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迷失在解鈴之前
與愛莉回到阡迴旅館後,如先前的協議般,她會繼續裝成被干涉熵流迷迷糊糊地呆在阡迴旅館中,而我就潛伏在鈴兒身邊見機行事。
不能放任鈴兒不管。
我在房中胡思亂想了好一陣子,結果弄假成真地真的睡了過去,醒來後發現夢的殘痕盡是與鈴兒有關。
換回職員的寶藍色制服,我回到地下大堂,眼前是阿力。
「你嚟搵鈴兒?」
「搵鈴兒?」阿力緊張地東張西望,「梗係唔係,我係避緊佢……」
避?糟糕,鈴兒也對阿力出手了嗎?
「阿力!!你……」鈴兒的怒喝聲從遠方而至。
「呀仆街最危險地方果然最危險!」
說甚麼廢話呢。
「阿柏,同我截住佢!」
「喂!一場兄弟係咪咁先!」阿力往後退一步警戒著。
先配合鈴兒吧。
「我都係奉命行事。」
「你個死反骨仔……」
緩時區,展開。
「叮鈴……」
鈴聲響起,以阿力為中心的幾米內,時間流逆變成了十份之一,他的表情被凝固在臉上,即使混身肌肉卻沒法掙脫時間的束縛。企圖起步脫逃的他化成慢動作,連每下呼吸都格外漫長。
「你地搞咩?」我向鈴兒說。
鈴兒氣沖沖地鼓著小嘴走過來:「每次同佢傾,想勸佢返常世佢就一定四圍避我!好在依加有你做職員包抄,做得好。」
她在說謊。
她根本不想大家回去。
「哦。佢唔想返去咪即係無動機?咁樣即係要用阡迴之門去平行宇宙……」
就如上次愛莉一樣,透過阡迴之門展現不同未來的可能性,再強調困在阡迴旅館之中這些未來永遠不會成真,使迷途者鼓起勇氣重返現世……正是阡迴之門的功能。
「佢唔得。」鈴兒說,「呢招對佢無用。」
說罷鈴兒用手輕撥髮側的風鈴,隨著鈴音奏響,緩時區解除。
「喂點解你跑得咁快?!」
鈴兒板起臉說:「因為我真係跑得好快。你走夠未?你覺得你走得出阡迴旅館?」
「我…無興趣返去,係咁!」
「同我企係度!!」鈴兒大喝一聲,「你係唔係男人黎?!敢做唔敢認?!」
「……如果唔做男人就可以唔認既話,我好樂意唔做男人!」
事情有這樣嚴重?沒想到滿身肌肉的他會說出這樣窩囊的說話。
「呃,佢做咗咩黎?」
阿力馬上緊張地說:「阿柏!唔壇野唔關你事,亦唔太重要,其實唔知好過知……」
「阿柏係職員,佢都有職責送你返常世,所以佢有必要知。」
「喂唔好啦鈴兒!」
鈴兒轉身朝向我凝重地說:「聽住,阿力佢用唔到阡迴之門,原因係佢拒絕所有未來。當事人如果拒絕去睇,身為職員嘅我地係無辦法打開阡迴之門,呢樣野唔係咁方便嘅機制嚟。」
「拒絕所有未來?」
阿力的人生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無咁嚴重啦!只係…喂呢度好食好住,又唔使返工,有咩未來過得呢度先……」
他越說越小聲,明顯連自己也說服不了。
鈴兒不發一言,不作回應,就這樣看著他的陳述漸漸陷入尷尬之中。
「……」
滿臉通紅的阿力望向我和鈴兒,似乎意識到自己的理虧,還輕咬下唇欲言又止。
「你自己同阿柏講,點解你會黎到阡迴旅館。」
「我……」
「敢做唔敢認?」
「……我……就改變左主意啫,最後關頭個時。」
「咩最後關頭?講清楚!」
鈴兒生氣的樣子既可怕又可愛。
「……分。」
「咩分啊?」我皺眉說,雖然阿力總是在健身房,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他說話這樣拖泥帶水。
「婚…」
「婚?」
「結婚個時…最後關頭改變…主意。」
「下。」
我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就係咁。」
「咁咪即係逃婚。」我道。
鈴兒叉起腰說:「無錯,呢個人係結婚當日玩失蹤,即係逃婚。」
「嘩你條仆街!」
沒想到電影電視看過,但現實中還真是有人在結婚前的最後一刻臨陣退縮。
「然後,咁佢地四圍搵我,我咪走囉,走下走下附近就無晒人,條街變左廢墟咁,最後就黎到呢度,鈴兒就係度同我講歡迎黎到阡迴旅館……咁囉。」
這就是鈴兒口中他拒絕所有未來,因為未來建基於過去之上。
而過去,包括那些錯誤的決定。
阿力把視線挪開,不敢與我們對上,看樣子是挺可憐的。
「無論阡迴之門通向邊一個未來,時間線上佢已經逃左婚,無論未來變成點,佢依然做左逃婚呢個決定,所以……佢連門都唔想開。」
「嗯……對唔住。」
「你要道歉嘅人唔係我,亦唔係阿柏,你好知道你傷害左邊個人。」
「小月……」
就是那個被他逃婚的女生吧。
「道歉都無用啦,唔衰都衰左,我留係度一世架啦,無興趣返去,留係度又有咩所謂?反正資源無限,我地係度亦永遠唔會老,不知幾爽,哈!」阿力乾笑兩聲後揮揮手說,然後轉身走向遠方門廊。
「唉……」鈴兒扶額搖首,明顯沒有任何辦法。
連阡迴之門也沒法解決,拒絕所有未來的阿力,我們還能怎樣?
「對方係咩人黎?」
看著離去的阿力,我向鈴兒提問。
「小月……似乎,係佢嘅第一任女朋友。」
「嘩,真愛。」
「真愛又點,咪又係逃婚,個女仔真係慘。」
「佢有無講點解要逃婚?」我說,「或者可以以根本問題入手……」
「佢唔肯講。」鈴兒搖頭說。
「咁點算……」
鈴兒嘆了一口氣轉身走回接待處的櫃檯後坐下,正皺起眉頭苦苦思索。
要幫她才行,更加要幫阿力。
「愛莉同阿倫幫唔幫到手?」
「愛莉係攝影師,阿倫係四圍炒散,好似幫唔到手?」鈴兒向我投以苦笑。
白醫生。
我心中突然冒出這個名字,他是如此善於傾聽,善於解析人心,也許他能幫上忙?
但要怎樣回去?上次在那兒的時候我已經注意到那層沒有任何門,我也試過隨意門回去白醫生所在的那層,但門打開只是隨機通往阡迴旅館的某處,說明這場所「不存在」,是阡迴旅館內沒有設置的地方。
「解鈴之人。」我與鈴兒異口同聲地說出。
阡迴旅館除了通往平行宇宙的阡迴之門外,還有通往常世的解鈴鳥居。
阡迴之門通往平行宇宙,展現可能性,是針對「回去的動機」這點。
解鈴鳥居通往常世,召來解決迷途者困境的解鈴之人,是針對「回去的地方」這點。
「但係隨便召來解鈴之人唔太好,甚至可能有反效果。我地最好先了解成件事先。」鈴兒道。
「了解……都要阿力肯講。」
「佢唔講啫。」鈴兒站起來說,「我地可以去睇。」
「可以去……咦?!得咩?!」
「睇未來要當事人同意,睇過去唔需要,你唔係已經自己偷睇過我嘅過去?」
對,我看過。
「對唔住……」
那時候,在那個過去之中……安寧病房內,叫人生畏的鈴兒,陌生無比的鈴兒。
「唔緊要喇,都過左去。阿柏,過嚟,我地去睇一睇阿力嘅過去先。」
鈴兒與我走到一扇門前,然後她髮絲上的風鈴與我腰間的風鈴一同奏響。
光芒從門隙中滲出又熄滅,「宴會廳」字樣浮現在門上,門變成了一扇木門,門上有十字浮雕和相當豪華的裝飾,一看就知是酒店通往宴會廳的門扉,而且還是高級酒店,人情三千起跳的那種。
「今次唔好漏低我,唔該。」我笑著說。
「唔會喇。」
鈴兒回首微笑,然後伸手推開阡迴之門。
「喂,你兩個想去邊?!」
察覺到不對勁的阿力從遠處走來。
「既然你唔講你既過去,咁就我地自己去睇。」鈴兒說,「你知你制止唔到我地架可?」
他當然不行了,只要我們創造出緩時區或干涉熵流,他的肌肉再發達也沒用。
「……」遠方的他停下了腳步。
然後——
「我都想一齊去。」阿力凝重地說。
「你真係想去?」鈴兒反問,「你已經知道門後面有咩。」
「知道還知道,但我……無親眼睇過。」
是婚禮現場吧,準確來說是他逃婚的現場。
阿力當然沒親眼看過了,因為那時候他逃跑了啊。
「嗯,咁一齊去。」鈴兒說。
「真係無問題咩?」我壓下聲線道。
「記住阡迴旅館唔係時光機,阡迴之門通向既唔係真正既過去或者未來,無問題。」
也對,上次阡迴之門關上後那個所謂的「未來」馬上就土崩瓦解,就像在播放立體影像一樣而已。
「準備好喇嘛,阿力,阿柏。」
我與他都點點頭。
接著,鈴兒推開了門。
眼前,正是阿力本來的婚禮現場,距離新娘子小月宣佈阿力逃婚而取消婚禮還有——大約半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