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星期一
第八百七十章──古有問京
唐仲在仲正殿裡,呆坐著。
不知為何,忽然想起了舊事。
那天幫助多福,是他一念生起的念頭。那時候多福沒看到的是,唐仲手裡拿著的,是一本武俠小說。裡面說著的,正是見義勇為,仗義相助。身在深宮裡的唐仲,沒有這些機會。
當他看到多福時,便隨手而為。
而在之後,多福也就成為他殿裡的服侍太監。據聞後來自己長大成人、在外遊歷以後,多福都沒有離開過仲正殿,一直替其打理得一塵不染。
可以說,自仲正殿存在以來,多福在仲正殿的時間,比起唐仲還要更多。
但現在,仲正殿再也沒有多福。
他把所有的太監、宮女都趕走,就這樣坐在大廳裡,一天一夜。
當天色現起魚肚白以後,他便站起身來。
他想要做些事情。
不為自己,就為多福。
……………
樊園裡。
段真坐在圓桌上,雖然喝著酒,卻是唉聲歎氣。
坐在對面的柳靜江笑瞇瞇的,也不說話,逕自喝酒。
「喂,你都來了半個時辰。作為掌衛司的你,這樣好意思嗎?」段真有點不滿的拍了拍桌子:「快走啊!」
柳靜江呵呵一笑:「樊兄,嚴格來說,現在你還是錦衣衛西司長。所以,我算是你的頂頭上司。」
「這是對上司該有的態度嗎?」他訓斥了一句,便把目光落在園子裡那正抱著劍、婀娜多姿的背影上,旋即意味深長道:「樊兄,美色誘人,卻是過猶不及,適可而止啊。」
段真冷笑看著他:「自己娶了美人當老婆,一藏就是好些年,你沒資格說我。」
「況且,我又豈是那種被美色所誘之人?」
我那是修行。
段真義正辭嚴的替自己解釋了一句。
這時,谷雛紫臉龐微紅的轉過頭來,嗔怒的看了二人一眼。他們這等聲量,莫說是修士,就連凡俗都能夠從園子聽到他們在裡面的說話。她瞪了段真一眼,便即站起身來,走出了樊園。
段真望著她的背影,又再歎氣一聲:「先是唐仲,然後到你。你們這是又在間接逼我離開京都啊。」
「三殿下嗎?」柳靜江忽然眉毛一挑,笑容更盛:「樊兄,看來客人不止我一人啊。」
段真有點頭疼的揉了揉眉心。
……………
一輛馬車緩緩駛到樊園門外,然後停下。
唐仲走下馬車來,神色平靜。
柳靜江卻是眉頭一挑。
因為他能夠察覺到,唐仲那平靜神色下的毅然。這種神色,他再也熟悉不過。這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以後的表情。
唐仲大踏步走進來,坐在木椅上,也不見外的替自己倒了杯酒,然後大口喝下。
「喂喂喂,你這弱雞別胡亂喝,待會醉倒了我可不會送你回宮。」段真嚷了一聲,唐仲卻是置若罔聞。一杯飲盡以後,方將杯子放在桌上:「我想要兩位幫我。」
柳靜江直接問道:「你想做甚麼?」
唐仲深呼吸一口氣。
哪怕他思考了一晚,當真正要說出口的時候,他都有點不太相信。
他的聲線微顫,語速卻不慢。
「我想要唐垣當不成皇帝。」
……………
唐垣是誰?
唐垣是他的二哥,曾經情同手足的好兄弟。
而唐垣亦是已經正式被冊封為太子,更即將於盛夏的大京國慶,於京都城外淨剎寺正式登基為新皇。
簡單來說,唐垣便是未來的皇帝。
而現在唐仲竟然親口說出,不讓他當皇帝的說話。不說別的,光是這句話讓有心人聽到,肯定便是一番腥風血雨,甚至他因此而掉命也不為過──但場間聽著此話的亦不是普通人。
不論是柳靜江乃至段真都神色不變,後者只是開口問道:「為甚麼?」
「曾經在順慶,天字一劍想要殺我。那張黃紙,便是出自二哥的手。」
「然後,他殺了我的一位好友。」
唐仲說了兩個理由。
段真思考了片刻,便點了點頭:「這倒是合理。」
「你想怎麼做?」很快,他便問出了重點:「現在唐垣的身份乃是名正言順,更是由陛下親自冊封。」
唐仲顯然也不是一時意氣,而是有認真思考過。他看向柳靜江:「古往今來,但凡對新帝提出爭議時,該怎麼解決?」
柳靜江先是一怔,旋即猜想到甚麼,露出一抹笑意:「原來如此。」
「喂喂喂,別打啞謎。」段真敲了敲案桌:「快說。」
柳靜江便笑著解釋道:「樊兄可記得,曾經我跟你說過大京裡,擁有最高權力的幾個部門機關?」
「一寺一府、四部三院。」段真隨口回道:「我記憶力沒差成這樣。」
「是的。」柳靜江神情微肅,沉聲道:「自古以來,大京並非第一個凡俗皇朝。但那數千年以來,因為爭帝位而鬧得血流成河、腥風血雨的事情,多不勝數。甚至因此,而導致一個皇朝沒落、滅亡的更是不計其數。」
「因此,大京在立國之時,京太祖便立下規條──每當新帝繼位之時,便有一個環節,名為『問京』。」
「屆時一寺一府、四部三院的負責人,加起來共九人各自擁有表決的權力。若逾半數認為即將繼位的太子不堪稱帝,便等同對新帝彈劾。」
「那樣的話……」
「唐垣便不能再當皇帝。」段真也是聽得嘖嘖稱奇:「沒想到那些部門機關,竟然擁有彈劾新帝的權力。」
雖然實行起來很困難,但這是個很簡單,很直接的方法。
…………
段真想了想,便開始扳著手指算道:「奉禮寺你不用想了,那是唐垣的地盤。」
「無常府……就看先前那股想要把我關進鎮蒼山的狠勁,那寇天生肯定就是唐垣那邊的人,你也不用白費心機。」
「兵部尚書王世蒼與陛下在朝堂上達了協議,他不會對唐垣有任何意見。」柳靜江平靜續道:「戶部尚書凌雲傑向來忠於陛下──他對唐垣不會有所偏幫,但想要讓他幫你彈劾,亦是絕無可能。」
「吏部尚書方昭本來出身翰林院,後來被陛下重用、官運亨通。而他……本來就是二皇子最忠實的支持者。」
「工部尚書張辛如曾經是大皇子的支持者,現在後者被打入冷宮,意興闌珊,也未必會幫助於你。」
柳靜江侃侃而談、如數家珍,彷彿在展現著他手掌樞密院的情報力量:「樞密院不說……翰林掌院司周志強年事已告,據聞即將告老還鄉。緊接著上任的,很有可能是史半嵐。」
「而史半嵐本來就是由陛下一手提拔之輩,更重要的是──據聞史半嵐曾經跟二皇子有過同窗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