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尋找MASK房的途中,只見一間間倒模似的房間。但同樣地,在我到達目的地前,房間的門已經為我打開。
一個中年人坐在裏頭,身上穿戴沾上油漆的圍裙,油漆的顏色和空間的灰白同出一調。
「報到啊嘛,坐啦。」中年人的聲音比我想像中尖,他禮貌地拉出房間僅有的一張躺椅,就像牙醫診所裡的。
「總算終於搵到個人。」我禁不住感歎,多害怕接下來的手續都要跟平板電腦辦妥:「你係破產官?」說到出口我才意識到是不是應該更奉承的跟他說話,好等我恢復評級的機會沒那麼渺茫。
中年人聽罷冷笑一聲,默默穿上醫療用的塑膠手套,嘎嘎嘰嘰,膠質互相摩擦。氣味也不好聞。
遲鈍如我方始覺得不安。
他沒回答,但直覺覺得誠信管理局的破產官應該不是這個模樣的。未幾,他就熟練地指示我:「瞓低。有無化妝或者戴隱形眼鏡?有嘅除埋。」
甚……麼?看我完全摸不著頭腦的迷茫,他也開始不耐煩起來,語氣嚴苛:「你到底有無喺街見過破產者?」
「有……都有嘅。」我唯一確切認識的破產者只有老爸,平日經過的地方也不常有破產者出沒:「好少。」霎時要記起他們的模樣真的有難度。
他把擱在額上的單邊掃瞄鏡放下:「喺地圈住吓嘛,見得少係正常。有無聽過『面具令』?呢條係誠信破產系統入面嘅附例,規定破產者喺公眾地方一定要戴上面具。管理局日常巡邏,就係憑佢區分破產者同正常住民。」說罷他一蹬椅子,就從伸手可及的牆櫃取來一拈灰泥。
仔細看我才發現到,原來這個房間並非空無一物、只有灰白色的水泥牆。而是這裏每一格牆櫃都放滿了顏色近似的灰白泥磚塊,乍看形成了保護色。
他這樣說我就明白。或許在街上久不久也會碰上戴著面具的人,但我們從不多加留意。他們永遠排在我的後方,去不了我們去的餐廳酒吧,更不可能租住到和圈以外的地方。
我們的生活軌跡完全沒接上。即使真有看見過一兩個面具人,也很難會在意一個連容貌、神情都匱乏的生物,印象只像水過鴨背一樣淺薄。
我頓時明白,這個也是管理局對破產者的懲罰。
表面說誠信破產的代價就是增加時間成本,要我們浪費時間。事實上這個懲罰所意味著的遠遠不止於此。
強制破產者戴面具,
是因為他們想刻意隱去我們的身份。不僅在生活的衣食住行上都要我們花上更多時間,連和人們建立關係、留下印象,破產者都要花上比正常人多的時間。
「你今日嚟報到,就係要造個面具畀你。」他把冰冷的灰泥按壓到我的臉上,毫無預警底下我連尖叫都來不及,他疑似又塗又噴,良久才把我叫起來。
「攞住啦。記住喺任何公眾地方都要戴住佢。如果唔係管理局會控告你違反——」沒待他說完,囤積已久的滿腔問題再也按捺不住,今天總要找個人解答到我:「我想問有無辦法可以覆核結果?你哋可唔可以翻查我過往嘅誠信紀錄?我個結餘一直都好穩定,突然破產係咪擔保出咗問題?管理局會唔會聯絡到我擔保嘅破產者?我想見我嘅破產官——」
「你走啦。」這回到他叫停了我:「你唔會見到佢哋。成個D22只係得四位破產官負責,你覺得佢哋會唔會肯見你?呢度雖然係總部,但佢哋從來唔會喺度做嘢。呢度D22嚟㗎,你有幾時見過啲老細成日翻office?」
「所以櫃檯嗰啲全部都無人……」水泥匠的話完全刷新了我對管理局的想像:「咁其他職員呢?我搵佢哋傾都得——」
「呢度啲職員咪係電腦程式囉。」他越發不耐煩:「你到底明唔明?誠信管理係一個系統,而呢個系統係唔需要有人去計算、或者做文書行政工作。
因為系統可以準確知道每一個人對你嘅睇法,已經係最精確嘅數值。」
正因為掃描系統的精準,每個人的誠信值的確可以反映出他在眾人心目中的形象。
是可信還是不可信,是一個好公民還是壞公民。從平日的生活或待人處事中,你賺取了多少信任就是多少。誠信戶口的數值是不會說謊的。
「你肯走未?」水泥匠脫下膠手套,以看待破產者的眼神直視我:「你嘅一日唔係得好多時間。」
「咁你呢?」我接過剛造好的面具,動身正想離開:「你喺度做嘢,唔係管理局嘅人咩?」
看來水泥匠終於忍耐不了我的喋喋不休,趁門關上前怒吼:
「我外判㗎屌!」
誠信管理局著重誠信。它們致力教育住民要真誠待人,保持自己的誠信值。
正是他們深知人的不可信,才將管理誠信戶口等重任委予不會背叛你的電腦和程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