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抱著這懷疑,我回到了阡迴旅館的地下大堂。
圓形的古風大堂還沐浴在光柱之下,站在那的人是始終以溫柔目光待我的鈴兒。
「阿柏,返嚟喇?」
「嗯。」
我不敢相信她是這樣城府深的人。
突然,念頭在腦中靈光一閃。
「鈴兒,我地明明係去睇阿力嘅過去,但係點解最後……係睇小月嘅過去?」
尤其在那邊瞎猜,我更想投石問路,看看鈴兒面對我這樣的正面提問會給出怎樣的回答。
「……」鈴兒先是沉默了片刻。
然後——
「因為我賭解鈴鳥居會召喚小月嚟到呢度。」
說謊。
她那時明確地說了,我們是去看阿力的過去。如果按她所說,她應該說我要去看看解鈴之人的過去才對。
但我壓下心中的懷疑:「賭……?」
「解鈴之人召喚機制不明,所以我都唔知咩人會過嚟。之前曾經發生過解鈴之人嚟到後,我唔知佢係邊個,我更唔知佢同迷途者關係係點,根本完全起唔到作用。」
「竟然……」
「解鈴人嚟到後,迷途者全程將自己鎖係房入面,咩人都唔見,乜野都唔聽,根本完全無辦法幫佢重返現世。然後解鈴人又嬲咗佢咁樣逃避,大吵大鬧,情緒失控……」鈴兒用手掐揉緊鎖的眉間搖頭說。
「原來係咁。」我不動聲色,的確鈴兒的解釋合理,但卻還是沒法去除我心中所有疑慮。
「連我都唔知邊個會嚟,亦唔知佢會來自邊個時間點,所以我先估會係小月。」
鈴兒越描越黑,她越是解釋就與當初她自己說「去看阿力的過去」越是自相矛盾。如果她真是這樣猜,那麼為何不直接說去看小月的過去?
「放心,今次我地有準備,無問題嘅。」
鈴兒站起來深呼吸一下後望向我:「的確,今次有你,應該好好多。我地開始喇,阿柏。」
「放心,我會幫你,鈴兒。」
穿上外套的我,別上風鈴的鈴兒,一同往阡迴旅館外走去。
木門發出「隆隆」的低鳴聲被我推開,渺渺不知從哪鑽出躍到鈴兒肩上,我與她步進戶外的夕陽。
在阡迴旅館的附近除了鬼城,還散落著不同大小,款式的鳥居。日本的鳥居是作為神域與人界的分界線,多數出現在神社出入口,但這些鳥居卻如牌坊一樣零落地分布在阡迴旅館附近,朝向不同的方向,沉默地守護著這片異世。
「叮鈴……」
鈴兒的側臉被夕陽映得更加叫人憐愛醉倒,眉間滲著寂寞的她輕撥髮飾上的風鈴,清脆的鈴音在異世的日落下迴蕩。
「呢邊。」我與鈴兒異口同聲地說。
同時從鈴聲回音中辦別出方向的我們相視而笑,然後一起走向那扇鳥居。
鳥居簡單地由四根木頭組成,二橫二直加上空白的額束組成,額束即鳥居中央的那塊小木牌。
「鈴鈴……」
明明是空心的鳥居,卻能清楚地聽到有迴音從中央傳出,我的風鈴,鈴兒的風鈴,渺渺的風鈴互相奏響,互相共鳴,如波浪聲般的一陣陣鈴音隨我們腳步泛向鳥居,又從鳥居泛向我們。
「叮…鈴……」
身邊的風漸變喧囂,勁風從我們身後湧現,吹向鳥居。
草尖,花瓣,微塵,異世內刮起的風正湧向現世。
「呼呼……」
走近後,我發現被鳥居框起的景色竟然在搖晃,如熱氣折射造成海市蜃樓一樣。接著,第二個鳥居出現在眼前鳥居之後。
「呢個係——」
「千本解鈴鳥居。」
一個又一個鳥居從虛空中浮現,建構成形,鳥居組成一條通道連接前方。隨著鳥居前進,鳥居樑柱外側的異世變得明明暗暗,光影交錯之間,異世與常世交錯之間,一種熟悉的感覺再次出現。
時間,在流逝。
終於解鈴鳥居到達了盡頭,這兒是……
「小月。」
這是一個明亮的浴室,按摩浴缸中的熱水散發著香氣,是使用了浴鹽或入浴劑之類。
「咦,咦,咦?你地係……」
她表情和婚禮上大相徑庭,但身體卻沒有明顯變化,所以判斷這兒的時間點是婚禮後不太久的……不明時間座標嗎?
穿身紅色晚禮裙的小月是在化妝途中被我們侵入現世,一臉不解。
「我叫做夏鈴兒,佢叫做溫年柏,係來自阡迴旅館嘅職員。我地阡迴旅館係接待迷途者嘅地方,你嘅未婚夫……鄭成峰,阿力,佢喺我地呢邊。啊佢係渺渺。」
「喵!」渺渺用頭輕蹭小月。
「阿力……你講…阿力?!」小月放開在摸渺渺的手激動地說。
「嗯,我地係類似超自然嘅存在,係孤立於常世嘅異世。所有迷途嘅人都會嚟到我地阡迴旅館休息,並……」
「快,快啲帶我去!!」她打斷鈴兒的解釋並逼近她,激動地說,「我好掛住佢……我好想見阿力!」
「當,當然!阡迴旅館果然認為你就係阿力嘅解鈴之人,我地會帶你去見佢,希望你可以令佢解開心結,願意重返現世。」
「包係我身上,阿力…佢終於……返嚟!」
「嗯,跟我地嚟,只要穿過千本鳥居…」
「等陣,我要同公司再請假先。」
再?
「唔需要,小月,送你返嚟個時,我地會送返你嚟同一個時間點。而係阡迴旅館內你係唔會老化,所以你同無離開過一樣。」
「……咁就好,靠晒你地帶路,夏鈴兒小姐,溫年柏先生!」
「叫我鈴兒就可以。」
我也跟著說:「大家叫開我阿柏。」
「咁……你好,鈴兒,阿柏,雖然你地識我,但我叫李月澄,你地都可以叫我小月。」
小月打住了片刻。
「……係阿力嘅未婚妻。」
眼前的小月即使沒甚麼變化,也能看得出她憔悴了不少。
她當然沒有放下,怎麼可能放下得了?
穿過千本鳥居的通道,在明暗之間我們回到了阡迴旅館。
「嘩……」
小月抬頭仰視眼前高聳入雲的阡迴旅館,凝在空中的斜陽依然美麗。
「歡迎你嚟到阡迴旅館。」鈴兒說。
「嗯。」
小月簡單地點點頭,然後隨著我與鈴兒步進阡迴旅館之中。
「阿柏,我去叫阿力落嚟。」鈴兒說,「你係度同小月介紹一下先,通常解鈴之人會留係度一段時間。」
我馬上警剔起來,這樣子她不就有機會和阿力獨處了嗎?萬一鈴兒又再……
「咦,呢個女仔就係小月?」
從隨意門步出的人,是——
「愛莉!」我如看見救星一樣。
「阿力一定又會走佬,鈴兒,使唔使幫手?」
喂別問啊笨蛋!鈴兒一定會……
「咁就好!」鈴兒說,「咁你同小月係度等喇阿柏,好快返。」
沒想到鈴兒卻不拒絕,她就這樣和愛莉一起走進隨意門前往阿力所在。
為甚麼……
我走進接待櫃檯後拿過紀錄簿一看,果然作為解鈴之人前來的小月,其真名沒有出現在紀錄簿上。畢竟,她不是迷途者呢。
在我略略向小月解釋阡迴旅館的詳情後。
「有無咩問題?小月。」
「嗯……」
「你使唔使休息下先?」
「唔使,我係度等佢可以。」
心不在焉呢。
當然了,她可以經歷了那不堪回首的婚禮,心情不可能好得去哪兒吧。
要是常人,可能早就自我了斷——
「阿柏~」鈴兒回來,身後是阿力,與輕拍著阿力肩膊鼓勵著的愛莉。
「阿力……」
小月轉頭望向阿力,眼眶湧出淚珠。
「……小月…」
阿力以細如蚊蚋的聲音低聲叫出小月的名字。
「好啦,衰咗就衰咗,咩都唔好講,道咗歉先。」愛莉說。
「婚禮上你都見到,小月話仲愛你架嘛,誠心道咗歉先。」鈴兒也安慰阿力說。
「喵!」渺渺也躍到接待櫃檯上高聲喵叫,似乎在鼓勵。
但是阿力好像活見鬼一樣,面色發青,雙唇發白,連手腳都在發著抖。
「阿力……」
鈴兒,我,愛莉三人都有默契地不作聲,輕輕後退幾步,這是二人重逢的時刻。
掩口遮擋哭相的小月發出哽咽聲,眼淚劃過手背。
「小月,係我錯…係我對你唔……」
「唔好道歉。」
「咦?」
小月走向阿力輕聲地說:「真係唔使,阿力,你真係唔使向我道歉。」
「但係我……係我……」
等等,不對勁。
「事到如今,道歉仲有乜意思?!」
在我們到達常世時,小月在做甚麼?
紅色衣服,一缸熱水,平靜地化妝,小月她莫非如我所料地準備割脈自我了斷!?既是在割脈,那麼她從袋中掏出只會是——!!
「阿力!!小心!!」
「噗滋!!」
銀光一閃,小月本用作割脈的利刃精準地剖開阿力的頸動脈,血霧噴出。
「阿力……我真係好鐘意你,點解你要咁對我?」
未等招式使老,迎上血霧的小月把刀子再砍向阿力咽喉!
「噗滋!」更大量鮮血噴出,與小月的淚水夾雜在一起。
「呀呀啊啊啊!!」愛莉花容失色地厲聲尖叫。
「咕……嗚…」
用手掩著頸上創口的阿力砰然倒地,小月哭著,悲吟著,騎在他身上雙手舉刀朝其臉上瘋了一樣狂刺猛劈,連我也嚇得目瞪口呆,不知反應。
不消幾秒阿力已經軟癱雙手,大字形倒於地板,任由小月把其面孔砍爛。
開甚麼玩笑了,怎麼會這樣……呼吸不了,動不了……
小月仰天狂笑,仰天長嘯,最後仰天悲哭:「我地…咁樣就…可以……」
然後她把刀尖對準自己咽喉!
「返去喇!!」
突然間,阡迴旅館的大堂中響起風鈴聲。鈴聲越來越大聲,到最後更是提升到震耳欲聾的地步!!聲音使我頭暈眼花,眼前風景化開糊成一團——
鈴兒……
失去意識前,最後的念頭是鈴兒,最後看到的是撲面而至的銀光。
>未完待續
阡迴旅館.前篇.完
九月,中篇,連載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