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蛋糕吞嚥,一陣酸意湧進眼鼻。我向老闆要了十杯水,但他只端來一杯。他最好不會收取10%服務費。
「味道如何?」程雨奈端起《挪威的森林》,刀片折射著甜品店的光線。
味道如何?這個嘛。
我灌了半杯水,瞧著她敲打書皮的纖指,淡然以對:「唔錯。」
「……」
「……咪住先,個蛋糕係認真整嘅?」
「請你認真答。」她兩眉緊皺,看穿了我在敷衍。
「……Okay。」我把剩餘半杯水舔光,深吸一口氣,把評語和盤托出。
「難食到仆街。又甜又酸又苦又辣。慘過食十萬根腐爛粟米。冇本事就唔好譁眾取寵。咪、癲、拉。」
程雨奈靜默數秒:「就係咁?」
「Yup。」
我還以為,這番近乎人身攻擊的評語,會把她氣得又拿出刀片追斬我之類的。
但我錯了。
她咬著下唇,雙眼流露出落寞。
她……原來不是在惡搞我,而是真誠期待我的意見?
我恍然大悟,有點愧疚。
但是,為何需要我的評語?難道這個什麼Hell of Greenness是她弄的?但為何她會為甜品店製作蛋糕?而且選材如此亂七八糟?疑團太多了。
我瞧著一臉失落的她,補上一句。
「我再講多次,難食到仆街。問題並唔在於呢幾道材料嘅配搭奇特,而係甜酸苦辣炒埋一碟,如果缺乏技巧,蛋糕會缺乏層次分明嘅協調感。創意如果缺乏技巧,必然弄巧反拙。」
她愣住。
「如果妳願意聽,我逐一話妳知敗筆喺邊。」
接下來的10分鐘,我以雄渾有勁的聲線,套用專門的廚藝界術語,剖析了這該死的Hell of Greenness的缺陷,以至可以改善的方向——當然有35%是胡扯了,聽得程雨奈頭昏腦脹,卻同時眼前一亮。
她大概是訝異,我能給出如此具體的見解吧。
廚藝是我的專長。我曾入圍青少年廚藝大賽決選,差點到東京廚藝學院進修了。弄紙杯蛋糕雖然不是最拿手,要訣卻還是略知一二,給些建言難不倒我。
「所以,個紙杯蛋糕係妳整嘅?」我問。
程雨奈手抱《挪威的森林》,無言無語。那就是默認了吧?
優雅傑出的助教,竟是地獄料理大師。這反差未免太超過了吧?
「如果妳需要,我可以教授製作改良版嘅Hell of Greenness嘅秘訣——」
「啪。」
她放下書本,靜默兩秒,然後為趴在腿上的秋叔梳毛。
幹。觸礁了。
我到底說了什麼裝酷的蠢話?太易引人誤會了!
我才不是在追求她呀!誰會追求想把自己殺死的女生呀!
我幫助她,100%只是為了保障日研課的成績,避免延遲畢業的悲劇!
我倆陷入漫長的沉默。
但經過剛才的對話,我倆之間的什麼,起了微妙變化。
程雨奈甫進店,就把黑色牛角釦大衣脫下,捲摺擱在摺椅上,那是日本名牌Ungrid的大衣,質料柔軟而保暖。內裏穿著大同小異,白毛絨圓領背心、淺藍短褶裙、黑色絲襪和學院皮鞋,衣服不見半點摺痕,潔淨清爽。她脫下脹鼓鼓的大衣後,更顯修長體態。
看她價格不菲的裝扮,就算不是千金小姐,家境亦相當不錯吧。
我察覺她的身上,有陣酷似雲呢嗱的氣味,真是特別。
被如此標緻的姊姊邀吃甜品,而全店只有我倆獨處,男生如我當然不知所措起來——
「秋叔話佢嬲緊你喎。」程雨奈劃破沉默,完全不按理出牌。
「……妳係動物傳心師?」
她無視我的調侃:「你哋以前見過面?」
我發愣不語,那的確是事實。
「我同秋叔識咗好耐,佢眨吓眼,搖吓尾,我就知道佢諗咩。」她道。
我把真相道出:「之前我喺你屋企門外遇到佢,佢搶走咗我本筆記薄。」
「嗯。」
「當時仲有個雪櫃從天而降,差啲砸死我。」
程雨奈一愣:「個雪櫃係咪……喺我屋企跌落嚟?」
「雖然好荒謬,不過,係。」
「咁……有冇壓爛條路?」
「冇。喂!妳係咪擺錯重點呀?!」竟然關心那條路也不關心我!
她無視了我:「個雪櫃係我阿妹嘅,因為一啲意外,搞到雪櫃從屋企二樓跌咗落街。」
「太Make Sense了。」我乏力追問,什麼「意外」會令冰箱從高處墜落——這簡直是喪心病狂的謀殺罪行!看來這兩姊妹都有殺人傾向……
只是,更荒誕的事多著,這件事倒相對顯得合乎邏輯了。
「所以上星期,係搬運公司運送新雪櫃去你屋企?」我回想著。
「嗯。原來阿妹嗰次意外差啲傷到人,仲要係你……」
「唔緊要,都係差啲死人啫。」我冷嘲道。
「咁嗰時,點解你要嚟我屋企,阻止新雪櫃搬入屋?」她歪著腦袋,又無視了我的冷嘲攻勢……
於是,我唯有把木村托JOY造成的「詩」和「屍」誤會,跟她簡略講解。
她沉默好一會。
「同學,你當時係以為,有人寄緊條屍去我屋企?」她追問。
「係。」
她仍舊架著「幽靈公主式」的嚴肅表情。但數秒後,她作了出乎意料的回應。
「好好笑喎。」她輕聲說,像牛奶妹般舔了舔上唇,卻完全沒有笑。
完全沒有笑。
「……吓……咁……點解你唔笑呢?」我不解到世界盡頭。
程雨奈一愣,像我問了個人類不可能提出的問題似的:「我冇笑呢個習慣。」
她簡直就像Siri般,「笑」並不包含在原廠設定中——不,其實Siri也懂得笑。回想起來,過去的確從未見過她展露笑顏,而我聽聞過她從來不笑。
身為動漫迷的我,立刻想起那些絕少笑的「無口」動漫角色,比如綾波零、長門有希。但這怎可類比,程雨奈不是故事角色啊!
笑是要習慣的嗎?!
「……咁妳覺得有咩好笑呢?」
「我本來覺得你嘅舉動好猥瑣滋擾,但知道真相之後,先知道原來只係個好傻嘅誤會。」
儘管程雨奈沒笑,神情卻放鬆多了。
更重要是,《挪威的森林》那刀片,不知不覺跌回書頁中了。
她大概是放下了對我的戒心?
她雙眸晶瑩澄澈,看得我發呆。
我以為她永遠是拒人千里的冰山,宛若繃緊的弦,誰一撥就斷線。
原來她的眼神,亦可以是和煦如許,就像澄澈的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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