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七章:共存計劃
伊甸園計劃的最後一步,就將千年之城的管治方式放諸到終極方舟城內,使解凍後的人類不會滅亡。這烏托邦不只至少能維持千年,其中的人類更沒有鬥爭,不需為生計煩惱,能夠自在地享用自己的壽命。
想像一下,沒有鬥爭的世界。
更想像一下,如果人們無需為生計憂心的話,幾多藝術的天才,數理的天才,任何方面的天才能發揮他們的天份,推進整個物種的進步?
那是一個再沒有米寧那種悲劇的理想世界。
那是一個連米寧.尼曼雅也能露出微笑,仰視蔚藍天空的和平世界。
故此為了執行這一步,千年之城的毀滅是必須的,方舟城852的毀滅是必須的。
但為甚麼是必須?米寧.夏娃.尼曼雅不明白。
現在整個地球上亦只剩方舟城852,在其之外的地表資源豐富,生機勃勃,只要在方舟城852之外建造其他的方舟城,無論是原方舟城852內的罪人與從朱月上解凍的真正人類也能共存。
根本不需要甚麼方舟城末日,更加不需要殺死任何一個罪人。
「烏托邦」「理想鄉」「阿瓦隆」「無何有鄉」「伊甸園」「大同世界」「世外桃園」「香格里拉」「香巴拉」……歷史上對這種完美社會有很多種稱呼,而在黎爾的計劃中,那兒的名字是:終極方舟城。
為何完成終極方舟城卻需要無可避免的大屠殺?米寧沒法想通,所以她才在那時候向黎爾提出她的共存計劃,救世主米寧的共存計劃。
「即使你無辦法抵擋我地既反物質炮,我都想俾你接受呢個提案既機會。」米寧手握方舟御杖說,「我地依加距離你既理想…就只有一步之遙,黎爾,選擇權係你手上。」
「如果我拒絕呢?」
「咁反物資彈就會將你既主機群炸成灰。」米寧說,「我知道方舟城之中仲有幾個地方有足夠你備份自己既電子靈魂,但因為你既備份係同呢邊無連接所以你唔知,你既備份已經被獅山十字會既人刪除晒。」
黎爾面露難色,因為如果有連接的話難保我們這邊有甚麼奇襲而連累那邊的備份,所以他的確沒有把備份和這邊連接。
「下面既數據中心,就係你最後既電子靈魂,黎爾。」米寧說,「係時候結束戰鬥同末日輪迴喇。」
「咚……咚……」遠方的超巨大械人還在推進,響起沉重的腳步聲。我知道米寧在說謊,我們只剩一發反物質彈,但願黎爾會接受這提案,然後姑姐,阿當,甚至黎爾會提供阻止牠前進會繼續變大的方法。
「如果我唔接受我就會死,咁叫選擇?夏娃。」
我就老實說吧,他接受了我們還是會殺掉他。黎爾可是殺死了整個舊文明幾十億人,人類史上最凶殘的殺人凶手,甚至把整個文明殺掉的文明癌,即使共存與否我們也不可能留他活口。
「至少我唔係直接炸飛呢度,而係黎呢度俾你自己揀,我亦都…我亦都唔想殺你,就好似當時係天台你唔想殺我一樣。」
黎爾整個人震動了一下,似乎心底相當激動。
一向乖巧和靦腆的米寧一個人直面已完成了滅世的魔王黎爾,眉間竟然滲出英氣和勇敢。
「共存計劃可以完成你既理想國,亦可以符合我地保護生命既目標,更可以即時結束所有戰鬥,你既選擇係咩?黎爾。」
方舟御杖的光暈照射下,米寧全身的白袍如在發光一樣,高潔且莊嚴。
「我仲記得個時…我地既工程師曾經幫個班難民鋪水管,希望佢地可以有水可以飲。水源係無問題,而水管會向街井供應穩定既乾淨水源。」
黎爾看樣子戰意全失,走到反物質彈炸出的大洞旁,俯視下方瀕臨毀滅的方舟城852。
語氣中卻帶著悲慟。
「後來…當地都係爆發霍亂,死左超過二千人。」黎爾說,「而我地既供水系統呢?原來佢地完工第二星期就將水管掘返出黎,改裝成土製火箭彈投入到戰場上殺人,對方亦發動空襲還擊,又死左超過三千人。」
「……」米寧的樣子相當難過,黎爾的一片好意造成了五千人的喪生。
「我仲記得我係法國被人刺殺過一次,當時我既老婆幫我擋左個一槍,死唔去,輸左三包血,住左院半年。」黎爾說,「刺殺我既係一個少年,佢姐姐係除夕夜後被強姦後自殺…就好似你當年咁,夏…米寧,就好似你當年咁既遭遇!」
這不關黎爾事吧!
但黎爾好像看穿了我們所思所想一樣,他握住拳頭說:「佢認為佢姐姐既不幸係由我造成,因為強姦佢姐姐既係一個難民,而當年佢艘難民船可以登岸全因為我用左三個通宵去遊說,人道精神,生命可貴之類…結果呢?逃離戰亂後既佢地竟然……到底仲有幾多好似米寧咁既悲劇,由我一廂情願造成?」
他抬頭看天喘了好大一口氣再說。
「講到尾,如果米寧無同我認識,相戀,佢就唔會有咁既遭遇,佢亦唔會被困UN基地入面被叛軍圍困,最終被我親手殺死…」黎爾懷念地看著米寧那張臉說,「所以唔好好似我咁,以為自己窮畢生之力去拯救人,去執行咩共存計劃,最後發現自己只係造成緊更加多悲劇。」
「所以你拒絕?」米寧說。
「你地就同當年既我一樣,你又好,莉莉又好,阿當又好,我一聽到咩共存計劃,就好似睇到當年既自己咁。」
我舉刀厲聲否認:「我地無一個地方似你,黎爾!我地唔會屠殺幾十億人,甚至整個文明後再想殺成個城市既人!」
「你估我就好想殺佢地咩?莉莉。」
「嗄?」
「罪人又好,末日下上唔到方舟既人類都好,佢地都有自己本來既人生,自己本來既日子過。如果可以…我一啲都唔想殺佢地任何一個!!」
「條友痴左線…」阿當說。
「我就同依加既你地一樣,用盡全力,企圖耗盡一切去對抗最終既毀滅,對抗萬物既終焉。」黎爾說,「結果係人道救援既物資一係被轉賣成錢貪走,一係投入戰場上使士兵可以殺更多既人。救左既人去到其他國家作更大既惡,犯更多既罪!我愈想實際承諾過俾米寧既世界,就愈發現做唔到——唯有全部推倒,唯有全部由頭黎一次先可以!我同你地三個講,我黎爾,一啲都唔想毀滅舊世界!只係想阻止邪惡同人間悲劇!我一啲都唔想殺任何人類同罪人!就同你地一樣!」
黎爾最著名的一張相片,是在戰區之中與一名孩子的合照。
那孩子的左邊臉浴血,全身灰頭土臉,被救到救護車上的他全身遍體鱗傷。呆坐在橙色的椅子上的他卻沒有哭泣,但似乎不是因為勇敢,而是還年幼的他根本不知發生甚麼事,不知道自己為甚麼會家破人亡,不知道眼前是地獄還是人世。
「抱歉,我們來晚了,抱歉…!」
淌淚的黎爾輕輕抱住他,用他可能根本不明白的英語道歉。但他的家人早就於空襲中喪生,黎爾道歉的原因是他沒能及早遊說反抗軍與政府軍停火打開人道救援通道,趕到時廢墟中只有為數不多的倖存者。
黎爾擁抱絕望的孩子——那照片,被拍下了,也被刊登了。
標題卻是「善人的缺席」
「你地咁做係阻止唔到悲劇同地獄,我試過!我已經試過無數次!!如果需要有一個魔王去滅世先可以阻止呢個地獄…如果需要有一個魔王去毀滅整個文明,先可以令呢一切中止,令米寧既悲劇,個個男仔既悲劇,個個少年同佢家姐既悲劇,同埋你,芷莉.勒菲弗爾既悲劇唔刊出現既話…」
黎爾夾著眼淚舉手拍向自己胸口:「…咁我好樂意做呢個魔王既角色,就由我做呢個魔王!」
「你…你…就唔怕我直接用反物質彈射過黎?」
面對黎爾眼中爆發的決意和覺悟,米寧的威脅是何等的無力。
「第一, 你地依加都係度,我唔信你會犧牲阿當同莉莉。」
糟糕。
「第二,如果要展示武力,你大可以用反物質彈炸死超巨大械人,證明你根本無呢個火力。頭先你話第一炮救左楊子平個邊,第二炮岩岩炸飛左方舟塔尖,我黎估——你就只有三炮,依加得返最後一炮係咪?」
被黎爾看穿了!
黎爾露出大人看穿小孩惡作劇的眼神:「點樣,我依加就唔接受共存計劃,你開炮啊,米寧。」
「你…你…」米寧被嚇得後退了一步倒抽一口涼氣,好像看到了魔王,好像看到了魔鬼一樣。
黎爾從頭到尾都看穿了我們的虛張聲勢,如讓賽一樣使我們自以為成功佔了上風。
「我就直接同你地講,夏娃,阿當,莉莉,你地既共存計劃絕無可能成功。雖然我無諗過今日要輸俾你地三個,但就當萬一我輸左而你地決定執行呢個計劃發出既警告,為後世敲響既警鐘。」
黎爾凝重地望向我們,人數與火力都佔下風的他展露出使人顫慄的氣蓋。
深愛人類,深愛生命,卻同樣為了人類,為了生命,而決心毀滅一切人類,一切生命的他…這就是黎爾的覺悟和決意嗎?!
何等可怕!
「罪人同人類,前者係人造人,後者係解凍而來,本質上有住根本分別,就好似兩個
民族一樣。你地既共存計劃結局只有一個,就係兩個民族之間既戰爭,就好似舊世界既人類咁樣,如出一轍,你地將會重覆犯錯,重覆所有悲劇。」
他傲然地問,深愛人類的滅世魔王憤然地問。
「到時候,你地有無呢個決心毀滅世界,重頭黎過?」
我們啞口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