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暟善於察言觀色,見胞弟臉色不善,很快就想到對方苦惱之事。他低頭想了想,很快就想到了一個法子,立即提議道:「當日你拒絕了常先增援的請求,他們都不知你現在身處晉境,以為進攻天安的只有我一人。只要我詐傷回程,說是攻陷天安後與曉弟大戰,雖然擊退對方可仍受了重傷需要回長安醫治,這不就能夠解釋了嗎?」
南宮暘沉默良久苦苦思索,過了好一會兒,他嘴角倏地向上一陣抽動,似乎想到了什麼,隨即垂下頭來,低聲道:「對,這也是一個辦法。」
南宮䁗如釋重負,喜道:「好,就這樣吧。來,你先把我打傷 ……」可他話未說畢,驀地眼前人影晃動,南宮暘竟二話不說飛撲過來!南宮暟微微一怔,忽覺有什麼不對,下意識退了半步,同時他體內檮杌也驚叫道:「不好!快閃!」可南宮暟對弟弟毫無提防,就算檮杇提醒過後仍是沒有反應過來,只聽耳伴滋滋作響,眼前紫光大盛,南宮暟胸口倏忽傳來撕心裂肺的痛楚!
「……?」
南宮暟錯愕地低頭望去,赫然發現自己胸口要害已被妖雷訣貫穿!他腦中一片混亂,茫然抬頭一看,卻見二弟臉色陰冷無比,雙眸目露兇光,狠毒得如同惡鬼,他正要說話時,南宮暘「擦」的一聲拔出電劍,南宮暟登時脫力仰天摔倒!
南宮暟被洞穿胸口要害,澎湃的鮮血如噴泉般在他胸口噴出,他身下也瞬間形成了一個大水窪,受此重傷,南宮暟自知返魂乏術,可此刻腦中仍滿是疑竇,怎樣都想不明白二弟為何會對自己狠下殺手,他用盡自己剩餘的力氣半抬起頭,可這一用力就「哇」的一聲大蓬鮮血從口中溢出。
南宮暟看著南宮暘,眸子中盡是困惑。
南宮暘感受到南宮暟的無聲質問,走到對方身邊,俯視着奄奄一息的兄長,既似自言自語,又似回應對方道:「你負傷而逃,父親大人只會覺得你臨陣退縮,與其如此,倒不如你壯烈犧牲,還能保存家族面子。」
南宮暟此刻已說不出話,鮮血不停從傷口與嘴角泊泊流下,他感受到自己生命正迅速流逝,意識逐漸模糊,眼中也開始出現重影。南宮暟半閉的雙眸靜靜看着對方,靜候最後的解釋。
也不知南宮暘是否心中有愧,還是他知道這是最後與兄長對話的機會,一向少說話的他說個不停,續道:「你死在此仗之中,我就出師有名,能更快推進奪取梁國的計劃,也能更多參與討伐瓊華與伐晉的戰爭。同時臾區戰敗,她若沒死,我便把你的死推卸到她身上,質問她為何不來天安支援。若她戰死那就更好,常先少皞等人就會方寸大亂,發了瘋般的想要復仇。只要他失去冷靜,與敵人鷸蚌相爭,我便可從中得利,立下更多功勞!」
南宮暘說到最後,忽爾瞧見南宮暟神色黯然的模樣,可這表情之中似乎沒有絲毫怨恨,只有憐憫與諒解。
不知為何,南宮暘心中湧起一陣莫名難受,他忽然對著兄長大聲吼道:「你幹嘛用這樣的眼神瞧著我!?你憑什麼這樣看著我!!!是你將南宮曉放虎歸山!!!是你不能完成父親大人的任務!!!是你只有八重天,不能讓我們家族再上一樓!!是你害得我屈居常先!!是你!!一切的過錯都是你!!你憑什麼......你憑......你不要再這樣看著我,我殺了你,你為何不怨我恨我!??你說啊!你趕快說你恨我啊!!」
他歇斯底里地大叫大嚷,可南宮暟已無力回應,鮮血迅速在他身下形成一個大血窪,南宮暟每下呼吸都咳出鮮血,任誰都看得出他離死不遠。
南宮暘怔在原地,看著大哥雙眸已失去神采,立即就要氣絕,他忽然似乎明白了對方的心思,不自覺地咬了咬牙,俯身附耳道:「安息罷。」語畢,他站了起來徑直離去,再也沒有回頭。
看着漸行越遠的二弟背影,南宮暟知道南宮暘要去北砦察看臾區生死,以便他接下來的行動。南宮暟又咳了幾口血,如今他身子漸覺冰冷,就算夜風吹拂過來,也不比他心中冰冷。他出氣多入氣少,離死不遠,在這時刻,紊亂的心思也漸漸安靜下來,他凝視著黑夜蒼穹,心中滿是惆悵哀傷。
他心痛的,不止是自己視若至親的弟弟會對自己下殺手,更是南宮暘行動時沒有半分猶豫,事後解釋時亦無半點對弒兄而表現得悲痛。
就好像這個大哥的命對他而言並無絲毫重量。
「咳……」
血越流越多,南宮暟漸覺四肢乏力,三十餘年來的點點滴滴在他腦中重現,從小時候兄弟二人一同學藝,到被植入山海契約成為十一黃子,到照顧南冉長大,到後來在江湖上闖下「紫雷君子」的名號 ……
想著想著,他忽然心念一動,終於恍然大悟。二弟常常把家族榮耀掛在嘴邊,可也許在他心中,最重要的並非當中的家人,只是單純南宮家在江湖上的地位。
不,更準確而言,是在他南宮暘帶領下的家族,能去到什麼高度。
更準確而言,是他南宮暘的功名利祿,能否去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曉弟,我自己,甚至爹爹,都只是他攀向高峰的踏足石,該要捨棄時就毫不留情。
那我如斯珍重家人感情,豈非十分可笑幼稚??
夜風再次撫摸南宮暟的臉龐,可他已無知覺,眼前景色越來越白,到後變得白茫茫一片,南宮暟嘴唇開始乾涸,眼皮開始沉重。隨着最後一滴血流乾,直到他生命流失殆盡之際,南冉與南宮豐隆的臉龐相繼出現眼前,而最後浮現在他眼中的,是南宮暘臨別前的模樣。
畢竟是孿生兄弟,最後一刻,二人仍是心意相通,不需言語就懂得對方心意。
對著虛空,南宮暘喃喃低語不知說了什麼,最後臉上茫然終化成釋然。
可笑,幼稚,卻無悔,畢竟我們是一家人啊。
爹爹,珍重。
曉弟,珍重。
二弟,你也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