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喺度啊。」
阿倫多半時間都在娛樂室之中,即使沒有其他人,這傢伙也會在那邊自娛自樂。
看電影,打遊戲這些本來就可以自己一個人玩的東西故之然,但連桌遊這些要求幾個玩家的玩兒他也能一人分飾多角,自己和自己玩耍。
「喲!阿柏!」他把頭從案上的棋盤中抬起,「嚟得啱!我啱先發現娛樂室多左一個新嘅Game,好似幾好玩……」
「阿倫。」
我問出當時鈴兒也問過我的問題。
「你喺邊度嚟?」
你,從哪兒而來?
「房啊。」
「唔係……我指你嚟到阡迴旅館前,你喺邊一個時代,因咩事嚟到呢度?」我說,「身為職員,我需要幫你返去。」
「……」阿倫沉默了片刻,對於常笑容滿臉,做甚麼也樂在其中的他來說,這是不常見的表情。
「唔方便喺度講?」
阿倫搔搔頭無奈地說:「都唔係。」
我舉起劍指往通來娛樂室的幾扇門一指,馬上門隙閃過炫光。
「所有門已經被我封起。」我說,「就好似其他人無辦法進入大家嘅房一樣,唔會有人過嚟。」
但他卻笑著說:「阿柏你根本唔聽人講嘢係唔係?我咪話唔關係唔係呢度事。」
「廢事有人嚟站亂歌柄,同埋等你放心啲講啦。」
我道,言下之意就是除了外面的人沒法進來外,阿倫也別指望出得了去。
「但……我真係講唔到俾你知。」
「講唔到?」我說,「喂,大家都係男人,有咩唔方便……」
阿倫卻是啞然失笑:「唔係,你真係誤會,真係天大誤會,阿柏,我啊……我好似由一開始就係呢度嘅人,我似乎係阡迴旅館呢度嘅NPC。」
「NPC?」
「Non-player character,你唔打機?」
「我梗係打機,唔係,你點會係NPC?」
NPC的刻板印象就是那些會呆在指定地點,重覆著指定對白的人。
阿倫怎可能是……
「我當然唔會只重覆同一句對白,你好呀冒險家!今日要買啲咩?你好呀冒險家!今日要買啲……咁樣。」他為俏為妙地模仿起遊戲中的NPC,使我一時間也發笑。
「哈哈…幾似。但點解你會覺得自己係NPC?」
「阿柏,有無聽過存在先於本質?」
「下?」
剛才還在嘻皮笑臉的阿倫,突然向我扔出完全沒有聽過的深奧詞句。
「存在……本質?」
「存在主義,係哲學。」阿倫道,「做咩咁嘅表情?估唔到我連哲學都可以吹兩隻嘴係唔係呢?」
「只係……我唔識哲學。」
「好簡單,存在,就係存在。」
「你講咩廢話……」
「而所謂嘅本質,就係指一個存在嘅目的。例如呢粒骰仔,佢被製造出嚟,就係用嚟隨機擲出點數。」
「係……係咩?」
「物件係本質先於存在,係骰仔被創造出嚟之前,工匠已經諗住先整一粒骰仔,然後佢先製造骰仔。」阿倫道,「但係人呢?」
「人……」
「呢個就係對天職論嘅否定,舊時,世人相信每個人都有天職,有人天生做農夫,有人天生做木匠。而存在先於本質,就係否定緊天職論,指我地先存在,至於想成為咩,係後天先決定。」
「存在先於本質……勉強明白。」
「你話過自己要活出有價值嘅人生,鈴兒負責帶大家返去,愛莉要做攝影師,阿力要變大隻……你地都由自己決定左自己嘅本質,係決定之前,你地都已經存在,所以你地係人類,而唔係NPC。」
我開始明白了。
所謂NPC,就是本質先於存在的人物。
道具店的商人NPC,是因為要向玩家賣道具,才被遊戲開發者安置在道具店內。
敵人NPC,是因為要被玩家打倒提供獎勵,才成為敵人擋在玩家前進的路上。
在他們存在之前,其目的——其本質,就已經被確立了。
這就是NPC。
而人類,就和玩家一樣,能自己決定自己前進的方向。
先是存在,無論是遊戲或現實世界,我們都先存在——然後才尋找自己的方向。成為生意人,學習不同運動,攻讀博士學位……都是存在之後的事,所以我們是「存在先於本質」。
「唔好傻,你點會係咩NPC,阡迴旅館無NPC,你一定都係由唔知邊度,邊個時代迷途嚟到阡迴旅館。」
「但我有意識以嚟,我已經喺阡迴旅館之中。」
「……嗄?」
「你地都記得自己嚟阡迴旅館之前嘅事,但我所有記憶之中,我都喺呢度,我一直都喺阡迴旅館之中。」阿倫攤攤手說,「就好似道具店NPC,從來無離開過道具店一樣。」
「痴線!咪係度講經!跟我過嚟!」
我強行拉著阿倫,走到一扇門前。
「阡迴之門—開!」
這是通往過去的阡迴之門,如第一輪通往阿力逃婚現場一樣,只要推開阡迴之門,眼前就會是阿倫的……
「點解……」
門後,是阡迴旅館。
「呢度係?」
我們身在其中一層的迴廊,雕花木圍欄外就是七層高的天井。我輕撫木圍欄感知時間,馬上發現這不是過去或平行宇宙,而是當下的阡迴旅館。
換句話說這才不是甚麼鬼阡迴之門,只是普通的隨意門,隨機通往不知哪層的迴廊而已!
「話咗㗎啦。」阿倫說,「好啦唔好浪費時間,我想你同我試下隻新嘅Broad Game……呀呀呀呀?!」
我回身不問因由,右手直取阿倫眉心!
馬上手中傳來一種前所未有的奇異感覺,一時間我竟沒法形容。
「阿倫你……呢種係……」
正常的熵流如流水一樣順暢,像把手探到清溪之中,能感到每一縷流水在指隙間淌過,指尖傳來的只有清爽。
愛莉被鈴兒干涉了的熵流,像把手拖到沖廁的馬桶中,盡是亂流和暗湧,而且沖廁的水還是黏稠的膠水。
至於阿倫,那是漩渦。
沒有上游,沒有下游,不是如時間洪流一樣從過去流向未來,而是在面盆中不斷循環往復的漩渦。
熵流變得十分黏稠,比起愛莉更甚,如果說愛莉的熵流變成了膠水,那麼阿倫的熵流就如同混凝土一樣!
我才一碰他眉毛就明白了——如果愛莉繼續被鈴兒干涉的話,總有一天會變成阿倫那樣。果然如愛莉所說,阿倫比她更早開始困在阡迴旅館之中,經過無數次的時間回溯和
「男人老狗摸咩頭?!定你鐘意男人?我唔介意你性向㗎,但我唔好呢味!」阿倫帶點驚恐地往後縮。
「唔係呀……阿倫,我要同你講一件事!你唔係咩NPC,你係受害者!」
「受咩害者?」
「聽我講,鈴兒對你身上嘅熵流,即係時間做咗手腳,所以你先記唔起嚟阡迴旅館前嘅事!你只係佢時間監獄嘅頭號囚犯!」
他已經歷了最多輪的阡迴旅館!
「喂,我講笑都會睇時機,你真係唔識睇時機㗎喎阿柏!」阿倫說,「我返去啦!我仲要研究個新嘅Broad Game……」
「信我一次!!」
我張開雙臂,大字形擋在門與阿倫之間。
「信……信咩?」
「信我一次咁多!!俾我理順你腦中嘅熵流旋渦!」
「熵乜鬼流乜鬼旋乜鬼渦啊?」
「信我一次!俾我掂多你額頭一次!唔會痛!」
「你到底……」
阿倫打量著我,如在評估我的真偽。
「……唉,掂就掂。」阿倫用手掩起自己睇瀏海,露出額頭。
我馬上欺近,伸出右手輕碰阿倫的額頭眉心。只要像愛莉那時候,仔細地感知每一縷在指隙間流過的熵,那麼……那麼……
但動不了。
這是旋渦,沒有起點,沒有終點,只有不斷繞著中心旋轉循環的熵,突然間我不知道怎樣處理。而且已化成混凝土的熵流一圈疊著一圈,我根本沒辦法干涉它——已經太晚了!
突然我在熵流旋渦的底部發現那兒有東西,如把手探到漆黑的旋渦中才發現水底下有某種異物存在。
鈴兒不只是干涉了阿倫的熵流。
「叮鈴……」
而且她還設下了感敵機制。
「阿柏。」
隨著風鈴聲響起,鈴兒突然出現在我身後。
「你係度做緊咩?」
鈴兒捉住我的右手將之扯離阿倫的眉心,看著我的雙眼卻盡失去了平日的光彩。
「阿柏,就算係你,都唔好隨便掂完成品!」
接著鈴兒手上傳來巨力將我一扔,我被扔進天井往下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