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迷失在門扉之間
垂頭喪氣的我回到阡迴旅館後,夏鈴兒卻沒有對我落井下石。
旅館的天井已經變回只有七層,空曠的大堂中央還是只有那個接待處在,從上方落下的光柱如聚光燈般將之映亮。
明明是這樣巨大的旅館,卻只有我們的腳步聲在迴蕩著。
「關於你個名唔係登錄簿上面呢件事,我真係唔知道點解會咁。」夏鈴兒走回接待處後說,「畢竟呢度就只有我一個職員,所以亦無人可以問。」
「咁啊……」
「但唔緊要,簿上面有名嘅人先會嚟到阡迴旅館,唔代表要有名先可以係度留低,你可以儘管留喺度。」夏鈴兒把登錄簿收回身後的角落中說,「同其他人一樣,只要你搵到返去嘅動機同地方,就可以離開阡迴旅館。」
「動機、地方……」
「既然係新住客,咁我就一如以往地向你介紹呢度。跟我嚟~」夏鈴兒說
「我無錢住旅館……但我諗呢度係唔使錢㗎啦。」
「當然啦。」夏鈴兒邁著輕快的腳步從前台後繞出來。
那麼夏鈴兒是為甚麼成為職員呢?職員只有一人,誰給她付薪金?她有薪金嗎?有勞工保險嗎?她用不用供強積金?
感覺不是現在要問的問題。
「阡迴旅館係會回應意念嘅建築,記住呢一點,有無發現呢度根本無通向樓上嘅樓梯?」
「嗯。收埋咗係邊?」
「無收埋,亦唔需要,只要你諗住想去房間,然後推開隨便一道門……」
夏鈴兒往旁邊的門一推,門後竟然出現絕不可能出現的一樓迴廊。明明從地面到達一樓是要「往上」,但這樣推開水平的門也能到達一樓。
「嗄嗄?!」
「同理地,如果想返房,亦只要隨便打開最近你嘅門——」
夏鈴兒打開房門,眼前卻出現一個亂糟糟的房間,衣服扔了一地,床舖被卡通玩偶掩埋,書本隨便散落在不同角落,還有耳機、眼鏡被亂七八糟地推到牆邊,要命的是還有女生貼身衣襪……
「砰!」
夏鈴兒滿臉通紅地摔上房門。
「你間房?」我問。
「唔、唔關你事!」
就是她房間了。
「到、到你試喇!」
「我無房啊。」我雙手一攤道。
「旅館會自動變一間空房俾你,諗住自己想住嘅房係點樣,然後開門就可以。」
房間啊。
我就想像門後是酒店房間,然後隨心地拉開剛剛夏鈴兒推開過的同一扇門。不出我所料,即使是同一扇門,由我推開,門後便變成了另一間房。
感覺我已經初步明白這兒的法則了,隨意門是吧。
「好普通啊,真係無想像力。」夏鈴兒跟隨著我步進房間,房間內部乾淨明亮,就如那些訂酒店網站中示範房間。
「旅館嘅房就係咁㗎啦。」我走進去打量,的確就是我印象中「旅館房間」應有的樣子,唯一能稱得上賣點的大概就只有那扇落地大玻璃窗。
雖然從旅館外部根本看不到這樣現代的落地大玻璃窗,但我已開始接受阡迴旅館就是這樣的奇妙地方。
夕陽在外高懸,從房間眺望,我們所在的高度遠超七層樓。剛剛的大廈群落和海岸已經消失,在鬼城外頭的風景變成了一片鬱鬱蔥蔥的森林,遠方有灰暗山脈點綴著地平線。
「嗯……你鐘意嘅話我都無咩意見。旅館仲有其他設施,跟我嚟。」
夏鈴兒領著我在天井的木製迴廊四處遊走,我們所在的位置時高時低,無論是前往食堂、娛樂室、溫泉澡堂……反正夏鈴兒只要隨手打開最接近的一扇門,那個空間就會出現在門後。
空間在這兒似乎並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想前往」的念頭。
在常世之中,前往食堂最重要正確地打開通往食堂的門。
在阡迴旅館中,前往食堂最重要在心中想著「要去食堂」,至於打開的是哪扇門並不重要。
「嗯,就係咁多……不過唔存在嘅空間會開唔到門,亦無辦法進入其他人嘅房,還請注意。」
我們隨便推開一扇門回到地下大堂,夏鈴兒回到前台的後側:「有無咩問題?」
「有兩個。」
這時一直不見影的渺渺從接待處的不知那個角落鑽出,躍到接待枱的案上,然後把頭蹭向夏鈴兒,米色毛茸茸的尾巴輕擺在向她撒嬌。
「好,依加變成三個……呢隻貓係你養嘅?」我問。
「都…算係嘅,渺渺佢亦同我一齊住埋同一間房,而且佢亦都可以好似我地咁,學識咗用唔同嘅門穿越阡迴旅館內嘅空間,如果佢想搵你玩或者肚餓,可能會直接出現係你間房㗎。」
突然間夏鈴兒聲音變高,說話嗲聲嗲氣:「好叻叻呀,係咪呀~渺渺~叻叻渺~」
好可愛。
「嘿嘿嘿……」
夏鈴兒笑呵呵地撫摸著渺渺越翹越高的貓屁股,我也不打擾她,只是微笑著享受夏鈴兒被治癒的表情。
「總、總之第二個問題呢?」意識到自己失態的夏鈴兒放開渺渺問道。
「隨意門嘅機制我明白,但頭先你話過呢度嘅時間同常世唔同,意思係……就只係鎖定我手機同錶嘅時間?」
如果只是鎖定畫面數字,那就沒甚麼特別了。
「當然唔係,有一部分同身為住客嘅你無關係,但另一部份的確要講你知。」夏鈴兒說,「你嚟咗呢度後,有無覺得過攰、眼訓、肚餓、口渴之類?」
「又好似……」
被夏鈴兒這樣一提,我才發現自己完全沒有這些情況出現。
的確我想吃東西;的確我想喝點甚麼;的確我想回房間躺一會兒;但這與以往不同。我只是「想」,而不是「感到飢餓」。
好像大腦在告訴我「都過了那麼久,是時候吃東西了」,但肚子卻沒有鳴叫,沒有感到四肢略略無力,沒有物理上的飢餓,而是應該要吃東西這念頭在腦中浮現。
「阡迴旅館之中時間並唔會流逝,就算如你所言有過去、現在、未來,但係你唔會隨時間過去而變得肚餓、口渴,呢個就係所謂嘅時間線獨立於常世。」
「咦?!」我拍案地說,「咁即係……咁即係如果留係度就永生不老?」
「所以阡迴旅館並唔係為咗永恆而存在,而係令大家可以返去。你隻錶仲顯示2:23AM係唔係?有朝一日你會離開阡迴旅館,返回常世時就都會係呢個時間點。」
「原來係咁……」
「最後一個問題呢?雖然唔會因為時間流逝而覺得眼訓同攰,但我都習慣會返房獨處一下同俾自己精神上休息。」
「最後一個問題好簡單,點解我地行咗咁耐,仲未見過其他住客?」我指向被她放在一角的登錄簿說,「名單上面明明有唔少名。」
「個個名單之中,好多人都已經離開左阡迴旅館。人嘅一生只會嚟到呢度一次,一但離開就唔會返嚟,依加住喺度嘅人其實得幾個。雖然無時間流逝,但大家都習慣會定時訓覺同食野,依加係佢地嘅深夜,所以大家應該喺自己房入面。」
所以夏鈴兒是在她的休息途中,起來換衣服下來迎接我?我回想一下剛剛她的房間,的確很像睡到一半離開。
打擾到她了呢。
雖說還有一些疑問,例如她剛剛提及時間流逝這件事,有她身為職員的部份未提及;還有她是怎樣成為職員,她亦是從常世而來嗎?還是如渺渺那樣就在這兒存在著之類的問題。
但夏鈴兒說她是因為我而打斷休息,我就不好意思纏住她了。
「我要啲時間接受呢啲……今晚多謝你。」
「唔使客氣,係我份內事。如果你休息完去娛樂室,大概就會見到大家係個度食野,大家多數都會係個邊聚腳。」
「嗯,咁我返房先,雖然唔使訓覺但我開始明你講精神上疲憊……」
異世,阡迴旅館,亂七八糟的。
「呵呵,無錯,即使身體唔需要訓覺嚟休息,我都推薦大家定時訓覺,對精神同情緒都好。咁晚安喇,阿柏。」
「晚安,夏鈴兒。」
她從前台左側離去,我亦取道前台右側。
回首一看她已經消失在一扇門後,我也依樣畫葫蘆推開了身旁的一扇門,果然房間出現在門後,窗外還是那片夕陽。
休息一下吧。
///
正如夏鈴兒所言,阡迴旅館中的時間流逝真的與外頭的「常世」不同。睡醒了後窗外還是那夕陽,手機手錶的時間還是被定格,身體也沒有說特別精神或疲憊,就和睡著前一樣。
但精神就不一樣了,我首先感到的是……放鬆。
這是對我而言相當久違的感覺。
雖說我現在是失業失戀的雙失狀態,但在阡迴旅館之中醒來後,我卻突然發現自己至少不用擔心這些事。
在這兒,我只需……活著就可以了?
突然對這兒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覺,為甚麼呢?
單純地「活著」,感受著「自己活著」這件事,我到底多久沒有過得這樣純粹?應該說……我過去有曾這樣嗎?
還似乎不錯。
在房間中,物資也會自動出現。比方說衣櫃之中會出現尺寸風格材質都剛好的衣服供我更換,雪櫃中也會出現飲料零食,似乎這兒所有的「門」都會回應住客的合理想法。
說是合理想法,是因為當我想著「來座香檳塔!」時,雪櫃中只出現了普通蜜瓜味汽水,所以證明這門隨心動的機制存在限制,並非把所有念頭化成實體。
拉開書桌旁的抽屜,果然紙筆出現其中,我拿出後略略寫下了阡迴旅館的法則。
一:獲得回去的方法,動機,地方的人才能離開阡迴旅館這異世。
(阡迴旅館本身就是回去的方法,因此只需找到回去的動機和地方就行了)
二:阡迴旅館內時間線獨立於常世,時間流逝亦異於常世。
關於時間流逝的法則很模糊,我從雪櫃中取出了一杯冰水,冰塊的確漸漸溶化,證明時間正在流動。
但是我又不會因時間流逝而感到睡意和飢餓,生理需要又正常地按時間經過而需要解決。我試過以筆尖插了自己一下,痛楚和常世一樣會漸漸消散,我去了健身室在跑步機上跑了一會兒也的確感到了疲憊,疲憊感也會隨我休息而漸漸消退。
到底這兒的時間是按著怎樣的法則運作?甚麼受時間影響甚麼不會?我沒法整理出清晰的規則。
總之……第三點,阡迴旅館之中,門扉後的空間是按開門的人心念而定。
第四點與前面相似,這兒的衣櫃,抽屜,雪櫃,反正有門的東西在門後也會出現需要之物。
前者我稱為「隨意門」,後者我稱為「萬應室」……接下來就看看相關版權方的法務部會不會找到阡迴旅館來提告了。
但我累了。
眺望著窗外的夕陽,我突然有種啞然失笑的感覺。
明明身在這阡迴旅館,我卻執著於甚麼時間法則,一些即使不釐清也無傷大雅的細節。
即使是職業病,也要有個限度吧……想到這兒我便把寫下的筆記隨便往抽屜一塞。
想去找夏鈴兒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