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處極度驚恐中,內心卻明白一件事。
我必須把一切搞明白。
「冬……甩?」
我一鼓作氣,跑下樓梯直闖大門。
不知哪來的勇氣,我竟打算衝出馬路,把男人擒住。
機不可失!
然而我撞出大門之際,卻愣住了。
放眼望去,馬路沒有車。
更不用說,沒有男人。
剛才Tesla還在這裏的……難道是迅速駛走了?
我在靜謐中發呆,直到被身後尖銳的聲線嚇倒。
「點解會畀啲怪——人——入我屋企?」程雨愛兩手提著紙袋,在家門旁瞪著我。剛才我把門撞開之際,程雨愛應正準備開門,應被我嚇到躲開了。
我指著身後的馬路:「妳……有冇見到一架黑色Tesla,停泊喺出面馬路?」
「點解要問——」
「答我。」
程雨愛皺眉,然後不忿地道:「冇喎,我一路行過嚟嘅,馬路邊有乜鬼Tesla呀?」
詭異到極點。
難道……只是我的幻覺?
⦾
程雨愛一回家就衝進睡房,我和程雨奈則回到客廳,在飯桌並列而坐。此時伯父焦急地跑來,不得不說,他真的酷似劉青雲。
「真係吖!雨奈妳返咗嚟都唔講聲?」
伯父又大力拍我的肩膀,我忍不住道:「雨奈咪一早——」
我把話啃在喉嚨,因程雨奈在桌下緊握著我手,很用力。
「我返嚟喇。」她對伯父緩聲道。
「乖女,多啲返嚟啊嘛!我都就快唔記得妳個樣咯!仲帶埋男朋友返嚟!」
因為震驚的關係,我都懶得澄清,我不是她男朋友這回事了。
伯父明明在說程雨奈,卻又再次拍打我肩膀。然後他說人齊就去準備開飯,竄回廚房去了。
「Miss Ching,我宜家發現,妳絕對係妳屋企最正常嗰位。」我對程雨奈小聲道。
「冬甩。」程雨奈亦小聲道,「我有啲擔心你出唔到呢個門口。」
「……點解伯父頭先會以為你啱啱返嚟?」
程雨奈敲打手上的《挪威的森林》,好一會兒後才道:「佢幾年前開始,患上腦退化症,會間斷性、局部性失憶。」
「……」
「巧妙地,佢每次忘記嘅,幾乎都係我嘅嘢。」
「……」
「係咪巧合?我唔知道。
又或者,我嘅存在,一直對佢造成負擔。
所以佢嘅潛意識,選擇性捨棄我嘅記憶。」
我凝視著廚房裏,樂不可支地烹調菜餚的伯父,五味雜陳。
程雨奈低下頭,俯視手中的書:「其實,都未必係壞事。」
怎會不是壞事?
我迷茫之際,樓上傳來破碎的聲音。
是程雨愛搞砸了什麼吧?難道在發脾氣?
「我去睇睇。」程雨奈站起,我道:「需要幫手?」
「我怕樓上嗰位,煩惱緊點樣殺你。」程雨奈輕鬆地道,可她走上樓梯時,我瞥見她握緊的兩手。
她正焦心如焚。
對了,程雨愛不是要把Hell of Greenness帶給父親吃嗎?她到底準備得如何了——
樓上傳來碰撞及尖叫聲,肯定是有什麼不愉快了。
我站起,往樓梯上跑。
⦾
我跑至3樓走廊,聽見程雨愛的睡房傳來聲響。
我走進去,發現程雨奈跪倒地上。
地板滿佈白色瓷碟的碎片,還有半個被砸爛的綠色紙杯蛋糕。
是「人類服用版」Hell of Greenness。
「做咩事。」我蹲下想扶起程雨奈,她卻一動不動。
程雨愛一臉激動,站在雪櫃旁呆望著程雨奈。
程雨奈的右手掌心,插著一塊碎片,血流如注。
應該是跌倒後,被地上的瓷碎割破皮膚了。
「妖……要我講幾多次……唔好插手我嘅事……點解妳係都唔聽?」程雨愛淚流滿面。
這傢伙究竟是怎麼了,在哭什麼?
因為滿地是血,畏懼所以哭?
因為姊姊受傷,心疼所以哭?
因為姊姊打擾,厭煩所以哭?
我瞬即發現,程雨奈不只是被割傷那麼簡單。她的喘息不穩,身體劇抖。
她的情況宛如秋叔走失、跟程雨愛爭吵時那般。
「我去叫伯父嚟。」我才打算走開,程雨奈卻握住我手,猛地搖頭。
「唔……好……」
她的聲線薄弱,像動輒破裂的泡沫。
「千祈唔好……同佢講……」
我一愣,而程雨奈從口袋掏出Eclipse喉糖盒,拿出一粒塞進口中。
我想起哈士奇告訴我,有關Eclipse喉糖的事,心往下墜。
程雨奈,有事瞞著我,不,是瞞著很多人。
「……點解妳要咁……點解……」程雨愛不知所措,卻對狀況起不了作用。
我也是受夠了。
我大步走近程雨愛,手往她的臉頰揮,她甚至反應不過來。
但是,沒有「啪」的一聲。
我沒有打下去,只是把沾滿鮮血的手,停駐在她的臉前。
「我唔會傷害妳,因為妳家姐會心疼。」
程雨愛目瞪口呆,往後退卻撞到冰箱。
「呢啲,係妳家姐嘅血。我唔知妳個Hell of Greenness遇到咩阻滯,但如果妳覺得家姐好煩,我想講,我諗佢都有同感。好似妳咁嘅人,根本唔配得到任何援手。」
「……你點知道……我嘅嘢……」
「但係有咩辦法?偏偏妳係佢個妹,妳哋一齊經歷過咁多嘢,妳對佢嘅生命佔有幾多嘅比重,妳以為佢有得揀?如果有得揀去愛邊個,妳估仲有冇人想『煩』妳?」
接下來一分鐘,程雨愛站在原地,而我從口袋掏出急救包,為程雨奈的傷口止血及消毒,幸好傷處不深,很快完成。我掏出上次為芊柔包紮用的繃帶,為她包紮起手掌來。
「用……」程雨愛遞來一個冰袋,想必是從Hello Kitty冰箱拿出來的,平時用作蛋糕保溫用。
我沒有接過來,既然已止血及包紮,已沒有降溫的需要。
可我扶起程雨奈時,程雨奈在我耳際對我道:「冬甩……幫我……煩多一次。」
「……」
「就煩多一次咁多……」
她以微薄的聲線,跟我說了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