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話:婆婆最心愛的玩具
我們互相擁抱著不知昏睡了多久,忽然被丁筳的說話吵醒。
「咁我呢....你鍾唔鍾意我?」
我嚇了一驚,連忙看著丁筳,見她雙目緊閉,呼吸悠揚,顯然仍在熟睡當中,似乎剛才的說話只是她無意識的夢囈而已,便舒了一口氣,卻忽爾間想起男男、又想起阿 Kim,就感慨地自言自語起來,道:「如果做一次愛就可以換嚟真愛,呢個世界會簡單得多....」
望一望錶,原來一睡便睡了這麼久,現在已是晚上時分,我當然沒有忘記來這裡的真正目的,便以極輕柔的動作將丁筳放低,讓她好好的繼續睡,再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後躡手躡足的離開「丁家禁地」,跟著原來的路走上去。
在到訪丁家大宅之前,Sandy 已向我形容過她婆婆房間的位置,我依照她的指示,在地面樓層一條長長的柱廊上,在眾多門口之中找到了一道大門設在達文西和岳敏君的頭像雕塑之中間,將兩種截然不同的藝術品放在左右,好像意味著門後面是一個「學貫東西通古今」的高人。
我深深呼吸一口氣,然後敲了門幾下。
房內立刻傳來一把沙啞的聲音,氣沖沖地道:「你一日唔將個玩具畀返我,我一日都唔會再見任何人,你即卡同我躝!」
雖然這聲線明顯地是出自一個婆婆的口裡,但語氣刁蠻任性猶如一個小女孩在「扭計」,哪裡有半點像一個「學貫東西通古今」的高人?
但我沒有其他選擇,唯有貼著門隙,輕叱:「丁婆婆,我有事想見你呀!」
「你係邊個?」丁婆婆毫不客氣的質問。
「我....我係卡西呀!」我無奈地回答。
「卡西?卡西又點呀!我唔知你係邊個喎!」丁婆婆加強語氣,喝道:「總之我咩人都唔想見,你同我躝!」
我繼續硬著頭皮,問:「丁婆婆,我真係有啲好緊要嘅事搵你,你畀我入嚟先講啦?」
「你係咪聾架?我都話唔畀咯!唔畀呀!唔畀呀!唔畀呀!」丁婆婆越叫越激動,更不知拿起甚麼扔向門後,一時之間嚷得吵吵鬧鬧。
如果不制止丁婆婆,她一定會把地牢的丁筳吵醒,便急急勸道:「好啦!我走啦!你唔好嘈啦!」
我一說完,丁婆婆就真的靜了下來,但以她剛才無理取鬧的程度,這未免太過聽話吧?我心頭湧起一陣不安,便再敲一敲門,道:「丁婆婆?丁婆婆?」
門後已沒有動靜。
我再敲大力一點,問:「丁婆婆,你有無事呀?」
仍是一片死寂。
我心即時閃出「出事了」這個念頭,然後想也沒多想便衝入去,門被我「砰」的一聲撞開,只見裡面漆黑一片,可是我踏進房內第一個箭步,就踩在一個三尖八角的硬物之上,弄得我當堂抱起腳「呀」的慘叫著。
我彎低身將硬物拿上手看,認得是一種名為「魯班鎖」的益智解鎖玩具,應該就是之前丁婆婆鬧脾氣時扔向門發洩之物。
我再環顧四周,地上都是這些「魯班鎖」,卻有著不同的形狀,有球形、梅花形、八角形、十字形、井字形等等,數也數不清,這種玩意由多塊木頭分毫不差的扣在一起,考驗玩家的智商和耐性,亦講求整體的平衡和對稱,要一步一步將巧妙組合在一起的木條分拆出來,才算解謎成功。
聽說「魯班鎖」可以緩解壓力,也有減輕腦退化的症狀之用,難道,丁婆婆就是因為患上了腦退化,所以丁筳就準備這些玩具來幫助她嗎?
我再小心翼翼避開散落一地的「魯班鎖」,然後步近到床邊,就見床上躺著一個老婆婆,手正用力抓住自己胸口的心臟位置,全身劇烈顫抖,臉上露出極其痛苦的表情。
這時,丁筳已經從門口撲過來,驚叫:「婆婆!婆婆!」
我連忙向丁筳辯稱,道:「我頭先諗住上嚟搵厠所,行過呢度聽到有幾下慘叫聲傳出嚟,驚有事發生,咪撞門入嚟睇下囉。」
「我婆婆心臟病發作呀!唔好講咁多,要即卡送婆婆入醫院呀!」丁筳焦急的嚷道。
我立即抱起丁婆婆就往外面跑去,再沿樓梯走到停車庫,丁筳已按下遙控打開了車庫的捲門,再道:「卡西,我有啲驚呀,不如你楂啦?」
我點一點頭,便將丁婆婆安頓在後座,接過丁筳手中的車匙,就跳上司機位置出發去醫院。
途中,丁筳打了個電話,道:「Uncle David,婆婆出咗事呀,而家去緊醫院....咁一陣見啦!」
約數分鐘的車程,我們到達了位於舊山頂道的「半山醫院」,幾個護士已在門口守候著,當我們的車子停低時,便把丁婆婆抬到擔架上,並以最快的速度推往手術室中。
未幾,又見一高一矮穿著全副手術裝束的醫生急急衝入手術室,帶頭那位應該就是剛才跟丁筳通過電的 Uncle David,看來是一向負責丁婆婆的主診醫生。
要做的都做好了,這刻丁婆婆就交給醫生去施救,我和丁筳坐在手術室門外一直等著,見她一臉憂心忡忡,就忍不住伸出手臂靠在她的肩膞上,她就很自然將整個身子挨過來,再緩緩地道:「自從發生咗妹妹嘅事之後,婆婆就性情大變,醫生話佢患咗急性腦退化,加上佢年紀已經咁老,心臟一向都唔好,一旦激動發作起上嚟後果不堪設想,所以我一直唔敢逆佢任何意,近排婆婆仲將自己鎖埋喺房度咩人都唔見,淨係不斷咁叫畀返個玩具佢,我都唔知佢係咩意思,但係又唔敢多問,不過,我都知咁樣長此落去都唔係辦法....唉....我只係希望婆婆今次能夠大步檻過....」
丁筳又一次提起「妹妹的事」,我實在已按捺不住,好奇的問:「究竟你妹妹做咗啲乜?」
丁筳沉默了好一會,正想開口說話之際,兩位醫生突然推門走出手術室外。
我們彈起身上前查問,兩位醫生將口罩除下,露出的兩張臉竟然是婷熙和她的叔叔楊禮韜!
原來丁婆婆的主診醫生 Uncle David 就是名醫楊禮韜!
婷熙當然一眼就認出我,但沒有相認,只是以一個極其驚訝的眼神望實我,而我雖認識楊禮韜,他卻不認識我,瞟了我一眼便向丁筳交待丁婆婆的情況,神色凝重地道:「婆婆嘅情況唔係好樂觀,我哋會將婆婆送去『特別治療部』繼續觀察,不過有咩人要見、或者有家屬喺外地最好就叫佢哋盡快返嚟啦。」
說罷,兩位楊醫生就走開了,早已「鳴鳴」聲哭成淚人的丁筳便跟隨著護士將丁婆婆送往「特別治療部」的病房,我則動也不動站在原位,一陣惶恐從內心深處湧出來,因為我心知肚明,令丁婆婆心臟病發作的人,其實是我。
我沒有想過,今次竟然會搞出人命!
我不能逃避、也不可再隱瞞,我一定要老實跟丁筳和 Sandy 交代她們婆婆真正的致死原因。
另外,我亦必需要將這個消息通知 Sandy。
因為無論怎樣,Sandy 始終是丁婆婆的孫女,她絕對有資格來醫院見丁婆婆的最後一面。
我拿出電話一按,發覺原來已囤積了幾十個來自 Elise 的未接來電,我不知道她有甚麼急事找我,但我肯定急不過我現在要辦的事,便先放一邊不理繼續去找 Sandy。
電話接通後,我沉著聲線認真的道:「Sandy,你聽清楚,你婆婆嘅情況而家好危險,你快啲趕嚟『半山醫院』嘅『特別治療部』啦。」
「吓?喺『半山醫院』嘅『特別治療部』?我即卡過嚟!」Sandy 慌忙地應了一句便立即掛線,而我也動身走到丁婆婆的病房,看到守候在病床旁邊的丁筳已沒有剛才那麼激動,只是一邊呆望著躺在床上的丁婆婆,一邊低聲啜泣。
我亦靜靜地站在丁筳的身旁,她便輕輕傍著我,我很明白這個時候她極需要倚靠,但如果當她知道將丁婆婆弄成這個樣子的人是我,不知道她會怎樣呢?
忽然,丁筳抺一抺眼淚,再輕叱道:「哎吔,我真係大意!我竟然無帶到『魯班鎖』出嚟!」
「你指你婆婆房入面一地都係嗰啲?」我問。
丁筳「嗯」了一聲,然後指一指丁婆婆放在被子之外的雙手,在沒有知覺的情況下十指仍在一下一下的蠕動著,又道:「患病之後嘅婆婆就最鍾意玩『魯班鎖』,你睇,婆婆到呢個時候佢都仲想玩,但係我竟然唔記得帶畀佢,我真係好不孝!」
我實在不想丁筳自責,醒起身上還帶有一個「鬱金香盒子」,本想給丁婆婆看過後能說出這個古怪盒子的來歷,現在肯定已經是無望了,加上又搞出人命,我已變得萬念俱灰,將盒子給丁婆婆讓她當作「魯班鎖」一玩,或許可以減輕我的罪咎感。
想到這裡,我便拿出那個盒子來,並塞在丁婆婆的手中,再淡淡苦笑一下,道:「咁你婆婆就唔會覺得你不孝架啦。」
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丁婆婆一隻手接過盒子之後,另一隻手隨即伸過來一起緊握實,然後十根指頭便快速地按上表面的一格格,又一時轉動盒子抽出凸起的銅條,手法之純熟好像每天都在拆解著這個盒子一樣,我和丁筳都看傻了眼。
原來外面的銅條是保護層,我拿起其中一條細心檢查著,它們互相緊扣的原理的確有點像「魯班鎖」,但正如 Sandy 所猜測,如果拆解過程出錯,銅條中精密的機關裝置就會把藏在裡面的東西一同消毁。
隨著丁婆婆將所有銅條除下來後,我們才看到「鬱金香盒子」的真身,小小的盒子用蜜蠟製造,色澤深厚,造工非常精緻,猶如一個俄羅斯聖彼得堡的「琥珀宮」,凸出的琥珀石藏有一朵迷你鬱金香果然就是盒子的正面,未打開盒子,一陣淡淡的花香已飄進我的鼻子裡。
「係鬱金香嘅香味。」丁筳自言自語的道。
明明丁婆婆是戴著氧氣罩,但她好像也嗅到這陣香氣,更帶來起死回生的效果,竟就陡然地睜開雙眼,彎起身脫去氧氣罩,一臉感動的神情,熱淚盈眶的道:「我個盒,我個盒,我終於都搵返我個盒啦!」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