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怪獸的世界裡一樣平庸

唔通愛麗絲係大佬

門打開，我們終於走進藥廠那密封的空間，像是另一棟獨立的建築物，佈置裝潢與原來的大樓截然不同，顯然易見更加高級和細緻。面前是一個詭異的展示廳，兩排放置了大型的雕塑，展示各種怪獸特徵組合。

獅子嵌合山羊和蛇的奇美拉、雙頭的眼鏡蛇、三頭犬⋯⋯每一隻都栩栩如生，不似是雕像，更像是生物標本，或時間被停頓了般。

雕像下方還附有插畫和文字，詳細介紹每隻怪獸的背後理念，還標示了創作者：

「無貌者」

醫生神情恍惚站在自己的巴風特雕像前。

「這是什麼？」

「我們還是繼續搜索關於治療狼弟弟的方法吧。」

我對他說。繼續深究這些雕像，也不會找到我們想要的答案，疑問只會越來越多。

展示廳旁有一塊長玻璃，可以看見地下幾層的一排排機器，估計是藥物的生產線，看似已停止運作一段時間。

「就是這裡。」

愛麗絲拿著照片，比對展示廳後的一個空間，大片玻璃，上方懸掛巨大的屏幕，除了殘舊點外，基本上與照片一模一樣。

盡頭的玻璃後一片漆黑，看不見裡面是什麼，遮住光線靠近看，勉強看見地面佈滿粗幼的電線電纜，一直往裡面延伸。

巨大的屏幕下是各種儀表板和數之不盡的操作按鈕，就像飛機的駕駛艙，無法輕易搞清哪個按鈕有什麼功能。

我正想叮囑愛麗絲別亂碰，但為時已晚，她見面前又有一個手掌形狀的凹陷位置，按奈不住好奇心，伸手去碰，所有儀表板隨即跳動，顯示燈頓時亮起五顏六色，機器運作的嗡嗡聲包圍我們，彷彿置身一個巨大的機械內臟中。

頭上的巨大顯示屏亮起藍星藥業的標誌，然後是載入中的讀取畫面，周圍的嗡嗡聲漸漸退卻，顯示屏的左上角打出一句話：

「晚安，我是管理員瑪達。」

睇嚟可以大揭秘了！

「這大概是某種人工智能⋯⋯該有個鍵盤讓我們輸入。」

醫生慌亂從面前的按鈕裡尋找，卻不見有類似的東西。

「不需要鍵盤，我可以聽見你們說話。」

顯示屏接住上一句，打出了第二行。

「歡迎來訪者們，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人來過，想必你們一定抱有很多疑問，我很樂意盡我所能解答你們的問題。」

「哦⋯那我有問題⋯⋯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那些雕像又是怎麼一回事。」

醫生有點口齒不清問。

「這裡是藍星藥業的總部，是一間用最新研發的生物科技製藥公司，展示廳裡的雕像是展示公司研發的成果。」

「你們的研究成果是什麼？為什麼我們對這間藥廠一點印象也沒有？」

「我弟弟正危在旦夕，有什麼治療方法嗎？」

他們連串發問。

「抱歉，要回答你們的問題，首先我必須知道你們對於這個世界獲得多少資訊，你們認為怪獸是什麼？」

顯示屏打出問題。

醫生和迦南面對突如其來的問題，一時答不出話來。

「怪獸原本是人類，但被刪除了作為人類的記憶。」

我嘗試回答。

屏幕隔了一段時間回覆。

「很好，這個答案足夠超越第一個中途點。」

「正確來說這裡是製造成為怪獸的藥。」

「距今十一年前，人類文明到達空前絕後的高度，科技上我們解決了糧食和能源危機，國與國之間互相締結和平，迎來人類最富足最偉大的時代。」

「但正如所有滅絕的生物，在演化的過程總會出現單一種類生命體無法跨越的難關。」

顯示屏快速打出字句。

「在人類面前出現的是不明來歷的新種病毒，最早發現於深海魚身上，瞬速演變成傳人病毒，感染者會在身體一個部位開始腐爛，並進一步擴大，最終溶化成液體。」

「病毒的學名為KAFKA-X2，坊間多數稱之為『卡夫卡病毒』。」

我記起母親腐爛溶解的手，靜靜躺在床上。

「卡夫卡病毒傳染途徑廣泛，空氣中存活時間極長，即使現在空氣中仍長期飄浮高濃度的病毒。」

「短短一年間，卡夫卡病毒殺死了百份之三十人口，人類面臨史無前例的滅絕危機。」

「就在發現病毒的一年後，出現了奇跡般的轉機，那年的除夕夜晚，一顆隕石劃破天際，在穿越大氣層時，佈滿隕石表面上的砷燃燒並發出耀眼的藍色火焰，這正是藍星藥業的公司名稱和標誌來由。」

「研究人員在隕石中找到拯救人類的線索，來自宇宙的完美生命體——『完體蟲』。」

入戲玉了

顯示屏不斷打出荒謬絕倫，像是科幻故事的內容，一點現實的感覺也沒有。

「完體蟲是一種俱有快速再生能力的生命體，即使切開它一半，它亦能快速回復原狀，它的自癒能力剛好能中和卡夫卡病毒腐爛溶化，最重要是它與人類的基因排列吻合度為99%，非常適合將這種能力轉移到人類身上。」

「藍星藥業研究完體蟲的生態，從它身上分離出再生基因，製作成對抗卡夫卡病毒的藥劑，從滅絕的危機中拯救了人類。」

「藥在哪裡？」

迦南立刻追問。

「抱歉，為了解答你的問題，我必須先繼續講下去。」

「對抗卡夫卡病毒的藥劑，坊間稱之為『完體藥』。雖然完體藥拯救了人類，但亦帶來嚴重的後遺症，服用過完體藥的人類會失去人類特徵，外表變成醜陋、一片虛無的人形生物。」

「絕大部份的人類無法接受，社會上出現大量自殺個案，於是展開名為『迷宮計劃』的改善方案。」

「這棟獨立大樓和我也是『迷宮計劃』的一部分。」

「『迷宮計劃』其中包括改善完體藥的後遺症，我們無法重塑人類的外表，一接近人類外表，完體蟲的再生基因便會失效，又會出現卡夫卡病毒的病徵。」

我瞄了瞄愛麗絲。

「唯一方法便是重新塑造，我們取樣了各種動物、昆蟲、物質的特徵，分拆和組合成全新的生命系統，展示廳裡展示的便是我們的研究員研發的成果。」

「我們尊重個人意願，『迷宮計劃』必須由全世界執行，我們籌備了龐大的投票活動，讓全世界自行選擇是否放棄作為人類的記憶，以怪獸的身份活下去。」

「九成人選擇活下去，於是集合全世界的人力物力，花了一年的時間消滅和修改了所有人類存在過的證明，並在9月9日12時，約定的日子服下二代的完體藥成為怪獸。」

「之前那些老怪獸一直說9月9日12時便是世界末日⋯⋯」

「你也可以這樣說，在9月9日12時，服下二代完體藥的一刻，人類世界宣告結束。」

「有什麼能證明你說的話。」

醫生插話。

我們面前原來一片漆黑的玻璃亮起了燈，地上無數的電線電纜連接著盡頭一隻白色、巨大，異形一樣的蟲屍體。

「這是完體蟲的蟲后，我們一直透過人為方法，令它產出作為藥原材料的完體蟲，我亦是被設計出來，負責管理蟲后的身體狀況。」

迦南向前走了幾步，手貼著玻璃。

「但它看起來已經死去很久了⋯⋯」

「這是人工培養的二代蟲后，由於這間藥廠亦在迷宮計劃實施後遭到遺忘，後續的團隊和新一代的蟲后已經搬到其他地方去。」

「回答你剛剛的問題，由於沒有生產的原材料，很可惜這棟大樓裡已沒有完體藥的庫存。」

迦南的手一直貼著玻璃沒有垂下，蟲后的一半屍體重疊在她玻璃上的倒影。

「我們可以在哪裡找到你剛剛提到的團隊和新一代蟲后？」

我接住問。

「抱歉，我沒有這方面的任何資料。」

「團隊裡，有沒有一個叫『百眼』的研究員？」

「抱歉，我沒有這方面的任何資料。」

「管理員小姐，為什麼我能打開那道門？」

愛麗絲舉起手發問。

顯示屏遲緩了一下，才打出字句。

「請叫我瑪達。」

「瑪達，為什麼我能打開那道門？」

顯示屏再度遲疑，緩慢打出字句。

「大樓的生物識別系統只記錄了團隊的研究員和管理層的生物特徵，我不知道為什麼你可以打開那道門，我重新檢查了系統，沒有找到任何故障。」

「我想知道⋯⋯」

我猶豫著該不該問這條問題。

「變成怪獸生存下去這件事，值得我們放棄曾作為人類的記憶嗎？」

顯示屏沒半點遲疑。

「值得。」

「隨文明進步，我們越來越輕視生存和繁殖，以為總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事，例如意志理念，地球上只有我們會將用盡方法存活下來，視作貶意，動物的世界、昆蟲的世界並沒有『苟延殘喘』這一概念，所有生物都是拚命生存下來。」

「存在即是意義，這就是生命最簡單直接的答案，而往往最簡單的答案便是最正確的答案。」

即係一係就死，一係就柒

我們默默走出暗門，迦南失望的心情顯然易見。

「我會去找藥的，我一定會找得到。」

她沒有回應我，她的腳步緩慢沉重，臉完全埋沒在手電筒照不到的黑暗中。

我背起累透了的愛麗絲，醫生拿著手電筒也沒說一句話，就只是靜靜走上樓梯，不知現在的時間，我們像艘迷失方向的船，單靠面前的光向前行。

走過二樓老怪獸們的帳篷，身邊傳來呼呼的鼻鼾，即使失去作為人類的記憶，他們依然睡得安然。

我們以後也能睡得如此安然嗎？

三樓⋯四樓，雲霧退散讓開，皎潔月光照射長玻璃走廊，頹垣敗瓦重新於漆黑中生成自己的影，屬於夜晚靛藍色的影子。

「太安靜了。」

醫生無意中說了一句。

迦南像惡夢中驚醒般，看了看我們，隨即飛奔到走廊盡頭的實驗室，連防護衣都沒有穿上便走進去。

維持生命的器材聲音靜止了，原來連接她弟弟手臂的管線在床邊懸垂，只剩下氧氣罩和濕透黏凝的床單，床單的一角還在滴下她弟弟溶化後的體液。

迦南手搗住嘴巴，身體頓時乏力坐到地上，近乎崩潰地痛哭。

rip

rip

迦南手中的火焰慢慢靠近棺木，為了燃燒得徹底，棺材底下塞滿廢紙和乾草，就像馬槽或是鳥巢，但上面不是新的生命。

她深深吸口氣，卻斷成兩截短促的氣喘。

火焰的尖端碰上棺木。

愛麗絲戴著醫生送的手套，牽著我手。

她小小的腦袋會明白發生什麼事嗎？明白死亡是怎麼一會事，明白離別是怎麼一會事。

明白到我們自身的死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所愛之人的死。

尚未有起死回生的亡者，清楚告知我們死後的景況，我們只能以沒有夢的熟睡喻意死亡，難以準確指出切實入睡的一刻，入睡的一刻對於睡眠來說並不重要，相對地，死亡的一剎對死來說可能也不重要。

我們大概不會有感覺，愛我們之人卻會感到悲傷痛苦。

面前火燒得越來越旺盛，木頭劈哩啪喇作響。

既然沒有在生的人知曉死後世界，即使異想天開說我們已經經歷了數次自殺，才到達這裡，我們也無法否定。天堂和地獄存在的概率，與實際什麼都不會發生是相等的。

或許這能成為不自殺的一個強烈理由：

死亡除了令愛我們之人受傷外，不會改變什麼。

對，甚至能假裝我們早已試過，現世便是死後的世界，就是所謂天堂和地獄。當我們睡醒，看進鏡裡是自己的幽靈，日常與其他幽靈對話、從其他幽靈的餐廳買幽靈煮的午飯外賣、接過老闆的幽靈給的薪水。

烈火灼得鼻子熱燙，眼睛也被煙薰得疼痛，晃動的光照得在場所有怪獸的臉格外通紅。

但這些想法都無法告訴我們所愛之人，兩個世界始終被死亡分隔，這是肯定的，因從沒有逝者回來探訪過，我的母親沒有、她的弟弟也不會山有，以致每個死亡、每個哀傷都是獨特。

隱約看見白色的床單在燃燒的木頭當中，逐漸燒成灰燼。

「我不會告訴父母，信已經死了，我會一直假裝找不到他。」

迦南神情恍惚低聲說。

我該伸手碰她顫抖的肩膀。

能比這更糟嗎，受傷的靈魂安慰更受傷的靈魂。

飛灰升到空中，小孩一樣互相追逐，彷彿沒任何一塊墜落過。

第二章節完

第三章節會係最後一段故事

直奔結局！

追翻一個月推

等出晒再一次過睇

輕推一下

唔知係happy end 定sad end

藍星墜落的除夕夜，至今仍記憶猶新。

你們苦苦哀求我，稱不過通融一次，讓沒有地方去的你們擠擁在房間內聚會，喝啤酒吃小食。

「你們有聽說過最近有一隻新興病毒，染上的人會逐漸腐爛，最終溶成一攤不明液體。」

喝了一罐啤酒，已醉昏昏的汽車公司太子爺說。

「這麼愚蠢的謠言只有你才會相信。」

和他同房平時邋邋遢遢的跟班，兩杯下肚竟敢頂撞他。

你聽到他們的對話，臉色一沉再沉，灌下幾罐啤酒，他們也轉了幾個話題，你才慢慢開口。

「我母親現在在醫院，她就是患了你剛剛提到的那種病。」

雖然你語氣平靜，仍能深深感覺到你的憂慮。

「我跟她感情不算好，常常吵架，但我還是很難過。」

房間裡鴉雀無聲，沒有人回應你，大家都不懂如何反應，沒人期望你在這個晚上，突然分享一件嚴肅沉重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