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小姐一向有流鼻血嘅毛病㗎啦,你唔好自以為發現新大陸。」芊柔坐在椅子上,毫不客氣瞪著我。
我把染血的棉花丟掉,以包裹著冰凍無糖可樂的毛巾,冷敷她紅腫的鼻梁。
「……老細你唔洗擔心喎,流鼻血呢家嘢,完全唔會影響到交易——」
「收聲。」我一本正經道。我倆陷入好一會兒的沉默。
「……你隻毒撚,次次都要咁多事㗎喎。」她不忿道。
她不是第一次對我說這句話了。
「……芊柔。」我為她止血後,放下冷敷包,「妳工作係咪好忙?」
「當然,我呢啲事業型女性,梗係全年無休啦。」她把半張臉再次塞進冷衫中,別過臉去。
一眼便看穿,她在逞強。
「必要時,放個假休息吓啦。」
芊柔轉頭睜眼盯著我,像隻睡飽過後精力充沛的貓頭鷹。一會兒後,她才皺眉道:「吓?你關心緊本小姐?好嘔心。」
我傻眼:「乜我似個刻薄嘅客戶咩?」
「似。」
「我Sponsor妳去驗眼。Thanks!」
芊柔把臉栽在冷衫中思慮著。
「但係。」
「但係?」
「但係,本小姐……放假冇嘢做喎。」
什麼?想不到她會這樣想。話說回來,一直以來,我跟芊柔的交流只限於交易,對於她的私生活卻是一無所知。
芊柔在工作以外的時間,到底都在做什麼呢?
「……原來你先係真毒撚。」我調侃道。
「呢句由老細講出口,殺傷力真係非同小可。」芊柔按著胸口,「我個心碎咗。」
「妳平時冇地方想去吓咩?搵一日四周圍行吓囉。」
「……地方唔係冇,但係……」
我等待她說下去,她猶豫片刻,然後道。
「呢個地方周圍都好多人。
呢度容不下我。
乜你仲未明白咩?」
「……但妳唔會想,認識唔同嘅人,建立關係咩?」
「本小姐……討厭關係。關係往往害人越踩越深,當你完全依賴對方,最後受傷嘅就會係自己。」
芊柔再次綻出那蘋果味雪糕般的笑容,仍是有幾分悲色。
熟悉感比過去來得迅猛,使我陡地一震。
她舉止異常的畫面,瞬間在我腦海串連起來。
在擁擠的Paisano’s Pizzeria門外,眼光光盯著餐單,不敢踏進門內的她。
於十字路口被人群包圍,呆立原地驚慌失措的她。
原來,芊柔總是身處人流稀少的地方,才較為自在。
原來她一直怕的是人嗎?
就因為怕的是人,在擁擠城市裏,就只能隔絕自己,
摒棄建立關係的可能性?
我回想起,上次她在我家門外甜中帶酸的笑容。
她在為此而傷心嗎?
我的心揪得很緊,彷彿在拼命抓緊重要事物似的。
不想看見那樣的她。內心如此吶喊著。
「……我冇辦法接受,我嘅交易員係一隻毒撚。」
「吓?你叫邊個『一隻毒撚』呀?你同我講清楚!」她幾乎要用貝雷帽砸我,手卻被我握住了。
「所以,老細要求妳放一日假。」我義正辭嚴。
她傻眼:「……我放假關你乜事?」
我想也沒想,說出一個連自己也嚇倒的回答:「就由我帶妳呢隻毒撚去玩。」
「……吓。吓。吓?」芊柔甩開我,瞪大眼睛,「你……要Date本小姐?」
「Date妳老闆咩。」我傻眼,替自己衝口而出的話詫異著。
「下流。」芊柔兩手交纏,警戒著我。
「……妳又諗乜呀?我當你小朋友咋。」
「哇……」芊柔露出鄙夷的眼神,「老細下流嘅程度已經無法想像。」
最下流的其實是妳的想像力好嗎?!
「同埋,公司司憶者嘅守則三,係與客戶保持正常合作關係。」芊柔狐疑不已,「我哋唔可以逾越呢條界線。」
明明只是出個街而已,怎麼被她說到像搞什麼不倫似的!
我嘆氣:「我只係為自己著想,妳精神狀態咁虛弱,如果影響借用未來記憶嘅效果,隨時搞禍拯救程雨奈嘅計畫!」
她皺眉不語。
「……所以,妳話畀我知想去乜嘢地方,我帶妳去。」
「本小姐咪講咗,唔去多人嘅地方囉,但係周圍都咁多人!」
「總之我有辦法。妳帶個腦嚟就得。啊唔係,妳冇。」
我被她毆打三十回合後,給了她一個時間,那天我有空。
好吧。其實我每天都有空,我只是隨意擇日而已。不要再這樣看著我!
芊柔考慮了好一會兒,只是歎一口氣:「痴線。邊度會有客戶鼓勵司憶者偷懶㗎。」
那就是答應的意思了。
「乜我似典型嘅顧客咩?」
「唔似。」她翻白眼道,「你似一棵典型嘅腐爛粟米。」
「妳不如去死一死。」
她噗哧一笑,卻隨即恢復平靜。
⦾
邁步離開分行的我,在路上按著胸口,感受著那顆噗通跳動的心臟。
芊柔的笑容,仍停駐在腦海揮之不去。
懵懂的我,到此刻才搞懂,湖芊柔予我熟悉感的原因。
是因為她那甜溜溜又酸溜溜,像蘋果味雪糕的笑容。
那充滿矛盾的笑顏,跟游海琳很像。
我明白,游海琳早已離去。
只是,在芊柔漾開笑容的一瞬間,內心的空缺遽然被填補。
稀薄的靈魂,竟被重新賦予了重量。
但是……我到底在亂想什麼?
湖芊柔不是人類。
妳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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