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遙遠的回憶。
東方的盡頭,有個稱為「日出之國」的國度。
也有的人,將其稱為「武士之國」。當然,原因很充分——這個島國正被名為「武士」的人們支配著。他們走在街上,佩著刀,身穿得體的和服,可謂威風凜凜。
如此,已經數百年時間。
然而,看著在岸邊威風地巡航的蒸氣船,手執愈發精良的火槍,這些武士似乎有點格格不入。但且看,他們臉上的表情仍然是如此自信,甚至有點——不可一世。
日本國的西部,有著大名鼎鼎的「島津家」——早在數百年前,便因其勇猛而聞名於世。島津家其中一個分家的長子——那就是忠邦。
島津授刀衛次郎三郎忠邦。
好名字。
相比起當世的其他武士,島津家的人總是與別不同。他們總是多了一份——怎麼說呢?
傲氣。
自從黑船來了後,他們更是走上不一樣的道路。
不過對於忠邦來說,這些事並不重要,他也不太明白。
「劍術白痴」、「武痴忠邦」,「鬼授刀衛」——年紀輕輕便有著無數外號,雖說每一個也不算很好聽。當然,他從來不在意別人的看法,這也是人所盡知。
對他來說,生活只是持續不斷的修行和學習。
為了實現「武士道」。
不過話又說回來,甚麼是武士道啊?
於是他向父親如此問道。
「為榮譽而死。」
父親毫無猶豫地回答。
那看來這就是答案吧——和書中的一樣、和卷中的一樣、和其他家人說的也一樣。
忠邦完全沒有一絲懷疑。
怎樣都好。對他來說,人生很簡單。
一直到——名為「倒幕」的時代開始。
時代開始加速流動,過去的遺產已不再重要——而沒必要的東西必定要淘汰,此乃自然之理。在這行動裡,島津家成為了主要推手之一。少年不是很懂——幕府應當是武士應效忠的對象啊,為何要與其成為敵人呢。
於是,他一邊斬殺一邊思考。
心中甚麼色彩都沒有——沒有遲疑、沒有歉意、既不仁慈、亦不殘酷。
單純是做著他要做的事。履行著自己作為武士的責任——通過「斬殺」這一形式。至少,他是如此認為的。
於是等他意識到,他已經從京城一路砍殺到江戶,再直殺上蝦夷(北海道)。途中,手起刀落,腳下盡是鮮血和屍體。島津忠邦,便在不知不覺中被冠上更多名號——「戰神」、「斬殺王」、「人斬忠邦」、「新選組殺手」——對此他當然毫不在意。
他只是在尋找著——那份屬於他的「榮譽」。
看著滿地的屍體,那是榮譽嗎?
看著倒下的「誠」字旗幟,那是榮譽嗎?
看著雄雄燃燒著的城寨,欣賞著滔天烈火濃煙,那是榮譽嗎?
乘上甲鐵艦渡海,看著那回天丸直衝而來,他毫無懼色。對於那些吼叫著殺過的「武士」們,他將其一一斬殺。死掉的屍體,不過是如畜生般的死肉。
那是榮譽嗎?
在雨、雪和血中,他在槍林彈雨中前進,炮火在他兩旁飛過,他還是斬殺著。一個又一個的武士被他葬送——他們在同志的陪伴下倒地,獲得了莫大的榮譽。
可是,男人自己的榮譽在哪裡?
無處可尋。
他甚至有點羨慕——啊啊,至少他們是為了甚麼去死的。
最後,他似乎找到了。他看著那個身穿黑衣的男子——啊,那是榮譽。
土方歲三。
腹部彈孔不斷湧血,卻仍在雪地之中不停掙扎著前行,那眼神卻依然堅定。
太美了。
對了,只要斬殺他,就肯定能獲得無上榮譽。
然後,土方便也看著他,盯著他身上的十字家紋,也似乎明白了自己的結局就在這裡。
土方:「...哈。」
那位新選組副長便苦笑一聲,停下腳步,緊握手上名刀——準備作最後一次決鬥。
本應如此。
島津:「...」
島津手上的刀無法動彈。
島津:「你...仍然打算戰鬥嗎...為何...為何你要戰鬥!」
面對少年的質問,土方又再笑了笑。
土方:「甚麼,原來你是來問這個的嗎...」
島津的身體抖動著,握刀的雙手也漸漸沉了下去。
島津:「為何...」
他有如此一種預感——他一直在尋找的答案,應該就在前方。就在那男人的劍裡。那男人的心中。那男人的雙眼之間。
島津:「為何要打必敗之戰...為何要讓這麼多人陪著你去死...」
可是他看不透,看不透這個男人。
島津:「為何...直到這一刻,你還在握劍...!」
土方:「你連這都不懂嗎?喂喂...島津家怎麼出了你這個怪胎。明明...你們這些傢伙,應該比我更懂才對啊。」
意識到對方居然沒有戰意,土方亦把刀垂下來,在寒風之中,站姿仍如此威風。
土方:「當然,事到如今,即便是我也不懂了...這場戰爭是你們贏了,所以,或許你們才是對的一方,也說不定...當然,那與我是否握劍,一點關係都沒有。」
島津有點嚇倒了——對於一個腹部不斷湧血的人來說,這男人的聲線未免太過有力。
土方:「我握劍,只因我不可能放下劍。」
島津:「...」
土方:「其實我很清楚...今後,世人對幕府、對將軍、對新選組、對戰友們、對勇、對總司、對我...都不會有甚麼好感吧。會認為我們是罪惡的一方吧。是應該被消滅的存在。是這個時代前進的絆腳石。」
島津:「不...」
土方:「聚集一群奇怪的浪士組成新選組...違反局中法度的傢伙就要切腹...被稱為惡鬼,被人用畏懼的眼光看著...其實我很清楚,我這一生算不上光彩。」
然後,他直直看著島津。
土方:「不過,我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就算重生一千次,我都會做出一模一樣的決定——為了自己的信念而戰鬥,然後——死。」
好美啊。那種眼神,正是少年想要尋找的東西。
島津:「這就是...你的武士道嗎...」
土方:「很難理解嗎?島津家的小子。」
島津沉默不語。
土方:「呵...」
於是,只見土方把腰間的寶刀輕輕放到雪地上——名刀,和泉守兼定。
土方:「這把刀就當成你的戰利品吧。你很幸運,小子。」
隨即,他優雅地正坐。
土方:「我已經連握刀的力量都沒有了...你就直接幫我介錯吧。」
島津:「這...」
土方:「至於我的屍體,隨你處置,反正對我來說都無所謂了,對你來說卻是大功一件。島津家的年輕人,斬下了土方歲三的首級...哈哈...」
他笑著,在一片雨雪中,卻沒有任何人聽見。
除了島津。
土方:「今天,新選組就在這裡落幕。然而...」
島津舉刀。
土方:「武士道將永遠長存。」
說完這句話,他便閉上眼睛。
隨即,利刃落下。
土方歲三,就這樣在他眼前倒了下去,其首級在雪地上滾動。
島津沒有把屍體交出去,而是將其焚燒——後來回想,他也不知道為何要這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