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話:隨時都會死的人們》
[7] 那大概是我能想像,最色彩斑斕的一片景致了。
宜家嘅時間係1月1號早上8時32分,現時氣溫係攝氏負2度,打破本地有紀錄以嚟最低溫紀錄,局部地區錄得降雪紀錄……
雪。
國際機場。
我身處一號登機大堂的戶內,凝望落地玻璃外的雪。
呼出的熱氣,把玻璃染成迷濛。
我的腰背被戳了一下,疼痛熟悉不已。
我轉身一看,果然是她。
但是,她拿在手裏的不再是那本紅色的《挪威的森林》,而是護照和機票。
她把大背包寄艙了,現時沒有行李在手。
她大概,又把很多物品塞進大衣裏吧?
「辦理完手續喇?」
「嗯,仲有30分鐘登機。」
「好。」
「……冬甩。」
「嗯?」
「冬甩。」
「做咩?」我莫不著頭腦。
程雨奈遞來印著「Crispy Donut」的紙袋,舔了舔上唇:「請你食冬甩呀。」
⦾
我吃完冬甩,王林蘋果味,很喜歡。
我從背包拿出熱茶,一邊喝,一邊注視咬著冬甩的程雨奈。
她小口小口地咬,像極舔食貓糧的貓。
我不自覺微笑。
「冬甩,你笑。」程雨奈以紙巾拭著嘴巴。
「Miss Ching,好眼力喔。」我給她一個讚。
「冬甩,我好後悔,當初應該禁止Professor Mo畀A Grade你。」
「大學好黑暗!」我打了個寒顫。
「點解你要送我機?」程雨奈手指輕敲盛著冬甩的紙袋,發出清脆的微響。
「唔……妳尋晚都陪咗我睇煙花。」
程雨奈以前告訴過我,她要到南美洲旅行,原定在新年以前就出發了。但是,她為了陪我看新年煙花而延後出發。
我一直都以為她這是開玩笑,沒想過竟然全都是真的。
她真的打算環遊南美洲,今天就會出發了。
「妳嘅行程係點?」
「搭飛機去首爾先,再轉機去墨西哥城,再轉機去拉巴斯,再轉機去烏尤尼……」
我聽得頭昏腦轉:「妳……一個人去真係冇問題?」
「問題?」
「妳連喺太浦都會蕩失路……」
程雨奈以幽靈公主的怒眼,嚴肅地瞪了我好幾秒,弄得我都緊張起來。
然後她打趣道:「冬甩,你怕我俾人食咗?」
「點會呢。」我苦笑,她那麼多致命武器在大衣裏,我還是替施襲的人擔心好了。
她最後道:「最重要係,趕得上喺1月8號睇到天空之鏡嘅流星雨。」
我靜默了一會道:「妳真係好想去睇。」
程雨奈望著窗外的一片花白。
「好想。就好似你入曬迷咁睇雪一樣,明明雪已經落咗一晚。」
「……嗯,我真係未習慣到,我哋嘅城市會落雪呢一回事。」
這城市本來不會有雪。
就正如,這城市本來不會再有妳一樣。
雖然妳不會知道。
根據【保密】條款,交易完成後人類的交易相關記憶將被收回。
所以,從踏入1月1日的一刻起,不再有人類記得程雨奈曾進行交易。
除了我。
根據【保障】條款,「觀察期」完結前,客戶不會被收回任何「過去記憶」。
所以,在1月7日完結以前,我都會記得程雨奈進行交易的事。
在前往機場的路上,我和程雨奈談過不同的事情。
她似乎把家人完全忘記了。
她的記憶中,自己是個孤兒,與家人相關的記憶和事物都遭到篡改。
這就是她想要的,擺脫關係束縛的生活了嗎?我不知道。
即使我從程雨愛今早的訊息,得悉伯父情況恢復穩定,準備出院,我都不打算告訴程雨奈。
她與伯父和程雨愛,已經形同陌路人了。
這是否就是最好的結局,我不知道,亦沒有資格去評價。
人活著,是最重要的。
她一定很累了吧。
就讓她去一趟很遠的旅行吧。
最重要是,我成功改變未來了。
眼前這場奇蹟般的雪,彷彿是扭轉命運的隱喻。
「冬甩。」
「嗯。」
「你做咩對住啲雪淫笑?」
我瞬即臉紅耳熱:「……吓?我邊度……我只係……」
程雨奈舔了舔上唇:「冬甩幽默感係負數喔。」
「……呢句由妳講真係何其驚慄。」
自從踏進1月1日,總覺得程雨奈有點不同了。
她頭頂的那朵Cumulonimbus不知所蹤了,總感覺開朗值提高了一點。
她沒再把《挪威的森林》上冊抱在手,那本書已交到伯父手中,而她已經忘記了。
但是我百分百確定,程雨奈還是程雨奈。
她仍然身穿黑色牛角釦大衣。
她仍然散發著雲呢拿的味道。
她仍然……忘記擦乾嘴邊的忌廉。哈。
登機時間將至,我陪程雨奈走到離境大堂外。
「冬甩。」
「做乜?」
「其實,當初點解你會主動接近我?」
我一愣。
「程雨奈呢個人,有咩值得你咁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