嗄?
她說甚麼?我聽到了,但我又聽不到…
然後,明理牽起文師兄的手,二人相牽的手在日出金光的照耀下已經變成了半透明。
「…下?」自問見過不少大場面的我也目瞪口呆。
「我同文師兄既存在方式,雖然類似於魂具,但係有小小唔同,你地有冇見過其他魂具?佢地人形時,係有實體,甚至可以揸車,戰鬥。」
Jean那把木刀化成的男人的確是可以駕駛,也見過與物理世界互動。
「但係你睇。」
明理的手揮過圍欄,卻是直接穿過。
「雖然我地頭先都可以發動物種起源,宣讀真名,但我地並唔係正式,完整既魂具。」
難怪那時在神代之中,文師兄說自己是甚麼並不重要來迴避問題。
「係咩都唔重要。」文師兄卻迴避問題,「依加,最重要係拯救大家,拯救世界,最重要拯救你許下過承諾個女仔係唔係?」
二人,二人到底是…
我抖聲問:「咁…咁你地係咩?」
明理嫣然一笑:「我唔知呀…就當係神代之夜,期間限定內只屬於你地第七期既
奇蹟喇。」
有甚麼比起重要之人在自己面前死去?
死兩次。
「根本就無道理!有咩理由呀!」阿七發脾氣說,「文師兄同明理都用左畢生鑽研物種起源,死後化身成魂具好合理呀!阿仁,好合理呀係咪?!做咩係要走啫!我,我都未學晒你D野!」
的確很合理,我看過魂具的例子,文師兄與明理化成魂具完全說得通。
除非。
「的確合理…如果我地仲有留係世間既理由。」文師兄說。
「我唔明…我唔明…」阿七由剛剛的憤怒變成拒絕。
「人死後,魂魄會留係世界上七日,第七日後就會消失,是為頭七。」文師兄說,「但係部分魂靈,惡靈,可以憑其執念留於世界上,魂具都唔例外,除左生前對某件事全神貫注,仲要有留係世界上既理由。」
「你無理由咩?」
「本來有。」文師兄微笑說,「依加…無喇,睇到你地既成長同努力,我已經無晒遺憾。而且啊,你地第七期不但有大死神,而且仲有神器使,我仲有咩好擔心?」
他的存世理由,是我們…我們第七期。
為了拯救神代中的我們,二人才暫時化身成魂具現界,可以宣讀真名發動書靈術,卻不能如正式的魂具一樣擁有實體。
只屬於我們的奇蹟,就是這意思嗎…
眼淚…不爭氣地掉下來。
晨月往往這些時候比我冷靜堅強,她雙手輕拍我與阿七肩膊:「你兩個,唔好咁樣要文師兄走都走得唔安樂啦,至少…你地今次有好好道別既機會。」
當然,因為她是大死神,這些生離死別她比我們經驗多。
而且她也在忍著淚水,不過大概只有我看得出吧。
「就係咁?我地努力奮戰咁耐,我由麻瓜變成半個潛夢師,書靈術師,甚至魂具使…得到既就只有一個好好道別既機會?」阿七搖頭說。
「好好道別既機會係好珍貴,阿七。」晨月說。
人生無常,世間無情。
幾多人在醫院孤伶伶地死去,遺體還被放在走廊停車場像件垃圾一樣?幾多人為家人努力一生,最後只能在隔離病房中看著白茫茫的天花板默默斷氣,連最後一次見家人是甚麼時候也記不起?
晨月說得對,好好道別的機會得來不易。
要珍惜。
我狼狽地用手抹去眼框的眼淚:「文師兄,雖然我講到尾都係麻瓜,無左聖槍就完全無魔法能力,但係我都會努力做成績出黎,第二時有人問起,我就會話係文師兄教出黎既!」
「阿仁你有無聖槍,都係我地第七期中最好既觀測員。」
芷瑜也一樣,雖然因為抽泣而在哽咽,但芷瑜抹去淚水後也道:「我知道自己好蠢,成日做錯野…但係,但係我一定會俾心機做好,博士佢…我不但要努力埋博士個份,仲有文師兄,詩詩珮珮佢地個份!我我…我…」
文師兄看她快要咬斷自己舌頭的樣子連忙笑著說:「好啦好啦,我知你會努力,你一直以來都好俾心機呀,我都無話你D咩。」
「但我成日做錯野…連阿七阿仁都話我蠢…嗚嗚…嗚嗚…」芷瑜在文師兄面前像個小女生一樣雙手擦眼淚。
「但係,佢地有冇放棄你,唔理你?」文師兄說。
「嗚…咁咁,咁又無…」芷瑜鼓著一泡眼淚看看我看看阿七的樣子又可憐又好笑。
「咁咪好,有佢地撐你,你可以無後顧之憂咁努力啦。」
「嗯!嗯嗯嗯!!!」芷瑜以幾乎甩掉自己首級的力道在點頭。
「我,我都會盡力喊少D。」晨月說,雖然眼角已經變紅,擺明漸漸失守,「阿仁會代你照顧我地,我地…我地一定會好好咁繼續做獵戶座最後既觀測員…唔係,台長個封信話,我地係勘星者。」
不,我沒能取代文師兄。
即使我已經是神器使,我永遠不能取代他。
「勘星者啊,我個時黎獵戶座個時台長已經離開左,但係…副台長的確成日去台長辦公室個度觀星,我仲記得係一個座地既天文望遠鏡黎。勘察星空,勘天廳,獵戶座天文台…真係令人懷念。」
感覺像是上世紀的事。
「懷念咁就唔好走啦!」阿七卻說。
是的,還差阿七呢。
晨月說:「阿七,人生一定要有終點…」
「晨月,你唔好講野住!」
晨月委屈地低頭,我連忙牽住她的手對她微笑鼓勵。
如果是平日我保證會把阿七扔下車,不過現在就待會兒再扔下去吧。
「…唉,你咁惡做咩啫,阿七。」
阿七說:「咁你又係要走做咩啫!」
「可以走係一種福氣,記唔記得個D冤靈走唔到困係人世幾痛苦?」
我們都處理過這種案例,他當然知道。
「難得我以為可以見返你,可以再同你講野,可以話你知我地依加有幾勁,依加又要走!彈出彈入,做咩啫你!」
「阿七…」明理欲言又止,但始終決定不加入這兩個男生之間的訣別時刻。
「我唔會俾你走架!聽唔聽到呀,安倍哲也!依加係我唔俾你走啊!」
不,二人的腳底開始已經變成透明了,這個樣子是因為陽光…大概日出完結,太陽完整掛到空中後二人便消失吧。
阿七說:「你以後都會係我腦海,係我心入面啊!我記撚住你一世呀!想走?!得!等我死埋囉!哎呀唔好意思!我地第七期全部人都會記住你,你要等我地第七期死晒先得!晨月仲好似係不死身,你無咁易走啊!我唔會俾你…俾你咁易走啊!!嘩嗚啊……」
明明愈說愈激動的阿七卻哭了起來。
那時候他不是在不知不覺間模仿起文師兄來嗎,怎麼現在…
果然,阿七就是阿七,文師兄就是文師兄,根本就模仿不了。
「我依加開始日日都記住你!每用一次書靈術就以你之名一次!我仲要同庫瑪麗講你既事!上網講你既事!通街通巷唱!直到…直到……」阿七抽泣說,「直到所有人都識得你,所有人都記住你,等你永遠都被人記住為止!人會死兩次!第一次係斷氣,第二次係被遺忘,雖然我阻唔到你第一次,但我唔會俾你死第二次!永遠唔會啊!」
與激動的阿七相比,文師兄卻是相當平靜,他笑著點頭,很明顯覺得這種胡來很有阿七的風格。
「你真大個仔,阿七。」
日輪只剩下些許還被山脈擋住,日出接近尾聲。
「…文師兄。」稍稍冷靜後的阿七說。
「嗯?」
「見到博士既,幫我同佢講…我會照顧芷瑜,雖然佢都係會做D白痴野,但係,我會同佢一齊做,然後一齊補獲。大不了,咪搵阿仁黎一齊拆掂佢。」
文師兄爽朗地笑:「哈哈!好,我同佢講呀!」
芷瑜臉上百感交雜。
然後,還是牽上阿七的手。
死人,活人,始終是兩個世界的存在,他們的道路來到這兒結束了。
但我們第七期的路還會走下去,至少要代他們走下去,芷瑜不可以,也不需要停下來…我們第七期全員也不會。
淚花模糊視線,一瞬間我恍如看到詩詩,珮珮和博士在文師兄和明理身後浮現了半秒。
待我印去淚花,那兒只有拂曉的永恆蒼空。
「下次再見你兩個…唔係,再見你地五個,我再同你講我地第七期有幾威。」阿七左手拿著物種起源,右手印去淚花,「我會繼續睇呢本書,一路睇落去。」
「嗯,一言為定。阿仁話你係度學我,其實…」
「你咪聽佢亂講,我邊有學你?」阿七帥氣地露齒笑,「我就係我,我係葉衙沏,我係阿七。」
被打斷的文師兄先是一呆,然後笑起來:「邊有人個名咁鬼難讀?!」
「型咪得囉咩啊!」
二人說著廢話的樣子如以前一樣。
也願以後也能一樣。
「咁樣。」文師兄。
「就日出啊。」阿七與芷瑜望向東方的金光。
「……走先啦,下次有緣再傾啦。」文師兄笑著舉起右手。
「有咩緣。」阿七同樣舉起右手,「我一定會搵你慢慢傾晒成世人流流長既野,多謝你…拜拜。」
「咁約實你,拜拜。」
破曉。
阿七與文師兄以雙手擊掌。
「拍~!」
響起的擊掌聲在晨間的清風中響起,迴盪,擴散,最後沒入於樹冠被風掃過的濤聲中。
眼前只剩下升起的旭日,晨曦的陽光柔和地灑向世界萬物,包括因為那擊掌聲而呆然的阿七和芷瑜,與二人臉上流下的淚珠。
明明沒有實體的文師兄,最後的擊掌卻響亮清脆。
「好好咁道別既機會,真係唔錯。」
把還有餘溫的手心放到眼前細看的阿七在喃喃自語,但恐怕連他自己也聽不清。不過安倍哲也他…不對,文師兄他也會同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