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小莉這樣問,我心底反而莫名其妙地產生了抗拒。我輕輕捉住她肩膊推開:「我,我有咩辛苦?你知唔知道我係方舟城852係咩身份?」
「你講落去。」
她大概知道吧。
「可能你唔知道,小莉……我係方舟城852之中係末日下唯三既生還者,可以話好多人都識得我,甚至鐘…鐘意我?」
她不為所動,同一時間另一把聲音卻在腦中響起。
「你正一死淨種啊莉莉!」
「你地三個本來就無資格登艦,無資格生活係方舟城852!」
為甚麼?
為甚麼要做樣說我們?
小莉碧藍的雙瞳這時卻化成無限的深邃凝視著我:「咁仲有呢?」
「我…我…我仲係行星防衛局既星軍精銳,嵐翔部隊既副隊…呀唔係,隊長喔!方舟城既大家都鐘意我,信賴我——」
小莉同樣不為所動,而我腦中又再次……
「走狗!!你地先係文明癌,你地只係黨衛軍,蓋世太保,你地只係…!!」
「歧種人根本唔存在,莉莉,星軍同歧種人都只係為左維持方舟城852穩定既手段。」
眼前小莉的樣子叫我心寒,但馬上我發現原因不在她,而是她的瞳仁中我自己的倒影,那個茫然的樣子——不知不覺間我已沒法說下去。
「你係度講你係方舟城過得幾好,幾有地位同名譽,但係你個樣完全唔開心,亦唔自豪。」
叫我心寒的,是小莉瞳仁中的我自己。
「個個叫向晴姐既人,個個叫喬大哥既人,仲有…絢香師傅,貝兒姐姐,舜兒哥哥……莉莉,你點可能無事?」
「收…收聲…」
「你明明想係佢地面前證明你自己,但係佢地全部都……」
「收聲啊!!」
我尖叫打斷小莉的胡說八道,直到她閉上嘴後我才發現自己比想像中更激動,胸口起伏不止地在喘著氣。
向晴姐在我們面前被械人群淹沒。
喬大哥被我親手斬殺後自爆而亡。
絢香師傅雖說幸福地死在爸爸懷中,但卻絕不是甚麼善終。
貝兒姐姐在末日前只剩下頭部能動,而舜兒哥哥更加是被埋於獅山十字會總部的瓦礫下。
所有我想證明給他們看「我很強」「我成長了」的人,盡數都離我而去。當中大部份都是我本來,我本來有機會救下來的…!!
如果我真的如自己想像中強大—
「——咁你就應該救到佢地。」與我思想同步的小莉輕描淡寫地說出我的想法。
「……」我沉默不語,我無言以對。
我是星軍的精銳皇牌,但其實只是歧種人的演戲對手。
我是方舟城的守護者,但其實只是肅清異己的劏子手。
我是穿過彩虹橋的生還者,但其實只是沒有資格卻擠進來的死淨種。
我是信徒們眼中的女神,但其實只是異教徒與孩子們眼中的魔女。
我……根本甚麼也不是,更加多次被黎爾打敗,只能逃往過去,只想變回那個能瑟縮於爸爸,媽媽,絢香師傅,舜兒哥哥,貝兒姐姐背後的小女生,躲在她們背後,永遠永遠地躲下去。
永遠永遠地躲著,永遠永遠地不要變成大人。
「我改一個問法…莉莉,係未來,你過得開唔開心?」
聽到她這樣問,我卻是鼻頭一酸,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下來。
明明方舟城852是千年之城,理想之國,我在這時卻沒法回答年幼的自己—「我在未來活得很快樂」
我不能。
我沒有活成自己年幼時憧憬的樣子,成年後的生活……活得……一塌胡塗。
「對唔住…小莉…對唔住…」我垂下頭任由眼淚落到自己膝上,「我搞到自己…搞到我地既未來咁樣……」
面對年幼的自己,我卻只能道歉。
因為我的現在就是她的未來,我卻完全搞砸了。
被黎爾玩弄於股掌中,沒有令任何人引以為傲,曾說過要好好守護的方舟城更加面臨滅絕,我……沒有活成小時候憧憬的樣子。
「但你知道自己要成為點既人,咁就夠。」
與我心靈相通的小莉卻輕撫我的頭,用米寧遞上的小手帕為我印去淚水。
「成為…」
「至少咁樣,你就同黎爾係同一級數。」
「但…知道自己要成為點既人?」
「就好像向晴姐講既咁:自己存在既方式,要由你自己去定義。」共享著我的記憶的小莉說,「你以為呢句係同個啲只係某人複製體既罪人講?」
「唔係咩?」我反問。
「個時你地根本未到朱月係咪?」
的確是這樣。
「所以……向晴姐個一句,係同緊你講啊,莉莉。」
我與小莉因為是同一個人,同一個大腦,所以她正共享著我的記憶。
但她有著我早已逝去的赤子之心…嗎。
那時,自律炮擊車即將駛出擴音範圍,向晴姐的聲音在風中似有還無地滲進我耳朵。
那時,向晴姐嫣然一笑然後鑽進在前進的自律炮擊車內。
那時,我的視野內是她。
那時,她的視野內是我。
而且我們根本還未到朱月基地,得知世界末日與方舟城的真相。
向晴姐在生命最後時刻還在鼓勵的人……是我,莉莉.楊.勒菲弗爾。
「黎爾咁強唔係因為咩自在超限,人工靈魂,而係自從米寧死後,我指米寧本人死後,佢一直都知道自己既存在方式,佢強烈定義出自己既存在。」
明明連黎爾也沒有見過的小莉說道。
「佢由親手殺死米寧個時已經下定決心要阻止所有好似佢咁既悲劇,即使手段係毀滅一切,殺盡一切。面對佢咁既對手,你地只有普通既對抗心態係唔足夠。」小莉用著與她超不搭的成熟語氣說道。
「咁點先夠?」阿當問。
「……答案唔可以由我講出黎,未來既答案就由未來既你地去搵到。」小莉望向窗外,「好夜啦。」
「嗯,咁今晚你就同我……」
「既然咁夜,大家都應該訓晒。」
「嗄?」
「莉莉,你爸爸係文雀,你亦得到佢既真傳……我有樣野想你幫我去偷。」
小莉的笑容在夜色下格外高深莫測。
第廿八章:過去已然過去
完
第廿九章:未來還未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