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喜歡你
2021-05-16 23:12:38
我醒來,隨即又打了一個呵欠,然後,睡過去。
不是我的錯覺。
我只得在輔導室面對街坊,才稍為精神,其餘時間都離不開心律不正、呼吸加快、暈眩、頭痛、反胃。每日都很辛苦,但唯有落到樓下,症狀又減輕。
可是,今天,我真的感覺,我要死了。
夢中,久違的「她」出現。
「你聽咗呢十個故事啦喎。」她看向我。
「係。」我數數,確實是十個。
「你嘅任務已經完成。」她說——這難道不是電影對白麼,真荒謬。
我問:「咁我係咪就再冇呢個功能啦?」
很奇怪,我在夢中同樣體力不支,語氣只能是淡淡的,無一點波瀾可起。
「唔係,」她淡淡:「只係唔喺呢度用,我哋嗰度有系統好多。」
「有糧出畀我?」我說。
「唔好玩啦靚女,你要錢嚟都冇用,我哋都唔講資本嘅。何況,你都冇得揀。」
「有錢點會冇用,大家咁痛苦嘅大部分原因,都係因為唔夠死。」
「Sorry,呢一樣嘢對記憶整理部完全冇用。」她反了反白眼。
她又說:
「你乜嘢都唔記得,喺人間走嘅時候,咩記憶都冇帶上去,對我哋部門完全冇用,就冇得投胎轉世,所以你只可以留低幫手。」
我只掛心某幾個字:「喺人間走?」
「係啊,你已經死咗。」
我的反應很慢。
「點可能?我生勾勾!我仲讀緊書、做緊嘢,邊會死。」我不是完全不相信她,甚至有點贊同她的話,始終,我也想不通為何自己忽然擁有超能力。
不,或者,這真的只是夢,夢話又什麼可信呢。
她卻認真地說——我已經通過實習,只差最終測試。
「你會係一個好出色嘅記整部員工……」她冷笑:「因為你經歷咗十個案例,都係完全唔記得自己發生咩事,最需要就係你呢啲冇感情嘅人類。」
噢,所有荒誕的事,誰能道假。
「吓。」我第一時間反駁她:「我有感情。」
「你記唔記得你經歷咗啲咩?」
「記得,我返學、聽case,呢啲我全部都記得!」
「唔係講呢啲啊,」她笑:「係講緊你死之前發生過嘅事。」
她說我死了,我的毛管怱然全部被電擊,我所有的神經都麻痹。
然後,她和我一起,看「我」。
莊夢凝。
*
Case 0:信者得愛
那時,莊夢凝還姓周。
周夢凝生於一個傳統保守的家庭,父母不富有,卻渴望生下兒子,怎知母親懷上她時,已經是高齡產婦。他們周家只得她一個女兒,鬰鬰寡歡,將所有希望灌注在這「蝕本貨」上。
她讀書、識字極早,第一個懂得的成語便是筆劃頗多的「覆水難收」,當時,她得三歲;別人在畫圈圈間直線之時,她已能握好鉛筆,寫好周家人的姓名。
「努力啲讀書啦,只有考得好,先有用㗎。」父親說。
「真係有認真溫書,又點會唔識呀,好難咩?」母親說。
小小的周夢凝包攬了幼稚園和小學的學業獎,操行獎、服務獎無一落下,品學兼優的她年年都是班長,沒有人不喜歡她——小朋友都愛充滿靈性的同伴,只有為人親切一點,自有人天天圍繞。
她太早熟。
起初,她疑問故事中的大人為何如此面目可憎,童話裏的所有主角,明明擁有單純善良的心,然後得到美好的結局,根本無須斤斤計較;再長大一點,她懵懂地理解,原來要討世界的歡心,其實不易。
她成為了別人口中的完美女神,內在兼備。
她看見別人被欺凌時會挺身而出,不是因為骨子裏的不忍,而是她知道,「欺凌」是不對的,如果她因此幫助別人,她能夠討別人歡心。她也沒有吵鬧過一句要玩玩具,家裏並不富有,她就無謂做不懂事之舉,所有大人都喜歡窩心的小孩。
這個世界充滿了算計。
書本裏面有海洋,但是她每天都被逼着成長、在書中暢遊,父母將她丢下去,看見她撲撲一直拍水又沒有沉落,便以為她真懂得游泳。
她對世界充滿好奇,竟然,有那麼多的歷史、文化、軍事、科技、娛樂,她自己閱讀的時候,雙眼有光;這些並非她刻板而沉悶的做功課生活能夠觸及。
她既鍾情每日所學的知識。
可是,卻又因此感到疲累——她不停變換待人接物的方式,更加完好、更好虛偽;已知的、天下人喜歡的女孩子,或者是世界喜歡的「人」,她都會努力靠着反復的人際練習來完善自己。
小小的周夢凝對每日的生活無感,她只知道自己需要更加努力。
「我哋個女真係好叻!個個老師都讚呀,又乖又叻,係佢哋見過最好嘅學生。」母親捧着她四年級時的學業獎盃,大讚。
「如果係仔,可能仲犀利,」父親悶聲,又欣慰:「不愧係我哋嘅女。」
被愛,是有條件的。
周夢凝如此明瞭。
她常常都自問,到底她什麼時候能長大、遇上幼稚園時看過的童話中的王子?
然後,她遇上了他。
她十歲那年,認識了新搬到隔壁的鄰居,他是三十五歲的原聖。
原聖戴着斯文的黑框眼鏡,對於年齡概念未曾清晰的周夢凝來講,就像她小學裏的老師——剛剛大學畢業,年輕、活力。他熱情、斯文、禮貌,會客氣地拜訪她的家,說希望左鄰右舍好好相處。
有次,她的父母發現原聖懂得拉小提琴,便問:
「係呢,你教唔教學生啊?」
「我喺出面有教嘅,」原聖問:「凝凝想學?」
「係啊,但係出面啲樂器同導師費都好貴,所以都想問吓你點樣收費。」
周夢凝在學校參加了不同的校隊,舞蹈組、廣播劇、牧童笛、話劇……時常留校練習,這些活動在小學裏都不用收費,只須代表學校參加校際比賽;她在外花錢學的,也只得畫畫,因為母親曾經希望成為一個畫家。
「哦、哦,唔使啦,我有好多部琴,畀佢玩吓,我可以教吓佢拉基本嘅,慢慢學上去。」原聖隨即答應下來。
「好啊好啊,多謝你啊原生。」
父母欣然接受,沒有人會拒絕免費午餐。
和善的原聖便成為周夢凝的小提琴老師,她因為認識他已有一段日子,認為他並非嚴肅無趣的大人,便抱怨:
「又學新嘢……好攰啦。而且,都遲啦。」
「佢哋都係為你好嘅,」他老套地勸說:「多一技防身吖嘛,學嘢怕咩遲,咁世俗㗎咩?」
「佢哋要你唔收錢教我,好衰。」她扯開話題。
「係我應承在先。」
「佢哋只想聽到你呢個答案,多一百蚊都肉痛。」她搖頭。
他微笑:「你好不滿佢哋喎。」
她的心有點慌,好孩子是不能討厭父母的,便連忙找補:「唔係,我心痛佢哋搵錢辛苦啫。」
原聖很像周夢凝小一時的班主任,而她很喜歡那個老師,她對原聖自是有了一分天然好感。
他們在她十一歲的時候,十分熟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