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娜
2021-09-19 04:56:41
我深知自己並不可愛,用文字交談倒還好,面對面的時候就變成了剛學講話的孩童般笨拙。我怕,怕才剛建立的關係一旦露出真身,保護色就有如洋蔥皮一樣逐層剝落,嚇怕了彼此,畢竟誰都喜歡包裝精緻的東西,又有誰會在意那華麗表面下到底長甚麼樣?只要一直維持著這安好的距離,那誰也不會失望,對吧?
「今日幾點落堂?」
自從下載了交友App,我每天都跟「星夜」通訊,除了做Project的組員和父母外,就只有數他會找我了,我好像也漸漸習慣電話螢幕亮起來時,看到他的訊息。
然而,習慣是一件好危險的事。
「6半呀。」
「好想食燒味飯。」在某一次對話裡,我倆都提到學校裡最好吃的就是叉雞飯。
「食囉。」
在不確定對方到底是不是真的想邀約我之前,最好還是回覆些無棱兩可的答案,即使會錯意也不至於太尷尬。
「I mean,一齊食?」他這樣說。
整個中學生涯加上兩年副學士也沒有和男生單獨相處過的我,不由自主的心跳加速起來,像有誰在輕輕敲擊我心房,使握著筆的手也微微顫動著。
「好呀。」我隔了一會回覆道。
好不容易聽完教授低沉的聲線說出那句下課後,我立即趕下樓等校巴去,要是錯過了不知要等多久呢。
「我著淺藍色裇衫,黑色褲,你呢?」
我低頭看著自己那件皺巴巴的白色T裇,不禁懊惱,為什麼偏偏是今天?臨時爽約也太不該了,我只好坦白相告說今天只穿著一件普通白Tee和破舊的牛仔褲。
「咁係canteen門口等啦。」
醜婦終須見家翁,心中縱有百般藉口也終於來到了Cantee門前,我顧盼四周也不見那個身穿藍襯衣的人。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一肩,一轉身,臉頰就被誰的指尖戳了一下。
「哈哈,你好on9呀。」他居然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無聊。」我沒好氣。
「而家未係好多人,入去搵咗位先。」他走在我面前說。
我也可以趁機從背後打量他,身型高䠷修長,不得不說他穿起襯衣來是挺好看的,樣子嘛,倒是未看清,只記得也是架上一副黑框眼鏡,皮膚白皙,就是個標準的書生模樣。這樣的外型,也應該不乏女伴吧?
「都係呢到啲叉雞飯最好食。」他替我買完飯,注視著我說。
我下意識低下頭,不願讓他看見我不知所措的模樣,還有那,有些痘印的臉頰。
「係囉,又平,先21蚊。」我搔著頭掩飾初次見面的尷尬。
「你第一次約人出嚟㗎?」他如是問。
「係呀⋯⋯」難道他看出我的窘態了嗎?
「哈哈,見你好緊張咁。」他笑著說,彷彿試圖讓氣氛輕鬆點。
「唔係呀⋯⋯係呢,我都未問你叫咩名。」我試著打開話匣子。
「葉天朗,啲Friend都係叫我阿朗。」他咧嘴笑道,露出了皓白的虎牙。
「我叫楊芯怡,你可以叫我芯怡。」
「幾好聽吖你個名,芯怡、心儀,你同屋企人關係應該都幾好。」
「過得去啦。你個名都唔差呀,天朗氣清。咦,所以你先會用『那天我們看著星夜』做Topic名?」
「嗯,就係要天朗氣清先睇到星空,不過都要睇下同咩人嘅。」他若有所思。
「同另一半睇應該幾浪漫,不過這些機會⋯⋯哈哈。」
「點解成日咁無自信呢?你唔差喎。」
「咪講笑啦。」
「我講真㗎,楊芯怡,你唔差呀。」他一字一句,認真地說。
到底多久沒有人用全名稱呼我了?自升上大學開始,彼此都用暱稱或是英文名相稱,幾年過去,誰還會記得往日的同學姓甚名誰?記住某個人的名字,也等於把這個人記進心裡去。而這個才第一次見面的男孩,居然連名帶姓地直呼著我。
整頓飯我的話不多,大都是聽著葉天朗說話,由宿舍裡的是非,到哪一門GE Course容易取高分,我都是充當聆聽的角色,間中插一兩句問題。
「嘩,你咁快食晒?」他看著我眼前的碗詫異地說道。
「好食呀嘛,燒味一定要跟飯。」
「痴線,你可能係我見過最鍾意食飯嘅女人。」
「我啱啱仲叫咗多飯⋯⋯」
「好飽呀,去XX堂天台吹下風?」葉天朗突然提出。
「天台?」
「唔係掛,你係咪X大人嚟㗎?」
「都話我Asso升上嚟,人生路不熟⋯⋯」
「等老鬼我帶你熟習下環境啦。」
話音剛落,葉天朗便收好碗筷、拿起背包,半推著我,往斜坡處走去。
九月剛過,校園裡開始有些秋意,走過微濕的草地,腳底踩著樹葉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晚風掠過臉彷彿沒有重量,我不禁半瞇著眼享受這片刻的靜謐。
在葉天朗的帶領下不知不覺走到了一棟教學樓的頂部,那裡沒有人,還可以眺望遠處的山頭,像整個校園就在自己腳下一般。
我學著葉天朗倚著欄杆,這時候,他點起煙來。
他俐落地點煙的姿勢就像個老煙槍。彈指之間,花火一熄、一滅,燃亮了這裡的黑暗,也不小心讓我看得恍了神。
「喂,呢到可以食煙㗎咩?」我緊張地環顧四周,尋找著閉路電視鏡頭的蹤影。
「唔驚啦,無人理㗎。」他擺擺手。
「有時如果做乜都要理人地嘅目光,會好攰。」他彈一彈煙頭,若有所指地說。
我沒有再說話,讓寧靜的空氣靜靜地流淌在我倆之間。著實,葉天朗隨性的態度令氣氛輕鬆了不少,就連久未與異性單獨相處的我也慢慢卸下武裝得太久的小心翼翼,只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從來不是小心對待就能夠順風順水,即使如履薄冰,一個踉蹌也會跌個粉身碎骨。所以說跌得疼就學乖了嗎?然而感覺這回事,從來沒有停止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