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係無名既武俠故（3）

「嗚嘩........」

「貞德乖...不要哭，你爹很快會回來。」

語言對嬰兒沒有意義。

語言是人為的產物，生命的交流有一種原始的方法。

直覺。
那是超越一切的交流，語言是表面，表情是膚淺。情緒是人的靈魂，會從眼睛滲出，本能地表達真切的感受。在這方面，嬰兒和女人都是專家。

情緒是種傳染病。

保羅臉上歡笑，心中忐忑。

所以懷中的貞德哭個不停。

「我回來了。」

「大哥回來正好，貞德哭個.......哥! 你怎麼了!」

「沒事。」

他總是這樣，都當上了老大，還是像個剛剛落草上山時站在前頭。

開罪了六扇門，他說沒事。

被仇家埋伏身中十七刀，他說沒事。

被下毒後躺在床上熬三個月，他說沒事。

肚子上的洞已是透明了。

「我說我沒事。」

在生命的最後，人會有甚麼感受?

名聲快將消逝，錢財都如煙塵，整輩子為之打拚的一切都快將失去。

他的臉上沒有痛苦，眼神中也沒有。他甚至沒有懊悔，仇恨，不甘。

因為他已有了個可愛的女兒。

貞德破涕為笑，被父親下巴的大鬍子磨擦着臉皮。

有人歡笑有人愁。

保羅掩着咀，絕不讓自己發出半分泣聲。

唯一的兄弟快死，他怎能不哭泣?

父女最後的時光，他又怎能打斷?

貞德很快睡着了，嬰兒都是幸運的，因為他們不理解厄運。
「保羅，聽說我這種人死了會下地獄。」老大開口了，只是眼中還盯着自己的女兒。

「不會的....不會的....」

「我只能下地獄，偷騙拐搶我都做盡了，起初是為了生存，但我本可不必殺人......」

「別再說了.......」

「為甚麼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人才會反省己過?」

「大哥，只要你真心悔改........」

「衪會原諒我? 不必了，做錯了就該受罰，我這種人那怕下地獄也是應份的。」

馬蹄聲此起彼落。

那怕常人無從發覺，在刀口上混飯的老大絕不會聽錯。

他來了，能在十七歲時以三千兵馬大破西域五萬大軍的神人。

世稱神將，戰神，真武化身。

冠軍侯完顏無病。

或者說完顏無敵。

「大哥，快走! 帶着貞德......我去備馬!」

老大只是大笑起來。

聾子也聽出那笑聲實在......回天乏術。

「那傢伙已打找到這老巢，我本不該連累你......但我想見見貞德，對不起.........」

「貞德還小，她娘親難產了，現在不能沒有爹! 我替你擋住，快跑!」

「你擋不了，一百個你也擋不了。拿我的人頭去投降，就說你是我的俘虜，對我恨之入骨.......隨便你怎麼說，反正你腦子比我好。」

「不.....不......」

「貞德還小，娘親難產了，爹遭報應了，不能沒有叔叔照顧。」

「哥......」

「答應我，不要讓我在地獄看到貞德。」
閉眼，手起刀落。

若干年後。

為了非親非故的「弟兄」，弒兄偷生的罪人自行走上刑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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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行無常，不為堯存，不爲桀亡。

天救得救者，該死的始終得送死。

「中原的飯菜真不錯，像這一根雞腿，西域人永遠做不出這種滋味。」

刑台高築，柴薪堆積為床。

保羅坐在柴堆，慢條斯理享受雞腿的肥美。

「最後的一頓飯，當然滋味無窮，要酒嗎?」莫閑說。

「我教不禁酒。」

「貴教這方面不錯。」

莫閑還真的送上一瓶酒。

台下人頭湧動，眼睜睜看着保羅大口飲酒食肉。

「閣下人品不錯。」

「哈哈，哈哈哈。」

「你在笑甚麼?」

「你在說甚麼?」

保羅摸摸鬍子，也跟着笑起來。

「閣下倒真幽默。」

「聖人過獎了，要是換成我，可未必能笑出來。」

「人本就要死，只在乎生死之間，我們到底幹了甚麼。」

「為了信仰，值得?」

「值得。」

「聖人可曾見過你口中的......衪?」

「衪無處不在，心中有衪，衪就與我同在。」

「我不需要衪也能活，聖人尋求衪卻因此而死。」

「你沒有信仰，因何而活?」

「衣食住行，美酒佳餚黃金俏婦。」

「這樣子算是活着嗎?」

「至少沒有人要把我燒死。」

「生命沒有你想像中的膚淺。」

「生命是甚麼?」

生命是甚麼?

我們為何而生，又為何而死?

如何生命沒有意義，我們的努力又算甚麼?

「閣下迷惘了。」

「人生路漫漫，誰能毫無迷惘?」

「這個倒是不錯，所謂仙佛聖賢，也不過是覺悟了的凡人，誰也可以是聖人，可惜儒釋道三教太狹隘了，容不下別的道理，本來是大道，卻成了人心枷鎖，甚至吃人的工具。」

「.......我終於明白為何你要死。」

「無妨，我已看到中原未來百家爭鳴，三教霸權衰落，人人都能讀書識字，滿大街都是百家經典.......」

「荒謬。」

莫閑翻了翻白眼，不願再和這瘋子說話。

聖人和瘋子，其實沒有太大區別。

「你們能消滅我，但真理不會被消滅的。」

「能消滅你就可以了，在下凡夫俗子，聽不懂甚麼真理，也不感興趣。」

保羅抬頭望天。

又放下了啃了一半的雞腿。

不吃了。

時間剛好。

「動手吧。」

「如聖人所願。」








這一刻，莫閑開始佩服這西域人。

火攻絕非莫閑強項，但他早已見過數次火刑。

甚麼自稱天仙下凡佛子轉世的騙子，猛火燒身時比一條狗都不如。

保羅站在火堆，一聲不吭，表情竟比台下百姓更為平靜。

天有不測風雲。

「來了。」

風起。雲湧。

「真是個好日子。」火光映着保羅的臉，金光熠熠仿如天人。

莫閑打了個冷顫，心頭浮現一個猜測。

這洋鬼子算準了時辰!

閃電劃破長空。

保羅用力下踏，配合閃電後的雷鳴，把在場人心轟得發麻。燃燒的柴薪以保羅腳下為圓心張開，活脫脫一朵火裡金蓮。

又一道閃電。

保羅猛然抬手，食指高指虛空。

轟隆!

「太初有道。道....就是神!」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知天者，神人也。

台下萬民跪拜，只有一名儒服男子鐵青着臉站着握緊拳頭。

「藍司洛! 殺了他!」

「孔先生，這是神人......」

「殺了他! 那是妖人，正在亂我民心!」

「....遵命。」

槍如遊龍，直直投往保羅心房。

他沒有躲，槍尖直入心臟。

任何人受了這種傷，也該倒下了。

死亡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心，很痛。

大哥死了，痛。

把他人頭獻上，痛。

貞德跟着我叫苦傳教，痛。

弟兄為我犠牲.....痛!

這根破槍算甚麼玩意 !

雷鳴連珠爆發。

天助人勢，人借天威。

驟雨雷鳴，天時也。刑台高聳，地利也。萬民齊集，人和也。

天人合一。

「懺悔吧! 你們應當悔改! 」

是雷鳴? 還是如雷貫耳?

「不要怕! 只要信! 信者得救! 」

妖言惑眾? 抑或...天降神諭?

火勢漸漸吞沒人影，雷鳴般的話語卻是不絕於耳。

有人驚慌，有人膜拜，有人落淚。

但沒有人會忘記這一日。

火會熄滅，雨過天晴。

唯有信念長存，不因猛火焚，未被刀劍斷。

翌日，萬人歸信受洗。

有咩刺激出得咁密

娘子，快d同牛魔王出來睇耶蘇了

義和拳大戰耶撚要開始了

太平天國

推

推

哈 我又唔記得寫

隻狼爆機未

卡關阿

龍虎山的生活很悠閒，也很無聊。

我喜歡這種平穩生活。

江湖太刺激了，但那是高手的精彩，用配角的血寫出來的血腥故事。

我只是個配角，讀過幾本聖賢書，練過幾招粗淺武功，嗯，就是那種文不成武不就的平凡人。

闖盪江湖還是算了吧，在大門派當個小角色混個温飽就好。

窮也窮不死，富也富不起，喜歡的女孩不喜歡自己，看中的東西永遠買不起。

這算不算中庸之道? 反正除了安貧樂道順其自然也沒有辦法了，投胎不好只能怪自己上輩子沒積德。

唉，隨緣吧。

對了，忘了介紹自己，我叫......陳小明! 當然是假名，我們又不熟，反正在龍虎山只有姓張的比較高貴，其餘人等都是次等人物，我的掛名師父黃初平道法通天，也沒有撈上半個天師名份，當然像他那種神仙高人也許不會在乎。

你們很疑惑吧，怎麼筆風變了? 別在意這種細節。

咳咳，回正題。

我的工作不多，身份說出來還算清貴，龍虎山弟子聽起來挺不錯對吧? 好歹是朝廷冊封的道門正統，在這裡生活尚算安穩，不用老是打打殺殺，我的工作主要看守那座鎮魔塔，無趣但又安穩。

鎮魔塔就是鎮魔的塔。

甚麼是魔?

吸嬰兒腦漿練功的邪道，以處女心頭血為食保持青春的妖婦，不為甚麼只為殘殺肢解取樂的變態............

不要太嚮往江湖，這不是個好地方，武俠的世界其實沒有太多「俠」，很多人沒有了規矩束縛，就忘了自己是人了。

鎮魔塔的頂層，只有一個半瘋半癲的人，以及他的刀。

那裡有九把刀。








「吃飯了，刀老頭。」

「謝了，小明，有沒有酒?」

「沒有。」

「沒有酒的飯不好吃，那麼有沒有女人?」

「沒有。」

「沒有女人正好，女人都是禍水。」

整整三斤牛肉，都是那瘋子的食物。

師父不在的時侯，都由我負責照料這瘋子，正好師父總是在雲遊四海，其實一年到晚都是我在照料他。

師父對這瘋子特別關照，吩咐我好好對待他，除了不淮解開他身上八條綑仙鎖，甚麼要求都無妨。

雖然我不知道原因，但我知道有資格被八條手臂粗的綑仙鎖貫穿琵琶骨的人只有這瘋子一個。

「唉，又是牛肉。」

「牛肉不好嗎? 難道你想吃老鼠。」

「牛和老鼠哪個比較討厭?」

「老鼠。」

「為甚麼不吃可惡的老鼠，卻要吃掉無害的牛? 」

我答不出來，這瘋子的道理總是有道理。在這裡工作久了，我發現自己漸漸跟上瘋子的思維，其實這不全是壞事，很多東西換個角度後，你會發現新的天地。

智者樂水，水無常形，水無常勢，倒在杯子裡是一杯水，倒在地上就是一灘水，倒在海裡就是海水。

所以上善若水。

形式都不重要，本質才是關鍵，但凡人都會拘於形式，理所當然地敗給瘋子的邏輯。

牛肉和老鼠肉本質都是肉。

人的本質是甚麼?

我懷疑自己走火入魔了。

「好，下次我帶老鼠肉。」

「小明你是瘋子嗎? 老鼠那麼難吃，當然是吃牛肉。哈哈哈。」

操你媽的老瘋子。








龍虎山，鎮魔塔，晴。

那姓張的又來了。

龍虎山是姓張的地盤，千年以來雷打不動，張家在道教中，有如孔家在儒教的地位一般超然，有傳聞武當祖師爺也是龍虎山張家的血脈之一，雖然我覺得是龍虎山的王八蛋們往自己面上貼金。

「小明，讓開，我要和刀老討教。」

這傢伙是張天師的孫子，卻偏偏嚮往武當山那位同姓的道教宗師，不好好修道老是練劍，要是我有這家世，每日練房中術算了，世家子的脾氣實在是......

看，我都沒有說完，那孫子就出劍了。其實他劍法還真不錯，雖然龍虎山不重劍法，但隨便幾十種道門內家劍法總能找出來，大門大派就是有這底氣，掉根腳毛都比小門派的大腿粗。

不出所料，那孫子士氣如虹，然後一敗涂地。刀老頭的九柄刀一直插入地面有如藏鞘，但那無所謂，筷子都能當刀使，還能斬斷龍虎山精製的寶劍。

嗯，這瘋子還真應該鎖起來一輩子。

「謝前輩賜招，晚輩受教了。」

「賜招? 甚麼招? 我沒有出招。 」

「前輩客氣了，那分明是刀法精義。」

那姓張的又走了。

我也被嚇走了，刀劍無眼，好可怕。












鶴壽千歲。

體尚潔，故色白；聲聞天，故頭赤。

黃初平養了一頭鶴，我把牠叫小白，就是那種仙家象徵的丹頂鶴，師父喜歡雲遊，長年不在洞府之中，一眾弟子包括本人在內，見鶴如見黃初平師父。

據說小白已活了一個甲子，在太祖年間已在龍虎山生活，甚至認識當今皇帝，但那些都是傳聞，我唯一肯定的是牠能聽懂人話。

這一日，小白難得飛回龍虎山，我只好趕緊下山買魚餵牠，要是餓着小白，受苦是只會是我，這頭鳥恐怕比龍虎山八成人都能打。

不要笑，侍候鶴並不丟人，養貓的那群人才噁心，把寵物喚作主人自甘為奴。

菜市場很擠擁。

原則上，買菜很需要眼光，挑選一條魚的重要性不比煮一條魚的難度更低。其實我也不太懂，但我知道一個原則，能挑活的就挑活的，越是游得快，越是新鮮。

於是我買了條死魚。因為我比較窮，而且我認為餵鳥的魚不用太新鮮。但原來一條死魚也值十文錢，真希望我死後能有這價錢。

小白沒有嫌棄那條發臭的死魚，這點我很是安慰，有一個不嫌棄你窮的朋友，是一種福份，牠有着世上大部分女人沒有的優點。如果小白沒有當着我面前把魚吐出來，我會更高興。

該死的小白，害我浪費了十文錢。

在飛走前，小白留下了一封信，是師父的筆跡，依舊的仙氣盎然，可惜那種內容不能當成書法賣錢。

信上說有幾位貴客快要造訪鎮魔塔，探訪一個住頂層的瘋老頭。

返來囉

肯定係跑得快過火車

好睇正
咁貞德同墨矩係咪都

九把刀都有

push

好耐之前提過啦

我不認識師父信中的所謂貴客，我只知道麻煩要來了。

黃初平是個高人，卻沒有教我甚麼玄妙功法，只扔給我幾本爛大街的經書。

《老子》，《莊子》，《金剛經》。

他媽的! 身為道士竟扔給我一本《金剛經》! 我鄙視你!

但我還是把它們全看了一遍，因為看守鎮魔塔實在是無聊的差事。

箇中道理是精深不假，闡述了所謂的「大道」根本之處，我好像領悟了甚麼，但領悟似乎換不了錢，道經佛經也考不了科舉。

慢慢地，我就懶得研究了，該吃飯去吃飯，該睡覺去睡覺。

除此之外，他沒有教我太多東西，反而指導我睡覺的要訣，這種師父........真的是世人吹噓的陸地神仙嗎?

窮人的娛樂不多，吃喝玩樂是需要錢的玩意，除了和女孩子約會，我一向懶於花錢。

黃初平教了我釣魚。釣魚是挺好的娛樂。

你可以說釣魚有趣，也可以說釣魚沒趣。

釣魚的過程很玄，我常常搞不清楚誰才是上釣的一方。釣魚的人往往被魚牽着鼻子走。

我在下餌釣魚，魚也在享受肥美魚餌。

千萬不要以為魚有那麼笨，魚竿抖動時，魚其實未有上鈎，只是輕輕咬着魚餌，要是猛力提竿一扯，魚餌就白白丟了，魚也會嚇跑。

要是等太久，魚會在吃光魚餌後掙脫魚勾跑掉。

釣魚講究時機，太早和不晚也不行。

等待，然後再等待。

不要因對方少許反應而着急，步步為營試探虛實，機會一閃即逝，把握了你就是釣手，放過了就是呆子。

然後你會發現，上釣的魚不是你想要的那種魚，只好搖搖頭感慨自己浪費時間。

黃初平說昔日姜太公直鈎垂釣，終於有一天願者上鈎，自此姜太公再沒有釣過魚。

人的一生只需釣到一尾魚，有些人成功，有些人失敗，有些人有漁翁撒網，有些人退而求其次，沒有對錯之分，只是各有緣法，緣起緣滅自有造化。

我只知道我沒有姜太公的運氣，用不了直鈎釣魚。







不知道客人何時到來，我只可以繼續等。

人生就是不停的等待。

最近龍虎山的大人物靜極思動，幾位閉關已久的老不死都在洞府中爬出來，大概和那位洋聖人在京城的動靜有關。

山上傳聞聖上打算追封那洋鬼子一個名份，為此儒釋道三教爭論不休。

不要看輕名份的力量，一旦那洋鬼子封聖，那西方十字教就是名正言順的「正教」。

三教道統傳承千年，好不容易才成了今日的並存局面，西域教派一旦坐大，少不免損害三教利益。

和道統之爭相比，江湖事太渺小了。當年佛教傳入中土，佛道之爭比打杖都來得精采。

哈，幸好與我無關。

媽的，還真麻煩到我了。

「道長，請問黃初平仙師在嗎?」這西域女子......挺豐滿嘛。

「咳咳....師父雲遊在外，請回。」
「無妨，我等他。」

然後她就真的賴着不走了。

師父的道行高，而且名頭響亮，都怪他那樂於助人的性格，對於貧苦百姓總是「有求必應」，甚至都有百姓直接稱他為「大仙」了。

來找黃初平的人很多，但有緣相見的人太少。

這女人似乎不信緣份，硬要在山上賴着。

她說她名叫貞德，洋人的名字大多音譯，所以大多很奇怪，但她的名字不錯，好像中原的謚號一樣意味深長。

貞者，淑德之本也。多年後她有了「聖女」的稱呼，被教徒推上神壇推崇備至，但作為朋友，我至死還是直呼她為貞德，或者臭三八。

我不知道這女子有甚麼困難，抑或是太無聊，她每日就在我住的茅屋中等，我趕也趕不走，打也打不過。

久而久之，我也隨她喜歡了，每個人都有自己堅持的事，別人會覺得浪費時間，但她卻認為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