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話:鼓咕咕》
[69] 對不起,原來我已經變得怕痛了。
「咔嚓。咔嚓。」
一小時。我陪程雨奈玩了足足一小時——相機。
這個位處太浦的小型公園,側旁是密密麻麻的工業大廈,陳舊得來排列整齊,酷似鹹蛋超人毆打怪獸時充當炮灰的城市模型。
中午時分的公園,狗比人還多。程雨奈說這裏人流稀少,是狗主愛搞聚會的俱樂部。十多隻不同種的狗互相撕咬,像極小學小息的眾生相。秋叔被眾狗追逐著,亂吠亂跳,活像神經病一樣。
坦白說,我討厭狗,尤其是在認識那隻什麼秋叔之後!
然而,程雨奈顯然全然不討厭,相反她雀躍極了。她手持Nikon相機,上秒半還草地上,下秒躍登橫凳上,像戰地記者般靈活換位,鏡頭如狙擊槍瞄準那群瘋狗。她纖細的手指動作純熟,目光銳利,像極National Geographic的職業攝影師。
誰猜到她如此深藏不露,暗地裏竟是個如此專業的「龍友」?
你一定好奇,為何程雨奈會有相機吧?她就是若無其事地從牛角扣外套中掏出來的,就像相機從來就該藏在那裏一樣!我明白為何她的外套脹鼓鼓了,原來除了冬甩之類的,竟還有相機!誰知她還藏了多少支AK47?!我從未見過她揹包包,大概是因為她把隨身一切全塞進外套了吧?果然是謎樣女生……
「妳係咪收埋咗個百寶袋?妳外套入面到底仲收埋咗幾把刀?」我本打算調侃她,她卻淡然地道:「冇刀,不過有電擊棒。」
「……電擊……棒?」
「必要時,用嚟折磨啲立心不良嘅變態喔。」
Miss Ching,說這句話的時候,目不轉睛看我幹嘛呀!
算了,這些算了!
最令我費解是,程雨奈帶我出來,目的就是把秋叔從甜品店帶到這該死的酒池肉林讓她拍照嗎?剛才程雨奈不是煞有介事,說要我陪她找一個人嗎?抑或她只是想借機跟我相處——凡天宇,嘥撚!你早已戒掉二次元後宮遊戲了,現實中等待你的只是兩盒後天過期的抹茶粉,以及一隻亟欲把你Barbecue掉的柴犬!
程雨奈拍攝期間,我默默期待事態發展,誰知什麼也沒發生。
「Miss Ching。」
她放下相機,轉頭望我,雙目炯炯有神。
「妳到底要搵邊個?」
程雨奈把食指擱在唇上,示意我先別問:「你好快就知。」
「好。」有她這句,我就安心了。
兩小時後。
曝曬之下,最後一隻與秋叔糾纏的傢伙——那隻藏獒被主人拉走了——秋叔竟還沒被踏扁,真遺憾。程雨奈抱起筋疲力盡的秋叔,在我側旁的橫凳空位坐下。我不解為何秋叔還有餘力對我咬牙切齒,就像被程式設計了要搞砸我的心情般。
「嬲緊?」程雨奈歪頭看我。
「唔係。」我扭開熱水壺,啜一口熱茶。
「真嘅?」
「假嘅。」茶都他媽的冷掉了。
程雨奈輕撫著相機,沉思片刻,神色落寞。
「我唔知會遲咁多。對唔住。」
什麼意思?我疑惑之際,程雨奈突然把相機放下,站起步向公園出口,秋叔隨著她走。
程雨奈越過斑馬線,抵達對面馬路的工業大廈一邊,像在追趕什麼似的。
終於,她在「文華工業大廈」的招牌前停下,叫住前方一名從大廈門口步離的女生。
她要找的,難道就是這個人?
女生止步並緩緩轉身,純從外貌判斷的話,她就是個不折不扣的……
MK妹。對,原來MK妹還未絕種。
她戴著一頂黑色New Era棒球帽,啡金色長髮,戴著耳環。
她披著顏色鮮艷的運動外套,內裏是90%機率在潮特旺中購買的露肚臍背心熱褲。
她穿著鞋底比哈士奇臉皮還要厚的人字拖。
她揹著只擠得下兩棵腐爛粟米的深紅色迷你背包。
即便擺出「我很成熟別小看我」的囂張款,外表明顯稚嫩,應該是個高中生。
難道程雨奈拍攝狗隻只是順道而已,真正目的是等待這傢伙出現?這跟她請我幫忙的事又有何關係?
程雨奈對我揮手,示意我過去。
我拿著相機越過斑馬線,走到程雨奈面前疑惑道:「做乜——」
「你話搵佢教我?」MK妹像掃描器般掃視我。
「嗯。」程雨奈回答。
吓?我教MK妹?什麼時候答應的?教什麼?!
「點解?」MK妹道。
「佢對你嘅作品,提出咗最精闢嘅見解。」
什麼作品?我一頭霧水,MK妹則瞪我瞪了兩個半世紀。
然後,MK妹天真又燦爛地笑,隨後又說話了。
「妳覺得我要呢啲人教?笑咗!」喂妳說「呢啲人」算什麼意思?!
程雨奈淡定地道:「妳嘅作品要得到嗰個人嘅認同,就一定——」
「我已經應承咗妳,平安夜嗰日我會去搵嗰條友,俾佢試我嘅作品。至於我嘅作品點樣整好,唔洗妳幫我諗。」
「你聽我講——」
「唔──洗──妳──幫──我──諗──呀。」
MK妹青筋暴現的拳頭,微抖的身軀展現怒火。
我不解地瞧著兩人,直到瞥見MK妹手臂的綠色粉末,恍然大悟。
MK妹轉身離去,然而程雨奈抓住她的手臂:「今次平安夜嘅機會有幾難得,我幾唔容易先爭取到,妳知唔知道?」
「機會?」MK妹提高嗓音,「哈係呀,多謝妳幫呢位模範家姐,施捨一個機——會——畀我呢件垃圾啵。我未已經答應咗妳,平安夜會畀作品嗰條友試囉,點解妳係都要搵人幫我呢?即係對我嘅能力一啲信心都冇?覺得我一無是處?所以特登嚟呢度指——導——我?」
程雨奈不聲不吭。
「妖,乜妳平時仲攞唔夠掌聲咩?仲要搵我嚟呵護,維繫妳呢位『模範家姐』嘅形象?啊我明喇,其實妳只係要滿足妳滿瀉嘅惻隱之心?當我係流浪狗?咁洗唔洗畀主人妳摸吓個頭啊,吠兩——」
MK妹把話啃在喉嚨,目瞪口呆。程雨奈的手掌懸在半空抖動,順著軌跡就是一記清脆的耳光。但她沒有打下去,手無力垂下,從口袋掏出Eclipse喉糖,塞一粒進口,卻把幾顆弄丟在地。
MK妹恢復冷靜,眼神流露著的不知是愧疚抑或羞恥。她欲言又止,盼望挽回什麼似的,最後卻只是安靜離去。
突如其來的火花熄滅。程雨奈背著我愣立,一聲不吭,像條燒盡的柴薪。
我不知所措:「啊……Miss Ching妳——」
「冬甩同學。」程雨奈抱書轉身,把秀髮往耳後撥,「走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