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怪獸的世界裡一樣平庸

一齊走啦

要走就要走
要夠膽講出口

完成所有工作，回到閣樓那狹窄的空間已經是半夜時分。

這裡沒有燈，沒有窗，單靠頭頂木板斷裂的罅縫，射進一圈月光，照亮半張床鋪，和我自製的木架，上面放著原本是爸爸一部分的石頭。

這便是我的全部。

下面傳來輕輕的腳步聲，且像不停重複叫喚著什麼。

我推開閣樓的掩門，看見貓怪獸女孩在走廊走來走去。

「⋯⋯石仔⋯⋯石仔⋯⋯石仔⋯⋯」

她偷偷摸摸地細聲叫嚷。

「你在做什麼？」

我伸出頭來問她。

我捉住閣樓門框的邊緣，踩在走廊扶手上，跳到她面前。

「很厲害啊，像個秘密基地。」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閣樓。

「上面很窄的，又大灰塵。」

「哦⋯⋯是嗎⋯⋯」

見她不似放棄的模樣，我試著轉換話題。

「你剛剛叫我什麼？」

「我還未知道你名字，所以叫你石仔，可以嗎？」

以前爸爸是這樣叫我。

「沒有可不可以，隨⋯⋯隨你喜歡。」

「對了，我問過牛牛，他說可以讓你試騎一下電單車。」

「真的嗎？」

「但他也說，不可以阻礙你工作，必須等到你完成工作後，所以一直等到現在才跟你說。」

夜深的旅館雖很安靜，卻不時傳來各種來歷不明的聲響，木地板的咬合、房間裡租客的竊竊私語、天花板上的老鼠或昆蟲尖銳的叫鳴。

我們一路上摸黑，小心翼翼向旅館前的車位走去。

「你跟那個牛頭人是什麼關係？你們看起來不像父女，連親戚都不像，卻看起來很親暱般，他對你也很溫柔。」

「牛牛就是牛牛，如果硬要說的話，我們是朋友。」

「不會吧，大人不可能是小孩的朋友。」

「為什麼？」

我一時間也答不出來。

「就是⋯⋯大人都自以為是，覺得自己高高在上，不會認真對待小孩所說的話，所做的事，他們不會想跟小孩做朋友。」

「嗯⋯⋯我不覺牛牛有這樣。」

她想了想說。

我們終於走到戶外，這晚無雲，夜空清澈，上弦月比平常更光更明亮，月光灑在電單車的金屬部件上，像纏繞住暗暗藍色光芒。

我走了過去，急不及待捉住手把，坐到座位上，貓怪獸女孩也跳了上來，坐在後面。

我嘗試鬆開腳架，但我的腳太短，伸到最長，連碰也碰不到地面。

「所以即使我現在有部一樣的電單車，我也無法立刻離開。」

我灰心喪氣說。

「你幾多歲？」

貓耳女孩問。

「今年八歲。」

「牛牛說他是在讀大學的時候考到電單車牌，我想你要⋯⋯十年後才能駕駛電單車。」

我看向旅館。

「我還要在這裡留多十年嗎？」

「為什麼？不一定要駕駛電單車吧，你可以靠雙腿自己走路離開。」

我頓時恍然大悟。

「對，之前旅館來了一位獨自旅行的狼怪獸女生，她說她是一邊截順風車一邊旅行，我也可以學學她。」

「只要你準備充足。」

細路著草咁勇

迎面以來捲起一陣涼風，像吹散了我們身上藍靛的月光，化作閃閃發亮的塵埃飛舞。

她突然伸手碰我的臉。

「你臉上多了幾條裂痕，是不是搬貨的時候，又跌倒了。」

我避開她的手。

「不是，我沒有跌倒⋯⋯」

破爛的瀝青地上有我倆和電單車的影子。

「⋯⋯是我後父⋯⋯那隻蟑螂怪獸，因為我打碎了幾樽酒⋯⋯」

她沒有說話，靜靜聽我說。

「自從我爸爸死了，每天都過得異常艱難，我時常在想，是不是只有小孩的生活才如此痛苦，長大了，變成那些骯髒的大人，就能過得快樂⋯⋯」

「⋯⋯但我不想變得骯髒，我不希望自己成為他們的一份子，變得只懂得剝奪，抑或輕易違背承諾⋯⋯」

「我相信你，只要你能一直保持這種想法，你一定不會成為那些骯髒的大人。」

「牛牛說過，成為大人，並不會解決了所有問題，相反會有越來越多煩惱，越來越多責任和決定需要自己承擔。」

「但不全是壞事的，他也說長大後，我可以選擇吃自己喜歡的食物，可以吃整整一星期的杯麵，只要我不怕搞壞自己身體⋯⋯」

「⋯⋯也可以隨心所欲購物、揀想看的電影、想聽的音樂、到什麼地方旅行，這可能不夠補償生活的辛苦，但我們總是有自由堅持、繼續，或放棄。」

她好像被自己說的話悶到，說話的聲音越來越細和慢，甚至不知不覺將臉伏到我的背上。

「我也是一知半解，不是太懂，畢竟我只有六歲⋯⋯」

「你們為什麼要旅行，是要去什麼地方嗎？」

她的臉龐很溫暖。

「嗯⋯⋯我其實不是怪獸，是人類⋯⋯牛牛說有個又奇怪又危險的宗教想捉我⋯⋯說我能證明這是個虛假的世界，是顛覆整個社會的關鍵，所以必須逃走。」

「這⋯是不是該保密，不應該讓我知道。」

她沒有答我，我回頭看，發現她已經睡著了。

我敲響房間的門，牛頭人開門走了出來。

「謝謝你給我試騎了一下那部電單車，她睡著了，所以我背她，送她回來。」

「辛苦你了。」

他從我背上，接過貓怪獸女孩。

「嗯⋯⋯我有些說話想跟你說。」

他抱著貓怪獸女孩到床上，再走過來。

「你想說什麼？」

「請好好保護她⋯⋯保護她不被那些奇怪的宗教組織和大人傷害。」

他伸手拍了拍我的頭，他的手很大很厚。

「我會好好保護愛麗絲，而且我還會教她好好保護自己。」

他語氣堅定地答我。

牛哥好型

「鈴⋯鈴⋯鈴⋯⋯」

愛麗絲和牛頭人剛離開後的早上，很久沒用的旅館電話，忽然響起來。

當時我在走廊打掃，電話連續響了三次，我才不慌不忙接起。

「請問⋯這裡是蟑螂旅館嗎？」

「是的，請問有什麼事。」

「嗯⋯⋯」

一開始我誤以為電話對面的怪獸正一邊咀嚼食物，一邊說話⋯⋯

「我收到報告⋯⋯說你們旅館目擊到一個完全沒有怪獸特徵的女生，我想確認一下這個消息。」

我想是那隻蟑螂或媽媽報告的。

「⋯⋯」

「你聽到我的問題嗎？」

「喔⋯⋯對，是我報告的，但我之後再仔細觀察，發現那不過是怪獸特徵不太明顯的多嘴怪女生。」

「多嘴怪?」

⋯⋯後來慢慢聽出，那些骨頭拉扯碎裂的聲音來自背景⋯⋯

「她有幾張嘴被毛髮遮蓋了，害我以為她沒有怪獸特徵。」

「她是獨自旅行？有沒有其他怪獸和她一起？」

「沒有，我沒有看到有其他怪獸和她一起。」

⋯⋯且伴隨慘叫。

「是這樣，我明白了，謝謝你的報告，願早日回歸神的懷抱，不受假象蒙蔽。」

「願早日回歸神的懷抱，不受假象蒙蔽。」

我照住他說的話，再說一遍。

電話那邊沉默了一段時間，才掛上電話。

許多年後，我離開了旅館開始流浪。

我將一部被旅館租客棄置的單車修好，重新組裝上鏈，踩著它踏上征途。

在旅程中每個寂寞的晚上，幕天席地露宿的時候，我總會想起愛麗絲和她說過的話。

「只要你準備充足。」

我有準備充足嗎？有帶夠日常替換和用作禦寒的衣物嗎？有計劃好路線、有妥善管理金錢和時間嗎？有沒有遺留的物品、錯過的風景。

我的謊話有為他們爭取到一些時間嗎？

即使我們曾在不同時間點身處同一城市，我亂拍的照片中，夾雜住可能是他們的模糊身影，遇見的陌生人，也可能在其他地方偶遇過他們。

但在我想像裡，愛麗絲依舊還是六歲小女孩的模樣，伏在牛頭人寬闊的背上，彷彿沒有盡頭的公路上，繼續駕駛著那部電單車風馳電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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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累了嗎？」

我問愛麗絲。

「嗯，有一點點。」

我停下電單車，在一個小山丘的下方打開剛買的露營帳幕。

之前經過一間商店，問起裡面的店員，他們說接下來往北面的路，要隔很遠才有旅館，最好帶備露營帳幕，於是我便買了下來。

「這還挺有新鮮感。」

愛麗絲雀躍地幫忙搭起帳幕。

希望好心有好報

新讀者lm

我升起營火，煲滾水，拿出兩款口味的杯麵，將熱水倒進去，像真的正享受露營的樂趣般吃起上來。

「很香呢，可以分一點給我嗎？」

一隻狼怪獸女生由山丘滑下來，恰好停在營火前。

我和愛麗絲互望了一下。

「可以呀。」

愛麗絲從背囊裡揀了一個她不太喜歡的口味，遞給了她。

「謝謝，你們是在旅行嗎？要去哪裡？」

「我們去北面⋯⋯要去見一個朋友。」

我隨便編了一個理由。

「你獨自一個旅行嗎？」

愛麗絲問。

「對，我也要去北面，我正在找我的弟弟，他之前跟朋友參加完一個可疑的宗教集會後就失了蹤，那個宗教集會原來的總部在北面的城市，我想去調查一下。」

「你的弟弟也是狼怪獸？」

「不全然是，他比較特別。」

她不經意地偷看了一下愛麗絲。

直闖敵營

燃燒的乾柴霹靂啪喇作響，木材的味道不疾不徐擴散開去，她抱膝坐著，臉上和眼裡有火光搖曳，背上沉重的背囊一直沒有放下。

「你那部重機電單車很奇怪。」

她說。

「為什麼？」

「它的款式是新型的復古版本，手把跟錶板卻是盜版便宜貨。」

「哦⋯⋯」

吃飽的愛麗絲靠在我身上，慢慢睡過去。

「你不知道嗎？」

「⋯⋯這部電單車是我朋友借給我的。」

背囊一直唔放低，好可疑呀

她走近電單車，蹲下來看。

「他可能被騙了，這就像是一堆假零件堆砌出來的瑕疵品。」

「沒關係，只要它能好好運作就可以。」

「我不同意，無論駕駛汽車或電單車，都等於將你的生命交托到機械上，你該好好學習相關的知識。」

「嗯，我以後會好好學習。」

我不想爭論。

她站起來，一臉不太滿意的表情，回到自己原來的座位，披上毛氈，背對我躺下。

零碎星火彷彿毫無規律地乘著熱空氣上升，短暫發出光芒，但很快與伴隨的白煙一樣消散，化成漆黑天空的一部分。

我抱起睡著的愛麗絲，將她抱進帳幕裡，我坐在營前，看著營火慢慢變微弱，慢慢殆盡熄滅。

愛麗絲咁識玩

追到live了
好好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