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有世尊
2019-03-03 16:04:03
天剛亮,有霧。
他踏出酒館的一刻,她沉默了。
「你自由了。」他說。
仔細一看,這男人還挺耐看的。
「不如一起走?」
天地也開始沉默,等着白凶的反應。
風柔柔的掠過,牽起她的髮絲,有種淒涼的性感。對男人而言,那感覺很矛盾,我們總想保護,卻忍不住欺侮。
感情耐人尋味,感性的世界沒有理智,男人和女人不需語言,因為語言講究邏輯。
眼神支離破碎,溢出複雜的信號,她勇敢地解讀男人的心,女人是奇怪的,有着莫名奇妙的直覺,那是超越邏輯的推理,她滿意自己的觸覺,在男人本人得出結論前先一步推演答案,她為自己感到驕傲,不出意料地失望而回。
「我開玩笑的。」她甜甜一笑,像是年輕了十年,回到十八歲的時侯,捉弄着心儀的男子。
他點點頭,把本應出口的回應吞回肚子中,長長鬆了一口氣,卻感到些許失落。
他掉頭,對昨日開始模糊,女人的名字模樣漸漸淡忘,遺忘是他的本能,浪子沒有未來,也不執着過去,每天都是新的開始,他拒絕多餘的人闖入他的心靈,所以他純粹而強大。
背後有東西飛快襲來,白凶沒有還擊,因為來者沒有半分殺氣。
唇貼着唇,時間是不存在的,長短只是主觀意識,十年不過彈指,一吻也可以是一生。
有些人是留不住的,那就不要留。
「你不會留下,也會很快忘記我。」她說。
「沒錯,這實在算不上大事,我一生都在刀口上打轉。」他說。
「但你不會忘掉這一吻。」她說罷,然後只留給白凶一個背影。
他發現她沒有說謊。
「豔福不淺嘛。」甘一田眼神玩味,不再隱匿身形。
「好傢伙,不愧是神捕,連我也發現不了。」白凶說。
「算不上甚麼,只是接近你方圓十丈,再近點可沒有把握不被發現。」
「怎麼了,要把我捉拿歸案?」
「為那跛子和洪薪? 反正他們也該死,混江湖早晚也該還的。」
「我也不例外?」
「誰也不例外。」
「告辭。」
「慢着。」
「我不歸你管。」
「天下人都歸皇上管。」甘一田說。「皇上有密旨,馬上到冠軍侯的封地。」
赤都,晴天朗日。
「朱雀你說,那群人在做甚麼。」莫閑說。
「實在奇怪,道士觀掌問卜收錢,和尚化緣也收香油錢收糧食,那西域人卻分文不收替人治病。」朱雀說。
「這倒不奇怪,不少和尚道士都喜愛斬妖伏魔贈醫施藥,只是這麼愛傳教講道的實在未見過。」
朱雀眺目遠望,保羅一行每日在京城大肆傳教講道,聲勢日隆。
「好事,那洋鬼子來者不拒,逢人說教,我倆的徒弟才能混進去。」莫閑又露出那欠打的笑容。
「他們三人的武功上不了枱面。」
「一加一加一是多少?」
「難道不是三?」
「絕對不是三。」
「墨兄,怎麼回事?」貞德大刺刺拍着肩頭。
西域女子與眾不同,有着中原女子沒有的豪氣,相比木納沉穩的墨家矩子,更加幾分英姿颯爽。
「貴教傳道很是順利。」矩子沉着臉冷說。
「這是好事,主的榮光.....」
「這不尋常。」矩子說。「歷史上百家爭鳴總是困難重重,當年佛教傳入中土不知花上了多少代價,駁倒無數大儒,才能位列三教,貴教傳道太順利了。」
「因為主的大能.....」
矩子眼觀鼻,鼻觀心,不再和貞德討論下去。貞德是個好信徒,但絕不是個智者。史上道統之爭,比皇朝更替都要殘酷不仁。中原信仰眾多,但早被儒釋道三教瓜分,由其儒家獨尊千年,任何不合儒家學理之說,都逃不開打壓的命運。
「一旦三教的默許只是個圈套,那就.......」
「那就只能跳進去火中取栗。」保羅說。
衍聖公府,書房。
百年的皇朝,千年的世家。孔家當之無愧天下第一世家,原因只有一個。
孔家的孔,孔子的孔。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萬世師表的後人「生而為聖」,世襲「衍聖公」封號,那怕皇朝如何更替,儒家都是中原正宗,孔家都是文人表率。
孔不平靜坐書房,手捧經書,一派大儒風采。
「藍司洛見過孔先生。」藍司洛披甲佩劍,學着文人一般作偮。
「在下無官無職,藍大人不必多禮。」孔不平還了個偮,神態風流,讓藍司洛自慚形穢。
真正讀書人的風儀氣度,決不是武夫可比。
「藍大人有消息?」
「稟告孔先生,西域人保羅聲勢日大,信徒眾多,已達數千之多,數字還在與日俱增。」
「不奇怪,聖人講道暗合大道,說法之時天花亂墮地湧金蓮,實在引入入勝。」
「依先生之計,細作諜子都混雜其中,記錄保羅言行,只是.....目前還捉不出有違倫常之處。」
「那洋人遊歷中土已久,對中原風土清晰透徹,自然不會犯低級錯誤。」孔不平淡然說道。「無妨,那本聖經已命人日夜研讀,已找不少有違中原道統之說,留待疏理一番後加以潤色,自可陷保羅於不忠不義不孝。」
豆大的汗珠自藍司洛額上滲出,他暗自發誓絕不能開罪讀書人。
死在戰馬無妨,好歹算是忠烈之士,若死在這種口誅筆伐,大概死了也得受人唾罵千年。
「孔...先生,還有一事,保羅的信徒中....有幾位官宦中人,更至皇親國戚。」
死一般的沉默,空氣凝固得像水,讓藍司洛幾近窒息。
孔不平伸伸賴腰,從書架上抽出幾本泛黃古書,卻沒有一本是儒家典籍。
希有世尊
2019-03-06 01:31:06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
修身齊身治國平天下。
《禮記·大學》:「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
為何孔孟生前沒有成功? 難道他們其身不正?
不,他們沒有錯,無愧至聖亞聖之名,生前死後都是聖人典範。
錯的是世界。
理想很完美,現實極醜惡。
高尚是高尚者的墳墓,卑鄙是卑鄙者的冠冕。
正義需要手段。
以及話語權。
「孔某再說一次。」
這是孔不平會見的第三批皇親國戚。
天地君親師。
身份顯赫的天橫貴冑個個低頭拱手,執弟子禮如蒙童學子。
萬世師表的後人,不管當任何人的老師都足夠份量。
「保羅之道理,有違中原正統禮教。」
誰敢向孔子後人爭論禮教?
「保羅先生。」墨家矩子手執弟子禮。
「有事?」
他的聲音,温和得像世上最慈祥的父母,最可靠的兄長。
「那群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今日一個也沒有來,甚至.....指責老師有違倫常。」
「是嗎? 他們怎麼說?」
「他們說....貴教教義迷信荒謬,由其不重忠信孝悌,比如那一句.....」
「不要緊,我早知這是中原文士的強項。」保羅搖搖頭,笑道:「不管如何,他們總能斷章取義,詆毀主的真理。」
矩子正欲開口,一旁的貞德已是暴跳如雷。
「那群天殺的混蛋! 要是再讓我見到,我發誓不會打死他們!」貞德玉手一拍,竟拍裂了一張石桌。
其餘人等不論信徒以及墨家門人,不得由抽了一口涼氣。
「真是不幸。」保羅說。「你這樣子怎會有男人要你......我本想為你選一個丈夫,主說.....男人和女人.....」
「別囉嗦 ! 我在說正事! 本想着向那群有身份的讀書人講道有利傳教,那群雜碎老是一雙賊眼盯着我就罷了,現在竟敢罵我們有違甚麼禮教 ! 老師,怎麼還花心思在他們身上。 」
「日光也照義人,也照罪人。」保羅說。「那怕只要有一個人把主的福音聽進心裡,我的工作也是值得。」
「恕我潑個冷水。」矩子說。
「但說無妨。」
「千年以來儒家,那怕皇朝興替,孔門地位雷打不動,百家學說淪為雜學,如今保羅先生聲勢日隆.......恐怕易招禍事,倒不如先向佛道兩教示好,聯手對付.......」
「不需要,佛道兩教實在道不同。」
「那麼貴教只能獨對儒門的排斥,我墨家一脈早已是沒學,那怕我這個墨家家主,也是人微言輕。」矩子嘆息一聲。
保羅雙手合十寶相莊嚴,抬頭看天。
一旁信眾跟着禱告。
各有所求。
天在沉默。
為甚麼祢不說話?
我由西域而來傳天理,行天道,只為傳揚祢的榮耀。
天,祢佑不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