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旅途從這兒開始。
我們站到登艦大堂的最前,後方已是空無一人。那是因為外頭的暴風雨正肆虐於末日下,連接碼頭與登艦平台的駁船已經停駛,直到超強颱風白銀風眼前覆蓋香港前,我們一行三人的身後也不會再有人登艦。
遠方已經聽到風中隱約傳來的交戰聲,巨岩被投石機砸向方舟防線,人們被壓得肢離破碎,床弩向防線發射竹支,由傑少組織的攻城武器正如他所言——全軍破陣。
相比起外頭的末日決戰,方舟852內更顯寂寥,空空如也的大堂使我們三人好像包起了方舟一樣,只有一兩個零星的親衛隊員在那兒緊張地透過平板電腦看著外頭的戰況,眉頭緊鎖的他們無視一額細汗,似乎傑少的反抗軍如歷史一樣正佔上風。
要聊的話,聊多久也不夠,總算這一刻來到了。
米寧是第一個登艦。
「嘶——」
鵝蛋型的冷凍睡眠艙打開,絲絲白煙溢出,腦機介面在艙內類似枕頭的位置閃爍著冷光,蓋子上對應臉孔的位置有資訊在顯示。
[冷凍睡眠程序就緒]
[歡迎登艦,米寧.尼曼雅]
米寧的樣子有點緊張,雙手握住方舟御杖的她手指關節發白,可以看到嘴唇正微微發抖。
「米寧,唔使緊張。」我安慰說,「訓一覺就會到。」
事實上,冷凍睡眠對登艦者來說的確只是一瞬間的事。
正常睡眠的時候,因為大腦其實沒有關機,所以還是能感知時間的流逝,就算平日睡醒也不會覺得有異,因為腦部在睡覺時其實也不斷地活動。
但是冷凍睡眠就不一樣了,那就如全身麻醉一樣,連大腦的機能也關閉掉,如果有過麻醉經驗就明白,因為連大腦也被關機,沒法感知時間,麻醉藥退去醒來的瞬間會有種穿越時空的感覺,昏倒的瞬間與醒來的瞬間連接,就如彈指間穿越了幾小時一樣。
冷凍睡眠如是。
只要阿當不透過腦機介面干涉,米寧在關上艙門啟動冷凍睡覺的那一瞬間後,下一秒她就會出現在朱月基地之中的甦醒室,大概會嚇壞爸爸媽媽她們吧。
「但萬一醒唔返呢。」米寧垂頭說,「咁樣一切就玩完,一切就……到此為止。」
阿當點點頭:「如果係咁,咁既死法預計應該會舒服過被超巨大械人活生生壓扁。」
米寧刷一下臉色發白,眼眶的淚水幾乎要溢出來,我連接白阿當一眼,他才低聲道歉閉嘴。
「就好似真正人類一樣,每段人生總會有到此為止既一刻,米寧。」
「……但咁樣咪…」
「你其實講得岩,米寧,每一個人都無百分百信心訓落床後可以再起返身,好多人,好多人就咁一睡不起。我地唯一可以做既就係珍惜每一次醒得返既新一日,去做要做既事——準備好未?米寧,你知道我地仲有咩使命未完成。」我凝重地說,「個蓋一閂埋後下一秒就會打開,你面前就係方舟城852,滅世魔王黎爾,而可以阻止佢既就只有我地三個。」
「……嗯,我準備好。」
米寧眼中,昇起勇氣。
這份勇氣,我見過——在貝兒姐姐眼中見過,最弱的她憑身上的勇氣感染所有人,啟發所有人。
「咁樣朱月再見,阿當,莉莉……我先返去未來一步。」
米寧輕輕地把方舟御杖塞進儲物囊中,然後躺到冷凍睡眠艙內。腦機介面閃動了幾下,她臉上盡是不安和懼怕,但是眼中的勇氣卻因而更堅定,更閃爍。
「朱月基地見,米寧…一路順風。」
沉悶的機械聲響起,我與阿當後退兩步,鵝蛋型的蓋子便緩緩閂上,隨著冷光沿門縫流竄,門縫竟然就這樣消失在睡眠艙之上。
最後的一瞬間,我們與米寧四目交投,她的樣子還是這樣純真爛漫,如當日那個總是抬頭仰視藍天的少女一樣,不過在眉目之間,多了一份堅定不移的勇氣。
睡眠艙與米寧被運至方舟深處,馬上下一個新的冷凍睡眠艙又送至。
「阿當。」
「莉莉。」
我與阿當之間自然是無需多言,相擁,相吻,互相渴求著對方靈魂,互相緊貼著對方肌膚,直到需要換氣呼吸為止,依然用額頭貼著額頭。
「嗄…嗄…阿當,我地一定會再見,我地一定會再次…直到重逢於未來。」我說,視野內盡是他,懷中盡是他。
「嗯,所以你去先。」
「咦?我仲以為……」
阿當搖頭道:「最後走既一個人,一定會好寂寞。莉莉,你一路以黎都唔鐘意得自己一個係咪?所以我唔要你做最後一個。」
這笨蛋,那時候就在騙我。
「但係,但係……」
「總要有人唔開心既話,我寧願個一個係我,啊啊,我總於明白個時個個人點解要叫我感受人類,呢份心情…呢種愚蠢,毫無邏輯同理智可言既感覺,就係身為人類既感覺。」
但這句他是真心的。
「對唔住,總要有一個人留到最後。」我輕撫他的胸口說。
「咁樣呢一次就我留到最後喇,莉莉。」
我依依不捨地放開他,用手按到冷凍睡眠艙上的掌紋掃瞄器。
[冷凍睡眠程序就緒]
[歡迎登艦,東條絢香]
艙門打開,我把兩把絢香一文字輕輕放到儲物囊其中關上。
「阿當,雖然我岩岩咁同米寧講,就算係依加…我其實無十足十把握可以返返去方舟城,亦可能好似佢咁講可能真係會一睡不起。」
那份恐懼,原來就是這般滋味。
但正因為心中感受到這份恐懼,我才更感受到自己活著。
「咪亂講,訓醒一覺就到,對
你地黎講只係一秒之間既事。」
注意的是阿當這兒說「對你地」,而不是「對我地」
「阿當。」
「嗯?」
「我愛你……阿當,我好鐘意你,我好愛你!」
始終要再說一次我才能安心睡去。
「嗯,我都係,我愛你,莉莉,我愛你。」
阿當深深與我接吻,如童話中的王子俯吻公主一樣,不過差別在於公主被吻後睡來,我被吻後卻要睡去,還要睡上一萬年之久。
他站在那兒微笑著,凝視著我,向我揮著手。冷凍睡眠艙的艙蓋降下,眼前漸漸變昏暗,背脊與四肢升起一股涼意,我發現全身漸漸變得不能動彈。不消一秒,強烈的睡眠襲來。從我意識到出現睡意到我醒來,才過了大概才……多久?
……我醒來了?
從甚麼之中醒來?我…但…我是誰?好黑,我撐不開眼睛,我在那兒?我甚麼時候睡著了嗎?
意識回復後,我卻發現自己沒法撐開眼睛。這與力氣無關,而是因為我好累,好累…累得想繼續在這兒躺下去,直到時間盡頭。
「東條絢香小姐,歡迎你甦醒。你記憶可能需要時間回復,請你保持冷靜唔好強行移動肢體,解凍程序已經完成,你既身體只係仲需要時間回復知覺。加溫功能正常運作緊,請靜候你既身體……」
接下來,我與米寧一同於朱月基地中甦醒了過來。
我是誰?我不是東條絢香,我不是絢香師傅,也不需要是她——
——我是莉莉.楊.勒菲弗爾。
//////
距離世界末日3141日,方舟852發射前約25小時。
「一路順風,莉莉。」
冷凍睡眠艙呼一聲被運輸帶送至方舟深處,如果計劃順利,待她醒來時便是朱月基地的甦醒室吧。
「嗡」
又是一個全新的冷凍睡眠艙送至登艦大堂,我站到其前方,手掌卻遲遲沒有放到掌紋掃瞄器上。
騙了你,抱歉,莉莉。
「你要將手掌放呢度掃瞄掌紋。」親衛隊的隊員走過來,似乎誤會了我忘了怎樣啟動冷凍睡眠艙。
「……唔好意思,我決定放棄登艦。」
「下…?」
「係,我放棄登艦,風眼應該就到,到時我會坐船返返去個邊然後自行離開方舟建造區。」
「喂,阿生,你確定?!反抗軍班陷家產就打到黎,最後機會架啦!唔上方舟就死路一條架啦!你唔好做傻事啊!」
「我確定,亦唔係做緊傻事。」
我轉身步出登艦大堂,留下後方錯愕的護衛隊隊員與空空如也的冷凍睡眠艙,想登艦的人大有人在,馬上就會有人頂替這來之不易的救命機會吧。
「熊啦——!!」雨大得如要世界末日一樣。
登艦大堂的閘門外,是末世。
來了呢。
「咩,咩黎!?嘩嘩嘩嘩屌!!」旁邊的親衛隊隊員也發現了,天空中一個光點劃破長空,撕裂雨幕與烏雲,巨大的火球如拔地騰飛的鳳凰直取方舟!
「轟——隆—!!」
方舟馬上展開防護力場抵禦,似有還無的絲毫震動傳過方舟,那道光芒耀眼無比,卻馬上隕歿於末世下——如末日下的那些人。
「爆爆哥,如果要拯救人類,就一定要感受人類……多謝你。」
那道光芒,永恆的烙於歷史上,烙於每個人腦海之中,更加——
——烙在我阿當眼中。
第卅一章:直至重逢於未來
完
最終季
完
結局 將於11月下旬開始連載
敬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