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九章──長明燈(下)
修士能夠在即將坐化之際,能透過術法以體內金丹為源、神識為引,加上天道加持,將自身的意識抽出,是為「元神」,繼而落在以佛宗以舍利子製成的特製【命燭】,化成長命燈。嚴格而言,這是另類的「永生」。
長明燈,常見於佛宗大能於坐化之際,將自身元神轉化為長明燈,雖然一身通天修為幾乎散盡,但知識卻能永流傳。對於佛宗而言,比起那身本事,更重要的還是佛經裡的道理。
後來佛宗消失於人間界,這門長明燈的仙術,也就隨之失落。久而久之,更成為人們口中,為自己或親人所點的「供燈」,用於常年置放於佛像之前供奉。既是照明,亦是請求佛祖照看的意味。
現今,亦有不少佛寺能供善信,替自己點燃一盞長明燈放於大雄寶殿之內。
唐三笑得到的這門長明燈,已經與記載之中不太一樣。那位獲得此仙術的符修,將之融入符術,將要藉著符術,能夠讓長明燈內的元神,仍然擁有往日的通神修為。但到最後,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成功。
因為用以長明燈的關鍵之物【命燭】,已經消失於人間界數千年。除命燭以外,世間再無一物能夠容納一位上三境修士的元神。
唐三笑亦是花費了好大的心力,最終才找到某座佛宗遺址潛藏著的界境碎片裡,找到最後一根命燭。他於通神境來說,尚是年輕。又因為修煉藏息經的緣故,距離大限尚遠,自然不會將渾身精氣化成元神,繼而轉成長明燈。
他對於長明燈,並無興趣。
在他看來,那只是飲鴆止渴。況且,縱然真的不生不滅,但只能龜縮於一處,無法遁身天下,怎麼能找到那轉世的小傢伙?
縱是如此,那亦是個不錯的備用手段。
他參照那位符修的想法,融入劍道。那每一道痕跡,既是半成的符咒,亦是劍術的軌跡。他並不以精氣為源,而是以自身通神境界、溫養數百年、無比精純的劍意為火,又融入已泯滅於人間界、曾經在西南祭陰宗的七祭之術──
這既是長明燈,又已經與最初、最原始的長明燈大相逕庭。
這是屬於唐三笑的長明燈。
他看著那黃色火焰裡的臉龐,開口道:「你就是我。」
那火焰裡的臉龐同樣凝視著他:「我就是你。」
「很好。」唐三笑點了點頭,便即轉身準備離去。唐靖看著轉身的老祖宗,又看著火焰裡的老祖宗:「祖宗,我要做些甚麼?」
「你要做的事情,並不複雜──大京的存在意義,你也是知曉。我不理會你用任何手段──你唯一要做的,便是令大京一直、一直延續。」
「一旦察覺有山主的消息,便把他帶到這裡便是。」
「還有的是……」唐三笑走在甬道裡,回首看了一眼。那盞黃色的燭火,只剩下如米粒大小的光影:「每年都來添蠟,不能讓這火熄滅了。」
唐靖聽著唐三笑看似輕描淡寫的話語,卻是肅然起敬。
他知道那盞長明燈代表甚麼。
那就是老祖宗,只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存在。
「必不辱命。」唐靖神色凝重,眼眸裡泛過幾分狂熱:「一切,都是為了山主。」
「為了,崑崙。」
大京唐氏,從一開始便是崑崙的弟子。
……………
唐三笑就這樣離去,並從此再沒有與唐靖相見。
但唐靖卻並不在意。
因為他知道,老祖宗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
未幾,唐靖坐化歸墟。在死前十年,讓位於其子唐純真,並將他們大京唐氏的宿命告知。又是數以百年以後,唐純真感受到大限,便準備讓位……
一代,接一代。
這千年以來,大京自保有餘,卻從來不見有任何狼子野心。他們只是亦步亦趨,替那些仙家宗派收集人間界的各種修行資源,又以京都作禁京演鬥場所……
至今。
段真聽著火焰裡的唐三笑簡短的將事情解釋,也是聽得震撼無比。
「所以說,我既是唐三笑,卻也不是你所認識的唐三笑。我只有長明燈被點燃之前,唐三笑的所有記憶,卻沒有你與他之間相處的任何回憶。」唐三笑也是不由得有點感慨:「早知道你會自己出現崑崙山,那時候我就不用搞那麼多事情。」
只能說,唐三笑為了守候、迎接段真的轉世,準備了太多。
不論是崑崙三千境千年的守候、鎮妖塔與沈淵的交易,以及……延續了千年的大京唐氏皇朝。
「師父──」
「別喊我師父了。我都說了,我沒有那些回憶。」唐三笑看向段真,打斷了他的話語。片刻後,他這才笑了起來:「但我還是擁有,曾經我們在後山裡的記憶。」
「小傢伙,別感到愧疚,我幹出這一切,不是為了如此。」
「只要你能夠活著,那就很好。」
縱然知道眼前的唐三笑,不是曾經坐在竹椅上睡著、看著他跟師兄練劍的唐三笑,但聽著那些話語,還是不由得令段真雙目含淚,不能自已。
「嗯,事情我都知道了。」唐三笑逕自續道:「既然你都來了,事情也將告一段落。」
段真一驚,猛地仰首:「師父,你想──」
「當然是該死的就要死了。」唐三笑滿臉驚詫的看著他:「還說你是我的弟子?你以為老子在這裡一呆便是上千年就很好玩不成?你是想害我啊?」
段真聞言不由得沉默無語。
孤身呆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一呆便是上千年……而這更並非任何囚禁、拘禁,而是自願。光是想像,便令他毛骨悚然。
「你都活成金丹了──不錯,至少擁有自保之能。至於修途能走到多遠,那可得靠你自己了。」唐三笑盯著他,那如米粒般細小的雙眸,亦是泛過笑意:「縱是如此,本來打算留給你的禮物,還是得給你。」
語畢,那黃色的火焰便即憑空大作,繼而化成一道黃色的火焰飛劍。當段真反應過來之際,那飛劍已經沒入了他的眉心。在那一刻,段真才明白──那黃色的……是月光。
是師父的天道意境。
當他的眼睛重新聚焦,那黃色的火焰仍然是熊熊燃燒著。如果說之前的火焰只是在夜裡書房,用以看書的燈火。現在卻已經化成能夠焚盡天下的烈火。
那黑色、滿佈劍痕的黑色樑柱,亦是不例外的被點燃起來。那根粗大如小山……如崑崙山的白燭,亦是燒得嘩啦作響。
唐三笑的臉龐隨著烈火,也變得很是龐大。
「小東西,記住──是你自己要轉世成人。這是你自己的選擇。」他俯瞰著段真:「自己選擇的路,跪著也得走完。」
「師父!師父!」段真看著火焰裡的臉龐,再次流下眼淚。他本來已經接受師父已經離他而去的事實,沒想到現在卻又要親眼目睹一遍。
但唐三笑卻沒有理會他,眼眸裡反是露出幾分解脫。
正如他所言,轉成長明燈、呆在這裡上千年,那並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情。想到這裡,他不由得喃喃自語:「真是的,既然都找到了,怎麼就不來通知一聲──」
想著,他又忽然失笑:「也是。」
「不愧是唐三笑──」
「不愧是,我。」
隨著唐三笑最後一句話語於此間迴盪,那張火焰的臉龐,就此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