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迷失在常҉̤͇̭̘̩̘̃͛̈͌̽̊̚世҉̝̫̗̪̫̭̰̠̅͂́̄̏̂͛̀̎͊之內
阡迴旅館沒有時間流逝,但具體來說法則存在嗎?
存在的,即使也有一些模糊的灰色地帶,阡迴旅館內依然有法則可尋。
例如關於「沒有時間流逝」這點,在阡迴旅館中把冰塊放在案上,冰塊永遠不會融化,因為時間沒有流逝。
但是如果拿風筒用熱風去吹,冰塊還是會融成水。
就與隨意門和萬應室回應開門者所思所想一樣,關鍵不是時間,不是冰塊,不是風筒。
而是「意志」——換句話說,阡迴旅館是回應願望的異世。
但是現在阡迴旅館已然關燈,這個接待所有人的溫暖歸處再不會回應願望。
願望,在此再無意義。
「鈴兒……」
完蛋了,結束了。
眼前,身後,頭上,腳上,盡是一片漆黑。
但與鈴兒的雙瞳之中的灰暗相比,外頭的混沌又算得上是甚麼?
即使她剛剛才說喜歡上我,我卻……我出乎意料地完全沒法高興起來
阡迴旅館終於迎來了毀滅,渺渺也因為鈴兒多次的回溯耗盡了法力。
我辜負了救命恩人白醫生的托付,沒能拯救阡迴旅館,沒能拯救鈴兒。
沒法拯救任何人。
「……你當我係咩?溫年柏,你當我係咩?只係用嚟證明你活得幾精彩,幾無愧於曦明嘅道具?只係完成主線劇情嘅獎勵?」
「我地只係唔想你見到佢,然後永遠被困呢度。」
「所以就呃我咁耐?」鈴兒眼眶中的淚水晃呀晃,「明知我對佢係咩感情,明知我幾想見佢?」
「……」我無言以對,也沒法把責任全部推到白醫生身上。
她已經透過阡迴之門目睹到了一切。
「點解你要咁狠?點解曦明佢都要咁狠?點解我每次都,最後都……得返自己一個人?」
鈴兒的悲泣在黑暗中消散。
我如同看到那個在安寧病房中,看著蓋上白布的床位,欲哭無淚的少女。
頭上已無光亮,只剩深不見底的天井和深邃黑暗,木結構被暴風擠壓的聲音化成怪物的低吟。
孤獨吞噬了鈴兒。
「鈴兒,本身我仲有辦法,但依加……鈴兒,點解你要咁做?你明明睇咗我嘅過去,知道再回溯時間就會毀滅阡迴旅館。」
「仲有咩所謂?」鈴兒抱住自己搖頭說,「阿柏啊,呢一切,咩阡迴旅館,咩過去未來,已經……全部都……嗚…再無所謂啊……」
我卻是悲憤交集:「咩叫無所謂?!愛莉佢地三個仲係度!!咁落去,咁落去佢地三個會……」
會死。
那從地平線彼方襲來的風暴,將會吞噬阡迴旅館,吞噬一切。
「啊啊,大概會死。」鈴兒臉上只有生無可戀,他人的生死,自己的生死也置之度外。
一切對她來說,即使毀滅也沒所謂了。
包括自己。
「……愛莉當你係姊妹咁,大家都當你係朋友,你覺得佢地全部死係度,咁無所謂?」氣上心頭的我握拳激動地道,「無可能,鈴兒,你無可能係咁嘅人。」
「但…就算係咁,都已經無人返到去,已經……太遲喇,阿柏。」鈴兒搖頭說,「你即管鬧我,打我都可以,我地全部人依加只可以係度等死。」
她臉上的厭世表情,就與當日巴士站中的她一模一樣。
失去方向,失去希望——失去一切。
畢竟對她來說,這已經是第二次失去白醫生,失去了倪曦明。
話畢,鈴兒拉上身後的阡迴之門,門下滲出的光芒應聲熄滅,最後的光芒沉沒在空洞之中,黑暗之中只有我與她身上的風鈴散發著幽光。
她突然給我一種已經死去的感覺。
我感覺看著一個死者,而非活人。
「係呀,係我害死大家,係我執迷不悟想佢返嚟,明知咁做會毀滅阡迴旅館都回溯時間……你有權嬲我,怪我,你大可以對我做任何事……反正,反正已經玩完……」
我沒空,也沒興致去理解她口中的「對她幹任何事」是甚麼。
「你同我振作啲,夏鈴兒!!」
為甚麼我這樣激動?
難道阡迴旅館的毀滅,就使鈴兒對我感情的回應變得毫無意義嘛?
不對吧溫年柏。
真是的,如果一開始就察覺到,別去管旅館不旅館,而是真摰地看待自己和鈴兒的感情,會導致現在這結局嗎?
我竟然在阡迴旅館毀滅後才意識到這點。
但正因為阡迴旅館已然毀滅,我才能意識到這點。
如鈴兒所說——已經沒所謂了。
在再三的失敗後,我才終於發現自己在乎的事,在乎的人。
是你,夏鈴兒。
那時候我以為自己是為了拯救阡迴旅館,才希望與鈴兒雙宿雙棲。
但現在阡迴旅館變得烏燈黑火,拯救任何失敗,外頭風暴肆虐後我才發現——自己還喜歡鈴兒,希望與鈴兒雙宿雙棲。
不想她流淚,不想她受傷,即使這樣做已經與旅館存亡再無瓜葛也好。
我還是喜歡鈴兒。
因此——
「鈴兒,對唔住,對唔住,我真係對你唔住。」
我走到她面前說。\
「事到如今仲道歉……仲改變到咩?!」
「正因為已經咩都改變唔到,所以係最後時刻……至少想同你道歉,我唔應該為咗所謂拯救阡迴旅館我竟然咁樣傷到你。」
已經沒需要證明任何事了。
「……無所謂啊,阿柏,事到如今,我鐘意你又好,你鐘意我又好,曦明返唔返嚟又好,都無所謂。我地已經被困係度,準備同阡迴旅館一齊回歸常世,被常夜淹沒。」
「但……咦?等陣?咩回歸常世,常夜……?」
「事到如今……唉。」
鈴兒抬頭仰望深不見底的天井,嘆了一口氣道。
「鈴兒,唔好再有隱瞞,求下你。我知道你唔想害死我地,你只係想白醫生返嚟,而唔係想害任何人。」
「你真係咁諗我?」
我以生平未有的堅定點點頭:「無錯。」
那享受被朋友包圍,一起玩桌遊,一起聊天說地的表情是真誠的。
我以心臟保證。
「……你真係無得救,唔怪得曦明咁話你,明知道我拎住刀衝向你,你都唔會對我有任何憎惡。」
「係,我就係……我對你嘅鐘意就係咁無藥可救!」
鈴兒先是一呆,然後臉上閃過連串表情。
既是驚訝,又是高興;既是內疚,又是慶幸。
終於,她低下頭,眼角淌下淚珠。
「阿柏,我地一直話要令大家可以重返常世,但係你有無諗過所謂常世係指邊度?」
「常……」
「你又有無諗過渺渺係點樣補充法力?」
外頭的風暴咆嘯聲正漸漸逼近,地面也開始微微震動,卻不如眼前鈴兒的發言使我震撼。
「你一直理解所謂嘅常世,係咪指通常嘅世界,迷途者本來嘅次元?」
「唔……係,咩呀,唔係咁咩?」
常理,常規,常識,常態。
這四個詞語,甚至更多「常」字開首的詞語,我當然明白意思。
那麼所謂的「常世」,自然是——
「當然唔係。」鈴兒一手扶著我肩膊,另一手輕撫我的胸口說,即使隔著衣服,隔著與她指環相連的絲綢手襪,我也能感到鈴兒肌膚傳來的溫度與脈動。
「唔係?」
鈴兒搖搖頭:「渺渺嘅雛臨神性來自香港神社,常世二字,當然要用日文角度去解讀。」
完蛋,我不會日文。
「阿柏,你唔識日文係唔係呢?所以喺你面前咁顯而易見嘅誤導你都無發現。」
誤導?誰的?
……也是你,鈴兒。
但常世日文是甚麼?
如看穿我內心的鈴兒說:「常世,とこよ,ToKoYo,於日本文化之中係指永恆不變嘅世界,恆定不變嘅世界,神域,更加指無時間軸存在嘅世界。」
這……永恆的神域,沒有時間軸的世界,不正正就是……
「……阡迴旅館。」
「啊啊,無錯,呢度就係常世,你一直以為嘅常世正確名稱係現世。」
阡迴旅館中,記憶不會隨時間而變淡。
因此我馬上動念一轉,探問自己的記憶:「常世」這二字是從甚麼時候首次出現?
「阡迴旅館呢度嘅時空,係獨立於常世嘅時間線同空間結構,係遺世獨立嘅異世。」夏鈴兒說。
果然是鈴兒。
為了大家永遠留在這兒陪她,她還真是費盡心神,機關算盡。
也太喜歡大家陪著她了吧,這女孩。
「常世除咗代表永恆之世,更代表死後世界,日文之中亦稱之為常夜。阿柏,外面嘅風暴只係將被渺渺干擾嘅常世重回正軌,回歸到常夜,而呢度嘅人——已經係死者。」
「死者?但大家都活得好地地……」
「並唔係咁,即使能夠重返現世,生活係阡迴旅館之中嘅個嗰人亦會死去。」
「個嗰人?」
「嗯,由阡迴旅館重返現世嘅人會完全忘記阡迴旅館之中發生嘅事同時間。」
「……」一時間我沒法反應,喉嚨卻發出「咔咔」的怪聲。
「無人會記得我,記得呢度,記得渺渺,記得呢度相處過嘅任何一秒,只會帶住自己嘅方向,返去自己歸宿。而渺渺就係靠大家重返現世個時,吸收記憶作為法力,將感謝之情同記憶轉為自己嘅修為。」
開甚麼玩笑了。
全部忘掉!?
「依加活喺阡迴旅館之中嘅呢個你,愛莉,阿力,阿倫,小月會死。由你地重返現世個刻,呢個你就等於永遠死咗,不復存在喺呢個宇宙。」
鈴兒的樣子不像開玩笑,不,都這種時候了,她決不會開玩笑。
所以,大家如果回去後……
「你明白我點解唔想大家返去未?我唔想再自己一個,我唔想又好似安寧病房咁,好似一直以嚟咁,永遠都得返我自己一個——啊啊……嗚啊啊……!」
情緒終於潰堤而出,鈴兒仰天嚎哭,心如刀割的她在終焉之前終於說出壓抑已久的孤單。
所有眼前的「這個人」都會死去。
所有人都會離開。
無論是安寧病房的他,阡迴旅館的他,甚至父母,朋友也好,也盡數在過於漫長悠久的時間之中離她而去。
被困在阡迴旅館的人,由頭到尾始終只有她一人而已。
「但唔會再得返你一個,鈴兒,今次唔會。」
我抱緊她。
我想告訴她,我在這兒陪著她。
正如我的承諾,一直都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