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望
2019-07-08 02:49:24
陸坎聞言,沉默良久良久,眼裡全是不解。
「你既已知道那是鏡花水月,何以仍是執迷不悟?」陸坎好不容易才再開口說話,說辭仍是翻來覆去的,蒼白無力。
「那我問你,」陸離反問:「兄長於我之先步入紅塵,又經歷了甚麼?」
陸坎不料陸離有此一問,不禁呆然半晌。
「生老病死,緣聚緣散。那又如何?」陸坎朗聲回答:「那只不過諸相皆空,百年之後我仍是那神木扶桑。」
「我們可是身支日月、見證斗轉星移的雙子扶桑;不是醉心於那區區百年空幻的渺小人類!」陸坎的嗓音再次高昂起來。
大荒之東、上有扶木。
葉如桑、又有椹;樹長者二千丈、大二千余圍、上至天、通三泉;樹兩兩同根偶生,更相何倚、是以名為扶桑。
羲和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載於烏。
陸、綠。
離為火;以養金烏之熾。
坎為水;以流日月之盈。
雙子扶桑。
與日月同壽;見證萬古洪荒的雙子扶桑。
看著他們兩人,我久久不能自己。
我知道陸離和陸坎貴為仙人,身分尊貴;
但我卻從未想過,他倆尊貴得好比行走的日月星辰。
「可那又怎麼樣?」陸離淡然一笑:「算上呆在極東的萬古年月,你有沒有一刻覺得生而無悔?有沒有一刻覺得死而無憾?」
「你不過閉著雙眼、蒙著雙耳便匆匆百年,懂不懂甚麼叫愛?懂不懂甚麼叫憾?」陸離見陸坎無言,不禁帶著怒意連番追問。
「……」陸坎無語,最後竟是怒極反笑:「好啊,好啊!」
「對!對!對!」陸坎高吼。
「我不懂愛!也不知憾!」陸坎怒道:「我只知道你冥頑不靈,只因為她!」
「宣!」陸坎從案上執起一物喝道:「十殿冥吏!日夜巡遊!」
黑旗令。
黑旗令本就帶著天威,現下執於上仙之手,更是勢不可擋。
即使貴為十殿閰王,只要身為陰司中人,便不可能違逆黑旗令的威壓。
那旗位於三世書之上,超脫生死輪迴之理。
不對。
這是過去、是幻境;只是回憶的回放。
可為何這一刻的一切,又讓人如此不安?
過去的一切早已命定,夏梨會活著,只是受百世輪迴之苦。
「應當」如此的。
「本該」如此。
「罪魂蕭夏魂!」陸坎手一揚,黑旗令凌空而起。
電光石火之間,世間萬物竟是慢得有如靜止一般。
那黑旗令懸於空中,妥妥地卷好的旗布迎風便揚,在空中獵獵而動。
不安、不安、不安、不安。
我靈台如遭雷霆,轟鳴作痛。
「干犯天條!判以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輪迴!」
不知為何,我下意識看著三世書。
他也看著我,嘴唇微張。
———不要做多餘的事。
即使只是第一個音節的唇形,我也能讀懂他想表達甚麼。
即使頭痛欲裂,我仍不禁有想笑的衝動。
可笑意剛隨念而動,我才發現不對。
思緒在巨痛之中,反而清明得有如流水。
往事既是塵埃落定,為何三世書得一而再、再而三地提?
過去既是不可改變,又有甚麼是多餘,甚麼不是多餘?
目光掃及四周,沒有陰司中人能在黑旗令的天威下能夠站直身子,包括十殿閻王。
除了我。
或許是仙根蔭護、或許是我不屬當下的陰司編制;我並沒有像其他人一樣無法動彈。
「不要做多餘的事。」
三世書眼中帶著往常的饒有深意。
我一愣。
轉瞬之間,一切豁然開朗。
三世書,去你媽的。
我奮力一躍,將手伸往黑旗令。
一切皆是必然,早已注定。
我所做的一切,將會做的一切,絕非多餘。
而是鑄於過去的必然。
黑旗令只是及手,那威壓已是重得像是能將我碾成粉未一樣。
喉頭一甜,我卻樂得不禁嘴角微曲。
我被他們所救。
他們由我來救。
那這輪迴,又從那裡開始?
看向三世書,他眼裡似笑非笑。
我緊握黑旗令,巨痛及體。
「去你媽的。」
我奮力向三世書擠出嘴形,然後痛得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