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六章:閉環物件
小婷組織的人馬在傍晚前出發,前往傑少所在的海邊佈陣。按我們這邊的紀錄,傑少將會在那兒被反抗軍內的叛徒挺槍相指。
「你地係邊個。」突然許少傑提高警覺,把大飛姐護到身後。她擦掉淚花望向前,只見三個人正持槍指向許少傑,臉上盡是敵意,可是才一看他們的臉,大飛姐便馬上認出—
「你地做咩!放低槍!」
三人都是俱樂部小隊的人。
他們本來是數碼港流亡街坊會的人,但因為彭議員被傑少所殺,用作激起他們的怒火這事敗露而決定背叛,亦受了方舟政府的分化流言影響,最後決定刺殺傑少。就在那時,小婷便會現身救下傑少。
「你地先收隊。」她這句倒是向耳上的無線耳機說,許少傑與大飛姐一回頭,只見一座大廈的樓頂三個人影離去,剛剛的三發狙擊就是他們!
「我叫小婷,係殺左你地同伴既仇人,亦係救左你地既恩人。」她眨眨一雙妙目望向二人,嘴角帶著謎樣的笑意,「係方舟政府天使計劃既其中一個天使,嘻~」
「呢個年紀小乜撚⋯⋯」大飛姐低聲道。
「你係天使?」許少傑面色一沉。
而她找到傑少的原因……原來就是我們的通風報信。
這時傑少正藏匿於地下,行蹤甚少曝光,小婷能這樣精準地找到他的原因正是我們三人來自未來的通風報信。
我們就是歷史發生的原因,所以我們不會被彈出絕對時間線。
想起了阿當所說的莫比烏斯環,時間線伸展到未來後又折返並扭曲到另一面,因就果,果亦是因,一條線貫穿圓環的兩面。傑少的行動促成了歷史,歷史最後發展成方舟城852的毀滅,毀滅使我們逃往過去,我們的逃亡變成了通風報信,最後促成了傑少的行動。
「個邊有人黎緊。」
正於大學校園一角的我們正拿著望遠鏡掃視末日下的黑暗。就在遠方,有微弱的燈光於末世下搖動,如暗夜之海的一葉孤舟般——
——孤單,卻不迷失方向。
「個個就係許少傑啊。」阿當說,「……真人MK過相。」
和爸爸一樣看法呢。
小婷與傑少正停在大學外的一塊路牌前,前者高舉電筒以微弱光照射路牌,反光字體「香港大學」四字正反映著光暈。
但除了那兒的小婷,傑少,大飛姐,從我們這邊可以看到附近的樓頂佈滿狙擊手,全部準星都瞄準著傑少與大飛姐的腦袋。即使相比起傑少,小婷不但柔弱而且無力,但是只要她一聲令下或許少傑試圖發爛,馬上那些狙擊手就會將他打成蜂窩。
「佢其實無望落咁恐怖。」我說,「我都唔明點解大家話佢係癲佬。」
「佢係個好複雜既人。」阿當苦笑,「按我既資料,許少傑佢童年時過得唔太好,自細就要自己照顧自己,完全無人照顧佢,所以佢對無人照顧既小朋友特別感同身受。」
「咁佢又放任阿瓦隆個邊……」
「阿瓦隆當時既勢力因為有你變得非常壯大,而許少傑係輸左方舟戰爭後已經一蹶不振,佢根本無能為力……大概亦覺得做咩都無意義。」
「唉…我…個時好細個…我都無辦法,但係阿當你搞錯左一件事。」
「嗯?」
「傑少佢無輸到,方舟戰爭之中贏左既人係傑少。」
於方舟戰爭的最後關頭,傑少的反抗軍已經完全擊穿了方舟防線,壓制了方舟護衛隊,痛宰了他們。但只是方舟能飛但傑少不能,就在離方舟只是一步之遙處,方舟852被傑少逼至要提早起飛,所以即使他贏下了方舟戰爭,他也沒拿下方舟。
但勝利的明明是傑少啊!他很努力了,而且還真的打贏了啊!只是,只是……
不知為何眼泛淚光,畢竟傑少於方舟戰爭中的結局實在太過唏噓。
「……嘛,都係有呢種講法。」
察覺到我不爽的阿當也沒有說下去。
傑少,大飛姐和小婷漸漸步入大學校園,接下來他就會被帶到末日阿當面前,並以方舟登艦權誘惑他投降吧。
「我地返去喇。」
接下來發生的我們都知道,因為我們沒有改變絕對時間線,而是反過來促成它,使我們能錨定於這時間線上。
許少傑假裝接受登艦權,於出發前往登艦閘口發難,打昏小婷為肉盾抵擋狙擊,並與絢香師傅決鬥。
但唯一我們動了手腳的是——
「Ayaka,你要拎未來既個把刀去執行護衛任務。」馬教授那時吩咐絢香師傅,我的刀那時也同樣被絢香師傅沒收掉。
所以那時候,與傑少戰鬥的絢香師傅拿著的其實是我的刀,刀柄末端刻有「絢香」二字的那一把。
「但……點解?」
「因為要完成閉環,你唔會明,咪再問。」
如果是其他人一定不會這樣打住。
但那時的絢香師傅……只會對馬教授言聽計從。
「係,教授。」
絢香師傅以我的刀和傑少交手,並視末日阿當的「抹殺傑少」命令為唯一使命,所以即使傑少拿小婷當人盾也不理會。如果不是傑少最後一下推開她,小婷就不是毀容而是身首異處了!
但傑少同樣身懷絕藝,而且體格,意志,經驗都在絢香師傅之上,接下來他竟然打敗了絢香師傅並登上爆爆哥來接應的裝甲車逃出了大學校園。
但正是這段經歷,末日阿當才意識到自己對人類,對萬物之靈的了解不足,也使他在方舟城852選擇來到我的身邊,與我們一家同住。
但正是這段經歷,被傑少痛罵的絢香師傅才罕有地認真反思了片刻自己,也許這是她在日後願意離開馬教授,決定倒戈幫助爸爸,然後又遇上我和大家的原因吧。
所以我們再見到絢香師傅是在兩天後,傑少早已逃去無蹤。
「Ayaka小姐……」米寧擔憂地說。
絢香師傅被傑少打到遍體鱗傷,胸腹都是連環肘擊出的瘀痕,背脊還有被他以蒙古摔跤重摔到地上的大片瘀血。
「……唔使擔心我,幾日就會散瘀。」絢香師傅掏出我的絢香一文字,「按教授所言,呢把刀已經完成閉環,還返俾…俾…你…」
我連忙接過:「點解咁傷都唔叫我地去自己拎,仲要自己拎過黎?!」
剛剛她眉間的吃痛表情我看在眼內,以她現在的傷勢連這樣雙手捧著刀給我都感到痛吧,畢竟傑少也是生死相搏不會手下留情。
「因為係教授叫我拎過黎俾返你,而唔係叫我通知你過去拎刀。」
阿當和米寧目瞪口呆,我也只能額手稱慶。
沒辦法,絢香師傅這時期的個性就是這樣子。
「咁……佢想見我地三個?」
「無錯,時間係今晚,地點係佢既辦公室。」
那個小婷被絢香師傅毀容後也大吵大鬧了好一會兒,然後便與她的人馬消失在大學校園,我們的登艦權自然也沒了。聽說她日後與絢香師傅又有過另一段故事,但不關我們現在眼前的難題事先不提。總而言之,現在我們登艦的最大希望就是同為天使的馬教授。
「嗯,我地會過去。」
「明白,我會轉達俾佢知。」絢香師傅點點頭,然後轉身離去。
未來人……我們自然知道馬教授神通廣大,堪稱萬能,但,但,但知悉我們是從未來時間旅行回來也實在太過匪夷所思,難以想像了。
絢香師傅也很想了解我們多點吧,畢竟誰不會對自己未來感興趣,但她竟然壓下了所有好奇心,何等可怕的強大自制。
也許是太強了
不過我很在意那四個字:閉環物件。
「所以你在意既係呢一個名詞:閉環物件。」
第一次親眼看到馬教授時,竟然和想像中大相徑庭。坐在辦公室內的他帶著金絲眼鏡,穿著舒適但不失禮的高領裇衫,他正拿著手上的鋼筆在不知名文件上不徐不疾地書寫,金色的筆尖和他的金絲眼鏡互相呼應,字體端莊秀禮。
很難想像他是爸爸口中,末日倒數下遇過最強的人,連傑少也恐怕只能和他平手,但馬教授的年紀是傑少的幾乎三倍。
「……嗯,無錯。」我說。
他看看我,看看阿當,看看米寧,竟然沒有向我們問「未來變成怎樣」「我的洪水病毒把所有異端邪說通通刪光之嗎之類」,果然不是普通人。
但光是馬教授那如鷹眼一樣的掃視已經甚具震懾,米寧甚至緊張到吞吞口水。
「我後生時睇過一集漫畫,或者可以幫你地先建立呢個概念。」
男主角因為看完了當期的漫畫連載,但卻很想知道後續,於是他前往漫畫作者的家中希望能偷窺下期漫畫原稿。但漫畫作者原來已陷入了樽頸沒法畫出下期,有見及此,男主角利用時光機前往未來,帶回了下一期的漫畫。
如是者,過去的漫畫作者抄襲了自己未來的作品,畫出了原稿並出版。
「呢一份原稿,係抄襲未來既自己而畫出黎。而未來既自己畫得出,係因為過去既自己抄襲左未來既自己。換一個角度諗,呢一份原稿既存在係絕對既,無論點樣都會存在,因為佢存在既原因,就係佢自己既存在。」
「下?」
「下啊?」
「嗄?」
出現了,是米寧經典的「你們在說甚麼」的表情,不過根本沒人明白馬教授在說甚麼,他是不是當了我們是姑姐那種天才。
馬教授站起來,從一個相框下方的小抽屜最出粉筆,然後走到辦公室一角的小黑板。他以濕擦子一掃把上方的文字掃乾淨,然後開始書寫了起來。
「過來作者」
「未來作者」
然後畫了一個箭咀,從「過去作者」指向「未來作者」,上面加上「抄襲」二字
過去作者>>>>>抄襲>>>>>未來作者
「過去既作者根本諗唔出下期既內容,於是佢透過時光機抄襲未來既自己。」
然後他又畫出第二個箭咀,從「未來作者」指向「過去作者」,加上「完成作品」
未來作者>>>>>完成作品>>>>>過去作者
「而未來作者既成品,就成為左呢個成品既創作原因,呢個就係時空閉環,個份原稿就係閉環物件,明白未?呢份稿編輯係無辦法銷毀,因為如果銷毀左,過去既作者就唔會抄到出黎,因為佢係抄未來既自己,反證未來既自己一定會成功出版呢份稿,所以呢份稿一定會存在係世界上。」
馬教授用粉筆在黑板上畫線,線段從過去作者>抄襲>未來作者>完成作品>過去作者>抄襲>未來作者>完成作品>過去作者>抄襲>未來作者>完成作品>過去作者……這樣不斷循環下去。
「絕對存在物—閉環物件,就係呢個意思。」
「呃……下??」
「我唔明,即係點?」
「我都完全唔明。」
我不行了,我投降,我,米寧完全沒法跟上馬教授的解說,老實說他其實不會教書吧!阿當也是雙眼放空,看樣子已經放棄了思考,變成了「呼吸好好玩」的樣子。
「咁我用呢把刀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