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格斯有句名言:『妻子與妓女本質上沒有兩樣,差別僅在對象數目;娼妓零售出租,妻子一次賣斷。』馬克思在《共產黨宣言》中,形容資本主義社會下的女性處境猶如娼妓,中產階級女性屬於某特定中產階級男性的『私娼』,而無產階級女性則是所有中產階級男性共享的『公娼』。」
這種把妻子和娼妓混為一談的論述,雖然是強調女性身體的交換價值,說明女性擇偶動機是經濟實利就像妓女一樣為錢出售自己的身體與性勞動,女性經濟不能獨立就要為了生存而自我物化,卻充滿各種漏洞。
要達成妻娼一致的性處境:男性是絕對是性主體,女性是絕對的性客體;男主女從,女性是任由男性擺佈和宰制的奴隸,沒有說不的權利,沒有主導的權力;男性把自身性愉悅最大化(這種愉悅根據個體需求而有所不同),性行為只求自己歡愉不問女性感受,可隨意使用女性身體和進行性行為,而女性把自己身體當作商品供男性挑選,保持外表、貞潔等符合父權標準的商品價值,導致性方面的男賺女賠。
到了現代社會,隨著女性地位上升,女性在性方面有說不的權利,開放性也有所提高,妻子在婚姻中沒有義務滿足丈夫的性需要。這種強調女性的性交換價值的論述顯得站不住腳,有其時代局限。若然現代社會仍有人抱持這種觀念,其心可誅,是把女性作為性客體、滿足性慾的工具、可掠奪的性資源,唯獨不把她作為一個人去看待。
妻子和娼妓還是有其他本質上的分別。這論述忽視丈夫對妻子的剝削:妻子需負責的再生產活動,在性以外的生育、家務、情緒輔導、照顧等方面的勞動價值;妻子是男性的私人財產,可以任意處置,作為商品交換或從事生產/再生產活動而獲利。同時,這也忽視兩者的生存環境和社會地位的巨大差異。妻擁有名正言順的名分,因其正統地位,能夠走上母憑子貴、丈夫死後掌握權力之路。而妓女以色事人,因年老色衰而導致待遇持續下降,因嫖蟲和扯皮條的虐打、或患上性病而死去,下場困苦慘淡。即使有的妓女能夠找到嫖蟲贖身,但終生也會被男權社會的標準審視、對女性貞潔的要求而刻上永不翻身的烙印,只能做妾或姨太太,不能當上名正言順的妻。
另外,馬克思特意忽略了無產階級男性也是嫖蟲的事實。性關係無法跳出性別的限制,不論何種身份和階級,生理男性對於女性都具有性權力。用性壓迫去論證階級壓迫,無視了男性對女性在性統治上的根源所在。
女性主義者對《家庭起源》的理論批判:
「一、馬克思與恩格斯認定男性的生產活動是人類唯一經濟生產活動,顯然對女性再生產勞動深 具偏見也不認為男性應共同擔負再生產工作。
二、婦女受壓迫被簡化為階級經濟剝削,否認純然的性別壓迫,忽略父權結構對個人心理機制的影響。」
第一點:「男性中心的歷史唯物論:漠視再生產活動與兩性分工之生物決定論」
「歷史唯物論完全忽略再生產活動,並以生物決定論解釋,兩性分工乃因生理差異而自然形成 ,因而錯誤詮釋了性別壓迫與女性人性本質。」
●忽略再生產活動:
-「馬克思與恩格斯並不認為再生產勞動算得上是經濟生產,重要性遠低於商品生產活動。」
-「女性再生產活動,不被看成是勞動或社會生產力的一部分。」
●性別分工的生物決定論:
-「不但未解釋兩性分工制度(女性屈從於男性的物質基礎) 之形成過程,反而認為兩性分工乃是由生物性所決定,不會因不同生產模式而改變,故不值得作政治分析。」
-書中的人類學資料錯誤:「人類學資料顯示,男女在農業社會並肩耕作,女性也參與生產活動,男性的體力或女性的生育力並非決定兩性分工的主因。」
●錯誤詮釋性別壓迫與女性人性本質:
-「再生產勞動被當作是生物性過程,就像動物的本能活動,不算完整的人的『實踐』。」
-「馬克思以成年男性為中心,論述有關人類本性之潛能與本質。」
女性主義者的修正:
「有必要分析人類再生產活動的歷史過程,以及研究再生產活動的生物性及社會組織之間的辯證,才能洞察兩性分工不可避免的生物性部分,以及有多大的改變可能性。」
第二點:「性別盲的經濟決定論:忽略意識形態與純性別壓迫。」
-「恩格斯雖然觀察到勞工家庭中的暴力問題,仍將其歸咎於一夫一妻制傳統陋習 ,而不認為勞工階級存在性別壓迫。」
-「以階級關係與資本主義解釋性別壓迫,無法解釋當代女性進入生產領域後,性別分工問題懸宕,家務照護與職業工作的雙重負擔為何仍落在女性身上。」
-「對於婚姻暴力、性暴力、娼妓問題等『純性別』壓迫問題淡化處理或視而不見。今日女性即使獲得經濟自主,性物化女性與男性對女性的暴力並未有所減緩。」
-「以經濟決定論解釋性別壓迫成因,忽略父權意識形態自主運作的力量,缺乏社會結構制約個人心理的分析。」
恩格斯策略失敗的驗證:前蘇聯與中國
前蘇聯的第一位女部長柯崙泰發表以下言論,上任一年便被撤換:
「舊有父權意識形態不會在共產制度帶來新經濟社會而立即消失,仍須致力改善家庭與性關係中的女性處境,積極推動由下而起的兩性平等思想。」
中國在五四運動時期的婦女解放運動是「父性的女性主義」:
「崇尚自由主義的男性,提倡西方女權思想,主要反對封建主義禁止婚姻自主,有利解放自己;
接受共產思想的男性則主張,民族革命足以涵蓋女性解放的目標。」
五四運動的男性先驅者以由上而下的姿態,擔任領導者的角色,啟蒙下位者,為女性發聲,為女性代言,下指導棋。他們同情女性在傳統社會的苦難,揭示女性在政治、社會、階級上的壓迫,批判傳統禮教,追求個人解放,改造社會。
他們未有擺脫既有的性別系統:男性是保護者和救贖者,女性被動地接受男性思想的啟蒙。
儘管五四運動兼容並包,婦女能夠離開家庭、走進公領域、興辦報章、成立婦女團體、發起運動,但在男性主導的五四運動中,女性的發聲被掩蓋、忽略、改寫,無以為繼。
這些男性先驅者並非基於婦女的利益,而是把婦女問題納入改造社會的主題之一,落入國家政治的宏大敘事中。
女性地位是衡量一個社會文明發展程度的標準之一,五四運動是把女性解放作為人類解放的進程,婦女解放是作為社會解放的道路。
為了社會的整體發展而解放女性,背後還是把女性作為工具使用。沒有觸及女性性別生活獨有的問題和真正需求,例如行為、懷孕、生育等等,導致女性身體真正的問題沒有進入人們的視野。
性別問題讓位於國家民族問題,政治凌駕於性別之上,正是男性中心意識形態的表現。
一九六○年代美國新左派學生運動,同樣有著濃厚的男性中心主義:
「婦女解放根本是芝麻小事,豈可與種族、階級、反戰等重大議題相提並論?」
中國婦女解放運動的傳統是民族意識優於女性意識,女權主義讓位於國家民族主義,解放運動沒有婦女的主體地位,缺乏女性自我發展的有效空間。
到了共產黨統治下的新中國:
「女性雖獲得形式上的法律平等,經濟上也能獨立,但她們從未經過自發性女權運動洗禮, 並沒有產生『理性自省』的覺醒意識,因而『難以成為精神上自主自立的真正主體。』」
「共產黨高層陷入不自覺的沙文主義,任意操縱中國女性,一再暫緩共產主義解放婦女革命理想。」
「父權意識形態牢牢網住共產黨員與社會大眾,一旦國家取消形式上的男女平等政策,女性立即失去由國家提供的平等物質基礎,再度陷入資本主義社會不利女性的生活處境。」
當中共需要女性作為戰力時,就號召女同志參與革命;建國後,就把女紅軍的數量從11萬裁減至1萬,剝奪女性的功勳和軍階,驅趕女性回家「增產報國」。
當中共需要女性勞動力,就呼籲女性不斷工作建設新中國。改革開放後,引進市場經濟,就要女性放棄工作,回家當家庭主婦照顧小孩。
中共建國初期憑著強大的政治力量一下子大幅拉高性別平等指數至世界名列前茅的高位,然而,隨著多次政策轉變和修改法例,加上政治先行的國情,導致中國女性地位連年倒退至與韓國、日本相差無幾。
依賴男人掌權的政治力量,獲得由上而下施行權利是不可靠的。不論是否處於威權體系的國家,男性賦予的權利可隨時收回,所提倡的標準可隨時改變。女性唯有掌握真正的權力和資源,才能擁有自主性。
三、整體評語:
社會主義的實驗是基於平等、合作、友善等理想烏托邦的追求,放在現實上卻失敗告終。
烏托邦社會主義的公社實驗,抑或以宗教為名的解放性慾、情愛自由等主張,沒有深入剖析兩性在性方面的複雜因素如生理差異、文化意義、權力關係等等,導致複製甚至強化傳統的男宰制女、男賺女賠的結果。
馬克思主義有著男性中心立場的根本缺陷,忽視性別壓迫,婦女解放不是能與階級相提並論的大事。
中國的婦女解放道路是由男性發起和主導的,儘管有女性自發的運動,只是處於邊緣位置,只佔男性所書寫的歷史的一個角落。權力掌握在男性手中,以致女性發出的聲音淹沒在歷史長河中。
儘管實驗失敗,但正如此章以北歐國家的女性主義實踐為例道出的,這兩派給女性主義留下重要的遺產:
「公共化再生產工作,促進女性就業,消除性別分工是婦女解放的先決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