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線上】
第十二章 【月下】( 下 )
這頭狗看起來有點眼熟,很像冬哥,又像小時候見過的那頭黑狗。
雖然說黑狗看起來都是差不多樣的,但牠偏偏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牠用著憐憫的眼神直勾勾地看著我。
從牠的眼眸裡,看到那個狼狽和不堪的自己,臉上還染著鮮血。
比起牠的瘦弱,彷彿我活得比牠更可悲,像極一頭畜生。
從自己的眼眸間,我看到燈火通明的診所......
驟然醒來,臉頰被一抹暖和的水珠劃過,我才發現自己竟然無故落淚。
眼見冬哥打量著我的眼神,居然與夢境中遇見過的黑狗一模一樣。
是錯覺嗎?
漸漸地頭有點疼著,是每次從夢裡醒來的徵狀;但頭痛著的同時,內心被一股莫名的無奈和悲涼襲來。
這種感覺猶像一塊巨石,壓得我喘不過氣。
頓時間,好像連診所的空氣間也能嗅到血腥的味道。
因此我找個理由到外頭稍息,慣性地抽一根煙,大概尼古丁緩解了頭痛,鼻腔縈繞著的血腥味,也隨著十二月冷風散去。
那些夢愈來愈真實。
「夢看太多太遠,最終只會讓人黯淡神傷,還是回去為妙。」
我又再一次想起念柔姑娘在夢裡說過的話。
估計,這一句話是別有用意?
晚空漸漸變藍,一根煙迎來清晨,也抱著無盡的念想迎來下班。
在日上三竿的時份睡去,或許是吃了幸福牌的感冒藥,因此睡得很好,畢竟我仍然是病著,只是病症沒那麼嚴重而已。
在睡夢中,沒有做夢亦沒有任何異況。
最終夜幕降臨,我也不情不願被鬧鐘的弄醒。
我起床的時份,家人都已經睡去,每日我就是與他們擦身而過。
要說上班的意義,除了迫得不已外,在這段短短的日子間,確實找到丁點調劑。
「你用呢一隻泡泡噴霧,消毒同埋會保護個傷口免受感染,始終佢個情況戴唔到頭罩,盡量令佢個傷口唔好惡化就好好。」
我將一支寵物專用的消毒泡沫贈給Kanna,沒想過她看到這支噴霧時雙眼猶如發光,更樂得像小女孩般笑道:
「嘩,Thank You呀,幾錢呀?」
「唔使啦,診所大把,一支半支啲同事成日用用下都會隨手掉咗。」
實情是我自費購買的,但能夠看到她的笑靨已經值回票價。
而事實上這些消耗品經常性用了大一半便被人隨手扔掉,因此這項陳述也是基於事實作出些微調整,哈哈。
「噢......咁我唔客氣啦,代阿Bu多謝你。」
「希望佢傷口快啲好返啦。」
「咁我而家餵佢先。」
話音剛落,Kanna從背包裡掏出了一個膠碗,再用膠碗輕輕敲著地下,懂事的阿Bu便從草叢裡應聲彈出,並連番喵喵地叫,看似這是牠每晚最期待的一刻。
而這一人一貓的溫馨風景,大概就是我每晚最期待的瞬間。
阿Bu吃飽後也十分聽話地讓Kanna將噴霧噴到耳朵的傷口上,然後瞇了眼一下,便徑自跑回公園的草叢裡。
Kanna一邊收拾,再跟我說了聲感謝,也因為這一聲感謝,打開了今晚的話匣子,我們竟然聊起話來。
我們首先聊起貓的話題,交換了彼此的看法,也從看法中透露出彼此的背景。
她跟我說,很多流浪貓餵著餵著就會消失不見,所以每一次投餵,或許都是最後一次。
她在附近的大學就讀和住Hall。
Year 1的時候餵過阿Bu的母親,還餵過阿Bu的兄弟姐妹,但到現在Year 4的時候就只餘下阿Bu,而阿Bu的兄弟姐妹全都消失不見,連屍首也找不到。
從我的角度而言,由於在二十四的診所裡工作,見得最多的往往只有牠們的出世、患病甚至離去,而Kanna見到更多的往往是牠們活著時的每個瞬間。
有時候見證著生命逐漸凋零也是一份沉重,還是保留在最美好的一瞬便消失會比較完滿。
大概,我見證著牠們的起點和終點,而她就是欣賞著牠們活著的過程。
所以她看待貓這種動物的行為,很多解讀都抱持感性,而我或許工作的緣故,始終保持著部份的理性。
觀點說來雖然不同,但我們也認同,牠們的情感沒人類那麼複雜。
牠們活著才算是生命,而大部份也僅僅是生存而已。
聊著聊著,我們不禁抬望眼。
十二月的夜,月明星稀......
一陣徐徐的涼風撫過,眨眼間,也將我不其然地帶進那個夢中。
那頭黑狗仍然擋在我面前,瘦弱不堪的體態,稍有惻隱也覺其可憐,卻被牠諷刺地用著憐憫的眼神眼定定地打量著我。
或許,可憐的是牠眼眸裡的某誰吧。
「何不把那頭擋路的狗一併殺掉,反正你剛才已經殺過人吧,大人。」
那把熟悉的女聲從背後傳來,也使我從紛飛的思緒中頓時醒來。
回眸一看,只見一抹蒙著臉的身影從樹幹後徐步而來,而那頭黑狗也聞聲遁走。
瞧見這道身影的一瞬,讓我的心情變得複雜起來。
是語嫣!她一直跟在我身後嗎?
畢竟眼前人是屢次打算致我於死地的人,但我卻肯定自己沒有將她殺掉的決心。
「還蒙甚麼臉,一眼也認得你啦。」
她嘖了一聲拉下面罩,不屑地瞪著我。
「竟敢現身?不怕我有埋伏吧?」
我本打算嚇唬一下她,沒想到她反諷:
「假設這樣的話,剛才你出手後,那些人早就把你幹掉再回去跟賈似道覆命。」
「嗯?」
「心虛怕鬼,所以到此地拜一下。」
雖被她說中要害處,可是我不打算連在言談間也被她壓著打,但說到心虛,我也掩飾不了。
「死了這麼多人,怎能安睡?」
「但剛才你再殺了那兩人。」
「迫不得已,這年頭,誰也不相信誰,誰也不敢將本心坦露。」
這句話,讓她的話峰稍為收起。
「竟然是朝廷的走狗說這番話。」
「或許當這條狗,比起剛才的那條狗活得可憐吧。」
她愣了愣。
「語嫣姑娘肯定不單止受命跟蹤秦某吧,說中了吧?」
她笑了笑。
「對呀,剛才辦完姐姐給予的差事,現在可以報私仇,但又不能出手,只能奚落一下你。」
這一下反倒是我變得猶豫。
「姐姐不知為何猜到你會來此地,拜托我替你清掃一下。」
「嗯?」
「哈,看你的樣子,應該不知道賈似道派人跟蹤你吧?」
該死的,還以為支開了何修文這個跟班,賈似道擺在我身邊的人就沒了。
她續說:
「只要有我出現,那個被殺的暗線,還有那兩名士卒的死就可以算到反賊的頭上,要是賈似道問話的時候,你說一句到村裡追蹤反賊就將一切變得理所當然。」
「哈,沒想到還要幫你頂罪。」
她一臉嫌棄般呢喃,我疑惑地說:
「你們......會幫我?」
「姐姐心中的盤算,我怎會知道?但她要我做的,我一定會做,還要我今晚不許殺你,你知不知道很困難的?」
我苦笑:
「那......辛苦啦。」
「才不要你的道謝。」
「這......有機會的話,我會報答念柔姑娘這個恩。」
「哈,你怎報?自盡嗎?」
我打趣地說:
「我會找天到玉瓊樓喝酒吃飯。」
她白了一眼:
「拜托,我姐可不稀罕你那丁點錢。」
「但你們那裡吃一頓挺貴的。」
這番言談間,我們竟不禁輕笑相望一下。
突然,語嫣好像察覺這張笑臉不對,她立即板起臉說一句:
「姐姐要我傳話,勸你盡快回營,要你搶在賈似道問話前,跟他覆命說追殺反賊無果,你立功的機會來了。」
我疑惑地「吓」了一聲:
「我怎麼總有一種被你姐姐和賈似道當棋子擺佈的感覺?」
語嫣聳聳肩,拋了一句:「別廢話,是你活該吧?」
說罷拉上面罩,我示好跟她說:
「你往南方的村口離開會比較好,因為......」
她打斷道著:
「因為守衛這個時辰會換防,這點我當然知道啦,要不然怎跟著你進來?」
我無奈地點了點頭,心想她知道是理所當然吧,然後再眼巴巴目送她疾走而去。
這時,晚空也清了,月色仍在。
要是......彼此不是以這種身份見面的話,今晚的話題也應該不少。
「我夠鐘返去啦。」
我回過神來,瞧了眼手機的時鐘,沒想到這一聊已經是半個小時多。
「咁我都要返去做嘢啦。」
Kanna支支吾吾說:
「m……我想問如果我帶到阿Bu去你哋度睇醫生,你哋肯唔肯收呢個症?同埋收得貴唔貴?」
「我哋醫生基本上咩症都收,除咗基本診金嗰啲以外,都係驗血嗰啲收費啦,但如果係流浪貓狗的話,一般都會有折扣。」
Kanna微笑說:
「咁就好啦,我見呢度近近地,如果捉到阿Bu嘅話唔使去咁遠。」
「都啱嘅,佢始終係懷孕緊嘅母貓,檢查下都好。」
「咁......再見啦。」
「再見。」
這句再見,我卻覺得與明晚見劃上等號。
頭雖然有點痛著,可是我看著Kanna遠去的背影,心裡卻不其然覺得樂著。
準備回去診所的一瞬間,我再抬眼看晚空。
人雖不同也不敢確定,但月色仍在,年年相似歲歲相同,不論幾多年以後。
如果月亮會說故事的話,她又會說一個怎樣的故事?哈哈。
她說,不管你是誰我又是誰,都是每個時代其中一小角的佈景。
【待續】繼續等大家追到Li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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