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有世尊
2018-08-10 18:20:19
藍天。豔陽。
酷暑如熔爐鍛鐵,連清風也携來無邊的熱浪。
石頭汗流浹背,強運內力驅散心頭火氣,又默唸內功心法靜心寧神。
京師路遠,朱雀一行自葛城出發,由南往北緩緩而上。
「馬兒啊馬兒,我們還真命苦。」石頭御着馬,嘆了口氣。
車內,一男三女。
小雲小吉默默坐在一旁,如坐針毯。
不知何時開始,馬車之內雖無異樣,卻充斥一陣蕭殺之意。
朱雀無聲,雙刀在鞘不見鋒芒。
莫閑邊往咀裏灌酒,耳朵不時聳動。
風聲,馬蹄,刀鳴聲,聲聲入耳。
「來了?」朱雀開口。
「快了。」莫閑應道。
「多遠?」
「二百步內。」
「人數?」
「三騎而己。」
朱雀無言,默默取下斗笠。
「慢着。」莫閑又笑了。
「嗯?」
「小雲,小吉。」莫閑不再理睬朱雀,轉向姐妹兩人輕鬆一笑。
一頭霧水的兩姐妹連忙應聲。
「到車外陪石頭御馬,我和朱雀有事要談。」
姐妹二人心中雖不情願,心想太陽猛烈,只怕曬成兩塊黑炭。
女人有所謂「一白遮三醜」,姐妹二人雖不醜,卻也不願白晢肌膚變黑半分。
但朱雀沒有吭聲,似是默認莫閑安排。
於是車內只剩兩人。
「我俩別插手,當一回大爺。」
朱雀閉眼片刻,勉強點了點頭。
江湖某處。
落拓的劍客拖着步伐前行。
他手中空無一物,只有一根彊繩。
別人的彊繩牽馬,他卻牽着一個人。
「大爺....少俠...慢點兒....」
「快到了,你老婆等着你。」
被牽着的男人苦着臉,又說:「那黃臉婆給了你多少錢?要不我給雙倍,放了在下吧?」
劍客反了反白眼,腳步反而快了幾分。
兩人穿街過市,偶然有途人側目,被牽着的男子低頭而行,像個做錯事的小孩不敢抬頭。
那落拓劍客打着呵欠,滿不在乎途人目光。
他甚麼都不在乎。
「到了。」
男人的頭垂得更低。
「進去吧。」
劍客推門而入。
只見一個老態龍鐘的老嫗拄着拐杖,對劍客點頭示意,隨即看着被綁着雙手的低頭男人。
「娘親...?」
「你還記得我這娘親?」老嫗淡淡地說。
男人老臉一紅,連忙說:「當兒子的怎會不記得娘親。」
「要不是請這位少俠出手,恐怕我這輩子都看不着你了。」
「娘親說笑了,我不是說了過年會回去探望你老人家嗎?」
「我是為了媳婦而來。」
「怎麼了?她還是反對我納妾?男人三妻四妾還不是正常的嗎?皇帝還不是有三千後官?」
「你是甚麼斤兩?也敢學皇帝老兒?」
「三千後宮我當然學不了,我只要納個小妾便夠了。」男人嬉皮笑臉地說。
「放心,媳婦不會再反對。」
「啥?那母老虎竟贊成了?」
老嫗垂着頭,看不清面目。
「你娶三妻也好,納四妾也罷,她也不會發脾氣了。」老嫗繼續說。
男人露出困惑的臉。
世間竟有如此大方的女人?
絕沒有。
「小器」是為女人發明的字詞。
「死人會發脾氣嗎?」老嫗又說。
男人如遭雷擊,呆呆看着自家老娘。
「死了...哈..哈哈....」
他笑了。
「死了好.....哈...哈....死了好.....我正好多娶幾房小妾.....哈哈.....」
老嫗冷着臉看着自己的兒子,又不經意瞟向旁觀的劍客。
劍客還在打响欠。
男人繼續笑:「以後沒有管我了.....飲酒,賭錢,逛青樓....沒那母老虎礙手礙腳了,你人都死了,還能管我嗎?哈哈.....」
男人一直笑着笑着。
直至笑得淚流滿面。
「以後沒有你管我了.....」
說着說着,淚珠如脫線珍珠串連而下。
男兒的淚,豈不比珍珠更貴重?
淚打濕了地板,綻開了水花,像那夜合巹交杯時,興奮中濺出的美酒。
「恭喜你,發財立品死老婆,以後逍遙快....」劍客懶懶閒地道賀。
砰。
男人的拳結實命中劍客臉上。
「操你媽! 你怎麼不早來! 你不是會武功嗎? 怎麼在她死了才來抓我! 她死了! 她死了! 」
拳很快,很重。
這種拳又怎能不重?
一拳又一拳。
「她死了...她死了....」
他忘了對手是個劍客。
他忘了自己根本不能打。
甚至忘了眼前的一切。
於是他被擊暈了。
老嫗呆呆看着劍客收回拳頭。
「喂!你怎麼打人了! 」暗處走出一個年約中年婦人向劍客大嚎。
「喂....是你相公先動手.....」劍客無奈地攤攤手。
「你不是高手嗎?捱一下拳又怎樣? 我相公可禁不起打.........」
劍客挖挖耳,不再爭吵。
和女人講道理的男人都是白痴。
他不是白痴,只好蹲下身子按捺暈倒漢子的人中之處,於是發財死老婆的男人又帶着頭痛隨即轉醒。
「娘子?.....我被那劍客宰了嗎?」
「傻子。」
劇痛的頭,又被埋入婦人胸脯之中。
「謝了,他倆總算和好。」老嫗說。
「謝了你的銀子,以後有麻煩,再來萬事坊找我。」
老嫗躬了躬身,才甫抬頭,劍客不知所蹤。
希有世尊
2018-08-13 20:48:58
梧桐院。
又是梧桐院。
傍晚的陽光很美。
昏昏黃黃的光線,有點哀怨,有點浪漫,有點愁。
鳯凰有點愁。
何處合成愁?
離人心上秋。
離別總是總人愁。
但那是沒有辦法的事。
正如黃昏的降臨一樣。
所以她沒有多說,默默梳着紅妝。
真美。她看着鏡子這樣想。
「鏡子啊鏡子,明年的今日,我還會這樣美嗎?」
鏡子不回答她。
這一天,阿含來了梧桐院。
阿含很高興。
脂粉氣混和酒香,泌入阿含的四肢百骸。
阿含龍行虎步,把目所能及的美人兒一摟入懷。
她們很驚慌,卻也不討厭。
她們更沒有討厭男人的資格。
阿含不是個讓女人討厭的男人。
酒過三巡。
「你們真美。」阿含說。
「呵,你真壞。」她們說。
她們沒有說錯。
「修行之人不打誑語。」阿含說。
「我們算不得美。」
「哦?」
「梧桐院最美的只有鳯凰。」
「我倒想看看。」
阿含不打誑語。
阿含想到做到。
阿含一步又一步徑直踏上梧桐院。
梧桐院的護院蜂擁而上。
然後倒了一地,筋斷骨折。
沒有人擋得了阿含。
「我是阿含,你好。」
「我不好。」
「你是鳯凰。」
「我是鳯凰?」
「你就是鳯凰。」
「我就是鳯凰。」
「你好,我是阿含。」
「你好。」
「我不好,你看起來沒有傳聞中美。」
鳯凰有點生氣。
女人縱使知道自己的缺點,也絕不會希望被當面說出。
有些話不說出口,永遠可以自欺欺人。
她從沒有問莫閑愛不愛自己。
也不問自己愛不愛莫閑。
她有點生氣。
「你是來找樂子,還是找麻煩?」鳯凰說。
「我來找佛。」
「佛在佛廟。」
「佛不在廟中,在心中。」
「佛在心中,不在我房間中。」
「不在我心中,在你心房中。」
「我從不唸佛。」
「笑面佛唸不唸?」
夜。
石頭沉默無聲,拭着他的劍。
劍擦得很亮,石頭的臉映在劍身,如照鏡一般。
姐妹們在睡覺,很是香甜。
石頭想了想,決定不吵醒姐妹兩人,繼續守夜。
莫閑在馬車內,朱雀也在。
寂靜的夜,孤男寡女,只有清風明月相伴。
在這種環境,發生甚麼也不奇怪。
甚麼也沒有發生。
有些人萍水相逢,像乾柴碰上烈火。
有些人朝夕相對,似水混上油。
莫閑又飲酒了。
曾有人問,為何他總是離不開酒,酒的味道有那麼好嗎?
酒當然是好東西,開心時飲酒,不開心時飲酒,得意時飲酒,不得意時飲酒。
但莫閑沒有這樣回答。
「酒的味道不好,魚也不覺得水的味道好。」那天他這樣說。
朱雀不愛飲酒,她愛飲敵人的血。
「你的徒弟不錯。」朱雀說。
「馬馬虎虎。」
「三個攔路打劫的,走不過他手下十招。」
「那小子練劍尚算勤勉。」
「為何不殺了他們。」
「是那小子不殺,若是我出手,他們沒有求饒的機會。」
「你該教教他趕盡殺絕。」
「他錯了嗎?」
「他錯了。」
莫閑笑了笑。
善意的笑容,很多時候用以表示否定。
「無物為真,諸行皆可。」
莫閑是殺手,但他不認為殺人是正確的事。
當然他也不認為殺人是錯。
若想改變某人的做法,最好是聽而任之,因為做錯事就會付出代價。
後悔永遠是最苦口的良藥。
「斬草不除根,必有後患。」朱雀又說。
「就像我當年殺不了你一樣?」
「要不再試試? 我保證一拳和尚不在此地。」
莫閑擺擺手,連冷笑也久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