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時15分,我從廚房走了出來,抹了一額汗。無法想像,一向怕冷的我竟會在攝氏3度流汗,大概是心情激動的關係吧。
12號和木村拓JOY原來已經離開了,家中只剩電視那充滿歡樂氛圍的遊戲音效。而芊柔……
搞什麼,她竟然睡著了。
她癱在椅子上睡著,像隻慵懶的小狗。
真是讓人放不下心的傢伙呢,我這麼想著。
可能是酒意正濃,我注視著芊柔時,又再記起以前那個她的畫面。
……是我多愁善感吧,不管換成任何一個女生在面前,或者都會令我聯想起她的。
凡天宇,別再胡思亂想了,明明已經決定了忘記她。
芊柔睡著反而正好,那我就能先準備一下。
我關掉電視及遊戲機,走到那破爛的睡房門前,猶豫了一下,推門而進。
數分鐘後,我脫下芊柔的貝雷帽,砸打她的臉。
她隨即驚醒,怒瞪著我:「你係咪有病?」
「妳嘅警戒心會唔會低咗啲?喺男仔屋企訓著,發生乜事點算?」
「……原來你對自己嘅低劣人格有咁充分嘅認識。」芊柔掩嘴笑著,把貝雷帽重新戴上。
「係你太易信人。」我不忿道。
「乜嘢呀,我唯獨信你一個。」芊柔曖昧地笑著,臉紅如富士蘋果,「你實際又可以做出啲乜呢,老——細——」
「一啲都唔好笑。」我不理會她了,「起身,帶妳去一個地方。」
她一愣:「邊度?」
我示意她到睡房門口,她收起笑意:「你之前,唔係禁止任何人入呢間房?」
上次她到訪我家時,不慎撞開房門,導致被我喝罵。
我思考片刻,誠懇道:「我一直唔俾人入呢間房,係因為我仍然俾嗰段過去所困住。」
「……」
「但係,上次俾妳當頭棒喝之後,我已經諗清楚,任由過去折磨只係另一種形式嘅逃避。」
「點解人類總係要囚禁自己喺過去?停駐喺枯萎嘅時間,就以為可以贖罪?除咗增添痛苦,唔會得到任何嘢。」
我續道:「妳講得啱,我必須面對過去。」
「……面對過去?」
「妳賞唔賞面,同我一齊面對?」
「……唔賞喎。」
「喂,劇本唔係咁寫……」
她聽罷,忍不住噗哧一笑。
「真係冇你辦法。本小姐最鍾意八卦人哋嘅過去。」
我請她打開睡房門,著她走進去。
睡房亮燈之際,她整個人驚呆了,一聲不響。
這間睡房,沒有睡床,沒有衣櫃,又或者說什麼都沒有。
只有一個狹窄的二人卡位。
卡位只設一邊的二人座位,不論尺寸、用料及色調,亦跟憶記冰室角落的那個二人卡位一模一樣。
上次我帶芊柔吃宵夜,坐的正是這款狹窄的座位。
「歡迎光臨憶記冰室。」我把客廳的暖爐拖了進來,畢竟睡房實在太冷。
我請芊柔到卡位坐下,並模仿茶餐廳伙計的語氣道:「靚女,想食咩呢。」
她一頭霧水:「我去咗邊?噁心男僕Café?」
「隨便妳。」
「咁有咩揀?」
「太夜喇,冰室只係得返常餐。」
她瞪我一眼:「冇得揀你仲問!」
我噗哧一笑,到廚房把那碟甜品踹到桌前。
芊柔看著桌上正冒出熱煙,淋上綠色醬的西多士,有點呆滯。
「同妳介紹返,抹茶西多士,憶記冰室例牌。」
「……點解有蠟燭?」她盯著西多士上插著的一支點燃著的蠟燭。
我坐到她側旁,笑道:「生日蛋糕,梗係有蠟燭啦。」
她呆了好幾秒,然後把臉縮進冷衫裏,小聲道:「咁你都記得。」
「上次同妳喺電車傾計,妳講過自己喺平安夜生日㗎嘛。」
其實我說了個謊,12號一早把她的生日告訴我,他請我為她慶祝生日,又不想芊柔知道這回事。其實最口硬心軟的,是12號這位上司呢。
「本小姐生日關你乜事?」
「咁妳上次都祝咗我生日快樂啦。」我道。
「邊有人會用西多士做生日蛋糕㗎,誠意呢?」
我盯著那蠟燭的火光,陷入回憶之海。
「我以前……成日都咁做。」
「用西多士當做生日蛋糕?」
「每年嗰個女仔生日,我哋都會去憶記冰室食抹茶西多士慶祝。」
「邊個女仔?」
「……游海琳,我生命入面最重要嘅人。」
窗外,下起纖纖細雨。
微弱的淡黃燈光下,我倆並肩坐在狹小的卡位,盯著熱騰騰的抹茶西多士。
「所以,你畀我食西多士,係利用本小姐做工具人緬懷另一條女?感覺真係差。」她不滿道。
「唔係。我請妳食西多士,係因為妳打賭贏咗。」
芊柔聽了我的話,足足呆了幾秒:「所以,你對自己許下承諾,要造出嘅甜品……」
「冇錯,就係抹茶西多士。」
「……喔。有啲突然。」芊柔依然呆若木雞,「恭喜曬。」
「所以妳贏咗,我宜家就請妳食咯。」我道。
她遲疑幾秒,吹熄蠟燭,拿刀叉切出一塊沾滿抹茶醬的西多士,放進嘴裏。
「好唔好食?」我問道。
她咀嚼得很慢,靜默了足足半分鐘,然後才道:「完全係茶餐廳嘅水準。估唔到你一直造唔出嘅甜品,係咁簡單嘅嘢……同我幻想中有啲唔同。」
「其實,我直頭覺得難食。」
「……吓?你一直想造出嘅,係自己都覺得難食嘅食物?」她很詫異。
「我要造出嘅,係憶記冰室嘅味道,必須做到一模一樣。我為咗造出呢種味道,已經足足用咗2年時間鑽研。」
「……點解要咁做?」
我看著一臉凝重的芊柔,低頭沉默了一會兒。
睡房內縈繞的,只剩窗外迷濛的雨鳴,整個世界都噤聲了。
窗已牢牢關上,寒氣卻仍是肆意進襲,與門口的暖爐分庭抗禮。
芊柔目不轉睛盯著我,臉蛋白裏透紅,仿若染血的雪。
或許是太久沒喝酒的關係,頭開始發痛起來。
「……如果你唔想講就算——」
「唔可以。」我按著沉重的額頭,「由打開呢間房門開始,我就下定決心,唔可以再逃避。我要面對我嘅過去……只要妳願意聽。」
「……」
「……」
「本小姐,聽緊。」她道,仍舊別過臉。
「……2年前,我就係喺呢間房,傷害咗游海琳。」
「……」
「一直以嚟,我內心都反覆諗緊……佢會唔會憎我。」
「……」
我盯著熄掉的蠟燭,一股悲傷的感覺,席捲而來。
「佢係個……係個……」
我的頭,痛得像要撕裂般。
我再一次,回到這個湖裏。
我直視燃燒的大樓裏,隔窗看我的女孩。
我驚恐不已。
我跑進大樓的濃霧裏,不知為何,我清楚她所處的位置。
我闖進那單位,那道門卻上鎖了。
我耗盡力氣,亦無法打開它。
她就在門的另一邊。
而我,只能隔著門,不知所措地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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