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醫生露出難受的表情:「阿柏……你知道呢個結局係早已注定。」
「……」
「如果我唔返去,我就唔會死;我唔死,我就無辦法捐個心俾你;你無咗我嘅心臟,你亦唔會長大成人,嚟到阡迴旅館,識到我,識到鈴兒。」
「……我知。」
這是一個因果的迴圈。
誰也沒法擺脫,誰也沒法逃離的宿命。
「我絕對唔可以同鈴兒見面,拯救佢同呢度已經交托咗俾你,既然係咁,我留係度亦再無原因。」
「你就咁想死?!你返去……你返去會死㗎!」我完全放棄邏輯思考。
白醫生聽畢先是一楞,然後笑了一笑。
「我本來就係要死。」白醫生說,「阿柏,呢個世界係無永恆。」
如果他不回去,我就不會活下來。
我到底在做甚麼蠢事,說甚麼蠢話呢?
這個活著的我不就證明了白醫生,倪曦明的結局了嗎?
「無永恆……我,我,我夠知……但係……」
「鈴兒正係因為渴求永恆而變成咁,阿柏……千其唔好變成佢咁。」白醫生凝重地說。
與此同時,我腳邊一條毛茸茸的影子鑽過,渺渺走到我與白醫生中間,而且還全身炸毛,尾巴豎起對我咧嘴露齒。
「渺……渺?」
「呢度係中途站,而唔係終點,渺渺身為異世.阡迴旅館嘅擁有者,當然會拒絕任何人係呢度渴望永恆。」
「胡……」渺渺對我發出低沉的吼聲如在警告我。
「特別係職員,如果痴迷於追求永恆就會墜落,變成鈴兒咁。所以佢係警告緊你。」
「我知道……我知道你終會有一死,每個人都終有一死。」我道,「我亦唔打算永遠將你留係呢度。
「咁就好。聽到啦渺渺,你俾我同阿柏傾下先。」
白醫生抱起渺渺輕揉牠的肚子,牠的樣子才放鬆起來,垂下耳朵和茸毛瞇起眼感受著他的撫揉。
「……咁我就咩都唔可以做,任由你返去死?」我緊握拳頭說,「難得我竟然可以見到你,可以同你講到嘢!」
他可是我朝朝暮暮想著要道歉和感謝的人。
難得他就在我面前,我卻……我卻……只能放他回去然後死掉。
開甚麼玩笑,開甚麼玩笑,這不是永不永恆的問題,我不知道,但我……沒法接受這樣的結局,這樣的狗屁宿命!
「我知道你一定好難受。」白醫生拍拍我肩膊,「但係你係擁有我心臟嘅人,一定,一定會堅強,一定會完成你嘅使命——就同我一樣。」
和他……一樣嗎?我能成為他那樣的人?
「唔係你任由我返去死,而係我本來就會死。你體內嘅心臟,就係呢個結局嘅最好鐵證。阿柏,你真係要改一改咩都怪自己呢個壞習慣。」
「……」
被白醫生說服到無言以對的我,在他面前——在命運面前,只是無能為力。
「唔好再眷戀已經消逝嘅過去,更加唔好痴迷於永恆,我地每個人都有自己嘅路要行。人迷途唔緊要,迷途之後最緊要係重返正途之上。」
「……多謝你,倪曦明。」
我抹掉眼淚,走前接近白醫生,然後緊緊抱住將死的他。
「我一定會拯救鈴兒,解放阡迴旅館入面嘅所有人。」
「啊啊,我知道你會成功,多謝你繼承我嘅心臟。」
「明明你救咗我,點解反而係你多謝我?」
「因為你將會活出比我本來更精彩,更有意義嘅人生。我知道你一定會,阿柏。」
我會嗎?
既然他說到這樣肯定,也只能這樣辦吧。
我放開他後,發現自己腰間多了一個風鈴。
「呢個風鈴,邊一次都咁襯你。」
第三次來到這兒,第三次獲得白醫生給我的琉璃風鈴。
難怪他一直說這是最後一次。
「呢一次嘅時間回溯好特別,並非係由職員發動,而係由渺渺親自出手,所以連鈴兒都唔會有第二輪嘅記憶,對佢地嚟講,個一輪並無發生過。」
「但第一次時間回溯個時,就算唔係我發動時間回溯,我都有記憶……」
「無錯,職員嘅權限本來係確保職員不受時間回溯影響,但今次係渺渺出手,權限喺職員之上,所以佢可以連鈴兒都影響埋。」白醫生望向夕陽,「渺渺佢消耗咗好多法力,阿柏,我擔心……呢一輪可能係最後一輪嘅阡迴旅館。」
「放心,我……呢一輪就會解決呢一切。」
我在說謊。
我根本不知道應該怎樣辦。
但至少,要令白醫生走得放心才行。
這是我現在唯一能做到的事。
「嗯。我相信你一定無問題。」
「叮鈴~」
渺渺輕搖自己頸上的風鈴,身後的迴廊欄柵突然像積木一樣移動,變形,最後形成了一扇門。以往每次離開這「不存在之層」我或白醫生都是從天井一躍而下或被扔下,可見這門框是……
果然,是醫院的門款。
「渺渺,阿柏同鈴兒就靠你照顧啦。」
渺渺聞言點點頭,伸出前爪輕拍他的腳踝如在道別,牠圓滾滾的雙目也如有淚光晃動,臉上滿是不捨。
但不捨歸不捨,渺渺不會,也不能留下白醫生在這兒。
他要起程回到自己的歸宿了。
「永別,白醫生,多謝你……一路好走,倪曦明!」
我強忍發酸的鼻頭和哽咽,不希望在他面前再次淚濺。
「下次見面,好好再同我講你人生路上嘅見聞,一定會好精彩,我會好好期待喔,阿柏。」
白醫生微笑點頭後推開那扇門,消失在門後,只留下一縷斜陽映照。茶几上他留下的一杯清茶反照著夕陽餘耀,騰騰熱氣卻從未消散。
「咕嚕……哈。」
這茶,比記憶中更加甘香。
把茶喝盡的我將杯子放下:「……渺渺,準備好?」
「喵!」
牠躍到茶几上,再縱身攀至我肩膊輕喵一聲示意。
「我出發去救鈴兒同阡迴旅館喇,白醫生。」
胸膛中的心臟,以強而有力的脈動回應。
一步,兩步,三步……我漸漸加速衝向欄河,然後提氣從小跑步變成疾馳,眼前白醫生穿過的門正破碎成一縷縷光之纖維,門框瓦解後,阡迴旅館的無限天井就在眼前!
開始吧,最後一輪的阡迴旅館!
「呼!」
我躍過欄河,騰飛到天井之中。深不見底的迴廊瞬間將我包圍,門之廊在我頭上腳下重重伸延,天上映至的曙光將我照亮,勁風伴著我向下墜落!
「叮叮鈴!」
風鈴奏響,我落下的速度減慢,消失點之中亦冒出阡迴旅館的大堂,接待處就在那兒等待著!
終於——
「叮鈴!」
在觸地前瞬間我凝於空中片刻,淚花受慣性而留在上方不復存在的那層,然後瀟灑地落在阡迴之門前。
「……等埋我啊鈴兒!!」門縫間傳出我的聲音,但阡迴之門隨即被愛莉關上,因為我就在二人面前。
愛莉嚇到馬上轉身打開門,門後卻變回了食堂,而非我曾經迷途,曾經遇上白醫生的那個平行宇宙。
「點解……阿柏你會係上面飄落嚟?」愛莉再次嚇得花容失色。
現在對愛莉來說,還是第一輪的阡迴旅館,我剛來到這兒。
但對鈴兒來說,這已經是我成為過職員的第二輪,經歷過阿力將會被小月殺死那一輪。
而目睹鈴兒失控,發現阿倫是「完成品」的那是第三輪,現在只存在於我腦海中。
時間既然已被回溯,那個未來就只是可能性。
決不會讓這未來再次成真。
眼前的鈴兒不知所措地望向我,渺渺躍到地上蹭向她被絲襪包裹的雙足撒嬌,眼神中傳達著「我找來了救星」的訊息。
我猜啦。
「鈴兒,我終於知道……我溫年柏嚟到呢度只有一個目標。」
對她來說,應該說……在她認知當中,成為職員等於永恆地被困阡迴旅館內。
這決不可能發生,因為阡迴旅館是拒絕永恆的地方。
在這兒,所有人都只是過客。
「原來我係為咗你而嚟,我溫年柏亦都係阡迴旅館嘅職員。」我輕輕以掌心抬起腰間繫著的琉璃風鈴,宣告自己的真正身份。
我們被困,迷失,起因從來不是別人。
——困住我們的,是我們自己。
第十二章:迷失在終點之前
完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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