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七章:恍若第三個願望
說到底,我們不能干涉絕對時間線。不只是我們的行動,其實我們的情報同樣地會造成影響。
例如說我們如果跟馬教授說「你將來聽到的那把聲音,其實只是AI生成模仿你女兒的聲音」,這樣子就徹底完蛋了。日後的爸爸將沒法阻止他的陰謀,帶有病毒的星之曙光火箭將會刪除方舟網絡,人類文明終結。
因此說詞用字一定要小心翼翼,使馬教授滿意之餘,我們還要使他交出洪水病毒給我們。
感覺像在開鎖一樣。
「今日佢地兩個唔會講野,只會我出聲。」我們重回馬教授的辦公室後說道,這是我們的策略,除了因為阿當與米寧待人接物經驗較少外,也要避免我們口供不一致。
「嗯,都明白既,你地係度避免出現平行宇宙係咪?」
「無…無錯,我地無辦法講太多。」
馬教授點點頭坐下沉思了片刻,的確即使他怎樣聰明也好,我們是從未來而至,擁有的情報量壓倒性地勝過他,他也明白我們不避免出現平行宇宙,所以即使強逼我們也不會就範。
「未來,變成點樣?」
這是馬教授的提問。
「本身幾好。」
馬教授自然不會錯過我的暗示,他眉毛一揚:「咁依加呢?」
「……我地三個其實係逃亡而黎。」我小心翼翼地說。
「逃亡啊。」
「馬教授你……識唔識得一個叫黎爾既人?」
如果要從他手上取得洪水病毒,我們不可能甚麼也不說。但是同樣地我們也不能說太多,以免影響他於日後與爸爸交戰時的行動。
所以我們編造了一部虛假的方舟城歷史。
「放心啦莉莉,我超擅長咁做。」阿當還自豪地說,「畢竟我都呃左人類咁多次……」
直到他發現我眼神中滲著怒氣時才閉嘴,這笨蛋…
回到馬教授的辦公室,他點點頭:「當然識,香港第一個拎和平獎既個個人,爸爸係人道組織既會長,大個左後繼承父業成功統合各個救援組織合作,可以話係難得既大慈善家。」
似乎要從最開始說起呢。
我們的方舟城版本與真相有著落差。
我們告訴了馬教授,他的洪水病毒成功刪掉了所有異端邪說,因此方舟城邁向了繁榮盛世。恐怕,這就是為甚麼日後他會這樣迷信他的洪水病毒只刪掉有害的思考,而非進化至殲滅全人類的原因吧。
辛苦日後的爸爸媽媽和絢香師傅她們了。
「我就知道會成功。」
看到馬教授那罕有的淺笑,我知道我自己成為了爸媽他們那樣苦戰的罪魁禍首。
「但係……即使方舟城再繁榮,都係全部無可避免地步向滅亡。」
接下來就要盡量貼近事實,畢竟眼前可是這個怪物,謊話說得愈多愈難自圓其說。我們從方舟城的毀滅與重建說起,漫長的末日輪迴於馬教授的辦公室中由我口中娓娓道來。畢竟對他來說也是第二個世界的事,也不會影響其行動吧。
直到大學到了關燈時間,馬教授著絢香師傅拿來蠟燭在窗台旁點起,又打開了些許窗戶通風,昏黃的燈光映照著我們五人的影子,馬教授女兒的遺像於角落凝視著,那點燭光又如祭拜著她一樣。末日夜裡的晚風掠過夜幕吹至,卻沒能撫平漫長時光中,末日下與末日後的那些人的傷痛。
「最後,我地三個穿過彩虹橋,然後黎到呢度。」
馬教授聽畢點點頭,然後把身子靠後依到椅背上,長長吁了一口氣閉上了眼,好像在高速思考著。我,阿當,米寧三人都對望一眼,連呼吸也不敢太過用力。以防萬一,部分人名我們都改過,特別是爸爸和媽媽的名字。
「咁樣當然會失敗啊。」馬教授望向阿當說。
「咩失敗……?」
「方舟城注定會失敗,由決定開始輪迴個下。」馬教授冷笑地說,「因為每一次方舟城失敗,滅亡後,新既方舟城都會由頭黎過,舊既方舟城就好似無存在咁。」
阿當欲言又止,但今晚他不可以說話。
「文明推進既關鍵係吸收錯誤經驗,但係未來…每一次方舟城毀滅後只有阿當收集紀錄,但係人類本身並無學習到教訓,並無由錯誤中修正文明既前進方向,結果就係下一次既毀滅。」馬教授輕描淡寫,卻總結出整個末日輪迴的問題根本所在。
每個方舟城,都沒有繼承到上一個方舟城的紀錄,所以亦沒有從錯誤中學習!
「真可憐,咁就浪費左咁多時間,犧牲左咁多生命。」
應該說,朱月阿當在沒有找到可達成千年之城的模式前,不敢解凍真正,唯一的人類到地表上。而是不斷複製出罪人們投放到方舟城之中。
也許朱月阿當本質上與黎爾沒甚麼太大差別,也是視罪人們為沒有價值,能任意犧牲再量產的小白鼠而已。
然而,人類注定會自取滅亡,但我們也會吸收教訓,一點點地修正我們的前進方向。
阿當的目標是千年之城。
而且從公元前四千年前起,閃爍於源頭的米索不達米亞文明直到黎爾促成的世界末日,人類已於地球上繁榮了六千年。
對,當中有很多錯誤,無數悲劇,但我們還是不斷往前一步一步地邁進,希望能走到更遠的地方,看更浩瀚的風景。
沒有阿當,沒有末日輪迴,沒有甚麼罪人,只靠著一代又一代的先人們從前人經驗學習,修正,創新,一點一滴地往文明的焰火投入柴枝,這一絲火苗卻足足比阿當的千年之城長遠六倍。
阿當神色很激動,我也是,但我在案下牽住他的手輕揉安撫,好使他能冷靜下來。
「所以我地需要你幫手,馬教授。」我道,「我地需要登艦權返去方舟城,更加需要你既洪水病毒再次用黎刪除黎爾,拯救世界,令人類可以重新出發。」
我望向角落那邊,馬教授之女的相片。
「今次係最後一次末日輪迴…我地會去實現一個佢都曾經期待過既世界。」
「佢……當然你會知道,畢竟你地係未來而黎。」馬教授苦笑。
馬教授生平最痛恨的,是他認為荼毒了女兒,使其變激進的思想。
洪水病毒的目標正是為馬教授清洗那些思想,將之從星之曙光的資料庫和方舟網絡中刪除掉,以免禍害新地球。
他是深知知識之害的人,他寧願其女兒做個只會吃喝玩樂的膚淺之人,也不願看到她得到這種結局。
即使手段是錯的,但馬教授卻從沒有否定過其女兒的理想。
相反,他的手段是錯的,但卻與其女兒一樣同樣為著「更美好的未來」用他的方法,他的洪水病毒在努力著,甚至不惜留在末世等死。
「幫你地我唔會有任何好處,我亦唔會上方舟,我亦只會係度繼續將洪水病毒放入星之曙光既火箭中清洗個啲有毒思想。」馬教授站起來走到窗邊,拿起其女兒的相片輕撫玻璃面。
「但係只要幫我地……」阿當馬上說,即使這打破了他今晚不可說話的戰術!
「……所以打敗黎爾呢件事,要由你地親自去完成。」
「嗄?」
「Ayaka。」
「係。」
「聽朝開始你要訓練莉莉,以佢既體格同基礎,應該可以做到你夢寐以求個招。」
說來好笑,那時候因為緊張,我,阿當,米寧三人都沒有發現:馬教授直接叫我作莉莉!即使我從來沒有說過自己的真名,他卻這樣順理成章地說出我的真名,還順到我們仨完全不覺得有問題,畢竟他們一直也叫我莉莉。
「……明白,馬教授。咁我地聽朝7點開始訓練。」絢香師傅遲疑了半秒但還是馬上肯首。
換句話說,馬教授答應了幫我們了!
事後我們問姑姐,我們這樣向馬教授說了這麼多為甚麼都不會影響絕對時間線?她舉了個例子解釋。
「如果你個時同許少傑講,你唔會搶到方舟—你覺得佢會點?」
我想也沒想:「傑少一定唔會理我,繼續攻打方舟。」
「無錯,就係咁。人既意志會決定命運,許少傑從一開始就係明知自己會輸都要反抗最後一次。末日下嘅那些人,或多或少全部都有呢種特質。」
馬教授有他的主張,他的理想。
即使我們說穿了未來,他依然會繼續貫徹自己的道路吧。
既然這樣,即使我們說穿也好,命運大概也不會改變。
他們的存在,決定了他們的道路會通向何方,即使路上怎樣荊棘滿途。誓要前進的人即使你告訴他前方泥濘滿地,他們也會咬緊牙關伴著怒吼衝過去吧。
人作出不同的選擇,就會產生不同的平行宇宙。
那麼反過來說,如果人始終只作出同一選擇,就代表始終也只會有一個宇宙,一條絕對時間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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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的大學校園格外清靜,鳥鳴沒有因終焉逼近而有一絲急躁,但卻樓閣之間卻空無一人,即便是末日下學生們也沒法早起呢。
晨光從樹梢之間被分開,灑落於港大校園的典雅建築之間,我提著絢香一文字前往絢香師傅昨晚送我們回來前與我約定的小庭園。
小庭園位於校園的邊陲偏僻角落,遠離學生和星之曙光計劃的據點。相比起在末日下缺乏打理而變得雜草叢生的其他花園,這個小庭園明顯有人在細心照料。整個庭園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在絢香師傅師傅身後的粉紅色花朵,一開始我以為是代表日本的櫻花,但仔細一看才知道是粉紅色的杜鵑花。
杜鵑花呢。
杜鵑花的花語是「思鄉」「忠誠」「愛情的等待」,而紅色系的杜鵑花又有「悲痛犧牲」的意義,望向站在那時等我的絢香師傅,我一時間竟然分不出她的身姿與身後的花叢的分野。
終於,終於又再次有機會…
幾把木刀放在小庭園中,它們都被絢香師傅靠於樹幹旁立起來,絢香師傅穿著她的外套和日系便服在那兒靜候著。
「早晨,莉莉。」
「早晨Ayaka小……嗄?!」
這時我才發現她直呼我真名,不對,回憶起昨晚馬教授也是直呼我真名吧!
「詳情教授會同你講,既然你既刀柄上都刻左我個個既名……你就……你大可以叫我絢香。」
真的可以?!不理了!
「絢香…師傅!」
「師傅啊…都可以既,但係其他人面前唔可以咁叫我。」
「係!」
我高興得幾乎在手舞足蹈。
「教你之前,我要知道你實力去到咩程度,今日你用木刀,我用真刀,你要好似我個日咁從旁攔截我既斬擊。」
絢香師傅拔出她的絢香一文字,上面自然沒有刻字。
「請你…多多指教,絢香師傅!」我執起木刀,卻發現自己熱淚盈眶。
絢香師傅她左手握住刀鞘,右手拔出她的太刀反手握住擺出架式直面我。小庭園內一陣勁風吹來,她的及肩秀髮與飛散的落英一起輕晃於晨曦之下,她的外套,領帶,裙擺是如此生動,其胸膛伴著呼吸微微起伏,絢香師傅真的…活生生就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