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黎爾坐著裝甲車準時出現在米寧家門前,昨天的帥氣打扮已經卸下,他特地找人弄來了本地人的那種破破爛爛的衣服,加上灰塵和一點兒的特殊化妝,黎爾完美地混入當地人之中。
「嘁嘁嘁,咁樣真係無問題咩,司徒小姐。」坐在司機位置上的少年說。
「既然係佢既主動要求亦無辦法。」坐在車上的司徒子珊說,「我地會遠距離保護黎公子,但係還請記得…」
「如果太緊急既可能會趕唔切啦嘛。」黎爾關上車門前沒好氣地說,「已經講左好多次。」
「嘁,萬一太子爺佢有咩事既你個走向國際計劃就玩完架啦?」少年說。
「阿諾,睇野要睇遠D,佢有事先好。」司徒子珊冷笑道,「出左事既就係佢自己攞黎唔關我地事,而出左事而我地又保護到佢既就係我地有本事,我最驚佢真係平平安安無穿無爛。」
副駕駛座上的司徒子珊望住步向那臨時房屋的黎爾,心中正盤算著自己的主張。
見過了米寧的母親和弟妹後,黎爾與米寧沒有回去裝甲車上,而是從屋旁的小路步向市集那邊。至於司徒子珊與那男子便遠遠的跟著,二人同樣打扮成當地人的樣子一樣,不同之處是二人在大袍下盡是武裝,遠方還有狙擊手在制高點警戒著。
「現在你在帶我去那兒?」黎爾這句不是以英語發言,而是用本地的阿爾巴尼亞語說。
「你,你會說阿爾巴尼亞語?」米寧有點驚喜,又有點高興。
「抱歉,就只有那一句。」黎爾苦笑,「為了你特意學的,說得好嗎?」
「嗯…普通。」米寧聽到他是為了自己而學竟然心頭一陣亂跳。
「你有空再教教我。」黎爾說,「那麼我們現在是去那兒?」
「市集。」
在戰爭結束後,經濟活動正在有氣無力的回復著,但是畢竟價格是由市場決定,所以現在這附近謹存的市集之中,物價…
「普通人們怎可能買得起。」
布幕下,陽光好像被擋在上面映不進來一樣,陰影下,黎爾皺著眉頭與米寧從攤檔前走過,老板因為沒人有這財力光顧而緊皺眉頭,路人因為看到那嚇死人的物價也皺著眉頭,沒人是得益者,人人都愁眉苦臉,不知何去何從。
沒人買得起,沒人賣得出,路邊有瘦巴巴的人躺在路邊,有蒼蠅在其附近飛舞不知是死是活。遠處傳來喧鬧聲和咆哮聲,似乎是有人為偷食物被發現與店主在打架,連屋簷上被聲音嚇跑的貓兒也是瘦骨嶙峋,毛色暗淡。
更糟糕的是在暗處,有不知歲數的女孩正穿得衣不稱身地性感與暴露,眼神閃縮地挑逗著走在大路上的瘦削男人們。
這畫面如同黎爾學過,見過的每一場戰爭一樣。
無論是過去的,還是將來的。
一切人禍本來都是可以避免的,無論是過去的,還是將來的—如同他學過見過每一場戰爭一樣。
自從那晚後,黎父除了聽同事們,義工們,維和部隊的隊員們的報告外,還會聽黎爾的秘密調查報告—雖說是秘密,但其實人人都知道他正在這樣做,而米寧.尼曼雅是他的小小跟班。
人道救援開始惠及難民們,而原來的政府也受到了不同的指控,救災不力,屯積物資,貪污云云,相比之下UNMIK和人道救援組織就如救世主一樣空降到這地獄之中,率領眾生渡過苦海。
所有有些人對這情況不高興。
「黎先生,尼曼雅小姐。」那個叫阿諾的男人罕有地親自前來,「附近有危險,請跟我黎,我地返去UNMIK先。」
「他說甚麼?」不會粵語的米寧問。
「沒甚麼,我們繼續就可以。」接著黎爾切換語言,「係呢D地方無時無刻都會有危險,下下就走我地不如返香港睇真情?」
「唔係講緊環境危險,而係有人想對兩位不利,恐怕係南斯拉夫軍係本土既殘黨。」
「咁就聯絡維和隊。」
「嘁嘁嘁,真係要畫公仔畫出腸…佢地點解會知道兩位既行程?好明顯就係有維和隊既人將情報故意咁外洩俾佢地通風報信,想借佢地既手傷害兩位。」阿諾說,「司徒小姐建議兩位立即返去。」
「我唔理,保護我地係你地既責任,而唔係我改行程去就你,依你咁講我留係房唔出去就安全啦?保鏢咁易做?」
「嘁,依加D細路真係…我明白,我地會盡力保護。」
「好,咁靠晒…」
「我去先掃蕩為兩位開路。」
阿諾打斷他說話後拔出軍刀奔前,幾個起落已消失了在街頭之中,黎爾和米寧已看不到其下落。
接著,遠方傳來了陣陣的槍聲,痛呼聲,哀號。
「不用怕。」黎爾輕輕的牽住米寧的手,因為她一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就下意識地想逃跑,正是從戰爭中訓練出的條件反射。
「但…」
「沒事。」黎爾說,「跟著我就不用再怕。」
米寧看著牽住自己的手,明明比自己只年長幾歲,手中卻傳來陣陣的安心感和溫柔。
但是她那時沒有想到,前方的殺戮與血戰正是因為黎爾的善意而起,他的出發點是為了人道救援,但使阿諾和傭兵們拔刀舉槍,在鬧市之中大開殺戒。
「想的話我們改道。」黎爾站在路口前說。
「不…不用了。」
米寧心中沒有「恐懼」,她對這戰場感到的是「厭惡」
「我牽著你走。」
黎爾牽著米寧,走過腥血滿地的路口,正是阿諾和傭兵們剛剛大開殺戒的街頭,因為那些人都是南斯拉夫軍的殘黨,是這場戰爭中的反派,眾人不留情面而執行了肅清。
黑衣少年,白衣少女,走過血色之地。
在UNMIK與人道組織們的努力下,科索沃的普里斯提納市正在漸漸重建,文明之火從餘燼而漸漸再次復燃著,復燃著。
夏天的腳步早已遠去,秋天也到尾聲,那天少有的是米寧主動向黎爾提出要求。
「今天晚上我可以帶你去一個地方嗎?」
「當然。」
二人朝夕相對,早已經發展出戀愛的初苗。只是不論是人道組織進駐初期,還是戰火平息後的初期,二人都知道還不是時候。
而現在一切已漸上了軌道,也許—是時候,去創造那一個時候了。
米寧問利昌護衛集團的人借來了越野四驅車,黎爾坐上副駕駛座後她遞出了一條黑布:「如果你相信我的話就把眼睛…喂?」
她還未說完,黎爾便把自己的眼睛蒙上。
「…你就這樣相信我?」
「不然呢?難道你要把我賣給南斯拉夫的那群殘黨嗎?」
「也有可能喔?」米寧笑道。
「那就賣吧,給你賣掉我心甘情願。」
「亂…亂說甚麼呢,笨蛋。」
打開車燈,踏下油門,米寧駕著越野車駛出UNMIK的基地。
雖說黎爾沒法看到窗外的風景,但是他可不笨。除了他早已經把附近的地圖背了進腦,加上聽覺,觸覺的感知,他知道米寧正載他前往市郊。
「那是我的秘密景點。」米寧說,「我一直想帶你去看看。」
「我來猜,我們是在往北走吧?現在應該到了那座教堂的大約兩個街口外,就是那次我和你看到那隻黑白貓兒…」
「喂不準偷看!」
「我才沒偷看。」
黎爾的確沒有偷看,所以他也沒看到米寧臉上甜滋滋的笑容。
車子穿過城區,駛到北面的郊外,黎爾聽到車外已再無都市的嘈雜聲,取而代之的是風聲,河川的潺潺水聲,連空氣也變得清新起來—所以他更能感受到米寧身上的體香。
停車。
「那我脫眼罩囉?」
「不不不行!」米寧連忙捉住黎爾想扯下眼罩的手,「還要走一段路!」
北風凜凜,但黎爾手中只有溫暖。
「這樣走路的話會摔死吧。」
「這次我牽著你慢慢走,不遠。」
風中有水的味道,是在湖邊。
米寧牽著黎爾的手慢慢向前走,他能感受到地面是木板,大概是類似棧道的結構。
「你怎會懂來這種地方?」
「我可是這兒長大的喔…」
二人相處久了後,他們在對方面前也能放平日對外的樣子,黎爾沒有這樣的嚴肅認真,米寧也沒這樣害羞,甚至有時會和黎爾互相鬥嘴。
這種關係,二人也很喜歡。
「馬上要到了喔~」米寧。
「你第幾次說這句?你真的到才說吧。」黎爾。
「抱歉…」米寧知道他不是認真怪責自己,這是她故意裝受傷捉弄黎爾。
「不,我意思是你真的到了才說,我沒打算…」
「噗嘻~」米寧忍不住笑意。
「你這傢伙…!」
「哈哈,真的快到了,還有幾步,好,坐下吧!」
那是一張木躺椅,坐下後能舒服地躺後,因為比較大,黎爾與米寧二人能共享同一張椅。
所以黎爾也能感到膊肩傳來米黎的溫柔觸感。
「你閉上眼,我幫你摘掉眼罩,然後我說可以了,你才開眼。」
「好啦好啦,今晚只聽你的。」
黎爾閉上眼。
接著是米寧的呵氣如蘭,一雙巧手輕輕為他解開眼罩,還隱隱若若地聽到米寧那砰砰作響的心臟在脈動著。
「可…可以了。」
黎爾打開眼。
「嘩…」
那是懸於穹頂之上的蒼輝銀河。
無垠的星河在澄清的夜幕上展開,點點星羅棋佈,一道光帶貫穿連接天頂與山脈,銀河展現在天地之間,驕傲地展現造物的偉大和世人的渺小。但是更震撼的不只是高懸的銀河,而是眼前的那片湖。
星空之鏡。
如鹽湖倒映藍天,波平如鏡的湖面正倒映著星空,光之橋變成兩道,如同深邃宇宙融入到湖面一樣,銀河從光年之外緩緩沒入到水中,水面如同消失再變成星空一樣,一時之間沒法分辦那是星河,那是湖面,視線沿銀河遊走,卻從穹頂步向眼前的水面,直到一縷晚風吹皺了湖面。
「…好…好靚…」
「雖然這句我聽不懂,但大概是在說很漂亮吧?」
黎爾哭了。
他感覺到自己的眼角有淚花滲出。
但他不知道自己是被這天湖連接的壯麗景色震撼到,還是因為眼前的她,眼前的米寧特意帶他來看而被感動到。
「看到這風景可不易,我等了好久才等到今天這樣的好天氣,要在日落後還有些許餘輝,要沒有風的日子,還要是秋天結束冬天來到前…黎爾?」
黎爾激動地牽著她的手。
「……」
二人甚麼也沒有說,但那一瞬間,二人終於確立了彼此的關係,彼此的重量。
「世界…果然很漂亮呢。」米寧抬頭望向銀河。
「嗯,但你比世界更漂亮。」黎爾輕摟她進懷中。
「…又在說傻話。」
二人十指相扣。
米寧把頭貼在黎爾的胸膛:「無論是世界,還是我,你也會好好保護的,對嗎?」
「那當然…而且,你—就是我的世界。」
通向永恆的星河下,二人相牽,相摟,相擁,最後深深相吻著。
末日倒數也許就是從那瞬間開始。
距離世界末日:688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