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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三章──偉大的人
唐百山走在前頭。
唐仲、段真走在中間。
唐百海卻是悠閒地走在後頭,臉上神色鎮定,似乎已經猜到他們要到哪裡去。
淨剎寺已非當年那個只建於小山上的一座寒酸寺院。從大雄寶殿走出來後,一路沿著山道而上,片刻便來到一座廟堂當中。
當他們走到這裡,還看到有個和尚在打掃著庭園裡的落葉。那和尚身形壯賁、臉上有著瘡疤,看上去像個因為醜陋而被世俗排斥的可憐人。
此人看到他們以後亦是怔然,卻是很快回過神來,旋即便一手提著掃把,一手朝著眾人立掌合十行禮後,便是走出庭園外。
段真神識掃掠,只覺此地很是怪異,神識派不上用場。此等地方,令他想起了映紅歌、樞密院那些能夠隔絕神識的奇異。但那種奇特得能夠阻隔修士神識、就連段真也喊不出名字的材質,出現在這看似平凡無奇的地方,便令人感到了古怪。
一時間,段真便有點懷疑唐百山是不是想把自己拉個張惜葉神識都無法感應的地方,關門打狗……殺人才對。這時,唐百海在身後拍了拍段真的肩膀。
段真回首看向,只看見唐百海微笑點頭,似是在鼓勵、安慰。
他沉默片刻,仰首望了寺府的牌匾一眼──祭神殿。
「怎麼,不敢來?」唐百山已經推開府門走進去,看著於門外駐步不前的段真冷笑:「剛才在大雄寶殿膽大包天、殺人如割草,現在卻連一座小小寺院卻不敢進?」
不待段真回應,唐仲已是面色漠然地邁步而進。
「哼。」段真冷哼一聲,便也上前走去。
唐百海亦是跟在後頭,神色有點複雜──也不知道是多少年沒來了。
……………
名頭很是響亮,以祭神為名。
但走進其內,卻只是個普通的茅屋──縱然該有的都有,但仍然難掩那股清幽與簡陋。那張殘破的木椅,明顯經過數之不清的修補,縱然屹立,卻看上去有種觸目驚心。
唯有簡陋的茅屋裡,有一扇關起來、似是通往內室的門。當段真走進來以後,目光便一直看著那扇門,沒有說話。
唐百山沉著臉,就坐在一張椅子上。
唐百海沒有坐,只是找了個角落,背靠著屋牆站著。
至於唐仲隨便找了張木椅坐下,默然無語。
良久,唐百山先是看了看在那邊盯著門直看的段真的胎記,然後又看向唐百海:「你可肯──」
「我肯定。」唐百海劈頭就應道。
就連段真也不由得將目光挪開,回到場間。但他仍然沉默不語──那是因為,他亦不知該如何回應。
唐百山這才把目光落在段真身上:「樊……唐晨,我問你──」
「別喊我這名字。」段真斷然拒絕。
唐百山緊皺著眉頭,再次看向唐百海,卻只見後者聳了聳肩。他跟段真相處了一段日子,知道他的脾性如此,倒也不以為然。
「你們,幹下這一切,到底為的是甚麼?」
唐仲正想開口,卻被唐百山以嚴厲的目光止住:「別跟我說,這一切都是樊離幹的──不要跟我說,許太傅站出來反對,也是樊離的意思。」
唐仲沉默片刻,開口道:「多福死了。」
唐百山平靜應道:「誰都會死。」
「但多福不應該這般死去。」唐仲續道:「就如二哥也不應該想要殺我,想要殺樊兄……那麼多的不應該,便令我認為,他不應該當皇帝。」
「若為一國之君,須具恭儉之德、睿智之才、愛民之意,則何為而不成,何欲而不得?」
唐百山知道他在說的是帝王學裡的節錄,他笑了起來,笑容卻是充滿嘲弄:「唐昊不成,唐垣也不成,難道就你成?」
這時,段真倒是搭上話來:「陛下,我就問你一句──若不算唐仲沒有修行天賦這原因,他哪裡比不上唐昊、唐垣?」
唐百山聞言,卻是沉默下來。
這些年間,不論是唐仲的才學,乃至他在朝野裡的表現,都證明了他的能力。只是從來都不會有人想過,沒有修行天賦的人能夠爭奪帝位,所以從來沒有人往這裡聯想過。
唐仲似乎已回復平靜,不似剛才於大雄寶殿裡般情緒激動,他看向段真,神色蒼白卻凝重:「你到底在想甚麼?唯金丹者方能稱帝,這是大京千年以來的定律。」
段真聞言卻是冷笑一聲:「規矩,便是拿來打破的。況且,那是你們凡人的規矩──我是仙人。仙人不受凡俗所限。」
那天,他對駱柏軒寫了句「多事之夏」。後者點出了秋夏二字轉換,在乎段真的一念之間。直至剛才於淨剎寺的大雄寶殿裡,他才明白駱柏軒的想法及意思。
他又續道:「現在唐垣死了,我看陛下怎麼都來不及生個孩子──」
唐仲似不甘落於下風:「你就是想用這想法逼宮,逼我當皇帝?別忘記,大哥還活著。」
段真尚未答話,卻是唐百山率先搖了搖頭:「昊兒不行。」
他說出的四個字如斬釘截鐵,倒令唐仲為之一怔。場間沉默片刻,唐仲便再次開口:「我從來沒有想過當皇帝──」
「這才是重點。」段真再次打斷了他,目光很是認真。
「唐昊想當皇帝,想得瘋了。」
「唐垣為了當皇帝,不擇手段。」
「而你,卻從來沒有想過當皇帝。」
「正因如此,這才是最適合的那個。」
「偉大的人,從不會主動追尋權力。反之,當大任降臨、命運召喚,他們總是能義無反顧、沉默應之。」
「這才是真正適合擔任大京皇帝的人。」
段真這番話,擲地有聲。就連唐百山、唐百海二人聞言,也不由得為之動容,繼而無言以對,沉默應之。
語畢,段真也不待唐仲回應,看著唐百山:「唐仲當皇帝,最是適合不過。若你是害怕他短命,但是,我還活著。」
「有我在,足保大京數百年不墮。因為我就是金丹。而且,我不單止會是金丹。我還會問天悟道,乃至通神。」他神色平靜:「既是如此,唐仲是不是修行者,又有甚麼關係?」
這是一個相當沉重的承諾。
這代表,段真在未來要照看大京,照看唐仲,更要照看唐仲的兒子、孫子……數百年,直至他死去。
當段真這般說起來,就連唐百山一時三刻也找不出任何反駁的理由。
「……先不論仲兒。」唐百山坐直了身子,神情嚴肅的看向段真:「若你真的是百海的兒子……」
「你,會否擔此重任,成為大京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