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兒唯一會變化的,就只有月亮罷了。
牆壁,鐵床,木桶都和我一樣被時間忘記,被世界忘記,窗外的月光是眼前唯一會變化的東西,所以我十分珍惜月亮每晚從窗外掠過的時間,陰晴圓缺,周而復始,我才覺得自己活著。
應該說,我才記得自己還活著。
回憶過去是這牢房的唯一活動,未來雖然只是一牆之隔,但已是遙遠得不可觸及。
抬頭仰視獅子山的光景還如在眼前。
那時幾多年前?我望向角落中以鐵支刻出的日曆,是…十年前了嗎?
還記得第一天被關進這兒我是如何的崩潰,絕望,到最後哭得叫得聲嘶力竭沒法說話,然後企圖不吃東西自殺,最後又因為本能而死不了的樣子…
真是不堪入目。
「滿月…」我必須自言自語,不然我會忘記如何說話的。
我走到角落執起之前斷掉的床腳,有了它後我就不用水桶的鐵手把去刻下日期了,這東西鋒利得多,只是同樣對這鐵壁無可奈何就是了。
每次來到這角落,我都難以壓抑心中的激動。
一劃代表一次滿月。
一年有十二次滿月。
十年,就是一百二十次加潤年的二次。
十年又三個月了嗎…
足足是十年!!
我以心中的怒火在牆上刻下一劃,然後重重摔出鐵支,鐵支在黑暗中爆出火花,「噹噹噹」的回音在我的單人囚室中迴響了良久,最後被夜幕吞噬。
「嗄…嗄…」
二十三歲是最寶貴的歲月…是我人生本來最光輝的歲月,全部都!!在這破石室!!虛耗掉了!!
「屌你老母!!!」我無意義地大吼,這兒只有每天早上來收木桶中的穢物的時候和中午,晚上送那所謂的「飯」的時候才會有人來到,燈光的話也只靠日光辦別晝夜,即使在這兒怎樣吼也不會有人理你,大概死掉也會待到下一頓飯來的時候才會被發現。
回音散去,我於牆上刻下一筆。
「噹」
咦?
這面牆我已經對了十年之久,大概世界上不會有人比我了解它。牆的每一塊牆的大小,顏色,甚至於味道我也了解得一清二楚,每一塊叩下去的聲音我也能分辦,現在的聲音好像有點…空洞。
我舉起鐵支,輕輕叩動磚塊。
「噹」
「噹」
不對勁。
十年的囚禁人生,突然起了一點點變化,我欣喜若狂!好像看到魚的貓兒一樣死咬著不放!錯覺也好,幻聽也好,甚麼也好!這兒有點甚麼變化了!!
我扔下鐵支改以手背叩響,感覺沒這樣強烈,是因為我敲的力道弱了吧!接下來的一晚我把整面磚塊的每一塊磚摸了一遍,敲了一遍,接著是其餘三面的牆,地板,鋼門,確認大家的聲音和狀態是不是一樣!
…不,就只有我刻寫日期的那幾塊磚以鐵支敲下去的聲音不同了,那是極為細微的不同,我敢說如果不是我,不是這個對了這牆十年的人根本不會發現有分別!
但也就只是這樣。
我發現了那幾塊磚有所不同後,它們就好像這囚房之中的主角一樣,而我就是那個早已悶得快要瘋掉的觀眾,終於看到了主角的登場—卻又馬上看厭了。
除了聲音不同外,甚麼也沒有。
大概是我刻寫日曆的時候無意中改變了結構或是物理性質吧。
我放下手上的鐵支,坐回到被焊到地面的鐵架床上,雙眼還是在一片漆黑中死盯著那幾塊磚。
太陽升起,囚室中再次變得光亮,我監視了那幾塊磚一整晚後決定放棄躺在床上睡了一會兒。午飯還是一樣有沙子,魚又腥又臭,晚飯還好一點,有幾塊雞,雞骨我留下來了,它們很堅硬間中能起點作用。
每日的掌上壓,仰臥起座,平板撐,深蹲之類完成後我玩了一會兒閉氣,今天成功突破了兩分鐘十秒,暫時目標定在兩分三十秒吧。
「呼……」我中斷閉氣,重新吸入空氣,每次閉氣練習後這囚房中的臭味會更明顯,我壓下反胃感坐著休息,耳邊只聽到海浪聲,風聲,那些蜂類似乎又回來了,嗯…風向改變了,似乎是春天來到。
「咔」
磚塊,發出了怪聲。
「……」這次我選擇一動也不動,這對我來就簡直就是電視劇一樣,每天晚上都會有更新!我壓下心中的狂喜,坐在床上保持剛剛的姿勢,甚至連呼吸也變輕變慢,我懂得以最低力道呼吸以消除氣息,現在正是發揮這技能的時候!
「咔」
又有一聲!
看樣子,大概是我昨天晚上的燥動嚇倒了磚頭了吧,沒想到我們朝夕相對十年了還這樣見外。
但接下來聲音卻消失了,我在床上呆了大約幾小時吧,從月亮出來呆到了月亮消失,雙腳也發麻了,我好不容易搬動雙腳使血液回復循環後站了起來,輕輕地,俏俏地,走到那幾塊磚旁邊。磚還是這樣深青色,上面被我以鐵支刻上了一筆筆的滿月記錄。
然後我把耳朵貼到磚塊上。
我沒有胡扯,牆上的每一塊磚,聽起來也是不一樣的,四面牆,每一塊磚把耳朵貼到其上聽到的聲音也不同,雖說聽起來也是「嗡—嗡—」的低鳴聲音,但是只要閉上眼仔細分辦,它們都是不同的。
現在我耳中傳來的聲音就不同了。
有些事在發生!有些事在發生了!!
接下來的一晚,我再次沉溺到想像的世界之中。超級英雄在這囚房下建立了基地,要來解救我嗎?磚塊每晚這樣晒月光,不會像那些小說中吸收了日月精華成精了吧?!磚塊精到底會是男是女?會說廣東話嗎?不,祂在這兒這樣久了說不定已從我身上學會了。
第三天飯中的沙子有點咸,似乎混入了海鹽,晚飯的菜壞了,酸得要命,我沒有吃光。
今天晚上,我沒有做運動,沒有練習屏息,就這樣坐在床上。
「咔」
一聲嗎?
足夠了。
第四天的飯我忘了,晚上竟然有肉,不過這玩兒煮得夠糟,我甚至有點生氣了,難得有肉就別糟蹋掉啊!
我還是坐在那兒。
「咔」「咔」「咔」
三聲。
我心滿意足的睡了。
第五天。
「Still alive?」
送飯的傢伙問道。
「Fuck You.」
我禮貌地回應,結果晚餐只有麵包和水,小氣鬼,我本來想他進來和我打一架的。
「咔」
我像個追看電視劇的小子一樣,每晚坐在床上狂盯著那幾塊磚,每一下異動對我來說也是一種劇情的推進,我甚至開始為磚塊分配角色,設計對白,雖說以前已經幹過了,但是現在有怪聲協助有趣多了。
而這套電視劇今晚來到了高潮。
「咔」「咔」「咔」
整晚足足有四聲。
然後正當我要睡著。
「咚」
我嚇得整個人在床上好像被人點了穴一樣,因為那是磚塊掉到地上的聲音。
磚塊活過來了!
我以肉眼沒法察覺的速度把頭傾斜了一點,再把視線從眼角射向磚塊,其中一塊磚掉到地上,磚後只有一片漆黑,黑得甚至沒法分辦那是立體還是平面。
磚塊掉到地上後沒有再動,似乎死了。
不,還沒完!
旁邊的幾塊有異樣的磚都一一掉到地上,接下來一隻手出現了!
先是手腕,然後是前臂,上臂,肩膊,那是好像甚麼怪物從牆中誕生一樣,又好像屍變片中屍體爬出墓地扒開泥土的樣子!然後是一張人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