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鳥慢慢平緩呼吸,傷口雖然不斷滲血,但那顯然並非她如今在考慮的事。只見她停頓一陣,她那些可愛又凶殘的部下則露出憂慮的表情,盯著她們的長官久久沉默。
金鋼:「中將...?」
最終,雷鳥深吸一口氣,笑看眼前的魔王。
那個站在廢墟之中,以爆炸的戰船為背景的絕對存在。
雷鳥:「嗯,是啊。來談談吧。」
當然,此言一出,士兵們可是嚇得不輕。
金鋼:「中將!我們正打算死戰,你為何要——」
雷鳥:「...傻孩子。」
金鋼:「啊嗚!」
雷鳥敲了敲她的頭,還順手把自己的血潑到她臉上,這一潑倒是讓金鋼立刻冷靜下來。至於雷鳥之翼的隊員們,乃至其他雜兵們,都顯得不知所措。
雷鳥:「情況不一樣了啊。」
當然,除去共和國士兵們,連魔族這邊也驚訝於雷鳥的態度——那個凶殘至極、難以捉摸、殺人如麻的瘋女人,居然突然變得如此冷靜。
誰都看不懂——除了一個人之外。
盧德:「是的,正如你們的長官所說。現在你們必須同意談判,別無他選。」
盧德毫不在乎地發言。
當然,兩邊的人都明白——唯有此兩人,是不同的。在這鮮血披臉、焚屍揚灰的死亡戰場裡,唯有那兩位領袖,與其他所有戰士始終有著本質上的不同。
因此,他們所作出的決定,肯定是無比正確的。
於是,所有人放下兵器。
談判要開始了。
很快,戰士們慢慢聚集起來,互相以凌厲至極的眼神盯著對方,好像兩派狼群。雙方之間的空氣彷彿在沸騰,那股殺戮的氣息始終未有退去——當然了,要是他們想,立刻就可以讓這裡變成人間煉獄。
於是,打破這股濃厚殺氣的,還是那個男人響亮的聲線。
盧德:「共和國的軍官士兵們,相信你們已經明白——月下港已經被我軍成功封鎖,你們的補給船將無法靠岸停泊。」
直到此刻,部下們總算明白,盧德一直以來的計劃——這是他從一開始,就已經確立的唯一戰略。
盧德:「以我所知,這片極北大陸唯一可以停泊那種大排水量戰船的,唯有我們所在的這個天然良港,月下港——而如今,你們已永遠失去了她。當然,你們可試圖找尋別的海港停泊,但我照樣會封鎖那些海港,和你們決一死戰。」
雷鳥:「嗯,我想也是...」
這是虛張聲勢。盧德根本已沒有足夠魔力召喚更多的魔物去封鎖港口,包括他在內的一眾同伴們亦早已傷痕累累。而現在的問題是,雷鳥本人能看出多少。盧德看著她的眼睛——其中一隻眼睛如同猛鷹,而被燒傷的那面,那眼球幾乎像是快要掉出來,卻包含著不可思議的洞察力,彷彿一切都能被那雙眼看穿。
於是,盧德盡可能控制自己的表情,不透露出任何一絲不安、恐懼、困擾,為自己的臉戴上一層虛構的鐵面具。
而那個女人,在笑。
她乾燥染血的嘴角緩緩上昇,露出潔白而有力的牙醫。那頭金髮開始飛舞,美麗得不像是個剛經歷死戰的人。然後,她深吸一口氣,閉上雙眼——
雷鳥:「嘻嘻...」
輕笑。
雷鳥:「喔呵...呵呵...」
大笑。
雷鳥:「啊哈哈哈!哇哈哈哈——!!」
狂笑不止。
金鋼:「中、中將...?」
眾:「...?」
自然,眾人看著她,完全是不知所措。那個女人,就這樣站在所有人面前,在那片起火的廢墟中,足足笑了十幾秒。笑夠了,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扭了扭自己的頭,然後——向前邁步。
雷鳥:「嗯~黑羽啊!」
盧德:「是。」
當然,部下們下意識想制止她,卻被她輕輕擺手示意不要亂動——她很清楚,眼前的這個男人,既然說了停戰,就一定不會再做偷襲的行為。明明兩人根本算不上認識,她卻比誰都更明白這一點——彷彿是,透過不斷的死戰和智鬥,兩人之間產生了某種「連繫」也說不定。
這一點,對於盧德來說,亦是一樣的。他如今亦很清楚,那女人不會走過來突然砍他一刀。就算她看上去怎麼瘋癲,如同狂風或閃電般難以預測,她卻有著自己的一套法則和底線——盧德是明白的。
某程度上,兩人是相似的。
於是,盧德亦走了出去,並擺手禁止部下們插手。
雷鳥:「啊,真有趣。這樣一看,以魔族來說你還真瘦弱啊。」
盧德:「嗯,畢竟本人並非甚麼戰士。」
兩人就這樣站在一起——上一次他們靠得這麼近,已是第一次在軍營裡談判的事。
盧德:「那麼,如何呢?雷鳥中將,以你的聰明才智,相信不用我再作說明,你也相當明白目前的狀況。」
雷鳥:「哎啊別誇人家啦~人家會濕掉的喔?雖然現在已經夠濕了,哈哈!」
盧德:「...如今,在極北大陸深處,你們共和國的主力部隊正在和我等魔軍的主力部隊交戰中。以我目前獲得的戰報來看,貴軍的戰況絕對算不上順利。」
雷鳥:「嗯,似乎是這樣呢~」
盧德:「那麼,在如此狀況下,如果你們失去了補給手段...會意味著甚麼,相信已是顯而易見的事。」
雷鳥:「嘻嘻...」
事到如今,已經很明顯了。
圍觀著的眾人,紛紛驚訝於那男力近乎妖術般的戰略。
金鋼:(是嗎...他們來到月下港的目前,居然不是保護,而是將其破壞嗎...)
銀海:(這樣一想,他們的行動就變得合理了...)
漱玉:(沒有了月下港,即使那大軍贏得戰鬥,卻仍會敗了這場戰爭。盧德大人比那女人多算了一步啊...)
都靈:(真是的,你就早點告訴我們嘛,老闆...)
宮:(欺敵先欺己啊...真討厭。)
盧德:「換句話說,大軍的勝負,已經無關緊要。你們想活命的話,就必須接受停戰。」
雷鳥:「啊~停戰呢~停戰的話啊,就是要我們通通滾蛋回去吧~?」
盧德:「具體的條約我們可以再商討,但基本上,是的。更不用說,你們這邊也有不少傷兵,我相信他們也想回國獲得治療和休息吧。」
魔王說出這句話時,還故意看向雷鳥身後那群士兵們——他一貫的做法。
雷鳥:「嗯~」
雷鳥開始發出古怪的聲音,彷彿這一切仍不夠她認真看待。
雷鳥:「啊~」
盧德:「...雷鳥中將,我建議你盡快做出決定。否則,在我們這邊的俘虜,包括西三江上校在內,都可能會——」
雷鳥:「我知道。」
然後,她的語氣突然變得沉重——變化之大,甚至嚇倒站在魔王旁邊的一眾魔軍。
雷鳥:「老娘可不太會說話,所以就老實說吧。」
盧德:「請。」
雷鳥:「其實我是沒所謂的啦。」
眾:「!!」
金鋼:「中將!你說甚——」
銀海:「我們願意死戰到底——」
雷鳥:「都給我閉嘴。」
眾:「!」
那是毫無生氣、毫無感情、毫無語調的一句話——卻一下子將所有人的聲音扼殺。
雷鳥:「黑羽言之有理。哎啊,不愧是擁有無上智慧的魔王呢,哈哈~」
眾:「...」
雷鳥:「不過呢...」
盧德:「...?」
雷鳥:「很遺憾~人家也幫不了你啦~哈哈!」
她又開始笑起來,但這次的笑聽上去卻不像假笑——更像是想起某個滑稽至極的笑話。
盧德:「雷鳥中將,這是甚麼意思?你不是有意停戰嗎?」
雷鳥:「我,是的。但是啊,像這種重大決定,光我一個是決定不了的喔。至少也得偉大的政委大人同意才行。」
盧德:「政委...」
雷鳥:「對啊,你認識他嗎?鼎~鼎大名的大人物,光殿公大人!現在,他正指揮著大軍,進攻著你的老家呢。你要想停戰的話,也得問問他的意見才行呢~」
盧德:「這樣啊...」
雷鳥:「啊,不過呢,人家可以先告訴你——那傢伙可是絕~對不會停戰的呢。他就是那樣的男人呢。他啊,大概會說甚麼寧可餓死也要戰下去吧。」
盧德:「雷鳥中將,但你不是這場行動的總司令嗎?不能繞過他嗎?」
雷鳥:「抱歉啦,但我們這邊的玩法就是這樣。很奇怪吧?我也這麼覺得!哈哈~」
盧德:「...」
沉默。
雷鳥那尤為諷刺的笑聲在風中飄動。此刻,所有人都各有想法,甚至有人已經準備好再次展開死戰,緊握渴血的兵器。
唯有盧德聽出了弦外之音。
於是,他居然也笑了一笑。
盧德:「...哼,雷鳥。」
雷鳥:「啊,是?」
盧德:「我...再確認一次。你是傾向停戰吧?」
雷鳥:「這個嘛~雖然差一點就高潮了,但老娘確實是玩夠了,我也總算明白你這傢伙怎樣都殺不死啦。再打下去,我的婊子們大概也頂不住,那可不是老娘想看見的事。」
盧德:「好的。然後,我再次確認一次...要下達停戰命令,必須同時取得你以及那位光殿公政委的授權,方可執行。」
雷鳥:「對啊~」
盧德:「那麼...如果這一刻,那位光殿公不幸陣亡的話...決定權就到你手上了吧?」
雷鳥:「...哈。」
然後,她笑了。
那是一種,對盧德來說很熟識——對了,那是一種「一切如計劃進行」的笑容。他再清楚不過。
此刻,兩人有了共識。
雷鳥:「對啊。」
盧德:「灼旗小姐——!」
灼旗不發一語,把一隻聖光白鴿送了出去,包含著某個訊息,向著北方深處進發。
將政委光殿公——
抹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