我按她所說抄下筆記,其實凌晨月她來頭很大,說的話其實有參考性。
長生不死:只是壽命特長以至無限,但會病,會衰老。
長生不朽:壽命特長以至無限,但不會病,更不會老,會因物理而死。
長生不滅:壽命無限,不會病,更不會老,不會因物理而死。
等等原來凌晨月可以說這樣長的話嗎?!
「凌晨講個三個係種類,排名不分先後,考下你阿仁,耶穌個種算係咩?」
「耶穌…十字架都釘唔死…聖槍都捅唔死…長生不滅?」
「錯,佢唔屬呢三種,耶穌的確係死於十字架上,如果佢唔係死而復活,而係只係不死既話,整個泛耶和華信仰都會崩潰,神子復活之所以成立,就需要佢確確實實死一次,而佢亦係唯一逆轉生死律既存在,更加可以令其他死人復活,所以先被視為神。」白千雪解釋。
生死是世間鐵律,連魔法也沒法扭轉,唯一例外的只有神了。
「哦…」
「如果一個人好似佢咁被殺後可以復活,就算係長生不滅,但本質上都有分別…你可以搵下相關既神學論文。至於老同病係同一件事黎,無論會老但唔會病,會病但唔會老同樣唔成立。」白千雪說。
「……複雜到呢。」我皺眉收起筆記,上面有著這見習期內學到的各種魔法文明的規矩和法則。
「所以車禍個男人,係長生不滅?」
「無錯,受到咁重既傷佢早就應該死左。」白千雪皺眉說,「但係…問題就係呢度。」
「咩事?」回復了原狀的凌晨月問。
「佢…係麻瓜。」
「麻瓜!?」我與凌晨月異口同聲地說。
這邊的病房被清空,只有中間的床上躺著一個男人,即使全身是血污,但樣子相當精神,身上的傷口開始結疤,而且疤痕還在漸漸消失。
「佢幾個鐘前係咁樣。」白醫生用手機展現一張相片,相中人正是他,頭部以令人不安的角度扭向一邊,相信已經死掉。
我看看相片,看看男人,難以致信。
凌晨月搖搖頭:「無可能…點會?我都未聽過,師傅話過長生不滅既人…要好強大既法力。」
「佢身上無任何法力。」白千雪道。
男人看看我們苦笑:「哎呀,你地唔好咁望啦,搞到我勁尷尬。」
凌晨月低頭問:「先生…你叫咩名?」
男人說出自己的名字。
她掏出手機登入北斗會館的內聯網,北斗會館就是魔法師管理組織。
「嗯…」
「點樣?小姐。」
「先生你…並無登記。」
「咩登記?」
「長生登記,係我地記錄之中無你記錄,你係…非法不死。」凌晨月判刑。
「唉。」白千雪嘆了一口氣。
那時我還不知道這意味著甚麼。
然後好死不死的,男人的家屬出現在我們身後。
「你地講咩?」女人說,「咩非法不死?你地係咩人?」
白千雪回首,一直也神色輕鬆的她突然雙目如雷,右手暗自結出手印,突然間四周空間破裂,旁邊的床好像極為遙遠一樣,我們被困在男人床邊一米左右的距離內。
「我唔係叫左你地係樓下等?」白千雪問。
「咩…咩啫,個個我老公黎,佢老豆黎架!」
「爸爸…」小男生望向床上的男人想過去卻被白千雪擋住。
凌晨月走到男人床邊,仔細檢查他身上正在消失的疤痕:「速度愈來愈慢…不死性正係度消失。」
「你…你地講咩呀,咩不死?咩長生登記?」
「對唔住…你要死,先生,應該話你本來就要死係個場車禍當中,依加你仲係度係異常,而我…我…」凌晨月解釋,「我係黎修正既人。」
修正不死之人,自然是帶來死亡之人。
也就是說: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