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眾多臉無生氣的半殘佛像圍觀下,小河正雙眼緊閉,集中精神念念有詞,頭上羽毛似在展翅,微光陣發。四周的暗燈皆熄,在這裡應該能躲一段時間吧──更不用說,不時傳來的陣陣震動,顯示敵人現在還沒空去找她。
都靈在她旁邊,看上去卻不見從容。只見他用手按住地面,感受著一絲一毫的震蕩──從這些震動的強度、頻率、持續時間來分析,能多多少少猜出戰況發展。
小河:「情況如何?」
都靈:「勉強是…勢均力敵吧…?」
小河:「用那種小小身驅竟能挑戰地獄長胡笳啊…你的友人真厲害啊。」
都靈:「哈哈…是啊,他們都很厲害的…」
真的是這樣嗎?都靈那早已沒多少內容物的胸腔微微刺痛,近乎預知般的直覺展示了不祥的結局。小河的法術應該離發動不遠了,但接下來…萬一…
話又說回來,友人啊。雖然說是結拜兄弟,但仔細想想,大家相處的日子其實不過一兩個月呢?真的微不足道啊,和那三千年的苦悶相比,啊啊。
接下來…
都靈完全收回了微笑,把最後一絲笑意吞進空空如也的肚子。如此一來,他雙瞳裡的血色變得更加混濁,看上去更像一隻怪物。
小河:「喲!」
都靈:「啊!是?」
小河:「你好像在想很多事情啊。不過呢,我覺得用雙手施法會再穩些。」
都靈:「你的意思是?」
小河:「我的意思是,可以等會再牽手嗎?」
都靈:「嗯?啊啊──!!」
原來自從都靈抓住小河的手逃跑,他一直沒有鬆開過她,難得本人完全沒意識到。他嚇得與互斥磁石般彈開,又馬上意識到這樣很沒禮貌,立刻又來個土下座。
都靈:「抱、抱歉…小弟…不是想這…雖然其實很想…啊不對…」
小河:「啊哈嘻,別在意。很開心喔!很~久很久沒碰過活人了,等會還能再牽啊!啊、雖然你的手實在有夠冰,啊哈。」
都靈:「畢竟我也不算完全的…活人…嗯…」
都靈看著自己的雙手,若有所思。
————
一曲以破壞為主調的敲擊樂作品正熱情上演。沉重蹄聲、牆壁天花碎落、空氣劃過、怒吼,以野性節奏揉合,混著遠處厲鬼的尖叫,似乎也是合時的戰歌。
當然,被窮追不捨的人可沒閒情去細心欣賞。
皎月:「大哥,又來了!」
難陀:「喔!」
樓頂天花之上異常寧靜,只隱約聽見兩個人在樓內高喊──隨後天花突然像水泡般爆開,瓦片紛紛震飛上天,破洞裡跳出一個人影、一隻四足獸以及一長方形物體。他們從室內跳到室外,但那牛頭人身、人身牛腳的怪物卻未展現一絲憐憫──只見牛頭從破洞裡整個飛起,那巨大的倒影足以完全覆蓋他的獵物。
一個全力跳劈,百米之內的木質結構幾乎全被震散、石片蝶飛,就如人工沙塵暴。牛頭的重量令他直接掉回下層,其獵物仍輕盈地奔走在天花上,瓦片以極高頻率被踩踏。下方是鞭炮般的突刺,數人以蛇行疾走迴避,牛頭則完全無視牆壁橫衝直撞。
皎月:「這樣迷宮根本沒阻礙到他啊!」
難陀:「無妨!總之帶他遊花園!」
數輪未見轉機的攻防後,他們從天井跳回通道,準備轉過一個急彎——
胡笳:「哼——!!」
難陀:「伏下!」
三叉矛從皎月頭上飛過——原來牛頭將其全力投擲,變成一支追魂箭——在難陀的粗暴按壓下,皎月的性命倒是幸免於難,只是犧牲了那長長的馬尾,變成了清爽的短髮。
皎月:「我、我的頭髮啊啊啊——!!」
難陀:「以後再悼念吧!」
一個巨物再度橫過,這次是胡笳那比皎月身體還要大的拳頭。皎月難陀乘著白布勉強避開,牛頭則拿回插在牆上的兵器,又舞了兩下,冷笑一聲。
胡笳:「風奮迅三昧——!」
他大喝一聲,聲勢之強足令白布受驚一震,但和接下來的招數相比倒不算甚麼了——只見他向著空氣用力一揮,便有一股勢不可擋的氣流暴起,將沿途的碎石木片沙土全數捲起,轉瞬間抵達正在逃跑的數人,將他們捲個翻天覆地。
兄妹掉到地上,回頭一看,胡笳再次一躍而起,跳劈眼見就要落下。難陀果斷衝到前面,尾巴冒出火光,猛烈迴轉身體,以一招甩尾迎擊——
胡笳:「吽哼!?」
火龍擺尾,三叉矛竟被擊至粉碎。
難陀和皎月對視而笑,原來剛才牛頭把矛擲過來的那段短時間,皎月已偷偷做了手腳,把那金屬結構徹底轉化,變成如木片般脆弱。趁此機會,皎月和白布將那些碎片彈向牛頭,擾其集中力;難陀更成功跳到牛頭肩膀上,瞄準其耳朵全力噴火。
胡笳:「啊啊——!!不、不是說你不能連續噴火嗎!?」
難陀:「白痴!我說你就真信喔!?我看你這耳朵沒必要了!!」
像被纏人的蚊蟲盯上,牛頭痛苦地左扯右拉,始終無法將靈活的難陀抓下來。很快,難陀抓住牛頭的下巴,來到其嘴邊,從這裡注入滾燙炎熱的黑龍真火,怕是連地獄之看守者亦無法招架吧,難陀張開大口——
——胡笳也張開大口。
難陀:「吼呃!?」
他咬了下去。這一記噬咬超越了龍甲的耐受限度——倒不如說,如此體重差,能正面接下數次攻勢,難陀的防禦力早已抵達極限。此刻他想起了一直耿耿於懷的「幼體」兩個字,腰部傳來劇痛,意識有些模糊。
難陀:「混——」
這一次,胡笳牢牢地捕捉住獵物,並以前蹄狠狠地將其踩在地上。
牛頭:「吽——!給俺碎——!」
難陀:「哼吼——!!」
在足蹄下,黑龍用背部強行頂住踩踏,再次跟牛頭鬥力——地面上的裂紋呈放射狀增多,整個空間像地震般搖動,這是兩隻雄獸的終極角力。
皎月:「大哥——!你等著——」
胡笳:「礙事!!」
皎月:「咳呃——」
皎月想都不想就向前直衝,然而才走不到三步,就被牛頭用矛身擊打了回去——雖然矛頭已成碎片,但光是那厚實的棍身,以牛頭的怪力揮起來仍是極之危險。
而皎月正面吃了這一擊。她重重地撞到牆上,咳出一口鮮血,左手彎曲,骨頭外露。原來她在最後一刻憑反應舉起左手,避免以身體接招——話雖如此,左手已廢,亦是能用「半死」形容的狀態了。
皎月:「呃...嗚!啊...」
剩下來的白布奮然狂舞,正指牛頭而去。然而沒人知道牠在想甚麼,只知道僅眨眼間,牛頭一手抓住了牠,將其放到嘴裡細嚼,布匹撕裂的聲音中好像混著野獸的悲鳴。
胡笳:「吐!」
滿身瘡痍的白布被吐到地上,一動不動。旁邊是呼吸急速、血流不止的少女。牛頭把蹄移開,下面是雙手折斷的黑龍。
胡笳:「呼...呼...讓俺花這麼多...力氣...」
沉重的呼吸聲迴盪著走廊,灰煙緩緩地從牛頭身上冒起,另一邊卻是異常安靜。
皎月:「呃...大...哥...」
難陀:「能動...就快跑...老子和這混蛋...」
胡笳:「你們哪裡都別想去!俺現在就——」
然後,腳步聲又響起了。直到剛才都沒人發現,那是低調、毫無存在感的腳步,好像希望別人遺忘似的。
都靈:「哎啊啊!」
少年笑著,雙手藏背後,正裝標緻得不符場合。
都靈:「打得真精彩呢,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