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局篇之二:以摯愛之名
利教授曾說過,推理有三大方向。
Whodunit—找出相關人物。
Howdunit—找出犯法手法。
Whydunit—找出犯案動機。
但是我眼前的問題卻不屬三者任何其中,人物是費勝嵐,手法是他的權力網,動機當然是我的敵意。
問題重點在於犯罪時機:Whendunit.
為亞娜弟弟尋找骨髓是我第一次見他後,那是亞娜成為我私人助理後初期的事,但是第一個匹配者出現是我把即將唐老板收拾掉那時間。
我記得在唐老板崩潰的前夕,費勝嵐來找過我。
一開始是化驗結果被吹毛求疵地反覆確認,次數多得離奇,而當時下達要求的高層已去了英國。
把事情搞砸再一走了次,手法還是很官僚的。
從那時開始費勝嵐就知道我的真正身份嗎?
......那時,不就是我為了梅黛琪不自殺而坦白身份?
「八婆...!」
那麼可以確認她是仇人了吧!!
不論是當年對我就手旁觀,還是這樣害亞娜,更別說她有重大嫌疑,可能是直接害我入獄的人之一!
好一對狗男女!畜生!!
但是...現在不是尋仇的時候。
亞娜的弟弟已經是彌留狀態,長期昏迷,臉上的氧氣罩被白霧覆蓋又褪去,發出「呼......嘶......呼......嘶......」的聲音。
「細佬...」亞娜近日也以淚洗臉。
本身可以把他送到外國,但是已經太晚了,他捱不住舟車勞動,也不會撐至配對到骨髓。
錢不能解決的問題實在太多了。
「亞娜,你地冇其他親戚?」
「...無。」她黯然說,「醫藥費...太高。」
假如有關係,就代表要分擔責任和支出吧。
亞娜竟然一個人撐過來。
可能我真的沒有亞娜堅強。
「...我同我細佬,彼此都係得對方。」
「傻女,你仲有我。」
她把臉靠到我胸膛,我感覺到她每一下強而有力的脈動。
突然。
「好肉麻啊你兩個!?」弟弟突然坐起來說。
甚麼情況!?
「細...佬?」亞娜眼角的淚痕還沒乾,只是看著目瞪口呆。
「睇黎你兩個終於唔扮啦,家姐...伯爵。」他把氧氣罩扯下來深呼吸說。
「你見點?! 你,你,你點解會...」
我心頭卻是一沉。
「我ok, 暫時,不過…」他幽幽道,看樣子似乎也知道自己是怎麼一回事。
「我...我叫醫生黎!」
「唔使啦,佢地都做唔到啲咩。」弟弟說,「呢班人講就天下無敵!」
「咁...」
「家姐,我想食梳乎厘,你今晚會唔會買返黎?」弟弟說。
「今晚…?啊!我即刻去買!」
「咪傻,陪住佢。」我放下手機道,「菁婷黎緊。」
「好...」
「家姐我想出去花園睇下。」
「但係你唔可以離開呢間隔離房,你既抵抗力...」
「家姐,仲有分別咩,事到如今。」
亞娜為之一呆後點點頭,並推來了一張輪椅。
這麼多年來,亞娜與弟弟第一次離開那病房,外頭的北風今晚也識趣,只是柔和地吹撫大地,月亮在雲層後若隱若現。
「細佬你凍唔凍?」
「凍啦,不過呢種風始終同冷氣好唔同...好舒服。」
亞娜含著一泡淚水說:「第...第時你好返,帶你去四圍吹風...仲舒服架...」
「...加拿大湖畔牧場啊,聽落都覺得正。」
亞娜告訴了他呢。
「嗯,到時你可以同阿布一齊玩...」
「我仲未見過佢…一定好好攬。」
不知道是我說過他,還是他到了其言也善的時刻,他不再口出惡言。
亞娜說過...在他確診前,他本身的性格就是這樣。
「之前...對唔住,伯爵,家姐。」他在月色下回首道。
「我地,我地無放係心架,泰思可?」
我點點頭:「嗯,我唔係咁記仇既人。」
亞娜是特例。
醫生和護士在旁,似乎隨時過來搶救,大家也明白亞娜的弟弟正是在迴光返照。
「咁就好~既然無俾人記恨,我放心唔落既事就只有一件。」
「係咩?只要係泰思既話...即使係咩都好,一定都有方法...」
「就係你啊,家姐。」
「嗄?」
「阿爸阿媽之後,又到我...我驚家姐你頂唔順。」他很有自覺。
其實他自己也知道吧,自己在迴光返照的這事。
「我!!我頂唔順架!」亞娜崩潰,「咁你唔好走好唔好?留係度陪家姐好唔好!?」
淚水崩堤瀉下,亞娜捉住弟弟道。
「我...我都想,但係我已經綁住左你差唔多十年......對唔住,家姐。」他說,「我仲害到阿爸阿媽...」
亞娜的父母因為把這病遺傳給兒子而受他怪罪,最後自責而跳樓身亡。
在亞娜面前。
「我無怪過你...我無怪過你...」
「但我有。」他說,「我最缺既係時間,但係呢度最唔缺既亦係時間,我諗左好多...自從個次見到伯爵。」
他望向我:「我個時唔應該咁話阿爸阿媽...佢地都唔想俾呢個病我,我等陣就同佢地道歉。」
等陣嗎。
「佢地一定唔會怪你...」亞娜抱著弟弟說,但是他卻是咚一聲摔倒在草地上。
「嗄...嗄...」他在氣喘。
多啦菁婷…不,菁婷出現,交了一個外賣飯盒給我,身上還穿著騎電單車的皮衣。
「細佬!」亞娜連忙扶住他。
「啊…我聞到香味。」他望向我。
「……黎,你口味同你家姐一樣呀。」我拿著梳芙厘走過去。
「細個家姐買返黎俾我食。」弟弟說,「所以就開始變得期待……呀~今晚家姐會唔會買返黎食呢~漸漸就鐘意左食。」
「我見到細佬鐘意食,我都開始左鐘意食,其實唔係味道…係因為我食既時候總諗起我細佬細個個時個開心樣。」亞娜又哭又笑地說。
二人坐在草地上,看到天上一輪晈月,好像回到小時候似的。
姊弟之間再無怨恨,對命運的哀嘆也被晚風吹散,甜意在草尖之間瀰漫。
「伯爵。」他看著我道。
「嗯?」
「呢十年以黎…我害到我家姐好辛苦。」他說,「之後既日子就靠你。」
「……」我無言以對。
「佢話你身體都唔好,我唔理你,伯…鄧泰思,你唔準死。」
「我都想啊。」我苦笑。
「我唔係同你講笑,正如頭先你係病房講…我家姐真係得返你一個,你唔準死。」弟弟道。
「你唔會有事架細佬…」亞娜抱住他道。
「我知道自己點解突然落到床…我已經睇唔到野啦。」
「下?!」
的確,亞娜弟弟雙眼正看著一片虛空,根本不是對焦任何物件。
「所以…你要應承我,伯爵,唔好死,唔好死,唔好死…」
我握緊拳頭,強忍淚水:「我應承你。」
反正我還沒打算與費勝嵐同歸於盡。
「你既復仇或者就係你既餘生。」他氣若遊絲地說,「但係我家姐既餘生…就只有你。」
亞娜看看我,又看看弟弟,手忙腳亂。
我蹲到二人身邊:「交你家姐俾我,放心。」
「對唔住…我之前咁…對唔住…我依加咁…阿爸…阿媽…你地黎左啦…家姐佢識左個有錢人…哈哈…佢今晚都買左梳乎厘返黎呀…」
他連坐著也沒力,倒在亞娜懷中。
「一路好走啦…細佬…我救唔到你…同阿爸阿媽一樣…我又救唔到…係我對你地唔住…嗚嗚…」
不,錯的不是亞娜。
也不是她弟弟。
大概是我。
還有姓費的。
…三個姓費的。
和一個姓梅的。
「家姐…伯…姐夫…家姐…姐夫…」
在最後,他叫了我姐夫。
我終於又多了一個家人。
醫生護士們想沖過來,但是被菁婷擋住,因為他需要的不是甚麼強心針,心胸復甦,而是安息…只是安息罷了。
活著是很累的。
亞娜和她弟弟特別累。
不要緊,他和亞娜也能休息了。
沐浴在月光下,亞娜好像小時候照顧年幼弟弟似的哄她入睡,也許有點頑皮,說話不分輕重,但是即使怎樣也好,亞娜也會背負著這份重量到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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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抱著的殘軀,現在是今日亞娜手上的一個小瓶子。
「呂雅鈞」,這名字將會伴著我與亞娜直到最後。
「多謝你地今日出席…」
話雖這樣,但出席者其實不多,始終亞娜和我也沒太多朋友,弟弟生前也長期住院,也是沒有朋友會出席他的告別儀式。
列席者有賈姑娘,林牧師,文俊,郭老師,Jesscia,菁婷,還有幾個亞娜的朋友和同事,後援班的人們,連方主任也來了場面還是這樣冷清……除了仇人外我們原來這樣寂寞嗎?
「節哀順便,亞娜。」
「多謝。」
這樣的對答在重覆,我帶著墨鏡站在亞娜旁邊,牽著她的手。
有一家人出現。
「黎遲左,唔好意思。」
四個人,統一穿著黑色西裝和禮服。
「亞娜,節哀順變。」梅黛琪說。
「有咩幫到手既同我講,亞娜。」費勝嵐說。
「Edmond叔叔,好好照顧亞娜。」Fiora說。
「節哀。」徐柏榮道。
亞娜沒有說話,然後把手探向了袋中。