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迷失在日落邊緣
我再次降落在阡迴旅館的大堂,再次宣告自己是職員,再次見到鈴兒。
眼前的鈴兒在我眼中是何等動人。
是的,即使在上一輪鈴兒拿著刀在砍我,我亦沒有絲毫改變我的看法。
我喜歡她,我希望她能從這無限的自我囚禁中解放出來,能一如以往笑著和大家相處下去,找回自己的人生方向。
「咩叫……為咗我而嚟?阿柏,我唔明……」
我閉眼默想,稍稍整理了現在各人的認知。
時間回溯發生過兩次,也就是我已經歷了兩輪阡迴旅館。
第一輪阡迴旅館,我剛來到這兒,迷失在平行宇宙後遇見白醫生,發現自己亦是職員。弄清楚愛莉身上的情況後,我與鈴兒透過解鈴鳥居傳召小月,結果阿力險些被小月刺死。
其後發生第一次時間回溯,進入第二輪阡迴旅館。
第二輪阡迴旅館之中,我即使還未獲得琉璃風鈴,還保有職員操縱時間的權限。為了不被鈴兒發現,我盡力交出與第一次相同的演出,並知曉了鈴兒迷途至此的原由。
其後我使愛莉回復了第一輪的記憶,她和第一輪相同地成為了我的同伴。為了避開阿力被殺的Bad End,我改為攻略阿倫那邊,卻發現那邊也是Bad End,阿倫因為經歷過太多次的時間輪迴,已經變成了鈴兒口中的「完成品」,沒有現世的記憶,也沒有回去的動機,永遠留在這兒陪伴鈴兒。
恐怕她的目標,是把所有人都變成完成品吧。
就在我試圖強行梳理熵流的時候卻被鈴兒發現,經過一番交手後,小月不知何時亦來到了阡迴旅館,最終逼使渺渺露出九尾本相,發動第二次時間回溯。
如是者,我在「不存在之層」得悉了自己的真正身世和使命,和白醫生訣別後投身到無限天井中,降落至眼前的第三輪阡迴旅館。
日落將至,現在就是最後一輪阡迴旅館。
「就字面意思,我係為咗你而嚟。但俾少少時間我好唔好?我想返房抖一抖先。」
「……」
「鈴兒?」
鈴兒低下頭走近我半步說:「阿柏,你感覺好似唔同晒咁。」
她輕輕把手蓋到我輕輕托著的琉璃風鈴上,我們一上一下地以手心輕輕包裹風鈴。除了風鈴表面的冰涼外,我更能感覺到她手掌的柔軟和體溫,以及那指尖的微微的顫抖。
為甚麼?她在怕著甚麼?
「……只係搞清楚自己喺由邊度而嚟,同埋嚟到呢度做咩。」我低頭輕聲說。
「嗯。」她鬆開手點點頭,「咁就好。」
「……真係好?」
在我第一次成為職員時,她明明說成為職員意味著永遠被囚禁在阡迴旅館之中。
但現在她卻……?
「咁當然!哈哈,我終於有同事,呀唔係,係後輩!」
鈴兒嫣然一笑,卻使我心中更加沉重。
當然,還有一種解釋:我無論是否成為職員與否,在她認知當中我也會被鈴兒的時間回溯永遠囚禁。
第一輪時的驚訝只是她真的沒料到我也是職員,因此也會她一樣被永囚於此。
而現在,她早知道我是職員了,而我本身就沒法逃離她的時間監獄——那麼自然也不用驚訝甚麼。
鈴兒……為甚麼之前我都沒有察覺到呢?
明明她就在我眼前,無聲地哭泣著。
「鈴兒,多謝你。」
「咦?阿柏?」
與上一次相同,我再次在眾目睽睽下抱鈴兒入懷,她也和那次一樣沒有推開我。只不過上次我是想起過去的她,迷途的她,這次是因為我終於看到——現在的她。
第二輪對她而言沒有發生過。
已化作完成品的阿倫,不知為何再次來了這邊的小月,渺渺的九尾本相……這些對她來說也沒有發生過,那只是未來的其中一個可能性,只存在於我腦海的記憶罷了。
「阿柏,個個都望住㗎。」
因此,我有放手一搏的本錢。
「多謝你用時間回溯救返阿力。」
我用耳語在鈴兒耳邊低喃。
「……等陣,阿,阿,阿柏?!」
不出我所料,對失去第二輪記憶的鈴兒來說,我們是剛剛從阿力被小月所殺的現場回來。
言下之意,就是我記得第一輪的阡迴旅館,記得阿力被小月殺死。
言下之意,就是我不受時間回溯影響。
只有擁著鈴兒的我才能感受到她的震驚和錯愕,因為這麼久以來,所有人經歷時間回溯後都會被重置記憶,只有她獨自一人旁觀著自己的樂園,自己的囚牢。
對她來說,也是第一次時間回溯時包含另一個職員在內吧。
「今輪,我地一定會令小月同阿力和解,然後重返現世。」
說畢我放開有點不知所措的鈴兒,然後把琉璃風鈴繫回腰間。
上一輪失敗的原因,是因為我選錯了攻略路線企圖作弊,放棄解決住客們迷途的原因,而是打算直接解除時間輪迴。
結果我不知道為何小月會出現,不知道鈴兒早就在阿倫身上設下了陷阱。
身為職員的我竟然無視眼前的迷途者,真是錯得透徹。
「喂喂喂,阿柏,你咁樣好失禮!」旁邊愛莉叉腰生氣地走過來說,她現在沒有和我成為同伴的記憶,「點可以咁樣突然強抱鈴兒?!」
不愧是鈴兒的好姊妹……時間回溯煩死了。
「對唔住,只係一時心情激動。」我放棄解釋,待會兒找機會回復愛莉的記憶吧。
「心情激動?咁樣唔代表……」
「愛莉,唔緊要。」
「鈴兒,你唔好咁縱佢!」
「你決定要返現世未?」
「我……」
面對鈴兒話鋒一轉,愛莉一時間為之語窒。
「唔緊要,你幾時想再去睇未來就同我講,我帶你去。」
「……嗯。」
「你地都應該攰啦?我都想返房休息一下。」鈴兒說,「先解散?」
我點點頭。
「咁等陣見。」
鈴兒和愛莉都回到自己房間,渺渺用尾巴掃我腳踝點點頭,意義不明,是在讚揚我做得好嗎?
總之,我現在向鈴兒揭露了自己不受時間回溯影響的事實了。
那麼至少她萬一想再發動時間回溯,或多或少也會顧忌吧。
既然我不受影響,要把我從時間輪迴中排除的方法,要不就是把我放逐回現世,要不就是把我殺掉。
她不會這樣做的。
那時候拿著刀的鈴兒可是哭著,這絕非她樂見的局面。
我抱著渺渺向牠說出這番話,牠卻一爪子拍在我臉頰上。
「咩啫?唔啱咩?」
「喵!」
渺渺掙開我躍到地上,然後領著我走向正門。
「搞咩……」
推開阡迴旅館正門,外頭的風景現在是一片矮林,仔細一看矮林整齊有序,井井有條,似乎是個葡萄園。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遠方山脊線的懸日,已經只剩下高處一點點露在天空——馬上就完全日落了!如果是常世的時間流動,現在距離日落已不到五分鐘吧!
「搞咩仲沉得多過頭得先?!」
渺渺搖頭擺尾,理所當然地不發一言……畢竟是隻貓。
換句話說剛才我的做法是完全沒有意義可言,根本不用提防鈴兒再次發動時間回溯,因為如果她一但回溯時間,阡迴旅館就會……就會……
就會怎樣?
一直以來都是白醫生說異世.阡迴旅館的日落是某種倒數計時,某種毀滅倒數。但是他從來沒有具體地說過日落後會發生何事。
他的情報從何而來?我望向腳邊的渺渺,答案不言自明。
是渺渺告訴他的。
既然渺渺能告訴他,那麼自然也能告訴我吧。
「渺渺,如果日落嘅話呢度會變成點?」
牠看看我慢慢瞇起眼,然後用手在空中招兩下手,如招財貓一樣。曾見過牠怎樣向白醫生傳遞訊息的我自然心領神回,連忙如下跪請安般蹲到牠面前,牠也稍稍蓄力然後往上一躍!
「咚!」
我與渺渺眉心一撞,在那瞬間——我看到了日落後的阡迴旅館。
「隆……」
如颱風眼一樣的風暴之壁包圍著阡迴旅館旋動,但是只需看一眼就明顯那不是風眼,也不是暴風壁,而是空間本身被撕碎!
風景如碎裂的鏡子一樣剝落,空間變成了深邃湧動的凶暗,黑色的沙塵暴從地平線開始吞噬著異世,並不斷向阡迴旅館湧來!
「嘩呀呀呀呀屌仆街仆街喇!」
我轉身拔腿就跑,奪門逃進木門後的阡迴旅館大堂!
「哎呀!」
結果就和阿力撞成一團,還差點吻到他臉上!呸呸呸!
「好痛……」
「搞咩啊阿柏,做咩撞入嚟?」
我和阿力站起來掩著身上被撞到的位置。
「……無野,急住要去廁所。」
「撞完後就急住要去廁所?」阿力調侃我說。
「本身就急啦!妖!」
回頭一看,阡迴旅館外頭自然還是那片夕陽和葡萄園,只有渺渺——只有渺渺莊嚴地坐在門前背對夕陽,餘輝金光透過牠圓滾滾的身體邊緣茸毛滲透,使牠的身體如在放光一樣,其眼神凝重而有神地望向我,不知是威脅還是警告。
如警告著別讓鈴兒再次發動時間回溯。
待我在洗手間解放和順便洗臉回來接待處後。
「聽講你都變成職員?」
「嗯,無錯。」
「事關我間房有似有啲唔對路。」
「咩唔對路?」
等等,我可不會修理啊。
這時候渺渺已伏在接待處案上像睡著,但尾巴卻有節奏地搖晃。
「平時我地拉開櫃桶咪會變到物資出嚟嘅,零食,水,文具之類……但係我頭先想飲水,但櫃桶咩都無變出嚟,依加仲鎖鬼咗。」
「萬應室……變唔到嘢出嚟?」
「嗯,鎖咗後我怕大力拉會爛,你知唔知點搞?定我搵鈴兒……」
「唔使搵佢。」
我馬上感到這異常與渺渺法力即將耗盡有關。
基本上來說,是沒有辦法解決的。
……時間似乎真的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