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死殉教者
第二十一節 罪
因有無數的禍患圍困我,我的罪孽追上了我,使我不能昂首;這罪孽比我的頭髮還多,我就心寒膽戰。
——《詩篇》 40:12
那是用「輕」也難以形容,虛弱至極的一聲低吟,幾乎直接融入到空氣擾動中;皎月和難陀似乎都沒有聽見,但那聲線卻彷彿在我腦海內響起,在兩耳之間迴盪一般,無論如何——
他醒來了。
露西亞:「司祭...!」
都靈 :「神父!」
兩名聖者也馬上注意到了這個瞬間——他們等了數千年的這個瞬間,僅是個簡單的事件——一名歷盡風雨的長者睜開眼睛,發出微弱的聲音,動一動他的手指。這種對一般人來說理所當然、不值一提的小事,他們足足等了三千年。
都靈急忙地跑了過去,露西亞亦盡力扶起了蘇醒者。他們此刻的心情沒人知道,也許是高興、也許是擔心、也許是成就感,但我的心情嘛——
微妙。
你可能會想,這種時候微妙甚麼啊?總算解決了任務啊?
確實,皎月和難陀在下個瞬間也注意到醒來的神父,臉上無不流露出無從掩蓋的喜悅——或者準確點說,是混雜著疲勞、興奮、期待,一種「苦盡甘來」的表情吧。甚至連盤絲都彷彿放鬆了身體,簡直像事件完滿地告一段落,大家以後可以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然而我卻不如此認為。
我看著他。看著名為韶光的他,這位「沒死成」的老人。
事情有這麼簡單嗎?
我看著他。他咳嗽著,但甚麼都沒咳出來,又四處張望,那變形的眼洞裡甚麼都沒有。
告一段落?大團圓結局?不是的。
我看著他。他舉起了自己那已變為白骨的雙臂,一直盯著看。
事實上,麻煩才剛開始啊。
我看著他。他看了看我,又把在場的每個人掃視一遍,最後顫抖著回頭,看著破碎的教堂和滿地的人骨。
最後開口了。
韶光:「
為甚麼...」
正所謂心照不宣,有些事情不需要說清楚也能明白;不,實際上說出來的話反而不能相信,「行為」才能真正展現一個人的心、他的渴望、他的意志。
韶光:「為甚麼你們...」
所以,從中途我就知道了...或者說,從我讀完那本日記那時起,多多少少便知道最終會變成這樣。就像是上演了千遍,俗不可耐的既定劇本般,那是無法逃離的結果——但我還是做了。
韶光: 「...為甚麼...要帶我回來...?」
露西亞:「...」
都靈 :「...」
復活後第一句說話。並非「我是誰」、並非「這是哪裡」、並非「過了多久」、更並非「我好想你們」。
韶光:「我...明明...想離去啊...」
畢竟,客觀來看我所做的事其實是——強行把一個在天國階段上走到一半的人給扯回來。某種意義上果然是惡魔般的大反派吧,我。
接著便是沉默。一段極為尷尬的沉默——都靈的招牌笑容逐漸消失,露西亞輕輕把神父放開,而我、皎月、難陀和盤絲則在遠處靜待,畢竟氣氛不太對勁。我甚至都不知道眾人就這樣呆站了多久,只知道大家都不發一語,就像等著甚麼好事自動發生。
但那是不可能的啊。
直到一陣涼風吹過,才有人打算開口;詭異的是,後來我才想到挪得之地的內部氣流並未強到可以產生「風」,然而此刻我並未發現這一點。
都靈:「...神父,啊...好久不見了。」
開口的是少年,似乎打算無視方才的氣氛強行重新對話,倒也算不錯的做法。
韶光:「都靈...嗎?」
都靈:「...!還記得我嗎!?」
韶光:「我怎會忘...你和露西亞也是...過了多久?」
都靈:「...嗯,也沒有很久啦,真的。這不是重點,你就當成是...比如說,神父你只是睡了個很~長的懶覺而已,哈哈。」
韶光:「...我在哪裡?」
都靈:「我們哪裡都沒去喔。」
韶光:「是嗎...」
簡單幾句問話後,再度陷入沉默。這怎麼看都不是「昏睡良久的人終於醒來」那種場景啊。只見他勉強支撐起身體,開始慢慢爬動。
露西亞:「司祭,請你不要走動...你想前去何處?」
韶光 :「我...不能再留在...這個地方...」
都靈 :「神父,請等一下!你可能又會弄壞自己的身體啊!」
韶光 :「...那有甚麼所謂...」
都靈 :「呃...對了,你沒有其他事情想問嗎!?比如說挪得族現在怎樣了...啊...」
韶光 :「...那和我無關。」
眾人始終無法阻止他,只好跟著他走到那株巨型無花果樹前面,雙手按住那堅實如高牆的樹幹,然後他——
用頭槌撞了上去。
咚。
露西亞:「你是在行何事!?」
咚。
都靈:「神父!請停下...!神父——!」
咚。
一下又一下,不死主教用他的額骨狠狠地衝撞樹幹,一條條裂痕開始出現。旁邊的聖女和聖少年只好用力拉扯他,但他們都累了。最終他們僅僅扯下了他的外袍,眼前的畫面便只剩下一具白骨正嘗試把自己撞碎。
變成這樣我也有責任...不、話說最後決定把他強行拉回來的好像就是我吧。唉。於是我只好下指示,讓盤絲用絲線把他給拉住,中止其自殘行為。
都靈:「呼...神父...咳...你到底在做甚麼啊!?」
少年已完全失去笑容,只剩下如兒童般單純的傷心表情,一邊咳嗽一邊為神父重新披上祭袍。
韶光: 「你們...又在做甚麼?為甚麼...要這樣折磨我?」
露西亞:「司祭...不是這樣的,我們不過是想拯救你的性命,好叫你脫離一切苦難,正如耶和華為以色列人所施——」
韶光 :「你們的...所謂拯救...就是在折磨我啊...」
露西亞:「怎會...」
韶光 :「我這...化為白骨的雙手,所犯下的罪孽...太多、太多、太多了,無法盡數;已經太遲了,我已是罪大惡極之人,不能夠被赦免、不能夠被寬恕、不能夠被拯救...你們又怎可能不懂...?」
露西亞:「沒有這種事!你既已認清自己的罪,主定當會——」
韶光 :「那都和我...無關了。對,無關...我已經不能再以侍神者自居,神亦再不可能寬恕我...不、不、不...這和主無關了,我已經連個人都不是了...我罪、我罪、我的重罪,你們為何要拯救一個大罪人,讓他有機會犯下更多罪孽呢...?」
都靈 :「請你千萬不要這麼想啊!呃...其實...對!事情已經好轉了!真的!請你不要把罪都承擔在自己身上——」
韶光 :「事情有沒有好轉...也和我無任何關係...都無所謂了...」
都靈 :「...」
韶光 :「你們...本來就不該拉住我...那時候也是如此...我必須到我的終點,受永遠之火燃燒...」
露西亞:「...」
韶光 :「...我活下來了。那又如何...?你們想我做甚麼...?我還能做甚麼...?」
盧德 :「...」
...哼。果然嗎。
嚴重的消極心理、自我認同喪失、自殘傾向...恐怕伴隨著複雜的心理疾病狀況吧。到頭來這到底算好結果?壞結果?活著好?死了好?恐怕不是我能回答的問題吧。
喂,話又說回來,那位謎之聲不是說會替我搞定嗎,一點用也沒有用啊!還是得靠自己嗎...
皎月:「...他在說甚麼啊...」
盧德:「...嗯,這種程度的精神失調也是可以理解的。」
皎月:「我們...明明好不容易才...」
盧德:「沒辦法,顯然事情沒那麼容易解決。」
本來我預想的「最佳結局」,是韶光神父醒來後像盤絲那樣完全失憶,然後快樂地加入我們並一起生活...之類的,哈,果然是想多了。
不過,既然做都做了,現在可不能放著他不管。心理治療可是很花時間,不能期待立刻就有甚麼進展,我看今天就先讓他休息吧,來日方長...嗯?
等下,皎月,你去哪裡?
韶光:「...怎樣都好,我已經甚麼都不想做了,你們就放著我不管,等著我的遺骨風化吧...」
皎月:「...」
大概是因為我也累了,等我注意到的時候,皎月已經踏著快步走向神父,然後——
皎月:「吵死啦——!!」
韶光:「嗚喔!?」
一拳揮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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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節part1完
皎月嘅修正拳會有咩效果呢
話說我都想神父醒返就開開心心去種田,但諗一諗都係無乜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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