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我把剃刀貼上手腕開始盪,剛先在牛仔布上磨刀時,我是半彎住腰做的,現在手臂代布,我站直身去做,剃刀細節更近在眼前了,我見刀身一面是孖人牌子,另一面原來隱約也有印字符,在燈光照射下閃閃爍爍,我不識這種字,但又好似知道讀音,就跟住讀:「Yam⋯⋯Man⋯⋯TaKa?」
「係啊。」師傅一邊用毛掃把梘水泡沫潷起撻在客人臉上,一邊隨口答我,「梵文嚟嘅。」
「吓,法文?孖人牌唔係德國牌子咩?」
「梵文啊!我教多你一句梵文啦,叫做,Ho⋯⋯Lun⋯⋯Chu⋯⋯TaKa!」
客人聽到就笑,我不知道有乜好笑,除非客人也懂聽師傅講梵文。
「啫係咩意思師傅?」我面懵。
「啫係你個名啊,好⋯撚⋯豬啊!」師傅自己都笑,客人更笑到喀喀聲。
我陪笑嘻嘻一句,面紅耳赤,心中倒沒記住盪了幾下,估量應該差不多,還未停手,突然刀身發滾,辣到我一下,我再小聲「嘶」一句,
「係咪淥親?咁你一定係盪多咗一兩吓啦,多過頭又唔得架,佢醒起人肉咩味又會掛住,你盪多佢五六下著火咬你都似。」
「咁我應該係盪多咗啦。」我又確實是覺得刀變熱了,現在我握住膠柄都知道手指暖,我把刀遞給師傅,刀背朝天,自以為安全意識十足。
這時師傅不肯接,叫我拿住刀身把柄遞給他,我唯有照做,殊不知再摸落刀片的時候,觸感又是正常冰涼的,師傅接過刀柄,就開始剃客人額頭。
「啊師傅,唔係剃鬚咩?」客人問道,他一臉白泡,除了師傅剛在額頭剃第一刀的地方露出了皮膚,其實人額頭應該沒甚麼毛才是,師傅的刀卻能剃到索索聲。
我知道理髮有剃鬚,都未見過人落手做是怎樣的,不過想到街邊都有人線面,十指纏住線都在臉龐夾夾夾,就想是自己見識少之故。
「成塊面都剃架,尤其第一刀要同你印堂點燈,額頭上有雜毛遮住就會運運滯滯,聽過印堂發黑無?」
「哎!」客人大嘆一聲:「我宜家搞成咁,仲有得更運滯咩?」
「靚仔你唔識,衰啲都仲有!知唔知成條上海街周近都係做鋼鐵嘅!」師傅口講手不停,繼鬚剃乾淨客人的額頭:「油麻地入面斬料、剪布、鬭木、剪雜、修甲、批生果嘅,個個都想飛刀斬你,好似我咁剃頭嘅都仲有兩間,你估佢地幫唔幫你?
剃你眉頭眼額,咁人地想劈你果陣就瞄唔到你眉心,如果唔係你試吓行返出舖頭,又比人斬到成身血,咁入嚟飛髮托柒!華dee你話係咪?」
師傅突然一句「係咪」收尾,我以為想我插嘴,但師傅講嘢跳脫,我又不知他在叫誰做華dee,於是心虛答句:「唔知點答你好,我聽唔明⋯⋯」
「華dee唔係講你啊,講佢啊。」師傅對住客人戚戚頭,「成身血去見新娘,《天若有情》啊。」
這次到我想笑,客人唔想。師傅一講起新娘,客人白泡下綻開的笑容立即凝住:「咁請師傅你幫我剃真啲,同埋呢,我件衫可唔可以點啲藥水漂白佢,件衫呀慧揀架。」
「剪爛咗架啦喎,一陣見你個呀慧時你係光脫脫架喎。」
客人同意:「你又啱。」
「我不嬲啱!」
師傅答得氣壯,然而我諗唔明有咩咁啱,師傅話剪爛咗,我見客人衣領有濺血,但不算齊整也叫做齊全,又話要光脫脫見新娘,糊裡糊塗。
「嘩,做乜揭埋眼皮?眼睫毛都要剃架咩?」客人驚叫一聲,我伸頭前去,師傅正拉起客人眼皮,準備落刀。
「眼皮上面都有毛架,咩叫眉頭眼額!眼啵。係咪想剃真啲先。」
「想⋯⋯但你輕手啲啊!你知望住對眼最恐怖架啦,我怕嚇親呀慧。」
「覺唔覺你擔心好多餘啫,你叫得我文師傅,你實知我全朵架啦,無咁失威掛。」
「嘿,有怪莫怪!」客人合十拜拜。
這時師傅向我招招手,「想見識剃眼皮行近啲啦,唔洗係後面扤腳。」
我聞言上前兩步,定睛一看,就和客人揭開眼皮的眼珠對上了。
「哦!係你!」客人認出走近的我。
「係。」我也從眼睛認出了客人。
「話咗你識佢我唔識佢架啦。」師傅對我們兩人相認不覺出奇,「咁洗唔洗比時間你兩個互相摙下頸呢,摙車咪又係咁起勢摙,你兩個心好雄架嘛。」
我唔出聲,客人卻答得瀟灑:「無得嬲嘅,果陣急,宜家急嚟都過咗去嚕,我都對唔住另外四個人啦,點好意思。」
「對唔住,害到你咁。」我無地自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