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 武俠 * 山海經 * 冒險 】《易水》（3）

推

第二百二十章 - 言東而西（1）

南冉展開身法在桑樹林中迅速穿梭，身上大大小小傷痕雖不影響行動，但熱辣辣的也不好受，他一邊奔跑，一邊尋思著如何對付眼前敵人。



忽然，南冉感受到一陣凜冽的勁風從後腦方向襲來，他想也不想著地一滾，只見金光「刷」的一聲從頭頂掠過，把身旁的桑樹劈成兩截。



「那麼快！？」



南冉心中一凜，驟聽後方傳來錚錚鐵蹄聲，連忙回首望去。如今天色已黑，桑樹林中一片漆黑，可謂伸手不見五指。可在漆黑的林道之中，訛獸渾身上下的金光則顯得特別亮眼，南冉見對方追得很快，頃刻間已與自己不過二十丈左右的距離。定睛望去，原來訛獸如關翼德一樣，利用武神咒勾勒出戰馬，戰馬四蹄翻飛，正殺氣騰騰地向自己追來。



南冉本以為自己身法佔優，能輕易將對方引開，殊不知訛獸有此一著，大出他意料之外。他心想若不改變策略恐怕會被對方趕上，於是心念一動，決定不再在林道中奔馳，反是躍上桑樹在枝幹上疾行，又如猴子般上竄下跳，總之就是讓訛獸捉摸不到他的方位。



這個方法果然湊效，雖見訛獸依然窮追不捨，可他由於看不到南冉的身影，縱使不斷出招，但每招都偏離甚遠。南冉見暫時安全，並且已經離開土屋一段距離，心想彌芊應該救走僅餘的那個男童，但他腳步並沒因此緩慢下來，反是加快步伐，邊疾奔邊心道：「這傢伙能耐比我想象難纏，不知待會的方法會否湊效。」



回想起那十來二十個小童全都命喪訛獸之手，南冉義憤填膺，心裏也恨得牙癢癢的，可無奈自己與對方實力懸殊，剛才錯失刺殺機會，如今要正面將其擊殺是難上加難。忽然，他靈光一閃，心裏琢磨片刻，臉上不自禁露出欣喜神情，暗道：「這個方法或許能行！」



正當他在密謀盤算之際，忽聽身後傳來一聲暴喝，南冉回頭望去。只見訛獸身上光芒大盛，同時妖氣暴增，似是要使出什麼厲害的招式。原來訛獸始終未能追到南冉，最終老羞成怒，心想與其像貓追耗子般緊追不放，倒不如一口氣把這片桑樹林摧毀。



訛獸把法力催至頂峰，然後全力一揮畫戟，十來道彎月般的黃金風刃向四周飛去。這招訛獸幾乎用了全力，每道風刃體積雖然不大，可殺傷力卻極為驚人。這方法粗暴有效，只聽「啪啦啪啦」聲不絕，眨眼間方圓數里內的桑樹全被砍倒，再無一棵完整樹木。



南冉閃躲及時，早在訛獸出招之前從樹上躍下並伏在地上，才沒被風刃劈中，可如今一來他也失去了藏身之所，心道：「還有一小段路程，不得已只能在他面前全力奔跑了。」他從地上爬起狂奔，雖然南冉動作極快，可在毫無遮掩下還是立即被訛獸發現。



「鼠輩休想逃跑！給我留下！」訛獸催馬上前，轉眼間便追了上去，追到與南冉相隔數丈時訛獸一揮畫戟，風刃嗚嗚作響，如蜂鳴般的破風聲直逼南冉右側，南冉聽得清楚，下意識右腳一蹬，身子向左急掠閃開，可身子騰空之際卻感到左腳一痛，他立即失去平衡，在地上滾動數圈才停了下來，南冉連忙朝左腳一看，赫然發現腳徑鮮血淋漓，又多了一道傷口！



「！？」



就這麼一緩，訛獸又追得更近，眼見敵人立馬便來到面前，南冉情急智生，他強忍劇痛勉強站起繼續奔跑，已經追到身後的訛獸大笑道：「還跑來幹嘛？納命來吧！」正當他要高舉畫戟，給南冉背後一個透心涼時，忽見南冉雙手一合，訛獸前方的地上竟突然出現了一條電索！



「！！！」



南冉的法力雖遠遠不如訛獸，但這絆馬索來得極為突然，金馬猝不及防下竟被絆倒，金馬向前仆倒，其衝力之大立把訛獸遠遠拋走。訛獸臨危不亂，半空中穩住身形，可就在此時天際響起雷鳴，紫電把四周照得亮如白晝。訛獸垂頭望去，南冉竟沒趁機逃跑，而是目光鎖定在半空中的自己，然後雙手結印一合。



「啪！」



南冉縱身躍起，整個人如陀螺般自轉起來。與此同時九雷天降，紫電纏繞在南冉身邊，讓他看起來就像是個紫電形成的錐子。



而電錐的目標，正正就是訛獸！



紫霄神雷術 – 清雷訣！



南冉這招真是迅若奔雷，不到瞬間已攻到訛獸胸前，後者根本無從閃躲，只能本能把法力凝聚胸前，硬生生接下這全力以赴的殺著。南冉傾盡全力轟下，訛獸胸口就似被鐵錘砸中，金鎧登時傳來「咔嚓」破裂聲。不止如此，南冉繼續如陀螺急轉，清雷訣衝力不止，眼看不鑽破訛獸的金鎧誓不罷休。



訛獸承受著清雷訣的衝力，身子不停往後急退，訛獸不斷催加功力加強胸前鎧甲，只怕稍一不慎就是開膛破胸之禍。幸好他法力終究比南冉深厚，催加功力之後清雷訣的衝力漸漸緩了下來，直到再也難以寸進，南冉也雙腿一蹬向後撤招。



雖然擋下殺招，但訛獸仍是往後重重摔倒在地。這下只把他氣得暴跳如雷，一個翻身從地上站起，見南冉就在不遠之處，此刻他怒氣攻心，只想將眼前此人大卸八塊，手中長戟連揮兩招，一左一右向南冉猛攻而來。



南冉剛剛使盡全力，此刻元氣未復，於是高高躍起打算閃避，明明他已看清對方招式來勢，可躍起後還是連中兩招，從半空中直摔下地，幸好受傷的地方並非要害，但也是鮮血直流。南冉只覺得一頭霧水，明明自己已經閃開，為何一而再再而三中招？



說時遲那時快，訛獸又是一招向自己戳來，南冉這次更是全神貫注，看得清清楚楚長戟對準自己心窩攻來。這次南冉決定不避不讓，而是利用從劍楓寒身上血來的劍七絕奧秘，從敵人的破綻下手。



這次南冉確信自己不會看錯，他打算側身閃開長戟，然後召出妖雷訣電劍順著戟桿砍下，如此應能逼得對方放手，然而南冉剛剛側身，右胸又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痛處！

第二百二十章 - 言東而西（2）

「！！！？？？」



這下訛獸的長戟灌注法力，南冉只被擊得往後疾飛，重摔在地！



這下被刺中要害，南冉右胸血如泉湧，他倒臥血泊之中，每下呼吸均極為痛苦，一時三刻也起不了身。傷口雖然痛得厲害，可他依舊沒有絕望，反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只因他回憶與對方交手的所有情景，腦中頓時靈光一閃，終於想到對方的神通。



「西南荒中出訛獸，其狀若兔，人面能言，常欺人，言東而西，言惡而善。」



訛獸善說謊言，言東而西，言惡而善。



他的神通，就是顛倒混淆敵人的視覺與聽覺！！



想通這點，剛才一切謎團迎刃而解。



為何南冉明明看清招式來路仍會中招，為何南冉明明聽見破風聲攻向右側，可最後是左腳中招，為何他逃跑時憑著感應風刃卻可以避開攻勢。



因為訛獸只能迷惑他的視覺聽覺，卻不能迷惑觸覺！



想通了對方神通秘密，南冉信心大增，強忍劇痛從地上站起。訛獸心想剛才一招雖然沒有穿胸而過，但肯定傷及肺部，照理來說現在南冉呼吸也有困難，就算放任不管也很快血流不止而亡。可南冉仍是強撐著身子站起，目光更是一眨一眨的看著自己，也不知在盤算著什麼。



訛獸被南冉瞧得心底發毛，他握了握手中長戟，心道：「這小子只是虛張聲勢罷了，看我現在就把他碎屍萬段，看看還能玩出什麼花樣？」他提起長戟就要進攻，卻在下一刻停了下來。



只因南冉竟緩緩闔上雙目，擺出一副閉目待死的姿態！



訛獸一怔，明明前一刻還露出狡獪的眼神，現在卻又如此？他猶豫片刻後決定不管那麼多，挺起長戟對準南冉心窩就猛戳過去。



若南冉此刻睜開雙眼，他會見到長戟正捅向自己小腹；若南冉聽聲辨位，他會聽見長戟向自己頭部橫劈而來。可南冉對耳畔傳來的兵刃嗡鳴聲置若不顧，也對眼皮感受到的金光視而不見，只全神貫注感受對方招式破空時產生的空氣流動……



「是這裏了！」



猛地向旁一滾，只聽「嗖」的一聲響，南冉果然避開了致命一擊！



「什麼！！！！？？？」



訛獸瞠目結舌，他一時間還沒意識到自己神通已被人窺破，著急之下長戟如狂風暴雨對南冉猛攻過去，然而南冉此刻已掌握到如何閃避，每次都在快被命中時及時閃開，他連閃帶退十數步，訛獸竟然再也打他不著！



這一下訛獸終於意識到自己神通已被對方破解，他與人交手從來未試過這樣落入下風，登時心浮氣躁越攻越急。南冉則乘著訛獸招式露出破綻，忽然一招地雷訣打在對方身上，這招雖然未能造成傷害，可也讓訛獸稍微一緩。



南冉抓緊時機，立馬睜開雙目扭頭便跑。訛獸又急又怒，從後追趕。南冉受了重傷，身法比起之前慢了許多，始終沒有甩下訛獸，而且只跑了一小段路便上氣不接下氣，他無力地依偎著一塊巨石，轉過身喘著大氣，看著迎面追來的訛獸。



訛獸緩步逼近，正要出招，倏忽南冉乾笑兩聲，慢悠悠地說道：「且先別動手，你可知道這兒是哪裏？」



「你又想搞什麼鬼？」



南冉淡淡一笑，只可惜他現在戴著面具，訛獸無法看見他這副胸有成竹的表情。他徐徐說道：「《山海經》雖然沒說過開封所在，但當中《東次二經》描繪的地勢，其實指的就是這裏。而這片桑樹林，便是東次二經裏面的『空桑之山』。」



他一邊說著，一邊緩緩舉起食指。



訛獸雖然立即有所戒備，但他還是恃著法力高強，只將法力注入身上金鎧，冷笑道：「那又如何？」



南冉嘴角一牽，伴隨從天而降的驚雷，訛獸面露詫異，只因南冉召喚的紫電並非攻向自己，而是劈在不遠處的密林。接著，那片密林忽然傳來陣陣動物吼叫聲，然後聽到遠處傳來微弱的「轟隆轟隆」聲，濕漉漉的地面也開始微微傳來顫動。



濕漉漉的地面？



訛獸一怔，原來不知不覺間竟來到一片濕地。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細想，那「轟隆轟隆」的聲音越發作響，只片刻之間便變成如山洪爆發的巨響。



訛獸扭頭過去，但見漆黑的桑樹林中傳來滾滾煙塵，在灰蒙蒙的塵埃後方出現一雙又一雙黃澄澄的燈光。訛獸凝視過去，終於看清眼前景象，不由得愕然變色，臉色大變。



那些燈光，竟是一雙又一雙的眸子！那如山洪爆發的巨響，原來是萬馬奔騰發出的聲音！



原來桑樹林的深處，有一大批猛獸被南冉剛才的紫電驚醒，正一窩蜂地朝他猛衝過來！



南冉依舊用那戲謔的聲音緩緩說道：「有獸焉，其狀如牛而虎紋，其音如欽，其名曰：……」



軨軨。



南冉話聲未落，訛獸便被數以百計的軨軨撞倒！

留名

第二百二十章 - 言東而西（3）

訛獸只覺天旋地轉，身子在濕泥上打滾數圈，軨軨的牛角雖不足以將他的金鎧撞破，可數以百計的軨軨前仆後繼踏來，也讓他手忙腳亂起來，他連忙潛運法力，長戟眨眼間變成兩柄金刀，然後躺在地上如陀螺旋轉，舞出重重刀影，金色刀氣橫空劈出，把蜂擁而至的軨軨全部砍殺。



這招訛獸為求自保，可算是出盡全力，大批的軨軨死無全屍，大蓬鮮血如雨點灑落，訛獸藉機翻身站起，那金光閃閃的鎧甲披上一抹紅霞，配合兇狠的目光，真如鬼神一樣。他怒氣匆匆瞪著南冉，正要雙腿用力蹤躍之際，訛獸驀地覺得雙腿似被什麼黏著，竟是軟綿綿的毫不受力！



「！！？？」



訛獸一臉迷茫，垂頭望去，赫然發現自己竟然半身已陷下泥地，不止如此，剛才潑灑在自己身上的鮮血忽然變得沉重起來，那沉重感與腳下粘稠的混合一起，就如枷鎖一樣把他困在泥中。訛獸不信邪地用力移動身子，可這樣卻讓他更身陷下去，本來只是大腿以下陷入泥地，他如此一動，竟是直接下陷到胸膛！



這個時候，面具下的訛獸意識到了什麼，立即駭然變色。



是泥沼！



困住自己的，竟然是泥沼！



南冉那把讓他覺得討厭的聲音又再緩緩傳來：「空桑之山，北臨食水，東望沮吳，南望沙陵，西望泯澤。這個地方，就是空桑林中的泯澤。」



原來這一切正是彌芊與南冉佈下的陷阱。她與南冉均知泯澤是軨軨的棲息地，於是彌芊預先把部分濕泥變成軨軨，然後讓他們混合在真的軨軨族群之中。待南冉引訛獸來到以紫電為號，彌芊在遠處操控軨軨進行攻擊。他們斷定訛獸會痛下殺手，如此一來就可以讓他深陷沼澤之中，一時三刻逃不出來。



可去到現在，南冉已有別的打算。他看著在泥沼中掙扎的訛獸，然後從懷中取出一根鐵棒拋到泥沼之中，然後對著訛獸冷冷一笑。



然後雙手結印一合。



紫霄神雷術 – 雲雷訣



紫電起，九雷落，雷電於沼澤之中威力加倍，訛獸縱然有金甲護體也被電得發出撕心裂肺的叫喊，南冉不停催加法力，直到法力耗盡才停了下來。



訛獸身上的武神咒也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他也似是失去意識地垂下頭一動不動，最終慢慢沒入泥沼，消失於漆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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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冉解決訛獸過後也虛脫地倒在地上，身上大大小小傷口血流如注，尤其右胸的傷勢更為嚴重，他歇息片刻，咬著牙以治療法術草草替傷口止血，然後顫巍著身子站起北上，前往與彌芊的會合地點。



他雖已止血，但右胸的傷口仍痛徹心扉，加上激戰後身心疲累，花了大半個時辰才走出森林，但見樹林入口站著一高一矮二道人影，南冉立即警惕起來。那二人聽到腳步聲，齊齊轉過頭來，其中矮的人影高聲道：「他來了！」說罷朝著自己奔來，走近一看，正是彌芊。



彌芊見南冉傷痕累累，眼眸當即露出擔憂的神情，她扶著南冉就地盤膝坐下，然後也盤膝坐在他的面前，接著雙手捏了個後者未曾見過的手印。彌芊十指纖纖，手如柔荑，宛如手捧蓮花，又如隨風擺柳，待她雙掌一分，左右小臂同時出現兩道火環。



彌芊雙掌伸出按在南冉胸膛，火環轉動起來，順著彌芊的手轉動到南冉身上，再沒入後者體內。南冉只覺火環入體後氣海傳來一絲暖和，接著全身如沐春風，就似浸泡在溫暖合適的溫泉之中。過了不久，這溫暖的感覺漸漸消失，同時他右胸與其他傷口的痛楚漸漸消失，雖仍渾身無力，卻已不再感到疼痛。



「這也是姑娘的家族秘術？」



「挺好用吧？只可惜不能給自己療傷。」



彌芊調皮一笑，這個時候另外一個人影也向二人走來，南冉此時才有精神定睛望去，發現來人是個高挑男子，他從頭到腳被黑色勁裝包裹，只露出雙眼，手中橫抱一人，正是生還的那名小童。他對他點頭示意，南冉側過頭來向彌芊投以詢問的眼神，問道：「這位是？」



「我與這位小兄弟的師父頗有交情，碰巧他這幾天人在開封，我知他身手不俗，辦事又夠周到，所以便請他過來幫忙，想說救出的小孩就由他送到徐州照顧。最重要的是他剛剛行走江湖不久，敵人也認不得他，本想照顧眾多小童的責任就交到他的手上，哪想到現在……只剩下一個。」



說到最後，彌芊神色難掩悲痛，黑衣男子說道：「請芊前輩放心，晚輩絕不辜負您的所託，會好好照料這個孩子。」南冉聽到他聲音清響嘹亮，聽起來果陣是個年輕人，而且看他雙眼宛如一潭清水，從眼角眉頭看來，恐怕年紀比他還要少上好幾歲。



南冉與男子四目相對，他也不想打聽對方太多，只點了點頭打招呼就算。彌芊早準備了一輛馬車在此等候，扶了南冉上車之後，男子把昏迷的小童放在後座，自己則在前面駕車，南冉倚在欄杆閉目養神，彌芊坐在南冉對面，靜靜地目視遠方。



馬車走了一陣子，南冉睜開眼睛環視四周，只見酷月當空，馬車在大道中飛馳，道路兩旁是一片麥田。南冉認得這個地方，他不自禁地朝東面眺望過去，月影之中依稀還能看見南宮山莊的輪廓。南冉心中百感交集，有一剎那躊躇要否趁機回家看看，可很快就把這個想法按捺下來。



道已不同，早已不相為謀。



再過一陣，眼見渡口就在面前。開封是個水陸繁榮的大都會，渡口也十分繁榮，就算此刻夜幕低垂，但仍能看見碼頭上的船隻排得密密麻麻，可見日間的繁盛。就在此時，南冉倏忽嗅到遠處飄起一陣強烈的妖氣，登時臉色大變！



只因這妖氣他記得清楚。



訛獸！



是訛獸的妖氣！

第二百二十一章 - 二郎武神（2）

或許是黑衣少年知道自己力有不逮，他也沒含糊，從南冉手中接過男童扭頭便跑。訛獸見狀大叫道：「留下祭童！」他正要出招，冷不防身邊傳來一聲獸吼，側頭一望，不知何時他身邊竟出現了一隻極為巨大的紅色軨軨！



「該死的！」



這頭軨軨正是由彌芊變出，訛獸前不久才吃過虧，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彌芊覷準機會，操控軨軨張嘴噴出一道激泉，訛獸只一怔，立時被冲得掉下水裏。



「跑！」



彌芊與南冉打了個眼色，雙雙朝船塢的反方向拔足狂奔。



二人本欲激怒訛獸，替少年拉開注意，只是事與願違，聽得「噗呲」一聲響，訛獸從水裏躍回岸上，他並沒被憤怒沖昏頭腦，雖然有點狼狽，但只瞧了彌南一眼後，便繼續向少年追去。



「嘖！」



無奈下彌南只能停下腳步，彌芊立即操縱軨軨向訛獸踏去，訛獸雙刃交叉一揮，金燦燦的刀氣呼嘯而過，把軨軨擊殺當場。可不料這妖獸是彌芊以停泊在渡口的大貨船所變，被斬殺後立即變回原型，訛獸就如置身一棟正在倒塌的樓房，只見眼前一黑，巨大風壓從頭頂傳來，他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被貨船的碎片壓倒！



彌芊凝重地瞪著碎礫，她本想讓南冉先逃，可她也清楚自己雖然智計百出，實力卻與訛獸相差太遠，就算捨命牽制也爭取不了多長時間。就在此時，南冉彷彿讀透彌芊心意，走上兩步與她並肩而立，說道：「不用想了，說什麼我也不能把你獨留在此，我們一起擋著他，讓小兄弟獨自離去吧。」



彌芊一怔，說道：「你要趕去琅琊……」



「這個時候就別說了。」



聽到南冉斷言回絕，彌芊眼波流轉，她回頭眺望，見黑衣少年已經上船，正在解開縛在船上的繩索。她忽然心生一計，說道：「我有一法子，可要辛苦你先擋住敵人。」不知為何，南冉明明只與她相識兩日，此刻卻極有默契，二人眼神一個交流，不需言語南冉便猜到彌芊的想法，道：「你趕快去吧，我儘量拖著他。」



彌芊見南冉猜到她心中想法，開心得把眼前的危機拋諸腦後，激動得上前緊緊摟著對方。南冉嚇了一跳，彌芊卻已立即鬆手，轉頭跑向船塢。她前腳剛走，壓著訛獸的碎礫底部倏忽金光大盛，無數道金光從碎礫的隙縫激射而出。



南冉見狀精神一振，眼見金光越來越強，看來訛獸立馬就要破關而出。



「此番他逃了出來，必定使出十成功力反擊，說不得只能全力以赴，硬抗得一時便是一時，待彌芊姑娘就緒後才想辦法脫身。」想到剛剛彌芊對自己的擁抱，南冉對她明明沒有情意，心中卻泛起一陣異樣情感，不禁搖了搖頭，心道：「南冉啊南冉，危急關頭你還在想著什麼。」念罷摒棄雜念，全神貫注於訛獸的招式之中。



這邊廂碼頭上劍拔弩張，另一邊廂彌芊也正開始實施自己的計策。她以家族秘術將船塢中所有船隻變成蛟龍，當中自也包括運送男童的小船。由於蛟龍水性極佳，只要下到河中頃刻就能不見蹤影，再加上船塢中的船隻少說也有十來艘，屆時十數條蛟龍向不同方向逃竄，任訛獸法力通神也難以追截。



此計說來簡單，但對如今法力不甚充足的彌芊而言也不容易，彌芊逐一施術，只累得滿身大汗，黑衣少年在旁也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他探頭向外望去，只見金光越來越強，四溢的妖氣也越來越澎湃，看來訛獸的殺著已是蓄勢待發。



黑衣男子終究資歷尚淺，登時被對方排山倒海的妖氣壓得有點透不過氣來。



很快彌芊已將其他小船變好，如今只差黑衣少年這艘。她邊施法邊叮囑少年注意事項，譬如若蛟龍忽然變回原型該當如何，又比如困在蛟龍肚子裏該如何自救。看著少年神不守舍地看著身後，彌芊打個響指把對方注意力拉了回來，笑道：「別擔心，這兒我們會處理好。這小孩無辜遭受這種痛苦，而且所有同伴死光，只有他一人存活。如今就把他交托予你，你可要把他當成是自己的親生兄弟般照顧，知道麼？」



彌芊平日說話總是談笑風生，毫不正經，此刻凝重的叮囑就似在交待身後事一樣，少年心中重甸甸的不好受，最終重重點頭，說道：「芊前輩請放心。晚輩定不負你所託。」



彌芊遠眺出去，剛好看見燦爛奪目的金光「砰！」的一聲衝破碎礫，宛如擎天巨柱只達天際，將漆黑星夜照亮了一大片。那堆成小丘重重壓載訛獸身上的碎礫也慢慢懸浮而起，慢慢融入金光之中。



彌芊臉色微變，南冉同樣惴惴不安，他當即醒悟過來，太白咒能改變物件材質，訛獸正是把碎礫融入武神咒中，想必當時受困沼澤時也是用了類似手段逃出生天。



果然，金柱融合碎礫後開始扭作一團，像龍捲風一樣從下而上盤旋而起，與此同時金柱化作無數金線，金線縱橫交錯開始扭結成型，只是這次再非組成鎧甲武器，而是變成了一尊兩丈高的神像！這神像是個英明神武的少年將軍，將軍方面大眼，儀容俊雅，全身披掛，手持三叉戟，額上還多出一眼，竟是一尊二郎神神像！



四川人信奉灌口二郎，相傳秦蜀郡太守李冰次子李二郎曾斬殺蛟龍，平定水災，自此被川人奉為川主，稱為「灌口二郎」設祠祭祀。訛獸為神鐵門弟子，同時亦為川人，也按習俗信奉二郎，他最強的招式，便是這個武神咒二郎神。



被二郎神的目光一掃，南冉立時感受到莫大壓迫力，立即回頭高聲問道：「彌芊姑娘，好了麼！？」



彌芊同樣萬分焦急，不停催加法力，可惜她已疲憊不堪，施法也跟著慢了下來，只能無奈答道：「快好了！再等一會！」



南冉深吸口氣，決定先發制人吸引訛獸注意，他雙掌一合，九重天的雲雷訣劈在二人中間，碼頭的木板地應聲碎裂，雲雷訣餘勁更激起了一層水幕，見到水幕灑上神像，南冉立即再度結印。



「轟隆！！！！！」



九雷落下，在南冉手上形成一柄巨劍。



正是紫霄神雷術 – 煌雷訣！

推下先

一推即有

第二百二十一章 - 二郎武神（3）

訛獸雖看不見船塢內的景象，但他清楚聽見南冉與彌芊對話，知道對方正籌畫著什麼。他身為神鐵門中的絕頂高手，向來桀驁不群。訛獸行走江湖多年也從未試過像今夜接連吃虧，他意識到論智計自己遠遠不如南冉二人，這讓心高氣傲的他一時被憤怒沖昏頭腦。



可訛獸畢竟經驗老到，當先後在南冉彌芊手下吃了虧後，雖然心中仍有不甘，但也默然接受下來。尤其自己如今的任務可對黃帝的華胥大業至關重要，絕不能敗在自己手裏。



「這次封印的妖獸除了我在空桑林捕捉的以外，還有些許是由少皞送來。這些妖獸中不乏珍貴物種，只可惜這次單單一個祭童成功，幸虧當中沒有如三足金烏、窮奇、狻猊這種獨一無二的神獸，否則真是血本無歸了。



如今這行人顯是衝著祭童而來，那唯一成功植入妖獸的祭童雖是二十裏挑一，但比起父親大人的雄圖偉業，此子性命只如微塵。



雖不知這些人救走祭童有何目的，但無論如何都會影響到父親大人的計畫，所以……」



訛獸念罷，決定不再顧及祭童安危，要一次過將現場所有人殲滅。



南冉聽得訛獸沉聲一喝，神像腳部的金管開始有光影流動，熠熠金光如流光溢彩，沿著腳腰胸手往上流去，最終聚集在二郎神的額上獨眼。那獨眼綻放出攝人心魄的奪目光芒，南冉清楚知道這定是對方全力施展的絕招，他趁著金光仍未發出，決定先發制人，手中煌雷訣電劍立即朝對方迎面劈去！



南冉清楚自己與對方存在巨大的法力差距，煌雷訣如何都敵不過訛獸此招，可他依然選擇先行動手，只因他早在出招之前早就佈下一著。



那就是他剛剛以雲雷訣激起的水幕！



紫電能溶於水，往往在水中能發揮更強的威力，南冉先激起水幕，只為把河水早早灑在二郎神四周。待煌雷訣劈下，河水接觸到紫電瞬間變成重重電網，立即就把二郎神緊緊包裹在內，成功束縛住對方的行動。而且南冉時機算得極準，電網才剛剛束著二郎神，煌雷訣立馬已劈到對方額前！



「喝！！！！！」



眼見煌雷訣馬上要擊中二郎神像，居中的訛獸自不會坐以待斃，神像獨眼「嗡」的一聲發出蜂鳴，金光燦爛的光柱從中激射而出，與煌雷訣正面撞到一起！



「轟！！！！！」



紫電與金光相撞爆發出巨大聲響，同時龐大的衝擊力也讓地下木板碎裂，河水更是「轟隆」一聲，宛如一顆巨大的天外隕石擲入河中，以碼頭為中心掀起了層層波浪，向著四方滾滾而去。



南冉深知自己與敵人法力上有巨大差距，電網雖能頃刻間限制訛獸行動，卻非長久之計，所以他激起水幕引發電網只為其一，接踵而來的變招才是真正目的。南冉見下方木板破裂濺上不少河水，於是左手一按，束縛在訛獸身上的電網立即延伸到腳下木板，只聽「啪啦」一聲清響，訛獸腳下木板被全部碎裂，訛獸腳下一陣失重，馬上就要墜入河中！



南冉見狀大喜，意圖一口氣將對方擊落水中，自己便可趁機轉身與彌芊離去。可他激戰連場後開始法力不繼，加上訛獸也認真對待眼前對手，他身子甫一失重，立即雙手結印往地上按去，在太白咒的光環之下碎裂的木板轉眼間恢復如常，他冷笑一聲，道：「無計可施了麼？」接著再次暴喝一聲，金光立即將煌雷訣逼了回來，南冉臉色大變，想要奮力抵抗，無奈不敵對方巨大力度，被逼得節節後退。



此情此景似曾相識，南冉憶起當日瓊華一戰為替紫璃爭取時間帶走瓊華弟子，與無羈聯手抵擋縉雲，那時候怎想到這與自己生死相搏的人正是多年不見的父親。回憶前事，彷彿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體內夔牛正是黃帝一黨要尋找的神獸，自己要不是離家多年過門不入，或許更早就得悉家族的秘密，也或許更早便丟掉性命。



南冉心中不禁浮現出一絲想法：「不知當時爹爹心情如何，是重遇兒子卻要拼個生死而感到惋惜，還是為了黃帝大業而一往無悔？」其父南宮豐隆在南冉心中一直是個正直不阿的嚴肅形象，難以想象對方會惋惜後悔，想到這裏南冉心中一黯，轉念又想起瓊華一戰救自己一命的麥菁兒。想到菁兒，南冉心頭又暖又甜，想到自己一定要平安歸來與對方見面，他四肢百骸登時注入新的能量，不退反進了一步。



訛獸見狀錯愕萬分，他長長「哦」了一聲，心道：「以人力抵抗山海契約到這個地步，此人也真厲害。待此事完結，我定要報告父親大人，讓他多加防範。」念罷他繼續把法力催到頂峰，金光再次壓倒紫電。南冉節節後退，忽然腳下傳來「咔嚓」一聲，接著身子一沉，原來用力過猛不小心踏破木板！



「不好！！」



正所謂力從地起，南冉本已十分勉強，如今失重更難抵抗金光，立即被金光推得人仰馬翻，往後拖行。南冉心中大急，被這道金光擊中，不止是自己，就連身後的彌芊也難以存活，所謂情急智生，他忽然想到自己雖不能阻擋金光，但配合劍星移的卸勁法門，或許能改變金光方向。



只是南冉終究沒有正式學過劍七絕，只對其有片面理解，偶爾使出雖能打敵人一個措手不及，但如今煌雷訣與金光正面對碰，他這半吊子的劍七絕能否有用著實是未知之數。



可現實沒時間讓他猶豫，但見金光越逼越近，南冉一咬牙，心想只能死馬當成活馬醫是了。他回想著劍楓寒使用劍星移時的手法，深吸口氣然後學著使出，煌雷訣電劍先在空中畫圈，然後繞到金光側面，嘗試將其向上引開。



可惜就在南冉想發力引走金光時，他腳下一陣踉蹌，整個人往後摔倒，「砰」的一聲撞破木板跌入水中，他這下只能稍微改變金光方向，可金光只是微向上仰，還是「轟」的一聲擊中船塢屋簷，登時將整個船塢擊個粉碎。



「轟！！！」



南冉聽到巨響已心感不妙，從水中爬了上岸，看到船塢已成一堆碎礫，登時如墜冰窟。他顧不得訛獸仍在身後，忍受著渾身疼痛奮力奔入船塢殘骸。



映入眼簾是遍地碎礫，南冉心底湧起不安，幾乎能聽到自己心跳，他環顧四周一時間見不到彌芊的身影，心中萬分著急，他定下神來，一邊尋找一邊安慰自己道：「彌芊姑娘聰明絕頂，說不定早已離開？別怕別怕。」心裏雖是如此想著，但目光卻不敢停留，不住在船塢之中游走，尋找那瘦小的身影。



最終，南冉的目光停在船塢一角，心底一寒，呼吸也當場凝住。



只因在碎礫之中，他終於看到了彌芊俯臥著的身影。



「彌芊姑娘！」

卷七結局：第二百二十二章 - （上）

南冉直奔上前，只見彌芊俯臥在地一動不動，身上壓著數根巨大頂樑。這頂樑看來少說也有百斤，彌芊這弱質纖纖的姑娘如何承受得住？他默默咽下一口口沫，腦中浮現的全是諸葛詩羽與容蓉逝世前的畫面，眼眶不知不覺便濕潤起來。南冉也不理解明明與彌芊只是萍水相逢，為何自己竟會有此聯想，可此刻他也顧不得那麼多，先查看對方傷勢為緊，連忙搬起樑柱半跪下地，小心翼翼想將把彌芊扶回正面，卻發現自己伸出的雙手竟是抖個不停。



南冉扶起彌芊，發現對方身子軟綿綿的似乎已經沒有知覺，待扳過正面一看，南冉猶如被五雷轟頂，身子冰冷，血液也似是完全凝結起來，他呆住現場，一臉震驚萬分，完全不知所措。



此刻的彌芊臉上面具全部碎掉，露出了她本來的面容。



但見她三十出頭，一張白皙細小的瓜子臉，臉上柳眉如畫，皮膚緊緻，櫻桃小嘴帶著狡獪的得意笑容，整張面容與南冉有七八分形似，尤其那雙八字眼更是一模一樣！



彌芊此刻已是奄奄一息，她雙眸半閉半合，既是淚眼盈眶，又是神色複雜地地看著南冉。



而為何南冉會如此震驚，只因彌芊的相貌竟然長得與南冉母親冉芊薇一模一樣！



南冉震驚得說不出話來，甚至忘記檢查對方的傷勢，完全作不出任何反應。他本是耳目敏銳之人，但此刻他視線再難從彌芊身上移開，耳邊也空空蕩蕩，彷彿置身水底，除了自己的呼吸於噗通心跳聲外，任何聲音都難以傳入耳中。



只見彌芊有氣無力地淡然一笑，艱難地舉起右手輕輕撫摸一下南冉的臉龐，輕聲說道：



「曉兒……對不起……」



聽到這把聲音，南冉心頭大震。



只因這聲音，正正便是他娘親的聲音！！！



娘親？



娘親？？



是真的娘親？？？



錯愕全部寫在南冉臉上，彌芊目不轉睛看著南冉，臉上溫柔笑容不減，她輕輕噴出一口血，緩緩說道：「我當日在空桑之林見到昏迷的你，我……看到你的臉與我那麼相似，本……本來只以為你是咱們族人，可青鸞鳥卻跳了出來，告訴我你的身份，我這才知道……原來你是我的曉兒……」



「從以後回來的曉兒。」



南冉如遭電擊，整個人仍是一片空白，雖然千萬個問題仍充斥腦袋，可同時彌芊相識以來的異常反應也得到解答。



為何對方會知道自己的口味，



為何對方對自己如此感興趣，



為何對方似能讀透自己心思，



為何對方會對自己關懷備至，



這都因為她就是最了解自己的人。



他的娘親。



南冉慢慢反應過來，顫聲喚道：「娘親，娘親，你等等，我先替你療傷……」說一出口，他語氣已帶哽咽，他知道再不施救娘親就難以回天，正當要施展治療法術時，冉芊薇卻阻止了他。



「剛才我耗盡功力將星瀚的船變成蛟龍，中招時沒有半點法力護體，此刻我心脈已斷……莫說你用普通治療法術，就算是我們家族秘術也無力回天……」



南冉不停搖頭，連聲道：「不會的，不會的，放心娘親，我定能治好你……」此時，一直躲在南冉懷中的西王母倏忽開口道：



「南冉，燭龍神通並非把你帶到千里之外，它的真正神通為穿越時空，當日它在你施展封印前使出神通，把你帶回了十三年前……」



十三年前？



十三年前！？



那今夜……莫非便是冉芊薇逝世之日？



可當日殺死娘親的並非莫非訛獸，而是那渾身著火的火人啊，那又是怎麼回事？



南冉滿腦子疑問，他悲痛地看著垂死的母親，嘴唇也發抖起來，既不能相信眼前之事，可事實擺在眼前，又讓他不得不信。



冉芊薇此刻雖是氣若游絲，可眼眸中卻是充滿笑意，溫柔地反復撫摸著南冉的臉龐，說道：「青鸞鳥說我不得在你面前坦露身份，所以我故意變了音調讓你察覺不來。今日在你面前展露家族秘術，本是想給你暗示，可當我聽你說從沒見過這個法術時，我便知道……今夜我凶多吉少……」



冉芊薇說到一半時，南冉已悲痛至極，他明明心如刀絞，卻始終哭不出來，這種欲哭無淚的感覺，比之諸葛詩羽與容蓉逝世時更加痛苦，就似無數悲戚哀痛塞在胸膛無從抒發。他胸腔裏火辣辣的很不好受，就似裏面有一團烈焰正炙烤他的五臟六腑，可這五內俱焚的感覺卻無法抒發出來，使他痛不欲生，苦不堪言。



南冉哽咽著搖頭，嘴裏念叨著不知所言，冉芊薇也感受到自己的生命不斷流失，看著兒子悲痛的神情，她輕吁了口氣，說道：「這兩天娘親很是開心，能看見我家曉兒天賦極佳，年紀少少練到九重天境界；能見到我家曉兒長大成人；能聽到我家曉兒有了意中人；能親眼看見我的曉兒見義勇為，英雄蓋世；能知道我家曉兒心中苦惱，娘親能為你解決煩惱，我……我不枉此生了。」



她慢慢伸手從懷中取出一枚髮簪，正是她一向戴在頭上，那藏有夔爺爺的髮飾。冉芊薇緊緊握住他的雙手，語重心長地說道：「我族秘密，都藏在這髮簪之中，只可惜……娘親已沒時間跟你細說……曉兒，不論你作出何種抉擇，娘親都愛著你，都深深愛著你。」

卷七結局：第二百二十二章 - （下）

南冉怔怔從母親手中接過髮簪，冉芊薇微笑看著他。



那神情，就如以前在床邊哄他睡覺時一模一樣。



「曉兒，曉兒。」



說著說著，冉芊薇微微闔上雙眼，頭輕輕一側，雙手也從南冉臉上滑落，靜靜昏了過去。



南冉立即伸手一探母親脈搏，雖未斷氣，卻也離死不遠。



眼見母親的生命在自己眼前一點一滴地逝去，南冉渾身劇烈疼痛，那句「曉兒」就像個大鐵椎般當胸一擊，他幾乎連氣也喘不過來，諸葛詩羽、諸葛星瀚還有容蓉逝世時的景象如走馬燈般在腦中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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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葛詩羽半邊身子壓在一顆巨岩底下，目光遲緩地注視著淚流披面的南冉，清秀俏麗的臉龐滿是血污，嘴角艱辛地牽了牽，柔聲道：



「死鬼，你……沒事……太……太好了……」



南冉喉頭嘶啞說不出一句話，手足並用爬到對方身邊想要搬走巨岩。但那巨岩重若千斤，不論他如何努力，巨岩還是紋絲不動。



「死鬼......死鬼南冉......」



她柔情萬種看著他，用盡剩餘的力氣，輕輕撫著南冉的臉龐，柔聲道：



「傻瓜，波兒……䑏疏我已封印好了，只是有一半法力仍在波兒氣海，日後……辛苦你教他如何使用了。」



南冉垂淚點頭，說不出一個字來，諸葛詩羽微微一笑，聲若游絲，斷斷續續地說：「傻瓜，傻瓜，我明白的，我是明白的。只是……我們的約定……恐怕，我怕要失約了。」



「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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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



諸葛星瀚右手緊緊握著僅存的斷崖，左手扯著南冉衣領，他咬緊牙關，用盡全身力氣，把南冉高高拋起，就如剛剛後者把龍波兒拋回崖上一般。



南冉身子騰空，他低頭望去，正巧與諸葛星瀚四目相對。



但南冉萬萬想不到，這也是他們彼此最後一次看到對方。



「咔嚓。」



岩石的脆裂聲應聲響起，諸葛星瀚只一愣神之間，右手握著的斷崖也告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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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我曉得你的心情有多複雜，也明白你遭遇的一切並非我隨口幾句就能安慰，一路以來，你都辛苦了……」



容蓉開始神志不清，本是機靈動人的眸子也開始空洞，但她仍撐起精神直視南冉，斷斷續續地道：



「你不必把一切扛在自己肩上……你要讓其他人……一同助你。你一直……都想把所有同伴……都保護得很好，你也做……做得很好了。」



南冉默默搖頭，心中滿滿都是自責，暗道：「不好，我做得不好，我没把你們都保護好……」



可容蓉卻洞悉了他的心意，不知是否迴光返照，她忽然語調高了些許，提氣道：



「以前也是，如今也是，每次都是你都捨身保護我們，每次你都義無反顧站在最前，把自己置身最危險的地方。我……我也想像你們保護我一樣……保護你們……」



「因為，我們也是家人啊。」



容蓉緩緩望向遠方，溫柔漸變甜蜜，蒼白的臉頰泛起紅暈，道：



「星瀚，你也認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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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羽、星瀚與容蓉最後一刻的模樣與冉芊薇重疊起來，那一句「曉兒，不論你作出何種抉擇，娘親都愛著你，都深深愛著你。」如流星一般貫穿南冉的腦袋，他站起身來仰天長嘯，把所有悲痛都要從吼聲中抒發出來。那嘯聲宛如山洪爆發，又如萬獸奔騰，南冉只覺氣海內的烈焰無止境地向外擴散，那熊熊烈焰頃刻間從胸腔氣海傳到四肢百骸，在體內猛然爆發！



「轟！！！！！！！！！！！！！！！！！！！！！」



只聽一聲巨響，南冉爆發出前所未見的力量，將整座倒塌的船塢廢墟一下子震得粉碎。



在外面的訛獸本來穩操勝券，卻聽到震天吼聲響起，已成廢墟的船塢中竟有人爆發出驚人的法力，他定睛望去，饒是江湖經驗豐富無比的他也露出驚駭莫名的神情，就似見到什麼不得了的事情一樣。



訛獸驚得合不攏嘴，過了一陣子，待南冉轉身回頭看著自己，他才冷靜下來。訛獸定神一想，若能生擒眼前敵人交給黃帝，說不得就是大功一件。他轉驚為喜，當即操控二郎神揮動三叉戟，對準南冉直劈過去。



對方身上法力驚人，訛獸不敢小覷，這記直劈也用了七八成實力。



殺母之仇不共戴天，南冉滿腔悲憤，再次結印使出煌雷訣。只聽天際「轟隆」一聲響起驚雷，紫電聚集手中，南冉往前一揮，卻見自己揮出的煌雷訣竟然並非只有紫電，而是火電交集！只見這異常的煌雷訣直奔敵人，當與三叉戟對碰的一刻，煌雷訣竟如摧枯拉朽，直接將三叉戟擊個粉碎！



「！！？」



訛獸大驚失色，怎想到自己幾乎傾盡全力的一擊會如此不堪一擊？他正要變招，卻發現已經晚了一步。



煌雷訣，已經來到面前！



「什……！！！」



訛獸根本反應不來，甚至連個「麼」字還沒出口，眨眼間便被赤炎紫電吞噬，頃刻間灰飛煙滅！！！



南冉也沒想到自己只一招便能手刃敵人，他雖覺得體內正有無窮力量洶湧而出，卻沒想到能有如此威力。他垂頭望去，赫然發現自己雙手、四肢、甚至全身都正被熊熊烈焰包裹。



「這是……」



「這……是你的命運。」



西王母的聲音再次傳來，徐徐說道：



「也不知燭龍有心還是無意，竟將把你送回十三年前，正好讓你面對自己的命運，正好讓你覺醒，這一切真的冥冥中自有天意。」說到最後，西王母目光飄向離死不遠的冉芊薇，語氣也不禁唏噓起來。



「覺……醒？」



「你的家族血脈源遠流長，你可有想過為何你的傷口恢復得比常人迅速，可有想過為何你被拔出神獸，氣海也會立即修復？」



「……」



「那是因為，在你體內流淌的，乃神農之血。為何重明鳥、本宮、甚至燭龍都會認得你的容貌，只因你的前世與我們均有交集。」



「……」



「你，就是最後一代炎帝 -- 與黃帝惡戰板泉的九黎之主，神農之帝。」



「帝榆罔，又名蚩尤。」



要是在平日南冉聽到這個消息，定會覺得晴天霹靂，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可他現在只怔怔無言，垂眸看著自己雙手。他本想不信西王母的話，可腦中就似是有一把聲音響起，告訴他這一切均是事實。



他懷著沉重的心情，踏著沉重的步伐，一步步來到碼頭邊沿。



垂頭往河中望去，透過水面映照，南冉終於看清楚自己的模樣。



火人。



頭戴牛頭面具，雙眸泛著青色火焰，腦後飄揚著如鬃毛般青藍火芒的火人。



自己一直追尋的火人，竟然就是他自己。



南冉心亂如麻，可也不得不接受眼前一切。他默默回到母親身旁，見到對方嘴裏還喃喃說著「曉兒」二字，他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了。他靜靜地把夔牛髮簪重新插回母親頭上，然後把她橫抱起來，化成一抹火影全速向南宮山莊奔去。



回到那既熟悉，又陌生的南宮世家，南冉翻過圍牆，走在曾經是如此熟悉的甬道迴廊裏，在漆黑一片的山莊之中摸黑前行，他來到母親的房間前，輕輕推門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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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兒，你不是要跟大哥上課嗎？怎麼來了？」



「嗯，上完了。」



「哦？那不用去演武場練功嗎？」



「嗯……看上去也不焦急，所以我先來探望一下娘，過會兒才去。」



「哦？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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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曉兒，你趕快去書房罰抄吧，娘也累了想要歇歇，待會還有很多家務要娘處理呢。」



南宮曉對冉芊薇甚為依戀，要是平日肯定多賴一會，讓母親多說一個故事。



可今日觸怒父親，他也沒了這個興致，於是點了點頭便轉身走出門外。



南宮曉正要離開，不知為何忽然心中一動，他回頭望向母親，適逢冉芊薇也向他瞧來。



母子對望，冉芊薇溫柔一笑，道：



「乖，你趕快把家訓抄完，明天再來找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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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如煙，一幕幕浮上心頭，把冉芊薇輕輕輕輕放上床的一刻，南冉終於按捺不住。



淚水肆意狂飆，如珠簾墜落，可淚珠奪眶而出，立即便被他渾身烈焰蒸發。驀地裏南冉抬起頭來，他聽到遠方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踏踏踏……」



來了。



身後木門被轟然推開，一把稚嫩的聲音從後傳來：



「娘！！！」



木門被應聲推開。



南冉緩緩回首，望向這一切的起點。

娘親，你……也看到了吧？



安息吧，我會好好，一直好好地活下去。



一定會。

《易水》卷七 完

呼~ 終於來到本章了。

細心的讀者或許會留意到二百二十二章是沒有標題。原因是我不想劇透，所以去到現在我可以公佈本章標題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 神農覺醒

這幾章應該是把埋藏已久的伏筆解答，包括南冉為何受傷恢復總是特別的快，當年殺害他母親的火人真正面目，以及他的真正身份，都在本章有所解答。

如果想重溫之前的伏筆，可以參考：

第七十一章 南宮舊事

第七十三章 - 神秘火人

另外不知有多少讀者能夠猜到彌芊姑娘便是南冉之母冉芊薇？南冉在覺醒他最後力量的同時，要重新經歷一次喪母之痛。撰寫這段時我花費不少心血，之後每每校對時都頗有感觸，雖然南冉是很慘是了，但這效果我是滿意的，不知各位讀者覺得如何？如果有何感想，也歡迎留言分享一下~

去到這裏，本作已經進入最後的篇章，最終決戰也快要來臨。

後事如何發展，還請期待 卷八 - 生死相隨

感謝各位！

下卷幾時出？

因為農曆新年唔o係香港，會停一個禮拜左右更，所以今次卷八會即刻開波，後日就開始喇~

完卷7留名
個結局少少大衝擊

仲未出嘅

一早勁忙，而家出

第二百二十三章 - 千年之前（1）

硝煙如霧，日暮雲沙，風聲蕭蕭，萬般淒涼。



那滾滾火燒雲在暮色之中掙扎求存，明知天意難違，卻仍奮力與夜幕拉扯，要在塵世多留片刻，在最後時光綻放自身光彩。



那紅雲紫天，將前方不遠處的城池映成壯碩無比的剪影，在荒涼的戰場上別有一翻淒美。



男子從馬背上躍下地來，踏在荒涼的戰場上緩步前進。在這佈滿屍骸的戰場，泥地早被鮮血染得墨黑，他走在上面，濕漉漉的泥地拖上一行新的腳印。男子停下步來，看著城池怔怔出神，過了一會兒才續往前行，戰場上的手下見到男子，紛紛停下手上工作下跪行禮。



男子面帶微笑，一路上對著手下們點頭招呼，途中也不忘安撫眾人，他態度和藹可親，說話溫文爾雅，眾手下經過一日廝殺本已身心俱疲，可被男子說一兩句鼓勵的話後，心底裏湧起陣陣暖意，彷彿體力也恢復起來，能替男子再衝殺一翻。今天男子這方在城外與敵人會戰，雖以他們戰勝作終，還逼得敵人退回城中出，如今兵臨城下，並將敵人重重包圍，勝利已是指日可待。



他昂首挺胸繼續朝城池方向走去，手下們見狀整齊地分成兩列讓出一條路，讓男子排眾而出走到城下。



抬頭望去，只見城樓上高站著一男一女，正與他目光相對。



女子一身華麗紅衣，頭上插著一根髮簪，上面是一隻展翅高飛的重明鳥。她容顏嬌俏可人，雖作婦人打扮，可狀甚年輕，加上相貌比實際年紀還要年少幾歲，一眼望去只像個十四五歲的妙齡少女。如今她靈動的雙眸中盡是唏噓，看了看城樓下的男子，轉眼望向身邊的人。



那人是個年輕男子，他身材中等，面目清癯，五官精緻，臉色白皙，細長的柳眉下是雙微微下垂的八字眼。男子掃視著正重重包圍自己的敵人，神情沒有半分慌張，那雙眸子堅定不移，透露出視死如歸的神采。



兩名男子隔空相望半頃，城下男子朗聲高呼：



「榆罔！你大勢已去了！為了神農族上下，你還是投降吧。我們握手言和，坐下來再好好詳談，讓兩族回歸和平，讓天下戰火平息，這才是天下百姓心中所願啊！！」



城牆上的，是神農之主，炎帝榆罔。



城牆下的，是天下共主，黃帝姬軒轅。



千年之前，那一統部族，被譽為華夏之祖的黃帝。



如今這片戰場，也正是那傳頌千年，記載無數神話的古戰場 -



板泉。



炎帝榆罔不理黃帝的呼喊，他俯瞰下去，只見戰場上屍山血海，當中既有神農族內子民，也有跟隨他揭竿起義的各種神獸，屍體堆疊如山，在城牆下幾乎形成一座小丘，混濁的血肉匯聚成一條長長的紅色河流，從四方八面遠遠淌流到他的腳下。



榆罔幾乎全軍覆沒，如今城內只剩下的也只是老弱病殘，再難抵擋敵人進攻。身旁的女子正是榆罔之妻焱妃，她順著丈夫目光往下望去，眸子忽然定在城下一角，只見她渾身晃了晃，腦袋一片空白，耳邊一陣嗡鳴，過了半頃才鎮定下來，顫聲道：「夫君，怎麼連夔族也……」



「嗯，是九天玄女親手殺的。」



榆罔竭力讓自己聲線顯得平靜，然而那不被理解的哀歎卻是掩藏不了，焱妃握緊丈夫的手，淚水從眼眶中墜落，低聲泣道：「玄女姐姐……她怎能下得了手……」



「沒辦法，她跟西王母都站在黃帝一方，戰前已多次勸說我不要反抗。我執意而行，她倆自將我當成破壞安寧的惡魔。」榆罔苦笑歎氣，把焱妃擁入懷中，任妻子在自己懷中低聲啜泣。他一邊輕拍對方後背安慰，一邊閉上雙目，享受人生中最後的寧靜。



過了一陣子，榆罔從懷中取出一根白銀所造，上面雕著一隻夔牛的髮簪，他把髮簪遞到焱妃手中，輕聲道：「夔族長老將血脈封印在此簪之中，你要好好保管，流傳下去。」焱妃渾身一震，眼波盈盈瞪著夫君，說道：「你說什麼？難道說你要我拋下你獨自離去？」



「如今我只有死路一條，在此之後黃帝就算不清算神農族，也定對本族嚴加防範……不，不只本族，對天下也是，他定不會再讓多一個榆罔出現……」榆罔收起笑意，凝重的神情中溫柔不減，他撫了撫妻子臉龐，柔聲道：「我們的意志只能靠你傳承下去，辛苦你了。」



焱妃違拗不過夫君，只能垂淚點頭默默答應下來，榆罔見狀輕輕摸了摸對方後腦，二人兩額相抵，無聲相擁。



兩人站在城頭，夕陽為他們勾勒出兩道剪影。不知為何，明明城牆下站滿敵人，卻無一人打斷他們，彷彿被二人依依不捨之情感染，不自禁地放下了兵刃，停止了喧鬧，讓這對情侶享受最後一刻。



也不知過了多久，二人才作分開，焱妃緩步走下城牆。盤旋在空的應龍反應過來，謹慎地對著黃帝道：「軒轅，榆罔詭計多端，你當心有詐。」黃帝的手下紛紛響應，勸說黃帝退下火線，讓他們全面進攻。



別看如今黃帝已勝券在握，板泉一役，榆罔讓黃帝等人吃盡苦頭，死傷無數。若非兵多將廣，加上有西王母與九天玄女等神明相助，勝負仍是難料。在場眾將對陣榆罔時均吃過大虧，後者不止智謀百出，他更是驍勇善戰，神勇無雙，所以就算如今黃帝一方佔盡優勢，包括黃帝在內的眾人都不敢掉以輕心。



黃帝對應龍打了個眼色，後者會意過來，率領部下全面包圍城池，不讓榆罔有一絲逃跑的可能。待應龍準備好，黃帝又再對榆罔大聲喊話：



「榆罔，炎黃本是一家，神農與我有熊族結盟多年，一直相安無事共享太平。你被九黎煽動執意挑起戰爭，以致今日生靈塗炭，血流成河。你還是盡快收手吧，我們重歸於好，只要你願意投降，我保證既往不咎，絕不清算神農族中任何一人。」

第二百二十三章 - 千年之前（2）

榆罔居高臨下看著一切，如何不知應龍正悄悄包圍自己，他眉毛一挑正要回話，驀地裏一把柔和的聲音從遠處傳到耳中：「榆罔，軒轅既已許諾不加害你族人，為了天下安寧，你還是答應下來吧。」榆罔循聲遠眺，說話之人正是西王母，她滿臉不忍，語調中充滿關切，身旁的九天玄女與他目光一接，立時垂下頭不敢再與他對視，似是因為親手屠殺神農與夔族心生愧疚。



這兩位神明與榆罔本來私交甚篤，想不到此刻都站在他對立面，榆罔心裏感到一陣悲涼，又是氣往上湧，別過頭去不理西王母，對黃帝冷笑道：



「你嘴上說著絕不加害我族，只是我神農族人口太多，你無法清算所有人罷了。別讓我說中你心中計畫，就算我今日投降於你，我也難逃一死，又或是被你發配邊疆終身軟禁，過著不見天日的生活。再過三五七年，你便會巧立名目誅殺忠心於我的族人，然後將不願馴服的一批流放外地，剩下的神農族人無力反抗之輩，最易被你馴服，自此神農一族盡歸你黃帝統領，再也不會萌生反意，我說得可對？」



「榆罔，你對我的誤會真的……」



「若你真是宅心仁厚，剛才何不答應連九黎族也一併放過？」



黃帝搖頭嘆息道：「昔日你我情同兄弟，若非九黎迷惑了你心智，今日我倆兄弟之間怎會兵刃相向？說來也是為兄做錯，當日九黎內亂就不該派你前去平亂，怎想到你降服蚩尤，他們竟推舉你為新一任族長蚩尤，更對施展妖法讓你做出此等為禍天下的舉動？」



黃帝說得聲音哽咽，狀甚悲涼。榆罔一直冷眼旁觀，直到看見對方一臉痛心疾首，以袖拭淚，忍不住放聲狂笑，大聲道：「黃帝啊黃帝，你到底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你當真不懂為何我們執意反你？」



黃帝頓了一頓，搖頭歎道：「我只知若非九黎，你我兄弟不會到今日田地。」



黃帝「兄弟」前「兄弟」後，榆罔卻不為所動，寒聲道：「我族百年前與你結盟一統各大部族，承諾互不侵犯，至此已有二百餘年。百年來我神農已更換多代炎帝，可是黃帝，我們的天下共主黃帝，卻一直是你 – 姬. 軒. 轅。」



說到這裏，榆罔收起了笑容，黃帝的表情也瞬間凝結臉上，晃眼之間目光一斂，神色一沉，面容頓時被冷酷如冰的神情取代。他乾咳兩聲，又轉換成一開始的柔和面色，高聲道：「那又如何？我們的目的不正是要子民生活安康，要天下再無戰火？在我百年統治下，神州大地終於迎來和平，部族不再互相攻伐；我制定曆法、教子民生火造飯、製作衣冠，我的德政多不勝數，深受子民愛戴，就算百年不易主，那又有何問題？如今距離華胥國度只差一步之遙，你又何苦挑起戰爭，讓天下回歸混亂？」



榆罔不住冷笑，冷冷地道：「你這百年是德政沒錯，可下個百年呢？再下個百年呢？你終究只是凡人，就算窺探到長生不死之術，難道就能保證自己永不犯錯？天下要是再過數百年被你一人統治，屆時所有百姓只習慣被你統領，不管你是明君或是暴君，他們也只會逆來順受，更是不懂反抗，這樣下去，天下子民雖是活人，但與行屍走肉又有何區別？」



「所以你提倡共主禪讓，任期過後將位子讓給有德之士，若共主所為不符合百姓所望，便需退位讓賢，不得戀棧權位？」說話之人卻是西王母，她長歎一聲，續道：「榆罔，老身知道你本性不壞，才會想出如此理想的方法。可人性本惡，許多人都貪圖權力，若是依你建議，又有多少人真的為天下百姓謀福？如此一來，這天下豈不安寧？」



有了西王母的支持，黃帝的聲音又洪亮幾分，他張開雙手大聲道：「我想到了！榆罔你的提議雖然偏激，卻非毫無可取之處。如今仍是外敵環伺，華胥國度還未達到，我絕不能輕易放手？我答應你，只要天下華胥，我定不霸佔共主位置，會讓有能者繼承……」



黃帝話未說完，榆罔卻打斷他道：「別再裝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中的天下華胥，前提只是你自己的永續統治。天下是和平還是戰亂，百姓是貧窮抑或富裕，這一切都不重要，對你黃帝而言，最重要的只有一樣 - 」



「天下共主，必須是你。任你說得天花亂墜，你的目標終究只是一個，那就是你要成為人間之神！」



被榆罔說中心事，黃帝臉色立即陰冷起來，他差點就老羞成怒，卻很快反應過來，冷冷地瞪著榆罔半晌，陰森森地道：「看來九黎族當真完全控制你的心智，使你再也不辨是非，罷了，我已費盡唇舌勸說，既然你冥頑不寧，那……莫怪我狠心了。」



「你早就知道我並非受人蠱惑才反你。」榆罔深深吸了口氣，他俯瞰城牆下的眾人，目光飄過遠處的西王母與九天玄女，二者與他目光相接，均是長歎一聲，然後別過了臉，顯然不認同榆罔的想法。榆罔臉色閃過一陣落寞，很快又變回日常的狡獪神色，說道：「你剛剛那些說話，只是說給別人聽的對吧。」



黃帝表面上搖頭嘆息，目光中閃露出陰冷的凶光，正是一種要殺人滅口的神色。



榆罔冷冷一笑，潛運功力，只聽「伏」的一聲響，他渾身上下綻放出熾熱火光，赤炎瞬間把榆罔包裹其中，就似為他披上一襲赤炎鎧甲。榆罔接著左手五指一張，紅彤彤的火光在他手中結成了一柄巨斧。



黃帝的手下見狀紛紛提起兵刃，準備迎戰。



身處所有光芒中央且站在最高點的榆罔，其火紅身影在墨黑的城牆上尤其矚目，那英武的身姿化成一團火焰圖騰，高高在上俯視眾生，就如神明一般的存在。



他右手高舉，往臉上抹去，把火焰形成的牛頭面具戴上。



青幽幽的雙眸掃視敵人，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面對死亡，可奇怪的是，他此刻沒有絲毫恐懼，沒有絲毫退縮，沒有絲毫悲傷。



榆罔長長呼了口氣，招手道：



「來吧。」

民主輪換vs獨裁

第二百二十四章 - 尋找常先（1）

「！！！」



酷月當空，長安皇城後宮之中，黃帝從榻上驚醒過來，瘦骨如柴的軀體驚出了一身冷汗，平日體衰力弱的他嚇得不知從何生出力氣，猛然半坐而起，宛如骷髏頭般的瘦臉瞪大雙眼，借著從窗戶透來的皎潔月色目視遠方不住大聲喘氣。



他之所以有此反應，只因此夢毫不陌生。



在黃帝尚未知曉自己前世因果，尚是大梁聖宗皇帝時，已時常夢到此情此景。只是每每去到榆罔與自己決一死戰時，夢境便會戛然而止。



當時的大梁國土為六國之最，坐擁百萬雄師，民生富裕，他作為一國之君，應是天下最具權勢之人，應是天下最無畏無懼之人。然而這個夢境卻讓他心緒不寧，他多次求神問卜詢問解夢之法，卻始終得不到夢中結局。



直到多年後的他油盡燈枯，忽然有天「神獸」找上門，自願成為他的山海契約。



他知曉自己前世因果，



他重獲隱藏在自己血液之中的前世秘術……



他終於變回黃帝。



也終於夢見此夢結局。



那讓他嚇破了膽的結局。



夢中的榆罔宛如戰神附體，不，作為九黎之主，被冠以「蚩尤」稱號的他，貨真價實是個戰神。他渾身火鎧，手持火斧，猶如天神降世，從城牆上一躍而下對準自己劈來。黃帝在手下的簇擁下慌忙後退，榆罔卻從中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黃帝手下不乏能人異士，各自施展神通對榆罔攻去，然而後者卻不理會身上傷勢，青幽幽的雙眸一直定在黃帝身上，然後直殺過來。



黃帝嚇得魂飛魄散，身旁的手下拼死相護，卻一一慘死在榆罔斧下，後來就連最為驍勇善戰的應龍親自出手，竟也敵不過榆罔神威，若非手下一湧而上及時接應，恐怕應龍也凶多吉少。



榆罔一直往前殺，黃帝一直往後退，直到榆罔力盡而亡前，他用盡僅餘力氣投出火斧，斧頭化成一抹紅影穿越重重眾人，狠狠劈在黃帝身上。這招雖然沒有取得黃帝性命，卻讓他元氣大傷，最終重傷不治，只能將共主之位傳給別人。



自此之後，黃帝每次夢回前生，都不敢回望結局。



他怕死。他非常怕死。



哪怕夢中的自己並沒當場死去，但重傷攤倒在地，感受自己的生命一點一滴流逝，也足以讓他嚇得如坐針氈，渾身不安。榆罔說得沒錯，黃帝只想要自己的永續統治，歸根究底，除了對權力的渴求外，更多的是他比任何人都怕死。



諷刺的是，千年後轉世的他也要面對這個問題。



黃帝驟然驚醒，頓時咳嗽連連，虛弱的身子宛如風中殘燭抖個不停，過不多久，門外傳來急促腳步聲，南宮豐隆進門而進，見黃帝咳得痛苦，甚至擠出淚水，他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塌前，伸手抵在黃帝後背潛運法力，過了一陣黃帝才漸漸舒緩下來，縉雲擔憂地看著黃帝，說道：「聖上，你……」



他知道黃帝時常做惡夢，可以往驚醒都沒有這次激烈，正自奇怪時，黃帝已喃喃自語說道：「竟然……竟然如此……不行，時日不多了……只能加快進度……」黃帝嘴裏念念有詞，眼神中充滿了恐懼，他想動用神通，可考慮到自己的身子狀況，又立即猶豫起來，於是他沉默頃叟，顫著聲音對縉雲道：「豐隆，把他們都叫進來，快把他們都叫進來！」



黃帝少有如斯驚慌失措，縉雲也難掩驚愕，立即依言退下。



縉雲離開後，宮殿內剩下黃帝一人，他隔著窗格透過窗紙望向夜空，仰望那若有若無的月色，聽著夜風吹來輕輕拍打窗門的聲音，他依然驚魂未定，身子抖個不停，雙眼瞪得圓若銅鑼，呼吸也異常粗重，嘴上念念有詞，瘦削如鬼爪的手指也不停掐指運算。



到最後黃帝攥緊拳頭，呼吸漸漸平緩下來，可他的眼神仍是游移不定，一臉猶豫不決。然而剛才的夢境迫使他不得猶豫下去，只見黃帝狠狠地咬著下唇，自言自語地道：「最後……最後一次麼？也沒辦法了……」他用盡力氣盤膝而坐潛運功力，身上發出妖冶的紅光，使出他的山海契約。



過不多時，黃帝運功完畢，碰巧南宮豐隆領着諸位黃子回到房中。眾人眼見黃帝軟弱無力依偎床上，一副有氣無力搖搖欲墜，眾黃子從未見過父親大人如斯失態，均是萬般驚駭。更讓眾人大惑不解的，是不久之前黃帝才毀了生死簿，當著他們面前說自己已壽與天齊。可之後黃帝身體並沒明顯好轉，但可到底為何如此，大家心裏也沒答案，更不敢開口詢問。



他們並不知道，黃帝之所以如此失態，並非源於身體不適，卻是源於適才的夢中景象。



此前在黃帝夢中，榆罔臉上永遠蓋上一層迷霧，不管他如何凝神細看，始終看不到對方真容。可就在剛剛，那個他已滾瓜爛熟的夢境卻有了一絲不同。



那就是黃帝終能窺見榆罔相貌。



他赫然發現，這是他見過的人。那個在崑崙山上被他施展神通奪走夔牛，卻能大難不死，屢屢壞他好事之人。



南冉。



黃帝雙目半開半合，也不知是睡了還只是閉目養神，眾手下面面相覷，可沒有人敢說半句說話，整個宮殿安靜得銀針落地仍清晰可聽。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緩緩睜開雙眼，沙啞着聲音叫南宮豐隆給他帶來文房四寶，顫抖著手寫了三張紙，逐一放進錦囊。



黃帝渾濁的雙目望向月夜，惡夢仍心有餘悸，可他不能表現出來，他咬緊牙關，把心中的恐懼壓下，穩住那形同枯木的雙手。聲調回歸冷漠，瞳孔閃過陰森寒意，對南宮豐隆等人揚了揚手，示意他們退下，按照自己錦囊中的計策辦事。



黃帝雖然虛弱得隨時倒下，但渾身散發的王者之氣讓手下們不寒而慄，接過錦囊後就紛紛退下離去。



宮殿中再次只剩下黃帝一人。



他臉上閃過多種神情，凝重，驚愕，恐懼，甚至憤怒。



混濁的黃眼狠狠盯著搖曳不定的一點燭火，咬牙切齒地不停低聲咒罵。



他身為梁聖宗時，從來沒有過這種百感交集的情緒，縱使在生命去到盡頭，縱使得知自己前世因果，縱使自己如風中殘燭，他都未曾有過如此多的情緒交疊。



然而，此刻的他完全被這些情緒支配，雙手，甚至身子也抖個不停。



黃帝記得了。



這，就是他最後面對榆罔時的感受。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的心情終於平靜下來。



他緩緩吐了口長氣，剛才混濁的雙目終於閃露出天下霸主應有的精光。



對，千年前的恩怨，就在今世做個了結吧。



這次，勝利的，一定是我。



天下共主，也一定是我。



永遠，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